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羞澀而沉默,老老實實地靠著他的肩窩,懷裡緊抱著剛才鋪在她身下的那條貂皮斗篷——輕柔昂貴的貂皮,已經被她揉成一團,眼見是不能再穿上身了。
左震不禁微笑,想起剛才她在自己懷裡的星眸如水,嫣紅如醉,想起她過後的張皇失措,簡直差一點就跑去撞牆的無地自容。嘖,這丫頭還真是不解風情,害得他又拍又哄,幾乎累得半死。
「錦繡,」他柔聲喚道:「你又走神了。」
錦繡唔了一聲,臉垂得更低,幾乎埋到胸口去了。
左震把她抱在膝上,「你到底在想什麼東西?一路上除了『唔』就是『嗯』。還是不舒服嗎?」
「不,不是!」錦繡一聽他最後問的那句話,整張臉當場燒成一團小火球,拚命否認,「我,我只是在想……唉,這樣好像有點對不起……那個……」
左震眉頭一皺:「對不起什麼?」
「沒有啦。」錦繡頹然放棄解釋。她不是後悔,只是有些慚愧和內疚。當初是英少救了她,她對自己發過誓,要用自己的一切來報答他。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喜歡的人就是英少,她也曾經為了英少的一言一行費心思量,滿心想著討他歡心,引他注意……可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居然變心了?她應該對英少忠誠不是嗎?也許,她根本就是個無恥下流的女人,看,剛才都做了些什麼!
「在我身邊,不要想別的男人。」左震的聲音溫和,但聽得出他的不悅。錦繡嚇了一跳,他難道有天眼通,怎麼她心裡想些什麼,一眼就被他看穿!
這丫頭,太寵著她了,就被她當成紙糊的老虎。左震暗暗壓下心裡的一股挫敗和惱火,三番五次,口口聲聲,都在他面前英少長,英少短,這還不算,她都是他的人了,居然還敢在心裡念著她的英少。放眼上海灘,還有哪個女人會有這個膽子挑戰他的耐性?他倒是也真佩服她。
英東是他的兄弟,錦繡是他的心上人。
他知道應該給錦繡多一點時間,慢慢等她成熟,等她明白,可是,到底他還是按捺不住要了她。左震最不想猜忌的人是她,最不想懷疑的人也是她,所以縱然有千般不悅,他也得硬忍下來。不管錦繡心裡愛的是誰,她都把自己的純潔獻給了他,這還不值得他滿足嗎?
望著錦繡尷尬的模樣,左震用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今天想吃點什麼?不然我叫人去買幾個婆婆餅回來。」
婆婆餅?錦繡想起剛認識左震的時候,他帶她去湘潭酒店吃飯,點菜的時候她居然點出鎮江街頭的小吃婆婆餅來,怪不得他和侍者都當場失笑。在百樂門做久了,才曉得點菜也是有規矩的,那個笑話還真出得蠻糗的。
錦繡忍不住笑了。兩隻唇角,溫柔地翹起,眼睛彎成一對小月亮。左震輕輕歎口氣,就為了搏她一笑,不要說是幾個婆婆餅,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弄架梯子爬上去摘的。
錦繡一隻柔軟的小手,悄悄伸進左震掌心裡,反手緊緊握住他。她並不真的是白癡,左震用心良苦,她是知道的。只不過,那些愛他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罷了。
就當——就當她這次對不起英少好了!以後若是有其它幫忙英少的機會,她一定會好好彌補。只是左震……左震對她,到底會好到什麼時候?他那樣的身份地位,和她這樣的卑微渺小,完全沒有比較的餘地。整個長三碼頭都是他的,多少倉庫、賭場、錢莊都掛著青幫的旗號,他和向先生那樣的人物都平起平坐、稱兄道弟;而她,不過是個外地破落戶的女兒,甚至在百樂門做過賣笑陪酒的舞女,又不見得是明珠那樣的國色天香、艷光四射,她憑什麼做青幫左震的女人?
明珠和麗麗都警告過她,這種男人碰不得,他們不會認真,只不過當女人是花錢買來的消譴,玩厭了就扔開——那次在百樂門的包廂,她不也親眼目睹左震和兩個女人那樣親熱?
左震到底把她,當成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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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裡,錦繡總算明白,什麼叫做「六宮粉黛無顏色,三千寵愛在一身。」
左震原本就不是喜歡說話的人,他心裡怎麼想,別人很難摸得出來。剛認識他的時候,錦繡也覺得這個人難以捉摸,城府深沉,還多少有點怕他。可是,這些日子來,左震即使不說話,他的眉梢眼底,他的一舉一動,都有著不經意流露的寵愛和縱容,傻子也不會感覺不到他的心意。
從前,錦繡都幾乎沒見他真正地笑過,總是冷冷淡淡,雖然溫文,但卻疏遠,那種客氣就好比一個好脾氣的主子對待下人,叫人不由自主地規矩起來。
現在的他卻好像有點不一樣,尤其在錦繡面前,連唇邊那抹微笑也變得暖和了。那天石浩還跟錦繡說:「你覺不覺得,這兩天二爺似乎精神很好?」
錦繡若無其事地反問:「是嗎,怎麼回事啊?」左震四兩撥千斤的本事,她也學到一點呢。
在他含在口中怕化掉、捧在手心怕摔掉的照顧之下,錦繡也出奇地滋潤而美麗起來。當然,也有可能是每天都吃王媽燉的冰糖燕窩的緣故。如果說,一定要找出一點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就是向英東的存在。
也許是因為錦繡的心結,也許是因為左震刻意迴避,他們之間,居然絕口不提英少的事情。錦繡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纏著左震詢問英少的一舉一動喜怒哀樂,而左震和向英東那般交情,也沒有一次在錦繡面前提起他。那就是明顯的刻意了。
這天,下午左震回來的時候,錦繡正在後園忙碌。
左震靠在圓柱上看著她,她不知從哪裡弄來一件大圍裙套在身上,長髮盤在腦後,身邊一個竹筐裡又是花鋤,又是鐵鏟,還有水壺跟繩子。園子裡被她掘得東一堆土,西一個坑,簡直慘不忍睹。看她揮汗如雨地這麼賣力,到底在忙個什麼東西?
錦繡在奮力地挖著土,身子突然被人從後面攬住,耳邊有一輕聲笑:「你閒得受不了,要在這裡開荒種地嗎?」
是左震。他回來了?
錦繡歡喜地回頭,卻瞧見左震臉上的錯愕——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他好像看見她臉上突然升出朵喇叭花似的。
「錦繡,」左震受不了地揉了揉眉心,從口袋裡掏出方帕替她擦著臉,「你要種地也好,要養牛也好,我都不攔著你,可是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她挖土都挖到臉上去了嗎?一張小臉上污痕交錯,泥手印、汗漬、泥點到處都是,鬢旁的頭髮也散了幾綹下來,碼頭上扛麻包的苦力看上去也比她體面些。真虧她還要做長三碼頭的女主人。
「我在修整這個園子。」錦繡興致高漲地伸著臉讓他擦,「震,你覺不覺得,你這裡什麼都好,就是闊綽有餘,情調不足,到處都一絲不苟的,不像人住的地方。」頓了頓,看左震臉色一下,「我不是罵你哦,只是實話實說。在我們老家,幾乎家家戶戶後園裡都種滿樹啊花的,鬱鬱蔥蔥好看得很;到了收穫季節,還有果子吃呢。」
左震停下手,徵詢地看著她:「所以?」
「所以我就要把這裡也改造一下!」錦繡宣佈,「這邊,看這道繩子圈起的這片地方,要種棵梔子,開大白花,隔很遠就香氣撲鼻。對角那邊種石榴樹,我已經托六哥和浩哥有空幫忙買樹苗。其它地方分開兩邊,種點花草。」
「可是,用得著你親自動手嗎?」左震懷疑,「這種粗活,找個園工來做不也一樣?」
「那怎麼能一樣!」錦繡叫起來,「這是你的家,當然要親手佈置收拾才像個家嘛。再說也不能算粗活,我連百樂門的舞女都做過了,這點……」
「錦繡!」左震俯下臉吻住了她。
他覺得有點酸楚的感動。從小就是孤兒,今天的成就都是靠腥風血雨潮頭浪尖上打拼換來的,錦繡說得對,他住的地方,只是個房子,不是一個家。而錦繡,是他遇見的第一個願意為他親手佈置一個家的人。
「來,跟我過來。」他一把抱起錦繡,不理她的掙扎笑嚷,一路把她從後園抱進大廳,又從大廳抱到樓上。
「你!真是,你這個人,」錦繡才一落地,就先巴在門口左右張望了一下,又趕緊合上門,「唐海走了嗎?王媽也在,你不怕給人見到。」
左震哂然一笑,「好像還輪不到我要怕他們吧。」
「是啊!」錦繡嗔道,「反正這裡左右都是你的人,要欺負我,真是太容易了。」
左震略一沉吟,「不錯,這倒是個我中意的提議。」
「不要!」錦繡嚇得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腰,「不准你大白天的就……就……」
「就什麼啊?」左震溫柔地擁住她,「我不會現在就動手,晚些再害怕也不遲。出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看什麼?」錦繡果然探出頭來,眨巴著亮晶晶的雙眼,「婆婆餅?戲票?還是你上次說的南宋樂譜珍藏本?」
「這些都不急。」左震微微一笑,說不出的教人心動。「今天送你的,是個戒指。」
他從懷中掏出個小小錦盒,輕輕打開,錦繡倒抽了一口涼氣,「是……送我的?」那枚美麗而優雅的戒指,顯然價值不菲,熠熠流轉著明燦的光輝,展現在她眼前。
左震拿起戒指,親手給她戴上,「正合適,只可惜手上都是園子裡的泥巴。」
「不管啦。」錦繡不理他的調侃,捧著自己的左手看了又看,「這麼漂亮的戒指,很貴吧,給我戴用不著這麼好的東西,實在有點浪費……」
「嫁給我,錦繡。」左震打斷她的嘮叨。
「……我又不是……什麼?」錦繡頓住,遲疑地抬起頭,是不是她聽錯了,左震他,剛剛說了句什麼?
「等這陣子混亂的局勢安定下來,就嫁給我,好不好?」左震耐心地重複一遍。
他,是在向她求婚嗎?以他矜貴的身份,以他顯赫的地位,他會——要她嗎?錦繡怔住了。明珠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對他們來說,你我這種女人,只不過像個玩物,花錢就可以買到,要多少就有多少。想得到他們的心,那不過是妄想。」還有,麗麗也說過的,「我們這種身份的女人哪,要讓英少叫一聲嫂子,傳出去那還不讓人家笑掉大牙了。」
可是,左震明明是說,要她答應嫁給他。
他從來沒有看輕她,從來沒有慢待她,他想給她一個家。他不要她在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連戴上昂貴的戒指都會被人在後面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錦繡仰望著左震,他只是沉默,只是專注地看著她,彷彿已經這樣等了很久了。
鼻樑泛起一陣酸澀,淚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錦繡看不清左震的臉了——她只好低下頭。
「你知道我不會拒絕。」錦繡低低地歎息一聲,「歡喜都來不及了,還拿什麼和你擺架子?」
「原來你也有聰明的時候。」左震擁她人懷,「這就好,將來我們的孩子總算不會太笨。」
「什麼啊,你!」錦繡忍不住破涕為笑,柔軟的小拳頭大力敲他一記,「這樣沒點正經。」
窗外夕陽的餘暉,溫暖地越窗而人,將相擁相偎的兩個人染上一層淡淡的金黃。誰說真情不醉人,那只因用情不到最深處。
「篤篤。」門輕輕地敲響了兩下。錦繡從左震懷裡彈開,整理了一下衣服頭髮,咳了一聲:「進來。」
來的是唐海,恭敬地彎腰道:「二爺,手下兄弟回話,關於毛記金行那個……」
「知道了。」左震截斷。「你先下去等我,去那邊再說。」
「是」。唐海利落地轉身出去。
錦繡臉上的微笑不安地隱去,「你又要走了?」
左震穿上外套,「乖乖在家等我,沒事不要亂跑,我叫麻子六帶幾個人留下來守著,不用害怕。」
「可是,」錦繡的不安更強烈了,「我擔心你在外面……」
「放心,我是吃什麼飯長大的,」左震一邊出門,一邊回頭安慰她,「這麼多年,還沒人能把我怎麼樣,除了你。」
錦繡倚在門邊,看著他英挺的背影匆匆下樓,心裡湧起奇異的空虛。剛才還緊緊相擁,現在就眼睜地看他離開,而他身上的氣息還在她身邊徘徊……錦繡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雙臂。剛才的一切,不會只是一場夢吧?她真的會成為左震的新娘?
「錦繡姑娘,下來看看晚飯單子吧,吃點什麼?」王媽在樓下招呼她。可現在吃什麼都無所謂了,只有她一個人。
錦繡沒精打采地道:「隨便你了,王媽。對了,晚上麻子六他們也來,二爺說他會叫麻子六來守門,得多預備點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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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那枚戒指的下落已經查實,從榮貴當鋪轉手給三灣賭場的劉胖子,後來又當作賭資下注,輸給浦東華南幫的堂口主事韓金亮。」唐海拿著一疊當鋪、賭場的票據,向左震報告結果。
「韓金亮人呢?」左震背著手站在窗前。
「下落不明。」唐海小心地答:「弟兄們掘地三尺找了個天翻地覆,可就是找不到這個人。」
「直接找華南幫的四當家郭梓。」左震道:「郭梓早先和我打過一次交道,是個外強中乾的貨色,除了一身功夫還算利索,沒有一樣上得了檯面的本事。韓金亮沒了?沒了不要緊,找他要人。自家兄弟扯上案子,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老規矩了,看他們怎麼拿出交待來?』』左震悠然一笑,「只怕,狐狸尾巴已經露出來了。」
「石浩。」左震招招手。
「是,二爺?」石浩緊走幾步趨上前去。
「提審連川。」左震眼中閃過一抹凜寒,「不要打,要嚇。漏點消息給他,說韓金亮已經招了。」
石浩還是不大明白:「這……」
左震道:「韓金亮的死活已經不重要。他那天既然參與了狙擊阿暉的行動,華南幫就脫不了干係。我們直接搶佔先機,下手搶灘就是。連川身為他們的內線,負責策應,他當然知道那夜來襲的人當中有韓金亮。現在漏點口風給他,讓他錯以為韓金亮已經落在我們手上,而且招架不住供了出來,他一個人死撐著還有什麼用?他上頭的內奸是誰,也就藏不住了。」
「哦!」石浩恍然大悟,「我懂了。」
「口風一定要漏得技巧,不要讓連川覺察出來你是故意讓他知道的。」左震叮囑一句,「一有結果,立刻來報。」
「二爺放心!」石浩一溜煙地走了。
「二爺,直接對華南幫下手,合適嗎?」唐海擔心地問,「畢竟我們還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認定就是他們幹的。」
「證據,我有。」左震淡淡道:「阿暉已經有下落了。之所以沒動華南幫,是因為阿暉還不確定那天的人叫什麼名字。但現在知道了。他們埋的那條內線沒挑出來之前,我暫時不想打草驚蛇;等連川一招,動手的時候就到了。」
唐海點著頭,又道:「二爺吩咐盯著姓邢的那邊,這兩天,他去萬興地產沈老闆那邊幾趟,鬼鬼祟祟的。」
「萬興沈金榮?」左震沉吟了一下,「沈金榮的兒媳,不就是華南幫韋三紹的大小姐韋靜蓉?」
「二爺的意思……」唐海一點就透,「沈金榮是為了和英少爭奪跑馬場地皮,所以聯合華南幫暗殺他?」
「應該是。」左震讚許地看他一眼,「你現在要辦的,就是扣下郭梓,只要他吐了實話,一切推測就能得到證實。」
「可那個郭梓,據說身手十分了得,萬一一個不小心沒抓住讓他溜了,二爺,咱們就處處被動了。」唐海有點犯愁。
「你想拉我當擋箭牌?」左震看著他,「想要我動手,還拐彎抹角做什麼?」
唐海臉紅了,「只是暉哥浩哥都不在,六哥又去了寧園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才請二爺指點指點……我哪敢?」
左震拍拍他的肩膀,「別在這裡噦嗦了,辦正事要緊。現在是非常時期,沒那麼多講究,你先去打點人手,通知各個場子弟兄們小心戒備,我隨後到。」
「是,二爺!」唐海喜笑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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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姑娘,看你一臉悶悶不樂,怎麼啦?」麻子六坐在錦繡對面,慢條斯理地喝著王媽煮的雪藕湯。
錦繡抬頭笑了笑,「哪有。六哥,最近都忙些什麼?」
麻子六歎口氣,「唉,英少那邊人手不夠,二爺叫我帶手下弟兄們過去幫著照應。」
錦繡不禁「啊」了一聲:「原來你還去過英少那邊!他最近怎樣,傷勢是不是已經痊癒了?」她還欠英少一份救命之恩沒有報答呢。
「痊癒什麼啊?」麻子六苦笑,「中了三槍,一直還昏迷不醒,我看……」
「什麼?!」錦繡霍然起身,瞠大雙眼,不敢置信。「你說英少一直昏迷不醒?」
麻子六點頭,「是啊,難道二爺都沒告訴過你麼?」
「他騙我!」錦繡激動得喊了起來:「他還說英少已經好起來了,說什麼三槍都沒傷著要害,養一陣子就可以康復。」
「是嗎?」麻子六電不禁愕然,「不會吧,二爺騙你這個做什麼?」.
「他不想讓我見英少,」錦繡氣憤得有點口齒不清,「我今天才知道他是這樣一個陰險的人,枉我這樣相信他,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哦,是這樣……」麻子六終於明白過來。
「六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錦繡急切地道:「我想去看看英少。」
「這可不成!」麻子六一口回絕,「二爺有嚴令,英少傷重,閒雜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錦繡大急,「可是英少救過我的命啊,他都快要死了,我怎麼能不去看他一眼,這樣太沒人性了。」
麻子六無奈地道:「我也沒辦法呀,除非你去求二爺。他令出如山,誰敢自作主張?」
錦繡垮下臉,「他怎麼會答應!在他面前,我提都不敢提英少,一說他的臉色就不好看。況且他這樣騙我,根本就是不想讓我去。」
「那麼……」麻子六頭痛地想著辦法,「我雖然可以偷偷帶你過去,但那邊的兄弟都不認得你,我說話也不一定管用啊。我看,你最好是拿二爺一樣信物作憑據,我才好放你進去。」
錦繡精神一振:「什麼信物?」
「這個……可比較難說了。」麻子六道:「要瞞著二爺把他的東西拿出來,萬一給他知道,我可擔待不住。」
錦繡拍著胸口保證:「你放心,我只用一下,立刻就給他放回去,他不會發現的。」
「好吧。」麻子六終於下了決心,「看在你有情有義的分上,我就幫你這一次。其實二爺在道上的信物,就是他身邊的傢伙。」
「什麼傢伙?」錦繡滿臉迷惑,他在說什麼啊?
「唉,說了你也不懂,就是他用過的子彈。」麻子六解釋,「誰都知道二爺隨身的刀和槍都是有來歷的,可不是一般的貨色,他那把槍用的子彈也都是特別訂製的,比普通子彈大些,而且形狀和紋樣都很特殊,其它的槍還用不了呢。所以,二爺若不想讓人知道他動的手,輕易是不會用槍的,即使用了槍,過後也一定處理好現場,絕不會留下彈殼。這彈殼可是我們青幫的一個招牌啊,跟從前巡撫手裡的御賜金牌沒什麼兩樣,管用著哪。」
錦繡聽呆了。這種事,他怎麼能說得這麼輕描淡寫?「我哪有他什麼彈殼?連他的子彈長什麼樣都還沒見過。」
「要不然,子彈也行。」麻子六提醒道:「子彈他槍裡總不會沒有吧。」
「可是,他的刀和槍都貼身放著,睡覺時也放在枕下,從不離身。」
麻子六哈哈笑了,「別人拿不到,連你也拿不到?」
錦繡到底臉皮兒薄,刷的一下紅了臉:「可我還在生他的氣呢,被他當白癡一樣的騙,不想……和他……」
麻子六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二爺這麼做,還不是因為他在乎你?他怎麼不去騙別的女人?再說,你是去看英少要緊,還是跟二爺慪氣要緊?」
「這……你說得也對。」錦繡想了想,「可我就算拿到他的槍,也不懂得怎麼拿出子彈啊。要不這樣,六哥,反正你在下邊值夜,到時候你在廳裡等著,我把槍給你,你幫我拿一粒出來行不行?」
麻子六歎了口氣,「我說不行,有用嗎?」
錦繡感激地點點頭,「那就先謝謝你了,六哥。」
「不過咱們可說好了,萬一二爺發現,你可得幫我兜著點。」麻子六笑道,「他發起火來,可真是要命。」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錦繡大力保證,「我只是拿他一顆子彈嘛,用完了立刻就還他,有什麼了不起?那種東西他也有的是。就算被他知道了,我就說拿來玩一玩,他不會生氣的。」
「是啊,」麻子六也放心了,「那你自己小心點,時候不早,二爺他們也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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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長三碼頭。
「郭梓這小子,還真不是條好漢,沒打兩下就招了。」唐海對左震道:「二爺,看來您拿他開刀,是找對人啦。」
左震點點頭,「都招了些什麼?」
「韓金亮是參加了那天晚上的行動,過後因為事沒成,怕露了形跡,連夜離開上海躲出去了。只是他沒想到咱們能從他指頭上那只戒指一直查到他頭上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事兒,的確是沈金榮指使華南幫干的,二爺猜得一點沒錯。」唐海道,「只是關於這邊誰做內線接應的事,他什麼也不知道——那人很小心,只跟他們華南幫的大龍頭韋三紹聯繫。」
「這是意料當中的事,他們也不是傻子。」左震吩咐:「準備人手,華南幫這兩年暗中發展了不少勢力,是顆難拔的釘子。通知各個堂口的弟兄,嚴防他們發動反撲,保護碼頭和貨倉。」
「二爺——連川,連川招出來了!」門外傳來石浩呼哧帶喘的大喊,一路橫衝直撞地奔了進來,「他上鉤了,這死小子——」
又這麼毛躁!左震眉頭一皺,回過頭來,靜靜地等著。一旦連川供出那個人的名字,他勢必將之碎屍萬段,以儆傚尤!
石浩臉色鐵青,一頭大汗,那神色說不出是驚恐還是緊張,「二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連川那小子說:『別以為韓金亮那狗雜種說出來,你們就贏定了,從跟著六哥干,老子就沒怕過死。要不是當年六哥救我一條命,我連川早死了六七年了!』他——他說這六哥,是不是——」
六哥?!
唐海的臉色也變了。青幫裡連川的職位不算低,能讓他叫一聲「六哥』』的,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個跟了左震將近十年,一直沒出過什麼差錯,一路從個小跟班做到二爺的左右手,忠心耿耿的麻子六!
左震的一顆心迅速地沉了下去。
他料到這個叛幫的奸細不會是個普通的小角色,所以行事手段這樣滴水不漏,又掌握著那麼多私貨買賣和邵暉、英東的情況。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就是自己身邊的親信和臂助,跟他出生人死近十年的麻子六!
他到底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震驚之中,左震再怎麼沉得住氣,此刻也不禁變了臉色:麻子六現在就在寧園道,就在錦繡身邊。而他追查韓金亮、抓郭梓、審連川的一連串舉動,麻子六應該也想到了。
他竟親手把錦繡送進了敵人的手裡!
唐海和石浩擔心地互望了一眼,擔憂之情不約而同地浮現。
「浩哥……有人給二爺送信。」一個手下進來,看見左震的臉色,再看看屋裡的氣氛,哪還敢近前,只得挨到石浩身邊,低聲回報。
「信呢?」石浩拿過那封連個署名也沒有的奇怪信箋,遞給左震。這個時候,誰還那麼不知死活地來觸楣頭?
才一展開信紙,左震已經厲聲道:「送信的人呢?」
「走了……」那名手下嚇得一個哆嗦,「他剛剛送了信就走了。」
唐海愕然道:「二爺,又出了什麼事?」
左震已經摔門而去:「這件事我自己去辦,你們誰也不准跟著!」
「二爺……」唐海急忙追了兩步,卻見剛才的信紙飄落在地上,拾起一看,不禁失聲道:「糟了,快叫幾個弟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