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這一整晚都夢到自己在連續不斷地指揮,指揮到手臂酸痛仍不停歇。他想將手臂撤回,才輕輕一動,身旁人兒便發出不滿的嘀咕聲,接著他的手臂又成了對方的抱枕,被死死抱住。
他無奈地發出歎息,抬眼看看牆上的時鐘。看她的樣子,至少還要再睡一個小時,而他鐵定又要遲到了。
自從和她同睡一張床後,他一向恪守時間的形象就被她破壞殆盡。有一次他提出抗議,要分床而睡,她卻拋來一個媚眼,嬌柔地問:「你捨得嗎?」
是,他捨不得。晚上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做完「事」後還要他爬到一張冰冷的床鋪自己暖被,想想也心寒,所以最後只好放棄。
問及她嗜睡的原因,她很無辜地歎氣,「這是我們家的傳統,我媽媽和我妹妹都有睡覺癖。」
聽聽,既然是人家的傳統,你還能說什麼?也怪他自己不爭氣,以前睡過那麼多張床,怎麼最後會栽在她手上?莫非他老了,「戰鬥力」不行了?還是他開始變得「懷舊」,只會單戀一張床?
時針指向九的時候,她終於醒了,美麗的睡眼因為沒有戴隱形眼鏡顯得有種迷濛的嫵媚。
「早安,達令!」她貼上來,準確地找到他的臉,給了他一記熱吻。她很愛整潔,睡覺前一定卸妝乾淨,絕不會像其他女人那般在他臉上留下香水口紅的痕跡。倒不是怕他有老婆來算帳,他倆都是單身貴族,所以早就彼此約定,絕不拿任何東西來牽制要挾對方,哪怕,他們已經有了一個……
「下個星期是品一的生日吧?」他在浴室中刮鬍子,電動刮鬍刀的聲音將他的話語攪得不甚清楚。
「好像是吧!」她在屋內收拾行裝,「不過我下個星期在東京有場音樂會,可能走不開。」
「那怎麼辦?」他停下手中的工作,斜靠在門上看她,「難道讓品一過一個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陪伴的生日嗎?」
「用網路視訊好了,我已經吩咐品一的保母在他的電腦安裝一個視訊攝影機。」
「真是個精明能幹的母親。」他又轉過身去開動刮鬍刀,聽不出他剛才的語氣是嘲諷多些,還是讚美多些。
不過她聽出來了,扔下手中的衣服,她走到門口,「那你說怎麼辦呢?去年我是飛回去陪他過生日了,但他一再強調沒有爸爸的生日是不完整的,可那時的你正在紐約大都會指揮歌劇。請問,身為人父,你又盡過多少義務?」
「好了,我不和妳討論這些,妳要怎樣就怎樣吧。」一說到孩子他就顯得特別疲倦。
電話適時響起,「牧,你上路了沒有?這邊很急啊!大家都在等你。」是紐約大都會的現任音樂總監文森特打來的。
他懶洋洋地對著電話說:「我在路上了,但碰到塞車,再等一下吧!」掛上電話,他抓起外套,匆忙對她說了句,「晚上電視台有個專訪,我們一起去。」
「知道了。」她目送他出門,眼中掠過一絲黯然。重新拿起電話,打向海的另一岸。
「品一,想媽媽了嗎?」
「嗯。」那個安靜的聲音沒有同齡小孩的天真和熱情。
「下個星期是你的生日,爸爸和媽媽都沒有忘記,我會盡量趕回去,如果回不去,我們就在網路上見面。品一,好好照顧自己哦。」
「好。」簡潔的回答聽得出與母親生疏冷漠,不願有過多的交流。
她的行動電話在這時響了,「秦!快一點,大師在錄音室裡發脾氣了,說如果妳再不來,這曲子他就要讓給別人。」
「讓他見鬼去吧!」她趕快和兒子道別,「品一,媽媽下次再打給你!」
抓起扔在桌上的車鑰匙,她迅速衝出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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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秦薔,看起來像是二十多歲的女人,但問她實際年齡,她會微笑著對你說:這是屬於女人的秘密哦。
她是當今世上最優秀的女小提琴家,十八歲起就在世界各地巡演。她的琴聲被專家評論為--「猶如魔鬼與天使在你耳畔呼吸」,能將人勾魂攝魄,而她的美麗更為她傳奇般的故事平添了許多色彩。
坐在攝影機前,當主持人不厭其煩地第一百零一次問及她的私生活時,她仍用那抹上過時代雜誌封面的經典微笑作為回答,「我還年輕,希望以事業為重,愛情對我來說太遙不可及了。」
「沒有人追求過妳嗎?牧神一不是曾經做過妳的男朋友?你們認識這麼多年,又合作得這麼有默契,難道沒有想過再復合?」主持人有所暗示地瞥了眼坐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秦薔笑咪咪地說:「不可能啦!我們現在是很好的朋友,他的女朋友我差不多都認識,要我再跳進他的花名冊,我看還是算了吧!」
「秦薔是個眼高於頂的女人,不會被男人輕易馴服的。」牧神一懶懶地開口。
「是因為難度高你才放棄?」主持人鍥而不捨的追逐這個問題。
牧神一笑笑,「我從來不會為女人傷神。」
秦薔在旁邊幫腔似的點頭,「是啊是啊,從來都只有女人為他心碎,我身為旁觀者經常都要看不下去了。」
話題被他倆一搭一唱地引領到音樂領域上去,精明的主持人怎麼也找不到任何破綻。
從電視台出來,牧神一走到車邊,回頭問她,「要不要我送妳一程?」
「不用了,謝謝,我還有事。」
「那好。」他坐上車,沒有和她做更多的交流。看上去,他們真的只是很普通的朋友,連守候在門口許久的狗仔隊都沒能拍到任何有價值的照片。
叫了一輛計程車,她說了自己公寓的地址,掃了眼街邊那些狗仔隊的摩托車,一縷笑容淺淺地浮現在唇底。
和這些狗仔隊打交道多年,她早已整理出一套自己的心得,否則她和牧神一暗地同居這麼多年,外界怎麼會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抓到?
秦薔背靠著車座,撥了一通電話到家裡,出乎她的意料,接電話的竟然是妹妹秦靈。
「失蹤的人終於現身啦!」不冷不熱的聲音,帶著嘲笑的味道。奇怪,今天怎麼全是這種冷冷的氣味?
「我哪有失蹤,行動電話一直開著啊!」秦薔為自己抱屈。
「可是妳有十天沒打電話回家,媽還以為妳被那個什麼音樂總監拐走了。」
「文森特?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媽怎麼總是胡亂猜測。」
「要她不胡亂猜測也行,只要妳說出品一的親生爸爸是誰就好。」
秦薔大聲歎氣,今天除了好幾次聽到那種冷冷的口氣之外,還總是遭遇這種被人百問不厭的問題,她忍不住起了壞心,「說起來,好歹我也是有孩子的人了,那妳的終身大事什麼時候解決呢?」
「我回頭再打電話給妳!」秦靈在兩秒鐘內摔斷她的電話。
秦薔握著電話苦笑,本來想說的話沒能來得及說,現在看來,似乎也不需要說了。
電話再度響起,沒想到是牧神一的號碼。
「還有什麼事嗎?」她有些奇怪,他在開車的時候從來不打電話的。
「我想……下個星期我陪妳去看品一吧!」
他低沉的聲音讓她一愣,不由得反問:「你說什麼?」
「我說完了,相信妳也聽到了,回頭我再和妳聯絡。」他的電話向來乾脆俐落,很少有超過一分鐘的時候。
又一次聽到嘟嘟聲,秦薔望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燈海,思緒陷入一陣恍惚。
她所認識的牧神一似乎有些變了?他的專橫跋扈、獨斷專行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更加沉穩冷靜的氣質。現在的他不會像以前那樣用狂熱傲然的眸子和她對視,而是經常在她不注意時,遠遠地在某個角落凝視她。
這樣的牧神一讓她覺得陌生,不是疏遠的陌生,而是一種……該怎麼說呢?心動的陌生?生怕自己會掉進某個不知深淺的漩渦,再也跳不出來。
他為什麼要答應回去看品一?推掉那麼多重要的工作,不怕給自己帶來麻煩?最重要的是,如果品一這個私生子的身份一旦暴露在公眾面前,對他和她在事業方面的影響是無法估計的。他做事向來反覆斟酌,考慮後果,從她認識他到現在,只有一件事讓他失態,那就是品一出生的那天。
那一天,好像是很久遠以前的事,又好像才剛發生沒多久。
還記得那天他像瘋了一般衝進她所在的醫院,將她的手握得生疼,大聲喊,「妳這個瘋女人!白癡女人!好吧,如果妳要下地獄,我陪妳一起下好了!」
那一刻,是她一生中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時刻,在這種痛苦和幸福中暈厥過去的時候,她沒有想過兩人的未來。她一生要強,處處爭勝,牧神一是她的情人,卻更像是她的對手,從相識到同居,一直到生子,她所做的每件事都彷彿要和他比個高低。
真是好笑,怎麼會有這種瘋狂又幼稚的人,竟拿感情來做戰利品?而為什麼這種瘋狂又幼稚的人,會在這世上同時存在兩個?
牧神一,秦薔;秦薔,牧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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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前--
「牧神一?」好友丁敏慧聽到這個名字時,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是那個傳說中號稱當代最傑出的古典音樂指揮家,同時也是花心大蘿蔔的牧神一?」
「什麼花心大蘿蔔?人家只是愛得自由一些罷了。」秦薔不贊同她的觀點,「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妳以為像妳家老公那樣專情的稀有物種,在這個世界上會存在第二個嗎?」
「可是妳真的要和那根花心大蘿蔔合作嗎?我很怕妳這個小紅帽會被他吃掉耶。」丁敏慧很不放心的樣子,但臉上洋溢的卻是壞心的笑。
秦薔冷笑道:「請妳不要滿腦子的不健康思想。第一,我是很純潔的少女,不會和那種成熟男人攪在一起。第二,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打算。第三,我不相信有男人能入我的眼。這樣放心了嗎?」
「拭目以待嘍!」丁敏慧挑著眉毛。
其實丁敏慧的擔憂倒不算是杞人憂天,對於牧神一的「花名」,秦薔豈能不知?
牧神一身上據說有四分之一的華人血統。他的祖母是華人,祖父是希臘人,父親是美籍希臘裔的富商,母親則是英國貴族之後。
大概在牧神一十八歲的時候,他的父母先後因病去世,留下了巨額財富給他。但他個人擁有如此輝煌的成就,卻非依靠前人留下來的傲人資本而來。
他不僅是指揮,還兼作歌劇的導演、作曲家,偶爾也客串鋼琴或小提琴的演奏,更精通英法日德中等多種語言,是絕對的多才多藝。同時,因為他優雅俊朗的外形,讓無數女樂迷癡迷不已,更連續幾年被評為世界五十大最美的人、最性感的男人、最有魅力的男人等頭銜。
因此他的敵人們經常忌妒地說牧神一全靠臉蛋賺得許多飯碗和同情分,但是牧神一作的曲子每年都會數度打入英美TOP10排行榜,這樣的成績足以傲視天下,讓那些刻薄的評論者收聲。
如今的牧神一是當今古典音樂界教皇級的人物,很多原本是二線的樂團在他的指點下,不到一年就可以躋身一流樂團的行列。
當紐約大都會歌劇院一度走入沉淪時,牧神一出任它的音樂總監,並且迅速帶領歌劇院走出低潮,連續演出幾場有名歌劇,重拾它在歌劇界的地位。
不過,也許這世上真的沒有任何人是完美的,牧神一被人攻擊的最大弱點是男人的通病--好色。
外界傳聞每一個和他合作過的妙齡女子他都不會放過追求,全數納入他的情人花名冊。雖然每次被採訪到這個問題,牧神一都是冷冷地拒絕回答,但是他在業內受女人青睞,女伴頻繁更換,依然是不爭的事實。
對於這樣一個矛盾的人,秦薔倒沒有別人那樣八卦好奇。初聽說她這次在美國巡演的配合樂團是由牧神一負責時,她非常興奮。她喜歡有挑戰的生活,尤其是強而有力的挑戰。也許別人認為獨奏者和指揮之間應該是默契的合作關係,但是在秦薔心中,指揮是她最大的敵人。指揮既然要統帥這個樂團,那麼也需要獨奏者的配合,而獨奏者想表現自己的特點時,就必然和樂團產生衝突。
每個和秦薔合作過的指揮常常叫苦連連,秦薔充滿稜角的個性和她極為認真的態度,無一下挑戰著指揮在整個樂團中的威信和地位。
這一次,終於輪到牧神一了。
當年古龍筆下的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在紫禁之巔決戰時,是不是也和現在的她是同樣一種心情?
走進排練大廳時,她突然想到這個比喻,忍不住大笑出聲。
秦薔來得很早,排練廳還沒有其他人。打開琴盒,拿出那把名叫「坎特拉」的名琴,她開始簡單的試音調弦。
所謂「魔鬼與天使的呼吸」到底是什麼樣的聲音,這世上沒有人聽過,但是坎特拉的聲音卻讓人找到了想像中的答案。
低音如魔鬼呻吟著的歎息,高音宛如天使天籟的聖音,坎特拉不是誰都能駕馭得了的,經過三百年的歷史,只有三個主人擁有過它,秦薔是第四位。
當琴聲響起,寬敞的大廳中漂浮起飛躍的靈歌。今天秦薔心情不錯,特意來了一首WhitneyHouston演唱過的曲子。Whitney的嗓音就有這種高低音巧妙結合的特色,所以坎特拉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的感覺。
秦薔全神貫注地投身到音樂的世界中,沒有留意有人已經走進排練大廳。
「誰允許妳在這裡拉這種垃圾音樂?」震怒的聲音帶著極度的厭惡,一下刺穿了飄在空氣中的音符。
秦薔停下弓,瞇起眼,看向前方。今天她沒有戴隱形眼鏡,看不清對方,但不論他是誰,這種口氣她很不喜歡。
「誰說流行音樂就是垃圾音樂?」
「我說的。」對方依然是強勢的回答。「在這種地方,不允許出現這種音樂!」
「你是誰?音樂界的宙斯?憑什麼你的評判和品味要強迫別人接受?我喜歡這種音樂,我愛拉什麼就拉什麼。」
「那麼請妳出去。」那人已經走到跟前,冷冷地說:「這裡不歡迎妳。」
「哈,笑話!讓我出去?」秦薔也怒了,「你憑什麼?」
「憑這裡是我的領地。」他霸氣得近乎囂張。而秦薔也終於看清了他的五官,原來他是--
「牧神一!」她脫口叫出他的名字。看來她的直覺沒有錯,第一次見面,他們就已經劍拔弩張地對峙上了。
「秦薔?」他卻問得不像她那麼肯定。他對她的認識並不如她對他所瞭解得那麼多。
「是我,很榮幸認識你。」她特意用了「榮幸」兩個字,而不是「高興」。相信在他的心中也沒有半點高興的感覺吧!
大概是第一次見面給彼此留幾分面子,他的口氣稍有緩和,「今天要排練的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小提琴協奏曲』。」
「我知道,剛才只是練練手而已。」她聳聳肩膀,「不過既然『教皇』大人不同意,我就不拉好了。」既然敵人給台階下,她也不會窮追不捨,讓這第一場戰鬥盡快消弭於無形最好。
牧神一忽然從她手中拿過坎特拉,「坎特拉?這琴怎麼會在妳手上?」
因為距離近,她清楚地看到他眼睛中有種很奇怪的情緒,好像是不滿。
「是我老師送給我的,怎麼了?」
「瑞奇那個老頭子終於捨得把琴送人了?」他的冷笑中有股不善的味道。
秦薔想起以前老師說過的話,一下子全弄明白了。「莫非你就是當年要買老師琴的那個混小子?」說完她發覺自己失言,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牧神一果然被觸怒,「混小子?他是這樣說的?」
秦薔急忙從他手裡搶回琴,生怕他盛怒之下把琴摔壞洩憤。「他也只是隨口說說,再說,你當時硬要從他手裡買琴,他覺得這完全玷污了坎特拉的純潔,所以氣憤嘛!」
「那是借口!」牧神一咬緊牙。
其實當時瑞奇老頭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牧,你太霸道,不適合坎特拉,我會把它留給真正能夠駕馭它的人。」
「哼!號稱十大名琴之首的坎特拉竟然被人拿來拉流行音樂,這難道不算玷污?」
他不屑的樣子讓秦薔真有些不爽了,忍不住反唇相稽,「在優雅的古典音樂殿堂中,自大和高傲是不是更顯得怪異可笑?」
牧神一蠻不在乎地回答,「一個人沒有傲氣怎麼可能立足在自己專精的領域中?自大也只是才華的外露而已。」
「過分的高傲和自負是走向毀滅的序曲。」秦薔刻薄地說:「它會讓整幕音樂變得嘔啞嘲嘈的難聽。」
「妳說什麼?」牧神一隻聽懂了前半句,他是自小就生活在國外的ABC,對於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名句是沒有任何認知的,但他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不是什麼好話,起碼和前半句是同樣的難以入耳。
「妳還真是……很放肆。」他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來表示自己的憤怒,同時仍維持自己的風度。
「謝謝你的讚美。」她很優雅地屈膝一禮。「一會兒請多多指教。」
「哼哼,好說。」他盯著她,那雙眼睛銳利得猶如手術刀,似乎隨時都要剖開她的心。
這個女人很有趣,勇於向他挑戰的人很多,但她卻是第一個敢挑戰他的權威和威信的女人。
好好準備吧!女人,遊戲很快就要開始了!一會兒一定要叫她好看!讓她那笑得過分燦爛的臉再也笑不出來。
首戰失利的打擊讓牧神一的心態變得有些小人,暗自發下重誓後,他昂首定向指揮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