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爬上頂樓,竟發現大門沒關,她歪歪嘴、很想叨念田蜜這個大小姐,這年頭賺錢不易、小偷橫行,就算她很窮,家裡也有兩三樣好東西,她去洗澡竟然沒把門關好?她到底會不會過平凡百姓的窮日子啊?
加快腳步往家門走去。唉?一對男女站在客廳口互視對方,那個眼神,哇咧,那個深情款款、濃情密意,今年田蜜的桃花會不會開太多?
她提著環保袋擠進去,看看田蜜再看看彝羲。現在是怎樣?兩個人都一動也不動,還有這打扮,玩角色扮演嗎?一個演鬼娃新娘,一個演四阿哥?
唉,見怪不怪,多元社會,什麼情況都會發生,溫柔聳聳肩安慰自己,多個室發總是會多點麻煩,沒事、沒事,習慣就好。她本來打算裝沒事、往廚房走去,誰知道鞋子脫掉,右腳才跨上木質地板,就看見滿地的凌亂,以及……很像親愛的小鬥鬥老家「遺」跡?
倒抽口氣,是可忍、孰不可忍,猛然回頭,她怒瞪田蜜,口氣陰森中帶著隱藏未發的怒意。
「第三次世界大戰開打了?」
田蜜用眼角餘光瞄一眼點燃溫柔怒氣的導火線,立刻換上一副巴結嘴臉,跳上前,接過溫柔的環保袋,用太監對皇后娘娘的安撫口吻,輕聲道:「溫柔不要生氣,小鬥鬥沒事,他正在我的馬克杯裡優遊適應新環境。」
「確定?」
「確定,我,沒敢用普通自來水,用的是高級礦泉水,現在他正在享受冰山清泉暢快的甜美滋昧,我甚至聽見小斗門在裡面歡唱,你快樂嗎?我很快樂,快樂就是這麼簡單的東西。」
「你確定他唱的不是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沒有,他說住在玻璃杯裡面沒有隱私權,他比較熱愛馬克杯。」
「哼。」田蜜的及時解釋,讓溫柔火氣稍稍降溫,她皮笑肉不笑地標了賀彝羲一眼,問:「你還真厲害,剛拋棄一個又勾搭上一個。」
啥米?怎能在她頭上扣這種帽子,想她好好一個清白女兒身,竟讓人這般撥髒水,難道逃一次婚,就要變成終生缺點?
有些東西可以放下,有些東西必須堅持原則,田蜜抬起下巴、表情嚴肅,態度鄭重回應溫柔的話。「什麼我搭勾上,是你金屋藏「嬌」吧。」
「金屋藏嬌?這裡是我的單身美女甜蜜小公寓,連付我薪水的頭家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你居然說我金屋藏嬌」
「啊不然咧,我一開門就看見他在裡面。」
田蜜揚眉暗示,這間屋子如果從外面鎖起來,裡面是沒辦法打開的,聽說房東當年是用這裡來關他重度智障的兒子。
「是嗎?」
「當然是,如果我真這麼有吸引力,才不會否認,我會驕傲的昭告天下。」溫柔看向田蜜「精彩萬分」的臉龐,不禁覺得說得有理,弄成這樣還能吸引到男人的話……地球豈有不毀滅的道理?可是吵架豈能嘴軟,至少她得替小鬥鬥討回公道。
「當然有,不然王鈞意是怎麼上鉤的?」
「拜託,幹麼提王鈞意啊,難不成你看上他?好啊,我慷慨、我大方、我寬容,讓給你啦。」
講到這裡就是為吵架而吵架了,這是她們的習慣,當兩個人心裡都有事,需要藉由口角來發洩,偏又不能提及對方心中那點爛事時,就會找個不重要的點來拌拌嘴,讓兩人心裡都舒服一些。
溫柔給田蜜拍拍手,拍手代表的明明是鼓勵和喝采,可她那張臉滿是鄙夷。
「哈,真大方,記不記得當初你和你們班代搶校拿的時候,是怎麼跟人家撂狠話的?」屁!田蜜如果慷慨,世界上就沒有吝音的人物。
「記得啊,男人如衣服、姊妹如手足,敢穿我衣服、我就斷姊妹手足。怎樣,缺衣服的話,送你兩件,王鈞意再加上……」田蜜指指賀彝羲。
東一句、西一句,她們越吵越遠,越吵越沒邏輯與意義,只圖一個爽快。
「真是阿里阿多,所以田小姐同意這兩件「衣服」都是你的。」
田蜜擠鼻子、皺眉頭一啊,輸了。「不對,他們都是無主衣物。」
「是嗎?」溫柔從口袋掏出田蜜掉在車廂裡面的手機,晃兩下。「那件無主衣服已經打快二十通電話來了。」
田蜜沒好氣地翻翻白眼。「請告訴我,哪裡有舊衣回收箱?」
若非親眼看見兩人的爭執,彝羲著實難以想像,明明口氣是潑婦、態度是潑婦,可是每句對話都感覺不出惡意,反倒有趣,看起來也不像真的動怒,和他那時代看過的許多女子截然不同。
許多女子吵架夾槍帶棒、心機用盡,心腸歹毒卻臉色平和……不對,自己也扯遠了。
彝羲輕咳兩聲,溫柔和田蜜齊齊轉頭,望向「四阿哥」。
洗掉一身的汗水、濃妝和發膠,換上T恤短褲,田蜜恢復真面目,拍拍臉上終於能夠輕鬆透氣的毛細孔,她笑著對鏡中的自己說,辛苦你了。
從衣櫃裡面拿出背包,找出幾本存折、證件以及保險箱的鑰匙,一一看過後、歎氣。本來……她並不想做得這麼絕的。
在父親找上她時,如果他肯坦承自己的困難,她並不介意幫他一把,雖然痛恨他對母親所做的,但他終究給了自己生命,她心存感激。
可是他不說,反而親親熱熱地演了一出父女情深記,將她從學校宿舍接回家裡,不斷邀請王鈞意到家裡、刻意製造兩家很熟悉的氛圍,而當她表現得意興鬧珊時,後母出面了,她雖然沒拿毒蘋果,卻語帶恐嚇地告訴她,如果不嫁王鈞意,家裡就會破產,若是他們全家上吊,她一定會拖她下水。
唉,惡毒後母還以為由蜜是四年前的女高中生,一個剛從鄉下踏進大都會的小女孩,聽別人兩句話就會被嚇得不敢反抗動彈。
就是那刻,逃婚的報復計劃在腦中成形,她低眉順目,委屈地對後母說:「我會照著父親想要的去做。」
隔天,她把這個價值數十億的袋子送到溫柔家裡,再然後陪後母去參加大大小小的上流社會宴會、去見王鈞意的家人她表現出百分百的合作態度。
也是那個時候起,她每天都告訴自己一句一「田蜜沒有父親」
她渴望親情,失去母親和外公、外婆讓她痛不欲生,雖然父親待她惡劣,可是她不願放棄好不容易出現的一點點可能性,而父親卻讓她看清那個「可能性」背後的主因……
田蜜試著對鏡中的自己微笑,但搞上半天,只擠出一張顫面神經受損的醜臉,深吸氣、深吐氣,她壓壓鼻子,企圖壓掉鼻間的酸氣,她對鏡子重申——我會過得很好的,從現在開始。
收妥袋子,田蜜走出房間,她對自己發誓,再不留戀不屬於自己的親情。
溫柔發現這個叫做賀彝羲的男人是個天才。
證據有二,第一:他能正確無誤地把散亂在地上的東西擺回原位,這點,連已經到她家無數次的田蜜都做不到。
第二:任何她說過的話,他都能精準複述,好像是個人形錄音筆。
但她也矛盾地發現,賀彝羲是個白癡。
針對這點,證據就多得不勝枚舉。第一:他看到自來水從水龍頭流出來時,那眼光像是發現住家隔壁突然蓋了一間核電廠,而且日本的大地震,就在她家發生。
第二:他口渴、她隨手給他一瓶礦泉水,他試半天打不開,竟然從腰間拿出匕首,直接將瓶蓋削開,看得她目不轉睛,忍不住想要問,她可以用「絕品]來形容他嗎?
第三:他看她用刨刀將蘿蔔去皮的速度,那表情像是在看金氏世界紀錄保持人。
第四:他研究彩色甜椒、花枝、花椰菜的表情,好像她手上拿的外星怪物。
第五:當冰箱打開,冷氣往外灌,他竟然彈身後退,大喊「陰間通道」……
通他的大頭啊,這個人是被老爸老媽養在家裡的天才,半點基本生活能力都沒有嗎?怎麼會每個理所當然的小事情,在他眼裡都值得驚奇?
溫柔對他有強烈的好奇心,但她答應過田蜜,在她洗澡出來之前什麼都不問。
因為田蜜對他,一樣感興趣。
「你想試試嗎?」溫柔問。
他看看她拿菜刀切紅蘿蔔的表情充滿渴望,像小孩看見糖,也像窮人看到一百萬。
「是。」
她把刀子交到他手上。「照我剛才的方式,再切點紅蘿蔔絲吧。」
「多謝姑娘。」
姑娘?厚,他不只是天才,還是個有精神病的天才吧。
彝羲沒理會溫柔臆測的眼光,拿起刀子、拍拍它的重量,然後手起刀落,剁剁剁……
哇!溫柔看得睦目結舌、吃驚到說不出話。那速度、那技巧,她敢打包票,阿基師都沒本事做到,瞬間,一條蘿蔔變成一堆髮絲,他切不夠,看溫柔一眼,她自動自發把白蘿蔔遞過去,剁剁剁……再遞姜,剁……再遞大頭菜……很快地,她買來的兩大袋菜,全成了紅綠黃菜絲。
他又看她,溫柔連忙高舉兩手檔住他的視線。「不能再玩了,再玩下去,我們晚上沒有東西可以吃了。」
彝羲有點意猶未盡,拿著刀,細細端詳刀身,半晌後,偏過頭問溫柔,「這是什麼刀?」
「就……普通的菜刀啊。」她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吐出。
「不,它不普通,此乃神器。」他在心底暗忖,若能以此刀為人開膛剖腹,定能減少出血。
她璞地大笑一聲。神器?「還……好吧,備大百貨公司都有得買。」
突地,他豎起一指,幸好他豎的是食指不是中指,否則溫柔會以為他在問候自己已經當仙的老媽,下一刻,她就見他順手抽出一把水果叉往後射去。
咚!叉子迅速釘在廚房門口,叉尾還在空氣中微微顫抖,而鑷手攝腳在廚房口偷窺的田蜜,被這把叉子給嚇得失魂落魄。
她張大眼睛死命瞪住賀彝羲,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他……要殺她!
張開嘴巴,明亮的眼睛浮上一層濕氣,然後形成水滴,往下滑,從陰天、小雨到大雨的速度非常快,約莫十秒鐘不到……再接下來,她放聲大哭。
嗚……嗚嗚……他們兩個人說說笑笑很開心,她一出現,「四阿哥」就要殺人……嗚,她又沒有長得比溫柔差太多,他的差別待遇幹麼那麼大?嗚……她又沒說她有意當電燈泡或第三者,他為什麼拿叉子射她,欺負她是沒爹疼、沒娘愛,只有國稅局疼愛的女人嗎?嗚……口烏嗚……
她的心情爛到爆,雖然報復了天理不容的老爸,但他終究是老爸,再怎樣說服自己,也消彌不了她的罪惡感,更何況明天開始,她就要開始應付SNG小組,應付記者尤厘頭的追問……還有,她雖然不喜歡王鈞意,但當不成新娘的感覺也很堵,沒有人安慰她可憐無辜的小心靈已經夠慘,他還和溫柔一起排擠她。
嗚嗚……一把叉子戳破她強裝的堅強,刺開早已鬆動的水閘,她順勢讓氾濫的淚水宣洩而出。
彝羲慌了,他不知道是她,沒有人在自己家裡走路躡手躡腳、沒有人會像小偷一樣偷看別人的背影,如果不是她的行徑太詭異、腳步聲太引人疑竇,他怎會下意識攻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轉頭,向溫柔求助,溫柔搖搖頭、聳聳肩,用一臉「你完了」的表情看他。
他只好向前幾步,低聲對田蜜說:「姑娘,你別傷心,方才是在下失手。」
嗚……她怎麼這麼衰,有一個賣女求榮的老爸,不公平啦。
「姑娘對不住,都是在下的錯……」他拱手一拜,心想,她會不會是嚇壞了,該不該給她把把脈,開點寧神藥方?
嗚……就因為沒有給毒蘋果,所有人都錯以為她的壞後母是神仙教母。
「賀彝羲在此致上最大的歉意,了尚若日後姑娘有任何差遣,必定盡心。」
嗚……她好窮哦,沒有親人、沒有爹娘、陌生狗想追她,陌生男想刺她一叉,她窮得只剩下錢……
想到這裡,田蜜再也忍不住,往前一撲,撲進他的懷裡。
一怔,他全身僵直不敢動,只能任由她在自己懷中哭得亂七八糟。
他想說句「請姑娘自重」,可她哭成這樣,若是再叫她自重,她會不會急得跑去掛一回東南枝?他想說:「姑娘,有話好好講。」可她那模樣分明已經哭到說不出話,這不是強人所難。
他急出滿身大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光因為自己把人給弄哭,更因為她穿成那樣,手腳……裸露在外,這樣的肌膚之親,於女子名節有損啊。
偏偏溫柔姑娘又沒有出手相幫的意思,這可怎麼辦?
他退一步、田蜜進一步,再退、她再進,兩手緊緊巴在他精瘦的腹上,好像在跳國標。
窩在他懷裡,田蜜哭得很盡興。難怪女人都喜歡在男人懷裡哭泣,他的胸懷又寬又舒服,還帶著幾分淡淡的藥草香,如果不是他的精神有問題、留了顆清朝頭,她很樂意把他養起來當小狼狗,日後,想一回那個無緣的惡爹、就抱一回,在他懷裡補充欠缺的愛。
溫柔看著不住哭泣的田蜜,歎口氣,挑挑眉,誰讓「四阿哥」沒長眼。
今天田蜜心情很糟糕,所以跟她說話要千般小心,可以挑釁、可以刻薄、可以開玩笑,就是不能流露出半分溫情,溫暖一給,她就會巴住對方不放,田蜜的哭功啊,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不驚天動地不要錢。
算了,就讓她發洩一下吧。溫柔轉身,打開瓦斯爐,無視於她的哭聲,海鮮義大利面下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