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江湖恩怨,日久生情 >> 今生不為賊作者:賴刁刁 | 收藏本站
今生不為賊 page 19 作者:賴刁刁
    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一是思及杜伯欽與阿顏的心結,怕是無法可解。即便她已想念她的老頭兒,可也只是想著偷看一眼,他們皆心中有數:再相見,已是奢求。其二,忠義王府畢竟是正道名門,那濮陽謹也是個明事理之人,否則當日便不會言辭有所保留,也不會這許多年從未找過杜伯欽與阿顏的麻煩,從未再向杜伯欽提起當日「三日之後,提頭來見」的誓約。他想來想去,總覺有濮陽家照顧阿顏,或許對她來說,才是最好。

    自那之後,他便孤身行走江湖,浪跡天涯,居無定所。這四年間,他也不免打聽她過得怎樣。一開始,打聽點兒消息極不容易,只知她向濮陽謹學武,似是極為用功。再後來又過了兩年,她的消息便可不用探聽,而是成了茶鋪之中說書師傅常談的話題——學了一身好武藝的她,已隨著忠義王投身正道,成了江湖上出了名的女神捕。

    只有他明白,她並非立志捉賊,而是在尋賊。

    只是那個賊,此生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伍瑞之瞥向那三人,見他們交頭接耳,談論的是劫貨之事。原來,當地掘出一塊美玉,官府要將其上呈至朝廷,為策安全,求忠義王府派人保護。濮陽謹便讓鍾顏隨隊護衛。而道上的人,聽說這美玉價值連城,起了歪念,皆聚集而來。

    聞言,伍瑞之沉默不語,思忖片刻。明知斷了便是斷了,若是再相逢,也只讓那些恩怨情仇糾纏不清,糾葛不斷。可他卻又始終放不下——他又有何時曾做得到不聞、不問?

    伍瑞之當下打定主意,暗中跟隨。他起身,將酒錢丟在桌上,隨即步出飯鋪,踏上落雪漫漫的古道之上。

    風雪漫漫,將這蕭索古道盡數湮沒,放眼望去,一片蒼茫。這景象與當日老鬼之死重疊,又似是草廬之中,梨花紛飛,宛若落雪。只是不知,那遙遠的北方雪原,是否與之有所不同……

    一聲歎息,剛溢出唇外,便被北風捲了,消逝於落雪漫漫的天地之間。伍瑞之心中明白,暗中跟隨護送,不過也只是一個借口。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一眼便好。

    連下了幾日的大雪,厚厚的積雪將道路湮沒。萬仞黃土,遍野碎石,皆被覆壓在落雪之下。天地之間,似是只剩下這茫茫落雪,以及被雲霧所遮蔽的灰濛濛的日頭。

    在天地盡頭,只見一列人馬,緩緩行來——果然正如那些江湖草莽所說。

    伍瑞之藏身於道邊的杉林裡。裹著一身白袍的他,隱在這落雪當中,毫不起眼。他坐在枝頭,遠遠地眺望道上那幾十個黑影。

    這一行約有三十餘人,兩輛車馬,各拉著一個碩大的箱子。顯然,這次送上京的,並不僅僅只有那罕見的玉石,還有其他一併呈送的寶物。

    積雪甚厚,車輪陷在雪中,沉重難行。幾名差役跟在後頭推,可仍是顯得吃力,似是雪下埋著碎石之類,將車輪卡住了。見此情形,那個行在車馬側面、身著斗篷的人,忽停下步子,抬起右手掠開了兜帽。

    在兜帽滑下的剎那,清秀的面容自陰影中顯露,剎那間,伍瑞之不由得全身一震。

    那眉眼,那面容,明明是再熟悉不過,卻又顯得有些陌生。他遠遠地看著她沖衙役們微一點頭,淡淡笑了笑,隨即繞到車馬後,驟然出掌!

    車輪「咯登」一響,車身一震,車頂覆雪簌簌落下,也飄落在她的髮絲之上。

    伍瑞之下意識地探出手,卻又驟然回過神來,緩緩捏緊了拳頭,捶至身側。

    他藏身之處,與她所在的古道,不過丈把遠。可就是這丈把遠,卻讓他明白了,什麼叫做「咫尺天涯」。

    有了鍾顏一掌之助,車輪又緩緩轉動起來。幾名兵士或拉或推,她似是也想上前相助,卻被一名差役攔開。那差役咧開嘴角,向她說了些什麼,大約是勸阻的話。她則以淡淡笑容作為回應,而後又走回至車馬的側邊。

    伍瑞之忽覺揪心。那樣的笑容,那樣的笑法,極是眼熟,正是像極當年的杜伯欽——淡淡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是為禮貌,卻不願與人多言。

    十年,十年的歲月,點點滴滴,早已融入她的血液之中。她對杜伯欽的仇,她對杜伯欽的怨,終是抵不過歲月,早將「情義」二字刻入心間,深入骨髓。

    他卻不願看見她那樣的笑法。杜伯欽笑得淡漠,只因他心中藏了太多的恩怨情仇,載不動,太多愁。他只盼阿顏能一如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癡孩,喜怒哀樂、愛恨情仇皆寫在臉上,莫在笑顏裡摻入不該有的淡漠與憂愁。

    相見,果然是徒增傷感。心中明知如此,可伍瑞之卻無法控制自己,只能默默地凝視著那個人的容顏,看著她再度攏上兜帽,遮了眉眼。

    一步,一步,她行在這厚厚落雪之上,再也不似當年那孩子氣的蹦蹦跳跳的步子,穩健的步伐,已露出學武之人的氣度來。

    是了,這個鐘顏,再不是當年會摟著他的胳膊要糖吃的癡娃兒,再也不是會埋在他的懷裡大哭的阿顏。他本該……為她高興才是……

    他仰天一歎,歎息無聲,只吐出胸中一口悶氣,卻吐不盡心中那盈盈慢慢的憋屈。

    雪羽簌簌,自枝頭落下,灑在他的面上,未幾便凝成水珠落下。而就在那不遠之處,鍾顏的車隊,已漸漸行近。雪停駐在她的斗篷上,她卻不撣,只是任由它落了滿身。她的步子漸漸緩了下來,終於,她停了腳步,抬眼眺望遠方。站在她身側的差役,扭頭詢問,她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

    不知她是否想起了年幼所居的雪原,是否也想起了他與她之間的諾言……

    思及此處,伍瑞之只覺胸中氣動,緩緩閉緊了雙眼。這一眼,已瞧出這些年來,她過得不錯——這,已是足夠。

    伍瑞之勒令自己不去多想,他打定了主意,只是護她走過這一段埋伏之地,從今往後,便再也不去尋她的蹤影。

    做出如此決定,他深吸一口氣,望向那漸漸駛近的車隊,又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圈此處地形。古道一邊是他所在的杉林,另一邊原本是黃土砂石,如今已盡數被白雪覆蓋。

    伍瑞之斂起眉頭,暗自思忖,以常理推測,杉林之內該是埋伏的最佳之處,一來地勢較高,二來又有杉樹可以遮蔽,三來常人往往不曾料到高處。可他先前已打探過四周,並無匪徒的蹤跡。憑他曾為「盜中君」的修為,論起隱藏埋伏,他若稱二,無人敢稱第一。那些匪類想要瞞過他的雙眼,斷無可能。

    不在杉林之中,想必是因那些江湖客輕功修為尚未夠班,是以無法隱於高枝之處。既然他們無法從高處下手,那麼,莫非是藏身於雪下?

    伍瑞之挑了挑眉,暗道:這大雪之地,別說是人影,便是一點污跡,也瞧得清清楚楚,半分藏不住事兒。但這雪下,卻是最易藏身之處。想不到這群傢伙功夫雖不怎麼樣,但懂得這一手,倒也還不算太蠢。

    伍瑞之掃視茫茫積雪,隨即緊盯鍾顏一行車馬,暗中戒備,靜觀其變。

    風聲過耳,吹動鍾顏的衣袍,一點落雪被拂至她的面上,臉頰頓時一涼。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讓她沒來由地心頭一顫,停下步子。

    她仰面向天,灰濛濛的天幕之中,雪羽簌簌而落,輕輕落在她的面上,不過片刻的工夫,便融成了一滴水珠,緩緩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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