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靜居」就是田姓大老爺籌劃數年、廣徵各地名工巧匠耗資費時打造出來的華美宅第。它不是永昌城最大的宅子,但是其精美雅致之絕倫,卻是無人能出其右。
這宅子不僅讓田大爺大大出了鋒頭、面子裡子十足,更教當時參與興建的所有人——上從設計的匠師,下至砌磚粉牆的工人,全都炙手可熱人人爭搶!每一戶打算大興上木的人家,莫不捧著大把銀子要求這些工匠來幫他們興建宅子,甚至還傳出曾經為了搶人而搶到拳腳相向的地步。
可這費了如此多心血才蓋成的恬靜居,田家人卻只住了一年就搬走了。不僅搬離永昌城,更是倉卒地把價值上萬兩的華美宅子隨便減了三成出售,只求迅速脫手。
這詭異的情況在當時自是引起一陣議論紛紛,每個人都在猜測其原因。
自然,但凡傳言、謠言、流言等等,都不會有好聽的。
——聽說,田家人自從住進恬靜居之後,不僅諸事不順,還不太平安呢。
——還聽說,田老爺那閨女兒呀,給房子沖煞著了,據說是先瘋後病才香消玉殞的呢。
——哎!不是不是!那田家小姐聽說是給男人下邪咒,好好的清清白白、美麗溫柔的姑娘家,就這麼被糟蹋凌辱,清醒之後因承受不住這可怕的結果,於是在閨房裡投繯自盡啦。
——總之,那田家千金在恬靜居裡枉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所以才會鬧鬼唄!人說入上為安,可聽說那田家怕家風蒙羞,一心想遮掩掉這件醜事,就把那可憐的閨女草草埋在後園裡,連個墓碑都沒有呢。
「傳言很多樣,在下能提供的,是一般永昌城人人知曉的部份。若小姐決定在永昌城住下,日後定能聽到更多有趣的。」
白天他以這句話做為結語,然後就因為一位小門僮急急來報他們的老闆即刻要見到祝則堯,祝則堯聞言趕忙向她告罪,改訂了明日之約,便走了。游恬靜居的行程因而匆匆結束,稀奇的鄉間佚聞也就聽到此為止。
光這樣,很夠了。
傳言聽愈多只會愈不堪,對事實的拼湊卻無一點幫助。婁恬並不想去打探更多這方面的消息。總之,知道恬靜居是怎麼被傳為鬼屋的原由就好了。
用完晚膳之後,婁恬站在桌案前繪圖;由於剛沭浴完,一頭烏亮長髮如飛瀑般在身後披瀉而下,還微微濕著。
兩個丫鬟在一邊忙著漿洗衣服、熏香,為她準備明日可能穿用得著的衣物。
氣氛安靜且寧馨,直到麗人終於忍耐不住地開口——
「小姐,如果那宅子裡真死過人,你還要買嗎?」
「怎麼?你怕了?」婁恬笑問。
麗人抱著衣服走過來。
「不是這樣說啦!可是——」
「你不是對那些鬼鬼怪怪的傳說向來嗤之以鼻的嗎?這會兒居然教這些流言給嚇著了。」婁恬淡笑著,螓首沒抬起,正專注幫筆下那朵芙蓉暈染出漸層的色調。
「如果是空穴來風的東西,當然不怕啦!而奴婢也不是真怕那個什麼千金小姐的亡魂。只是呀,小姐,一間宅子死過人總是晦氣,更別說是枉死的了,多駭人呀!真住進去了,心裡怪彆扭的不是?何苦嘛!據說屍骨還埋在恬靜居裡頭呢,可不嚇人極了嗎?好好的宅子當下成了墳場。」
「別亂說,繪聲繪影的,沒的事也要變成有了。一切都還只是『聽說』,你別瞎操心。」擱下筆,她歪頭看著畫作。
寶心走過來,也是不大贊同的神色。
「小姐,這種事不能往『沒事』上頭去想著僥倖,該想的是『萬一有』該如何是好才對呀!」
「就是!就是!」麗人點頭如搗蒜。她在口才上沒妹妹的擅說道理,只能用力助陣。
「來,拈起來我看看。」婁恬順手招來離她最近的麗人,讓她將畫紙拿立著,好仔細瞧瞧整體看起來的感覺。
麗人乖乖拈著畫紙攤在小姐前方三尺處,問道:「小姐,你還是非買恬靜居不可嗎?」她可不希望哪天真在院子裡挖出可怕的白骨呀!
「恬靜居是我們目前看過最好的一幢宅子了。」倒不是說非買不可,只不過若是為了這樣的傳言而放棄恬靜居,著實可笑了些。
「反正我們原先就沒打算在永昌城定居的嘛!咱繼續往南走,定會看到更好的宅子的。小姐記得不?三年前你與大小姐一同南遊風遙城,風遙城繁華熱鬧又有文化,多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原本那兒才是我們打定主意要定居的地方啊!當時小姐也稱讚那兒的宅子建得十分特色,住起來又舒適的。」寶心說著。
「對呀,小姐,我們起先不是打算在永昌城遊玩幾日而已嗎?你明明跟大小姐說要去風遙城住的。可我們卻一直在永昌城停留,然後一見這人人不敢買的恬靜居,你偏生沒個忌諱,就是想買的模樣。當然買下來當別業是沒啥要緊啦,可……」
「得畫一隻蝶。」婁恬喃喃道,不然整幅畫都是死呆的。「來,放回桌上。寶心,磨墨。」
完全沒有聽進去的樣子。唉!
「是。」兩名丫鬟無奈應道。看來小姐心裡已有定見,誰也別想動搖她了。
婁恬笑看姊妹倆一臉的哀怨,慢條斯理地提筆沾墨,終於好心給了一些回應——
「我從無意到風遙城定居。當時對姊姊那麼說,實屬不得已。」
麗人與寶心同時一愣,寶心畢竟較為靈慧,很快想通——
「小姐是想……永遠不再與候爺府有所連繫,才對大小姐說謊,是嗎?」
婁恬臉上的笑意被一抹蕭索覆蓋,美麗的面孔上有淡淡的蒼白。想畫蝶的,卻遲遲無法揮就,任由吸啜了飽滿墨汁的筆尖跌落下一滴黑液,破碎在白色宣紙上,將她一整晚的工夫,都給毀個殆盡。
「小姐……」兩名丫鬟囁嚅叫著。
「啊!壞了——」婁恬只是輕呼。看了一下,知道修補不回來,於是道:「拿去丟了吧。」
「是。」她們不敢多言,默默接過畫,逕自做事去了。
婁恬走到窗邊,對著外頭的天空出神。
今夜無星又無月,暗淡的,昏朦的,天地皆茫然,猶如她無著無際的心,看不到光亮的來處。
未來,將會是怎麼樣呢?
她不知道。
而,就算知道又如何?
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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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夜,厚厚的雲層遮蔽了星月,外頭一片烏漆抹黑。
書房裡兩盞油燈燃在案上助明,一抹年輕頤長的身軀伏在桌案中央振筆疾書,熬夜辦公。
祝老爺總是交付給祝則堯太過繁重的工作,所以這樣挑燈夜戰的情況,三兩天便會來上一回。
如果不是因為那婁小姐的事延誤了他今日的工作安排,現下的他,該是手執一本睡前閒書,舒服地等睡意襲來了。
手中趕著的是明日一太早叔父就要看的帳本,腳邊左右兩側堆得半天高的是一箱一箱的銀兩,他必須逐一核對清點。實際銀兩的數兒,與帳上記錄的,絲毫差錯也不能有。除了數字必須翔實之外,細目也不能弄混。
分門別類,項目多而雜。
出租土地的收入、田租的收入、十來間商號的營收、靠行的貼銀等林林總總……進來的銀兩共分作八十二種歸類。
再扣掉支出去的——有投資千兩萬兩的大項,也有打賞門房僕廝的一兩半銀的芝麻小項,共一百六十九件。
這麼繁重的帳事,找五個計帳的來做,也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可祝老爺在下午交辦他之後,便吩咐他即刻得趕出來,明日一早就要看了;接著中午便要招來所有商號夥計開月會論功行賞,完全耽擱不得。
祝老爺是急性子的,也向來痛恨辦事不力的人,他手下的所有人——包括他三個兒子,從來不敢延誤一丁點他親自交辦的公事;若延誤了,其後果是很可怕的,將會被老爺子很嚴厲地操勞到連出聲哀呼的力氣也不會有。
祝則堯連續忙了兩個時辰,直到手酸眼澀腰脊僵硬,才強迫自己停下來休息。起身倒茶解渴時,差點不小心給一地的銀兩絆著。
叔父一向謹慎,這種必須親手碰觸銀子的工作,到了最後清點收櫃的步驟,他老人家從來就只肯讓他或三位堂兄弟做,絕不假手於外人。
「咦?則堯,還在忙?」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進來的是與他同年的堂弟祝大光。
「欸。」祝則堯點頭,笑了笑。
「老爹又在壓搾你了?你最近有做什麼惹他不快的事嗎?」就祝大光的印象,父親很容易為著一些小事挑剔則堯,然後懲罰都是不留情的。
祝則堯搖頭,「沒的事。這些都是我份內的工作,怎麼說是壓搾?你別胡亂說,當心叔父聽到了罰你。」
祝大光聳聳肩,反正自家老爹永遠找得出名目罰他,也不差這一著。他走近桌案,一個不小心,險些沒給一地的銀箱撂了個五體投地。
「小心些!」祝則堯趕緊拉了他一把。
「這是在做什麼?把庫房裡的銀兩全給搬出來了不成?!老爹瘋啦?存心拿幾千兩銀子出來數死你嗎?」祝大光咋舌低叫。
「事實數目是,一萬三千九百兩的銀票,以及八千七百五十五兩又三百錢的現銀。」祝則堯淡笑的答,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他被這些數字搞得狼狽萬分後所產生的怨氣。
「你都算完了?!」祝大光叫。
「嗯。只待把銀兩再清點一次,然後搬進庫房,就全都完事了。」
「哇!要是我來,三天三夜也別想睡了。」邊說邊挽衣袖,蹲下身道:「我來幫你,早點算完,你也好早早歇下。養足精神好應付明日中午的月例會,我先讓你心裡有個底兒。『川流行』的周管事、同時也是你的頂頭上司,對你不滿已經很久了,這次八成會參你一本。你注意些。」
「我曉得了。」祝則堯一點也不意外。喝完了一大杯茶水後,堂兄弟倆通力合作數銀兩。
相較於祝大光的粗壯,頤長身材的祝則堯便顯得單薄了些。
他們一般的高,可站在一起時,祝大光看起來就雄壯威武多了;祝則堯被這麼一比,當下比成了文弱書生樣。而他斯文俊逸的長相以及永遠曬不黑的膚色,更是助長了所有人對他「弱不禁風」的絕對認定。
所以每當有費力氣的活兒,總是三兄弟搶著做——
「大箱的我來搬就好了,你去拿那些輕的。」祝大光一把推開祝則堯的手。捧了兩大箱沉重的銀箱,率先往密門的方向走去。
祝家有間守備森嚴的金庫,是眾所皆知的事。但,也只有祝家人自己才知道,那裡只是用來掩人耳目而已。真正的寶庫重地是這裡——書房裡秘密辟置的機關密室。
生性謹慎的祝老爺會在房子裡有這樣的設計,並不意外。不過辛苦的就是下頭這幾位難兄難弟了。
祝大光站在一面掛滿山水畫作的牆前,騰出一隻手伸到畫的上方,也就是掛畫的釘頭上——一面牆上共有六根釘。左按按、右按按的,然後原本平坦的牆便出現變化了!中間那兩幅畫突地往內凹進去,一條信道赫然出現!祝大光往內走一步時,又向右邊的牆角拍了三下,這才放心大步走進去。
兩兄弟忙了半個時辰,終於把這件勞心勞力的辛苦差事給合力做完。
「呼!」祝大光揮汗的攤坐在椅子上。「每個月都得做一次這樣的事,真是何苦來哉哦!」
祝則堯倒了杯水給他。
「謝了。」
祝大光揮揮手,「少說這個。」喝完茶,才又說道:「則堯,雖然我知道你不愛提,可是我還是要說,你怎地就是不放開那間屋子、也放過你自己呢?你明知道,早晚會有人買走恬靜居的,你現下這樣,硬是把自個兒往死胡同裡鑽去又不願出來,我看了很難過。」
「大光,我看你是累了,淨說些我聽不懂的話。」祝則堯揚高兩道軒眉,一臉不解,笑笑的,很可親可近的模樣。
「哎!你別跟我打哈哈,你明知道我招架不住你這一面的。」祝大光拍拍額頭,知道這小子是打定主意不談這件事了。
「哪一面?」祝則堯很有求教精神地問。「說出來參詳參詳,也好讓我有機會改進。你就說吧!小的正垂手恭聽著呢。」說罷還向他走近,證明他的情真意切,絕對不是漂亮的口頭話隨便說說而已。
祝大光搖頭,起身往外走去,擺擺手道:「我不跟你鬥嘴,你知道我沒本事鬥贏你,還不如把時間花在睡覺上實在些。你也去睡吧,那事咱就別談了,不過你心裡最好有些計量,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祝則堯沒留他,站在門口看他走遠的壯碩身形沒入夜色裡,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卸下臉上那慇勤熱烈的笑意,回復成他獨處時向來的模樣——平淡而顯得有些抑鬱。
他從不讓人看到他這一面的。正好一陣風從門外吹進來,把油燈上的火舌都給吹熄了,黑暗遮去了他的表情,完全的伸手不見五指。
夜已太深,深得像他心中暗藏著的那份心事,相同將他吞噬。
太深了。就算想說,也無從說起;就算想瞧,也瞧不清究竟。
他只能執著下去,無論別人怎麼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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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到會在一大清早遇見她!
當那輛再眼熟不過的馬車停在離恬靜居不遠處的地方時,他訝異著。忍不住尾隨了過去,想知道她會在這裡出現的原因。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她理當沒聽錯才是。
隔著十來尺的距離,他看過去,發現她們的目的地確實不是恬靜居,而是恬靜居附近一間遠近知名的食店,叫「長香老鋪」,是間賣石髓羹的百年老店。
原來是專程來吃石髓羹哪……
沒他的事,該走了吧。
心裡有個聲音在這麼催促著自己,但雙腳就是捨不得動。儘管隔著一段距離,而且她絕俗的美麗也被那白紗牢實遮住,什麼也瞧不見,可他光看她纖柔的身形,就覺得她真是好看得教人呼吸困難,他完全無法命令自己不去看她!
有些迷濛……有些暈眩……直到——
「堯少,這麼早?!」背後有個聲音突兀地敲進他已然薄醺卻不自知的神智中,讓他猛地清醒!
祝則堯轉身看將過去,只見得瘦小的阿丁一手牽著最小的妹妹,另一手揉著仍然渴睡的雙眼,緩緩向他這邊走來。除了手上牽住的四歲小妹之外,他身邊還圍著三個小男孩。
四個孩子一見到祝則堯便開心地衝過來,嘴裡直嚷嚷著:
「堯哥哥!堯哥哥——」
祝則堯蹲下頤長身子,讓這幾個孩子在他身上又抱又爬的,也不在乎乾淨的白衫轉眼間髒污不堪。
「小梅、狗子、大福、阿黑,怎麼這麼早出門呢?」
「大哥說『大安寺』今天一早要放善齋,說是建寺三十年,要連放三天齋飯哦!我們要早點去排隊,吃完後一齊去打掃恬靜居。」十二歲的阿黑搶著說話。
「對、對,要去吃飯!吃飽飽!」四歲的小梅口齒不清地嚷著。
祝則堯抬頭看向慢吞吞走過來的阿丁,看那小子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大抵也猜得出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阿丁確實很不好意思,他覺得堯少不需要知道這種事的……
「哎!既然遇到了堯哥哥我,今天就別去『大安寺』吃早齋了,明天再去吧。走!堯哥哥請你們吃『長香老鋪』的石髓羹。」說完,他一把抱起年紀最幼小的女娃兒,在其它小孩子的歡呼聲中,往長香老鋪大步走去。
「堯少!堯少!不必這樣啦!我們不必吃那麼好啦!那很貴耶,堯少——」阿丁急叫道。他是最明白堯少的,堯少存錢存得非常辛苦,工資又少……
祝則堯實在被他一路吵煩了,在跨進長香老鋪前,他轉身斜睨阿丁,道:
「你可以選擇跟著進去,也可以坐在外面等我們吃飽。你想怎樣都成,我只有一個非常微小的要求,就是——請閉嘴。」
「怎麼這樣啦!我這也是替你著想耶。」阿丁咕咕噥噥,不敢再大聲呼喊了。既然堯少堅持要破費,那多他一個人來吃,想來也是吃不垮他的……蘇!口水擦一擦,閉嘴,吃好料去!
這遠近馳名的石髓羹,雖不是很貴,但對一般下階層的人來說,這種奢侈的享受,只有大過年才被允許的呢!
「夥計,來六碗石髓羹!」祝則堯叫著。在擠滿人的鋪子裡覷著了一處空,便往那不顯眼的角落擠了過去。
他一進店裡來,寶心就注意到了,對著背向門口的小姐報告道:
「小姐,是那位祝公子呢。」
「是嗎?」婁恬抬頭看了下,沒見到人。
她們主僕倆坐的是二樓的獨立單廂,所以縱使店裡人山人海、雍塞不堪的,她們還是能享有舒適的用餐環境。
「在下頭呢!他帶了幾個小孩兒進來用餐,只找到角落一張小桌子,兩人坐了都嫌太擠,他們竟一口氣給擠六個,真是了得。」
順著寶心指的方向看下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他。
「那個十七、八歲的男孩不就是負責打掃恬靜居的僮僕嗎?從衣著上來看,這幾個娃兒像是男孩的弟妹,與祝公子沒什麼相關的。」寶心又道。
婁恬心裡同意寶心的觀察所得。
休說衣著上的不同,神態上的呈現也是截然兩樣。祝則堯自在從容,而其它孩子則侷促不安,手足都沒個放處似的。
這時夥計正好上來添茶,手裡還有兩包捆得紮實的油紙包,正是她們吩咐要外帶回去給麗人吃的熱食。寶心掏出幾個散錢打賞。
「這是客倌點的甜粥與石髓羹。若還有什麼其它需要,隨時往外頭叫一聲就成了。」夥計眉開眼笑地收下打賞的錢,更加慇勤地說著。
「嗯,你下去吧。」寶心打發他。
不過夥計顯然還捨不得走,多嘴地說著:
「聽說兩位姑娘昨兒個到恬靜居去看宅子是吧?」
婁恬與寶心同時看向夥計。這事……有這麼受矚目嗎?竟然已經傳開了!
「是你的消息特別靈通呢,還是你們永昌城對所有外來的人都這麼注目?」寶心問著。
夥計得意地挺起胸膛,很權威地道:
「當然是小的消息特靈通了。這永昌城裡發生的大事,沒有人比我趙牛還清楚的了。特別是那恬靜居,我知道的可比別人多呢!」
寶心見小姐沒有阻止之意,於是抬頭看著夥計,故意露出一臉的輕視——
「呔!你這個『知道』,八成就跟外頭那些個說書的一般樣,加油添醋是有,卻是沒一條可信的。」
「什麼不可信!我句句實言,才不會胡亂杜撰。」夥計大受冒犯地低叫。「我所知道的事,都是有根據的!才不像外頭那些人,除了只會瞎說更多的鬼故事,什麼也不知道。」
「那是說,你對恬靜居的瞭解是關於鬼屋之說以外的了?」
「這這這……」夥計結舌了下,這恬靜居,除了鬧鬼事件,哪還有別的稀奇事可說?
「去去,不知道就別逞能了——」
「這位姑奶奶,你別急!關於恬靜居,那鬧鬼是真,可我是真知道二十幾年前那位死去的小姐是怎麼成為厲鬼的!」
寶心聳聳肩。
「我們落腳的那個客棧,裡頭的掌櫃也說了一個版本,並指天咒地發誓他說的那個才是真的。」
夥計大受侮辱,猛拍胸脯道:
「他們知道個屁!當年所有在田家當差的人全跟著一道搬走了,誰也打聽不到真正的內幕消息。而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我家表姨母曾經被偷偷帶進裡頭,當過半個月的奶娘。這還是她老人家有天不小心喝醉了說溜嘴的,往後再問,她是死也不肯說了,還反過來罵我胡謅呢!我那表姨母,一生安分少言,不生是非,她說溜嘴的事兒,肯定是真的。」怕被反駁,店夥計立刻說著他知道的種種:「那位小姐生了一個孩子呢!真是駭人聽聞不是?也不知道是誰造的孽。總之,聽說那小姐生下孩子之後就半瘋掉了,最後在某個風雨交加的黑夜,跑到恬靜居中庭那棵相思樹上吊自縊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以加強氣氛。「後來恬靜居換過五任屋主,都不太平安呢!田家那些事才一一被挖出來,當然杜撰的也少不了,愈傳愈可怕,以致於這五年來,恬靜居再也沒人敢說要買了。」
生了個孩子?
婁恬有些訝異,這一點倒是未曾聽聞過。
「那麼,那孩子呢?」寶心問道。
「當然是一同搬走了呀!」夥計理所當然地說著。
「那他這些年都沒回來看看嗎?畢竟那位小姐……呃,據說葬在恬靜居裡頭不是?當人子女的,總該回來祭拜一番不是?」
「是那樣沒錯,但也得有人跟那孩子說,他才會知道呀!我猜這樣悲慘的往事,田家人是不會再提起的,何況又父不詳的。對了,別人傳說那小姐被草葬在恬靜居裡頭是錯的。田家人將她火化後,骨灰送到『靜修庵』安葬,想說成日有尼師唸經超渡,可以化去她的怨氣。但卻一點用也沒有,才會演變成如今這般。我是勸你們啦,要買之前哦,三思一下比較好。」
「知道了,多謝你。你下去吧。」寶心見小姐不再進食,知道該走了。又給了幾文錢打賞,讓夥計退下了。
「小姐……」
「別說了。」婁恬搖搖頭。她曉得寶心的憂慮,其實自己心裡也不無壓力的,幾乎要興起放棄恬靜居的念頭了。隨著這些過往事件逐一呈現,已然不再是無聊的傳言而已,是真正發生過一些悲傷的往事。
不是怕鬼,而是,感覺上若真買下來居住,屬於恬靜居的故事,將會就這麼湮滅掉了。這樣,好嗎?
低頭垂眸看向下方偏僻一角的那個正與小朋友們玩得很開心的人,不知怎地,就是不肯輕易對恬靜居放手。
為什麼呢?她很喜歡恬靜居,可有喜歡到非買不可嗎?
她問自己,答案卻是不甚肯定的。
關於那位自殺的田家小姐、真正的故事,究竟是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