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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宜傾心 第2章(2) 作者:水色
    半晌,男人突然扭歪著頭朝她叫:「你的普通話不純正,是廣東人嗎?」

    她小心看他一眼,「是又怎麼樣。」

    「沒什麼,既是同聲同氣的廣東人,不如自個介紹吧,我叫向擎,來自香港。」

    可可快速掃了他一眼。

    「怎麼了?」向擎單手支著下頜,望著她說,「覺得你這人很奇怪,在候車室時對我齜牙咧嘴,像個小太妹;現在又繃緊臉面,像個曾飽受欺凌的小媳婦,為什麼會這樣?」

    原來還是認得她的!可可噘嘴,「拜託,當時你形如怪傑,吸引了整個候車室的目光,無數人笑得齜牙咧嘴,怎能獨獨怪我?」

    「也是。」他的腦袋重新枕在床上,半瞇著眼睛看向天花板,「我不是生氣,更非難受。人性嘛,總會條件反射地幸災樂禍,只要深諳此中道理,旁人的喜怒哀樂便成為他們自己的事情,再也與我無關,愛笑就笑個飽吧。」他睨她一眼,笑說,「你也一樣。」

    他的話沒半點傲氣,可可暗自羞愧,訕訕轉了話題:「呃……你是那批老人僱傭的後生嗎?」

    「不是。」他笑,話題卻一轉,「喂,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朱,廣東人。」可可有點小心。

    「原來是『豬』小姐。」向擎笑了,緩緩坐起來挨著床頭,伸手拉過碩大的背包,掏出一包香煙,閒閒說,「不過會說粵語的都是廣東人吧。」

    「新加坡、馬來西亞或美國唐人街等等都住著不少會粵語的人,但不一定來自廣東!」

    「他們的祖先皆來自廣東!」他朝她遞了遞手中的香煙,「喂,你討厭煙草味道嗎?」

    「一般。」

    他點頭,自煙盒抽出一支香煙,倒過頭來用過濾嘴「咕咕」地敲著煙盒子。

    「不過說老實話……」她瞄了他一眼,「當然是不抽更好,因為嗅多了我會咽喉痛。」

    向擎一皺眉頭,半晌,慢慢把煙插回煙包,放進背包裡。

    可可微愣,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得訕笑著躺下身子,拿起耳塞繼續聽歌。然而意識裡,早已清晰記得,數尺之外睡著一個為了她的喜惡而改變習慣的陌生男人。

    眼睛半閉,腦海不自覺地閃過他高大的身材,帥氣的短髮,淡淡的招牌笑容……漸漸地,呼吸一如獨處般柔和,似乎已經成功把一個男人的氣息融會進她自由自在的冥想世界裡。

    這種溫馨的感覺,原以為在見到父親拖著千嬌百媚的新寵,母親依著氣度不凡的新愛之時,已消磨殆盡。此刻,它再度無聲地潛入體內,以至突然驚覺,心底深處,並不十分排斥和這個男人相處。

    半晌,陣陣微鼾傳入耳際,可可歪頭瞅一眼鄰床的男人,他已經熟睡,沒有蓋被子,身上就套剛才穿的薄棉衫。

    他的睡相很靜,嘴巴沒有張開,沒有流口水,額頭亮亮的,很圓滿——如果把她帶大的外婆在此,必定會說,額頭好哦,鼻子高哦,是一個優質的男人哦……

    可可微笑,腦海裡的外婆醒來了,在弄早飯。小小的她穿著厚棉襖,提著小板凳在天井抬頭,瞇著眼睛預算陽光會何時才能曬到牆角落。等到後,便大叫:「外婆快來,終於有陽光曬來了,好暖和哦!」

    於是,兩人並排坐在陽光裡。

    外婆總有織不完的背心、補不完的衣服、縫不完的被套。她會一邊忙著一邊對蹲在腳邊等著幫忙找針子或穿線頭的她說:「這背心是你爸的,粗棉線,暖和。」

    「我也要。」

    「你秀氣,適合穿細棉線的毛衣。」

    「外婆你呢?」

    「外婆不穿。」

    「咦,你不冷嗎?」

    「冷啊。」

    「那為什麼不替自己編織呢?」

    「因為在我心中,親人是最重要的,比如你外公,你爸爸、媽媽,還有你。」

    「這樣啊……」她歪了歪小腦袋,「為了我們你寧可自己冷著?」

    「我喜歡這樣。」外婆微笑,「人生於世,情思萬縷。對子女而言,母親縫製的衣物代表溫暖、關心、牽念。對愛人而言,心思比外物更加重要,事事叮囑未必入耳,噓寒問暖,添衣蓋被便成了一種藏於內形於外的關懷,對方會因此而感動、珍惜、回饋。遇有身旁的親人朋友困極睡去,也要拿起隨身衣服或什麼的披蓋過去,這是一個人至善的表現,即使沒有人看著也應該這樣做,因為只有這樣才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她似懂非懂地聽了很久,直至外婆死了,她把這話悄然放進心底,不時回想。不過,她也因此而百般混亂——父母爭吵不休,似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此男女,怎麼會結婚生子,怎麼會?

    矛盾的心境令情緒悲沉,覺得與所有人所有事保持距離,才不會輕易受傷。所以,就算眼前男子瑟縮畏冷,因此發病,甚至病得很重,她……她也不應理他的。

    可可甩甩頭,爬起來抱膝望向窗外。墨黑的山巒連綿不斷,月光時隱時現。星星一團一團地聚著,卻毫無幫助,天仍然很黑。

    鼾聲突然停下,向擎翻了個身,面朝牆壁繼續睡去,半晌,再度奏起的鼻鼾聲。

    可可突然想起剛才他遷就自己沒有吸煙,無意識地牽起嘴角。

    一股山風襲來,清涼透衣。她回頭望了望向擎,他雙手抱胸,雙膝微蜷起,知是冷了。

    她下床關上窗戶。

    半晌再望他,身子仍然蜷縮,膝蓋縮得更高了。她咬咬牙,想起剛才他曾遷就過自己,心中越發忐忑,覺得自己心境很差似的。

    反正他面向裡躺著,什麼也看不到,可以抱著互相幫助的心理幫他蓋蓋被子吧?!外婆有教,助人為快樂之本嘛。

    想到這裡,可可心清目明,大方自然地跳下床,拉過疊放在他床頭處的薄被打開,輕輕圍搭在他身上,然後快速回到自己床上躺下,面朝裡面捂嘴竊笑。

    半晌,她慢慢轉身,偷眼看著自己的「傑作」,越看越覺得自己心地善良,不禁喟歎一聲,輕拍了拍臉孔,閉眼蓋被,香甜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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