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比自己個頭還高的雜草,整個小小身軀幾乎被這片草海給淹沒的男孩,口中邊發出啾啾的擬鳥叫聲,邊尋找著樹上那些乍隱乍現調皮的身影。沒有,還是沒有,在那些五顏六色的繽紛羽毛中,就是沒有一隻近似他瞎找了一、兩個鐘頭,還是遍尋不到的金色小影子--那只該死的笨鳥到底跑哪兒去了?
要是真的找不到它,回頭一定會挨一頓風雲變色的慘罵。
一想到家中老傢伙的那張臭臉,男孩不情願的繼續往幽深森林的內部探索。快點滾出來吧,笨鳥!
就在禧沙快要絕望的時候,一抹金色從他的頭頂掠過--「啊,別跑,笨鳥!」
不顧一切的,禧沙盲目的追逐著那抹小小的身影,連眼前出現一道高高的柵欄也不放心上,俐落地把自己瘦小身軀從籬笆縫中擠入鑽出,全心全意只想把那只笨鳥捉回來。
可惜鳥兒的一雙翅膀哪是人的雙腿能追得上的,才一晃眼,就在大片的綠蔭中失了它的蹤影。禧沙氣得跺腳,這下又得從頭再找過了。
話說回來,這兒是哪裡啊?禧沙睜大好奇的雙眼,他好像來到一個很不得了的地方,才不過是穿過一道沒什麼大不了的柵欄,結果居然像是穿過了人間與天堂的界線--隨風搖擺的綠蔭下是一大片修整美麗的草坪,滿植少見的花花草草,醉人的花香魅影裡,居然還聽到了潺潺流水聲。
多奢侈啊,在這個常常鬧乾旱的都城中,竟會有流水?!
老傢伙曾經警告過他不可以隨便進入森林的理由,就是因為這裡頭藏了這樣一個好地方啊?禧沙嘟起嘴,那可惡的小器鬼,他說的話真沒一句可聽信。幸虧他禧沙天賦聰明運氣好,靠自己也能找到這麼棒的地方。
忍不住摸摸鼻子自傲的竊笑著,禧沙突然想到不如在這仙境般的地方,摘些少見的花兒回去給老傢伙瞧瞧,要是他知道這些花哪裡來的,保證穩把他嚇死。說做就做的禧沙蹦蹦跳跳往水邊跑去,據說生長在水邊的花兒都特別嬌美鮮艷,要摘當然摘最美麗--咦?
禧沙瞪大雙眼,靠近水聲來源處他才看清楚,這根本不是什麼「溪水」,而是一條人工鑿出的大理石水道,而且水道中還有條人影!反射性的,禧沙馬上躲到一旁的大樹後頭,他看著那個在水中悠遊自在宛如一條銀白魚兒的人,揮舞著一雙勁瘦有力的臂膀,正往自己的前方劃來。
啪沙!破水而出的年輕男子呼了一大口氣,頂著光燦燦的水澤,甩著一頭濕漉漉漆黑長髮,飛散的水花閃閃發亮,當男子睜開眼的剎那,幾乎讓禧沙茫茫然看呆了。
男子有張輪廓鮮明的臉龐,在陽光與水的愛撫下,俊逸的容貌有股呼之欲出的迷人魅力,一雙微微上揚的眼眸又亮又大,最特別的是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光澤,像是揉著白色霧沙的灰,迷濛中透著夢幻的色彩。
水珠從他寬額滑下,經過高挺的鼻端到達有著健康紅光的飽滿雙唇,不可思議的是他並沒有微笑,但從薄而形狀美好的上唇與豐潤的下唇組合起來的嘴,彷彿帶著一股傲慢不馴的天生笑意。
男子以修長的十指滑過濕濡的髮梢,將原本垂覆在臉頰上的頭髮都往後梳攏去時,禧沙才注意到他赤裸的模樣,除了腰間繫著根本不能算上遮蔽物的白色絲褂,他勻稱佈滿肌肉健美勁瘦的身軀,就這樣大方的呈現在陽光的洗禮下,小麥色的肌膚滿佈著水珠,更加襯托出他耀眼奪目的存在感。
禧沙羨慕地看著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細瘦卻很有韌度的腰身,加上那雙長腿,搭配在他比尋常人微高的身長,顯得更為突出。所謂的迷人男子該當有這些傲人的條件吧!像自己這種貧乏瘦小的身材,唉,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長得出一點點肌肉啊!
禧沙的自怨自哀還沒告一段落,他就愕然的張大口--沒想到那只讓他找得要死的笨鳥兒,竟自己飛過來了!它在男子的頭頂上盤繞,以銀鈴般的聲音啁啾著,吸引了男子的注意力。
男子微張的雙眸瞇了一下,隨即漾開笑,舉起手對著鳥兒說:「過來……」
不可能的,那只笨鳥居然會聽老傢伙以外人的命令?禧沙拚命地揉著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這一幕,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擺在眼前,那只笨鳥不但沒有飛離,還自動飛到了男子的指尖上,啾啾啾叫得好不親熱。鳥兒可愛的模樣逗笑了男子,他沙啞爽朗的笑聲夾雜著鳥叫,兩者的聲音都是悅耳動聽,卻是截然不同的音調,一高一低,恰似在合唱情歌呢。
「你迷路了嗎?小傢伙。我沒在苑裡看過你,你是新來的嗎?」男子讓鳥兒停在手背上,以另一手搔著鳥兒的下巴處說:「呵呵,很舒服是嗎?瞧你叫得這麼高興。等會兒我讓人拿點東西餵你吧,你真聰明,找到這兒來就不怕餓肚子了。」
這抹微笑為男子增添了稚氣,柔和他靜穆的臉龐,當下,禧沙被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擊中,自己這樣簡直像偷窺狂嘛!
男子此刻眼神與表情都不是針對自己,可是卻令人臉紅心跳不已,雖然是一人一鳥,可是他對待鳥兒的態度,活生生猶如一對戀人在甜甜蜜蜜的對話,讓人瞧著瞧著不覺害羞得想轉頭。
「啊,你這調皮鬼,在幹什麼!」男子轉個身,對著咬起他髮絲的小鳥兒叫著,而就在這同時,他的背也全裸的展露在禧沙眼前。
啊--那是--男子光裸的背上有著篆印的紋身,那是只有最高階級的貴族與皇室成員才可以在身上做的記號。代表家族與地位的紋身,通常越繁複的花紋就代表此人的地位越高。
而男子的紋身--以兩條頭尾相接的蛇身為外圈,中心是枝繁葉茂的曼陀羅,細緻的圖案巧妙地盤在他的肩胛骨右後方--這是禧沙到目前為止看過最獨特奇異的花樣,這麼說來,這個男人的地位是超乎自己想像的高嘍?
他該不會是闖到什麼極端不妙的地方來吧?
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的禧沙,沒注意腳下,不小心踩斷了樹枝發出喀喳一聲,這下完了!他嚇得閉上雙眼。
「是誰在那裡!」
男子低沉的聲音嚴厲地響起,禧沙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被冰凍住了。
「陛下,有什麼事嗎?」
「我聽到那兒發出奇怪的聲音,阿山你去查查。」
「是!」
糟糕,淒慘了,他禧沙面臨這生中最大的危機!禧沙轉身想跑,可是雙腳卻軟弱無力,他只好用爬的,可是才爬沒多遠就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住自己,下一秒他只知道自己整個人被一股力量往上提,不知哪個可怕的傢伙以怪力把他從頸子處揪起來。
「陛下,我找到『這個』。」
「什麼這個,我有名有姓,不要把人當成東西一樣抓,放我下來啦!」禧沙不滿的大叫著,手腳不停揮舞,在半空中掙扎著。
「大膽,在陛下面前不得無禮!」後面的大塊頭怒叱道。
「必下?什麼必下必上的?我不知道啦!」
「無禮,你是想找死嗎?對著堂堂西琉皇朝的皇帝陛下竟敢以如此沒有禮貌的口吻說話,闖入皇苑與以下犯上的作為,你已經是死罪一條。」
皇……皇帝?皇帝陛下這、這、這、這……是騙人的吧
「放他下來,阿山。」
「可是陛下他--」
「帶他到這邊來,阿山。」
年輕的,據說是皇帝的男子,從水中跨著台階走上大理石砌的岸邊,兩旁的侍女們立刻替他擦拭身子,並套上一件雪白的長袍,左右的人慇勤的搬來一張躺椅伺候他坐下。而他甚至連動根手指頭都不需要,一切就在理所當然的狀態下完成,他稀鬆平常的態度,說明他早已對這一切習以為常,更彰顯他養尊處優的高貴地位。
禧沙就算不願相信,卻還是不得不接受事實,種種跡象與男子身上的皇紋都代表了自己有眼不識泰山的偷窺了皇帝戲水的鏡頭了!這下子,他就算不死也難逃活罪!
瞬間,他腦海裡湧現許多關於這個年輕皇帝的傳言,傳說他喜怒無常,可能上一秒鐘他喜歡上甜食,下一秒鐘卻會為了一個不合口味的糕點,把廚師的頭給砍了;還有他最熱中的遊戲是狩獵,只要他高興就會命人把罪犯都放入森林,一個個追殺。除此之外,更不必提他擁有出色的容貌與權勢,鄰國的王侯貴族們只要有女初長成,哪個不渴望成為他後宮佳麗三千的一員,虎視眈眈找機會當上母儀天下的西琉皇朝之後。
三年前一場風雲變色的大規模流血政治鬥爭中,年僅十五歲的皇子以橫掃千軍的姿勢平定了內亂,讓天下人吃驚。在那場政變中許多貴族都因為選錯了主子而遭到被流放或滿門抄斬的命運,剷除異己成為他登基初時的首要工作,而到今天,整個西琉皇朝中已經沒有敢與他作對的人了。
登基後到現在整整三年的時間,日益茁壯的皇朝版圖也說明了此刻天威正盛的年輕皇帝,其壓倒天下呼風喚雨之力,已經讓他贏得史上最年少的英武聖帝所向披靡、無敵天下的封號。
關於年輕的西琉帝王的傳言形形色色、好壞參半,但沒有人敢否認他平定內亂與拓展版圖的彪炳功勳,忤逆他的人都只有悲慘的下場。
禧沙此時只能怨怪自己什麼人不好惹,竟惹上了天底下最最不能得罪的人。
每天清早的晨泳是西琉皇朝的皇帝--颯亞--少數的樂趣之一。
身為君王,他肩負外人無法想像的重責大任,時時有繁忙的國事要處理。只有在這時候他才能完全放鬆精神,忘卻無趣的紛亂擾攘爭端,為了應付接下來的早朝與川流不息的謁見請願,他珍惜這短暫的養精蓄銳時光,向來不容許任何人打擾,這是宮中每個人都知道的事。
可是今天倒是闖進了個小笨蛋,不知他是怎麼越過皇宮內苑設下的結界,竟能不被發覺的跑進來。
侍女們捧著香油開始為他按摩腳底與肩膀,颯亞一邊喝著新鮮的野人蔘茶,一邊打量著跪在地上,渾身發抖、臉色蒼白的小男孩。通常這種情況,小男孩肯定是必死無疑,可是颯亞現在卻沒有半點發怒的微笑著,難得他今天心情好,不願意破壞這份愉快的心境。
「你叫什麼名字,男孩。」
男孩整個臉都快貼到地上,顫抖地說:「回……陛下,禧……禧沙……」
「禧沙?把你的臉抬起來,讓朕瞧瞧。」颯亞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想要惡作劇,他喜歡驚嚇那些恐懼不已的人們,皇帝會吃人嗎?當然不會,可是這些人單為了他的頭銜就會嚇得發抖,讓他覺得很有趣。
男孩膽怯的緩緩抬起頭,在接觸到颯亞眼睛的同時,一張臉刷地由白轉紅,模樣十分逗趣好玩,活生生像只圓眼大張的可愛小兔子。
「挺可愛的,幾歲了?」他壞心眼的以手支頤問道。
男孩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眨巴眨巴不停,好半天才口吃地說:「十……十二了。」
「十二歲?真看不出來,朕還以為你只有七、八歲呢!生得真嬌小。」颯亞抬起一道劍眉說。「那麼……十二歲的禧沙應該明白,擅闖皇苑是一項很嚴重的罪吧?」
叩咚一聲,禧沙緊張的猛磕頭說:「抱歉,陛下,我不是故意要闖進來的,我只是追著我家養的鳥兒,追到這兒來,沒有注意到我已經闖入了皇苑--請陛下高抬貴手,恕小民之罪。」
「鳥兒?」颯亞眉間一揚。「該不會是……」
「是的,陛下,就是停在您手上的那隻金絲雀,那是我師傅養的鳥兒,小民沒有胡說,如果陛下不信,請看它的腳環上面有烙著小民師傅的所有印。」禧沙大膽地指著鳥兒說。
颯亞把鳥兒放到眼前,仔細瞧了瞧,鳥兒的細腳上確實套著一隻精緻的銀環,證實他所言不虛。
「你師傅是馴鳥人嗎?」
「是的,陛下,師傅專養會聽話的鳥兒,教它們做各式雜耍。這隻金絲雀還在訓練當中,特別不聽話,今天也是在小民要拿飼料餵它時,給溜出了鳥籠,我怕被師傅責罵,想把它給捉回去的,想不到--陛下,請原諒禧沙無心之過吧!我求您!」禧沙死命的連磕了好幾個響頭說。
「嗯……」颯亞假裝考慮的想了下,搖著頭說。「不成。」
禧沙絕望的恍若聽到耳邊響起自己的喪鐘。
「無心之過還是『過』,要是你能有什麼功勞抵過,放過你才能令人口服心服。
朕相信不勞而獲這種事只會給人怠惰惡勞的德行,所以不能輕易就原諒你。」
禧沙鬆了口氣,原來陛下不是要取他的頭顱啊,那好商量。
「禧沙願意為陛下做任何事,只要禧沙能做的,禧沙都願意贖罪。」
「很好,我喜歡機靈的人。」
颯亞微笑地以指尖敲打椅把。「讓我想想該叫你做什麼好呢……你既然說你師傅是馴鳥人,那麼你也該懂得怎麼養鳥才對?不如把你師傅也找來,讓我看看你們師徒的功夫,要是做得不錯,就讓你們負責管理整座皇苑內的鳥兒吧。至於這隻金絲雀很聽話,朕很中意,就讓它留在我身邊。」
在皇宮內做事?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哪!要是老傢伙知道了,肯定會高興得昏倒。
禧沙喜出望外的叩頭說:「謝謝陛下聖寵,禧沙這就去告訴我師傅。」
「陛下,萬萬不可,這小鬼不知是哪兒來的,家世背景全然不知,怎麼能讓這樣來路不明的人輕易入宮呢?」一個男人急忙插口說。
「阿山,你是在指揮『朕』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嗎?」
颯亞這句話一出口,頓時陽光普照的皇苑像有道無形冷鋒過境。禧沙悄悄的側頭看著那站在自己身後、名叫「阿山」的大塊頭男人。哇,剛才沒有機會看到這個怪力男,天底下竟有這等「怪物」,身高足足有他小禧沙的兩倍,腰桿粗得讓自己雙臂都環不住,光是他的一隻腳就有自己的腰那麼寬。可是這個怪物現在為了皇帝的一句話,整個人臉色發白、冷汗直流呢。
回過頭,再看看陛下那張不動聲色的臉,禧沙不禁覺得光以「一句話」就能令「怪物」膽寒的陛下,或許是個比他想像中還要更「不得了」的人物。
「阿山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陛下。」
颯亞勾起一抹微笑。「朕的命令是絕對的,你還有『話』要說嗎?」
「沒有了,陛下。」慘淡著一張白臉的高頭大漢,垂下頭像只戰敗的狗,連尾巴都不敢搖。不,該說他根本連「戰」的勇氣都沒有。
過去在戰場上萬夫莫敵的阿山,奉命回到都城接下皇帝的貼身侍衛長職位時,他並沒有多大的期待,比起保護一個十五歲的少皇帝,他寧可選擇殺戮戰場與敵人正面交鋒的刺激與快感,而不是負責替那個笨皇帝擋下不知躲在何處的暗箭。
可是今日他仍能清楚的回憶起,改變了他這一切想法,甚至是改變他一生的那一天--他在宮廷上覲見颯亞陛下,第一次親眼看到傳說中俊秀絕倫的少年戰神,那個率領著許多比他還要年長、高壯的將帥,輕易地就改寫整個西琉皇朝歷史的人物,留下令他永生難忘深刻的第一印象。
陛下以銳利透澈的灰眸,高高在上的俯視他,視線像一把銳箭射穿了他的心。
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度,屬於領導者的眼神是那麼的傲慢孤高,述說著那與他的年齡恰成反比的榮耀與歷練,一下子就把他淺薄的侮慢心態給震碎了。
曾經,在他腦海中以為的「皇帝」,不過就是坐享他人為其拋頭顱灑熱血,實際或許不過是個無知又愚蠢的懶豬、笨蛋,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或可怕的--而颯亞陛下卻輕而易舉的顛覆他的看法與偏見。
只有身經百戰的人才看得出來,一個同樣身經百戰的高手。
他懷疑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能經歷多少戰鬥,但是他不懷疑自己看到的那雙眼睛所透露的訊息,只有看過真正人間煉獄的人,才懂得該如何以一個眼神就懾服人心,操縱他人的意志如同操縱自己的意志。
阿山這一生中也看過不少驚天動地的大場面,卻沒有在面對任何人時,會在一眼之間就被懾服,也未曾體會過冷汗潸潸直下的滋味。那天,他卻全都嘗到了,也是打從那天開始他自誡為一匹忠犬,為了颯亞陛下的安危,他可以眼也不眨的與所有人為敵。
這是宿命,由他敗在陛下氣魄的那天起--他已經認定了這輩子他的主人,只有颯亞陛下一個人,他將為他而死,也為他而活。哪怕肝腦塗地,也是阿山心甘情願的付出。
「不要太欺負我們老實的阿山侍衛長了,陛下。」
阿山宛如雷殛的抬起頭,喃喃的叫出那翩然現身在人工運河岸邊的男子的名--
「司大人……」
「我在那兒聽到你們似乎有些『爭端』,怎麼回事?如果微臣卑微的一點智能有派上用場的餘地,不要客氣,盡量吩咐,陛下。」最後才加入,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場面控制於掌心中的男人,掛著看似靜謐的穩重笑臉說。
颯亞的臉色在接觸到男人的視線同時,淡漠的灰眼一瞬間發出銀芒,抽動的唇角似笑未笑地說:「司琺爾,你幾時回到都城的?」
「三天前,陛下。」男人必恭必敬的彎身行禮說。「恕微臣沒有立刻進宮向您請安,因為有其它的瑣碎要務待臣處理。」
「三天前……瑣碎要務?哈哈--」颯亞諷笑著。「你在瞎扯什麼,司琺爾。既然瑣碎,又如何稱得上『要務』?想把朕當成傻瓜耍,也得用上點技巧。朕雖不在乎看到你那張臭臉,就算你永遠不進宮來晉見,朕反而覺得這世界又更加美好,可是你擺出恃寵而驕的態度讓朕極度不悅--膽敢把朕放在『瑣碎要務』之次,你倒是很勇敢,莫非真以為朕不能動你『護皇軍元帥』的位子?」
司琺爾站起身。「陛下誤會微臣,微臣對陛下向來忠心不貳,陛下是微臣心中永遠的『首位』。只是在微臣沒有把您交代的『瑣事』完成前,又怎麼有臉入宮晉見您?」
颯亞眉峰一蹙。
「莫非陛下忘了,上回您吩咐過想看看東蠻國名聞遐邇的雜技團?恰巧我有東蠻國的熟識,透過他邀請該雜技團來到都城表演,就在皇城苑內搭了臨時的表演舞台,為了安排好他們一行人的『瑣事』,這才延誤我入宮的時間。本想給您的意外驚喜,現在也提前曝光了,陛下。但,如此解釋後,您應該不會再對微臣有所誤解了吧?」
「雜技團!」颯亞的雙眼驚喜的一亮,但隨即他便偏過頭去說:「算了,姑且不論你的功過,等朕看過他們的表演再說。」
「希望能令您滿意。」微笑地添上這句話後,司琺爾轉頭看著阿山說:「先前你說了什麼話冒犯了陛下,阿山侍衛長?」
阿山感激不盡的在心裡直謝謝老天爺,幸虧祂派來這麼一位救星。要說這天底下有誰能讓陛下聽進勸告的,恐怕只有眼前的司琺爾、司大人了。
司大人不但位居軍事統帥的地位,還是資政大臣,可以說是整個皇朝內實際掌權的操舵手。當年政變中,他輔佐颯亞皇子成為繼任皇帝時,不知為颯亞陛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現今能夠在朝廷上與皇上堂堂對立、侃侃而談,絲毫沒有被陛下的氣勢所影響,除他外別無二人。
如果沒有司大人在,真難以想像其它那堆只知唯唯諾諾的貴族與大臣,該怎麼替皇帝陛下提出有意義的政治建言了。
阿山才要把事情的爭端源頭說出口時,陛下卻霍然起身。
「夠了,朕說要禧沙留下就留下,那麼多廢話作什麼,難道朕連留個人在身邊,都還要提到朝堂上討論過後才能決定不成?」
受到驚嚇,原本停留在颯亞肩頭的鳥兒,啾啾地叫著,似乎感染到這分緊張氣息,展翅盤旋在他的頭頂飛著。
颯亞冷著臉色說:「朕累了,不要再用這種無聊的事來煩我。起駕回宮!」
悍然終止這段討論,慍怒的帝王跨著大步,把無助的禧沙、不知所措的阿山與尚在等待回答的司琺爾全都丟下,自己走了。
「你真是個可愛的小東西。」
逗著跟自己回房的金色小鳥,颯亞沒有想到它這麼通人性,自己不過才對它吹了聲口哨,它就乖巧的從窗外飛到他的手邊,停在他的手臂上,一雙骨碌碌的大眼,俏皮的歪著小腦袋望著他。
要是這鳥兒會說人話就好了,颯亞在內心歎道。偌大的皇宮,想要找個說話的人,簡直難如登天。
清冷的皇帝寢宮內,是外人無法想像的儉樸模樣。沒有華貴的堆金砌玉,更無奢侈的累贅裝飾,有的只是簡單的一張寢床、休息的矮桌躺椅、令宮內大放光明的數盞巨大落地油燈,若要說算得上增添一點人氣的物品,就是靠牆的整面書櫃,這兒的藏書雖然不如皇家書齋的齊全,卻全都是颯亞個人最喜愛的典藏。
以水晶珠簾分隔成寢室與起居室兩個空間,飄蕩著同樣空虛的寂寥氣息。
外人或許無法理解,為何身為帝王的他要選擇如此樸素環境作為居所,颯亞倒不稀罕他人的理解,在這個自己僅有的避難空間中,他只想擁有沈澱的平靜而不要喧囂的嘈雜。
有太多人試圖強加眾多光環在他身上,就像這座美輪美奐的雄偉皇宮一樣,都不過是強行套用在他身上的印象與虛殼,為了維持天下人對「皇帝」存有的幻想與渴望,他稱職地扮演著「年少俊美的出色皇帝」的角色,可是颯亞自己很清楚那並非真正的他。
只有在這個完全屬於他而又不怕外人入侵的地方,颯亞才能真正的獨處,回歸到原本的自我--偶爾會有的些許寂寥,相對的也給了他一點少有的喘息空間。
「啾啾--啾啾啾--」鳥兒安慰他似的輕快在他手背上跳動。
「該給你取個名字才對,或許你已經有名字了吧?等會兒我再問問禧沙。如果沒有,就讓你叫--『小金』吧。瞧你這身美麗的金色羽毛,還真少見。『小金』,這個名字你還喜歡嗎?」對著鳥兒,明知它根本什麼都聽不懂,颯亞卻還是不改天真爛漫的說。
威嚴、傲慢的皇帝,在獨處時也不過是一名年僅十八的翩翩少年。
「何必寂寞到要和鳥對談,只要您吩咐一聲,我隨時都願意作您談天的對象的,我親愛的陛下。」
颯亞臉色一僵,登時憤怒的叱道:「誰允許你進我的寢宮?滾出去!」
司琺爾踩著悠閒的步伐,不但沒有離去反而手一伸把大門關上,整間寬敞的寢室內原本和煦的氣氛轉眼消失,一股強烈的緊迫感瀰漫在兩人之間。
不論在什麼地方,只要司琺爾一出現,總會破壞了那個場面的平衡狀況,他像是個強烈巨大的能量體,要不就把人們的目光移轉到他的方向,要不就會吸引了所有負面、黑暗的情緒使它加溫上升。
那刺激所有人視覺感官的容貌,幾乎可說是一種暴力--這就像凡人與非人的等級不同吧,那張可說是精雕細琢的端整五官,找不到半點瑕疵的絕美,細長的眼眸傳達他冷酷的本性,卻經常偽裝在溫文的假皮相下,如同他藍似冰海的眼珠顏色一樣,籠罩在薄灰的霧色中。
颯亞最痛恨的就是那雙眼珠,總是那般的無禮放肆,透露出在男人表面上的順從忠心底下,其實對自己懷抱的真正想法--輕蔑的、不齒的,甚至是侮辱性的情感。
「陛下還在為我沒有先進宮見你而生氣嗎?」司琺爾以他獨特的魅惑美聲說。「陛下真是孩子氣啊!」
「滾出去!」颯亞滿心只想把他趕出這個本該只屬於自己的天地。
「陛下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老是把自己關在這麼無趣的房間中,上次我不是命人替你造了一間新的主館,為什麼不把寢室搬到那兒去呢?這個房間從你在皇子時代一直住到現在,早該徹底的改裝一番。如此寒酸的房間竟是西琉皇帝的臥室,讓人知道了豈不是成為天大的笑話?」他漾笑的唇角連動都沒有動,對颯亞的命令充耳不聞,慢慢的接近颯亞。
無法忍耐的颯亞拍著桌子跳起來,鳥兒也驚慌的一瞬間從敞開的窗戶飛了出去。
「司琺爾,我的命令你沒有聽到嗎!滾--」
捉住他憤怒一揮的手,隔著矮桌司琺爾低頭俯視著他的眼睛說:「一個月不見,對自己的男人使用這麼無情的字眼,可真是個薄情人啊,陛下。你故意用這樣冷漠的話想要把所有的人都嚇跑嗎?孤立無援的你,真的能生存下去嗎?就算你嘴硬說可以……但你的身體在晚上,難道沒有因為想念你的男人而發疼,空虛又寂寞難耐的讓你渴望……老實說你現在很想要吧?」
颯亞以空著的另一手揮拳往他的臉上招呼過去。
司琺爾閃躲開來,讓他的拳頭揮向空氣,同時捉住他的臉,強硬的把自己的唇覆蓋在他之上。
被緊扣的下巴使颯亞動彈不得的承受他強硬的吻,感覺到他的舌尖在自己唇上來回舔弄試圖撬開,颯亞頑固的咬緊牙關作無言的抵抗,可惜男人的經驗比他多出數倍,司琺爾隨即老練的放開他的手腕伸向他的腰間。
「啊!」
沒有預防,意外的被敵人隔著一層布料捉住弱點的颯亞,不小心鬆口的瞬間,司琺爾的舌尖立刻長驅直入他的唇內。
「唔……嗯嗯……」緊迫盯人的舌尖捕獲颯亞閃躲的舌頭,深深的糾纏著他時,颯亞曉得自己又犯下要命的錯誤,只要給予這個男人一寸,他就會得寸進尺的佔有十分。
熟知他的弱點的男人,狡猾的利用所有的技巧作為武器,總是能在彈指間把情勢扭轉,當他吸吮著颯亞的舌頭,緩慢的分離兩人的唇時,兩人交纏的唾液殘留在颯亞泛紅的唇瓣,那閃著澤澤水光的微啟雙唇,有一抹迷亂至極的情色氣息。
捧著他的臉蛋,司琺爾親吻他的耳垂,咬著他的頸項低語說:「如果你要那個小鬼留下,就讓他留下也無妨,想要多少金絲雀,都讓你養沒有關係。只是下次要先經過我的審查,明白嗎?外面有多少人試圖對你不利,你恐怕高傲得不把它當一回事,可是我在乎。」
厭惡司琺爾以這種誘哄的口吻說話,颯亞在他懷中掙扎著。「那不關我屁事,放手啦!」
「何必白費這力氣,和我比力氣你不是我的敵手。」他輕鬆地把他從矮桌後抱起。「或許你該重新考慮一下自己的發言,我的『在不在乎』,恰好關你很大的『屁事』。想想看,要是因為『屁股』發疼而三天不能下床,不是會讓你這皇帝顏面無光嗎?」
「你--」氣他的厚顏無恥,憤怒而臉色通紅的颯亞在張口欲言了好幾次後,終於擠出--「放我下來,你這無禮的傢伙,我詛咒你那裝滿下流噁心念頭的腦袋能爛掉!」
「我腦袋中裝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你啊,颯亞。」他走到床邊,雙手一鬆的說。「好,遵照您的旨意,我放您下來了。」
颯亞想要迅速的翻身而起,卻搶不過他的快,司琺爾三兩下就解下他的衾袍,以自己高大的身軀壓住他。
「你想幹什麼,大白天的就發情,就算是只禽獸也該適可而止!」被司琺爾制住的雙腕拉過頭頂而呈現投降姿態的颯亞,運用僅剩的武器--嘴,反擊道。
司琺爾微笑地說:「陛下英明,既然我是禽獸,也就沒有白天黑夜的差別了。您也好歹放棄這些無用的抗拒如何?每次都這樣小題大作,最後還不是哭著求我--這套把戲您也真玩不膩。」
狠狠的瞪著他,卻找不到反駁的言語,讓颯亞挫敗的想狂叫。
「您放心好了,我不會讓您真的下不了床,晚上還要觀賞您等待已久的雜技團呢。所以在那之前,就為我這些日子的辛勞,給我一點獎賞,這並不過分吧?」男人細聲在他耳邊低語說。「我也會讓您好好發洩這一個月累積的精力,陛下。」
颯亞閉上雙眼,懊惱自己的身子居然為這一句話而發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