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耙子,君不二不停地鏟耙著院落小徑上的雪,心底更是不住地抱怨著,雙眼不時看向遠方。
這回碧虛樓是離他近點了,可他方才是從最外圍開始耙起的,耙到日頭都快要下山了,他還沒能走回碧虛樓。
這院落太大了吧?
不過大歸大,卻沒有太多累贅的造景,只是一些扶疏的樹木和正值時節開放的白梅,除了幾座涼亭,似乎也見不著太多假山流水之類的,然而正因為都是一些極自然的景致,才能夠讓碧虛樓顯得清幽靜雅。
倘若在春天來時居高臨下睇望,一定是不可多得的一番美景?然而現下看得見的,只有一片無望無際的白。
那看不見盡頭的霜雪,就如同他現下服侍的主子一樣的冷。
「怎麼,耙完了嗎?」
坐在亭子裡頭,畢招金一直是低頭看著擱在雲石案上的帳本,細長的美眸連睇都沒睇他一眼,卻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停下來了。
「還沒。」他扁了扁嘴,很可憐地再次耙起霜雪。
她倒好,窩在有暖帳隔離風雪,有爐火抵禦冰寒的亭0子裡,他卻只能站在寒風裡,用發凍的手耙著雪。
他才大病初癒,讓他再多歇個兩天又礙著什麼了?可她偏是盯著他上工,而且居然像是怕他會偷懶似地在一旁當起監工來。
這般刻簿的對待,如何能服奴心?
「動作再不快一點的話,晚膳可就沒你的分兒了。」她的目光依舊是停在帳本上頭,纖手更是飛快地揮毫圈點著。
待圈點到一段落,她才微微擺動著稍微發僵的肩,看向他頎長的身影。
將手中的毛筆擱下,她輕踩蓮步移動著,掀起簾帳看他微彎著身耙雪的動作,心裡盤算著要怎麼把他給趕出府外。
這男人是二妹最為喜愛的類型,倘若不趕緊趁醜事尚未發生前把他趕出府外的話,遲早又會在府裡爆發一些事情……屆時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不管這男人到底是不是為了畢府的財勢而來,橫豎男人就是留不得,倘若他真是會因此而餓死、凍死在街上的話,那也是他的命;畢竟畢府可不是救濟院,不能些不事生產的廢人,更不能養禍害。
「大小姐,真要耙到樓舍前嗎?」
感覺背後一道冰冷的視線射過來,他隨即回頭看向她,不忘嘻皮笑臉地求饒,希望她放他一馬,別再折騰他了。
唉!他不曉得自個兒昏昏沉沉也睡上一天一夜,搞得自個兒全身無力便罷,她大小姐還狠心地連一點食物都不給他,就要他趕緊開工。
「倘若你不覺得餓,可以不用用膳,那你就別耙了。」她不帶情感地道。
他的性子放蕩不羈,甚至還帶著不拘小節的隨性,壓根兒都不像是個在街頭行乞的人,而這種人更加不適合待在畢府中。
一個管教不了的下人,倒不如趁早趕出府,免得衍生禍端。
「我……耙。」轉過身,他很無餘地再次揮動耙子。
主子都這麼說了,他又能如何呢?
況且,他聽其他奴婢說,他是破天荒、頭一個住進她院落裡的下人,而且當初真的是她背著他到碧虛樓的。他是不知道這裡距離柴房到底有多遠,但是光想到方才掃過的那一段長階梯,他就忍不住要對她刮目相看。
那一段階梯,別說要背人,光是一般女子要走上來都覺得累了,何況他還是個頗有份量的男子?
然而就不知道她為何刻意將他背回這裡,還不准他踏出這裡的原由了。
難道她想同二千金一樣養面首,而他正是省屏中選的第一人?他有這麼吃香嗎?應該不致於吧!他自認是無福消受。
可若不是如此的話,她又何著這般大費周章呢?
到晚上時,這麼大的院落裡沒有半個下人在,只有她和他獨處……他不免有點小生怕怕哩!
「還杵在那兒於啥?難道你不知道掌燈時分快到了嗎?」見他手中的粑子又停了下來,她不禁放聲吼著。
「知道、知道。」
君不二忙不迭地繼續粑著,不解天色為何暗得如此快,方才明明還有一些微光的,怎麼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四周就黑成一片了。
為了晚膳,他可得要全力衝刺才行。
*****
「君大哥,這是你的晚膳。」小奴婢千福將籃子提放到他面前,便準備要退下。
坐在一旁的君不二接過籃子,問道:「千福,那你的晚膳呢?」
辛昔了一個下午,也耙完了整個院落的雪,這下子他總算是有東西人口了。
「我同其他姊妹們在雜院一起用飯。」千淡笑著。
「那為何找得要在這邊用膳呢?」他蹙起眉。
掀開籃子,果然如他所料,又是包子!
唉!這一次該不會又餿了,或者裡頭下了毒吧?
就算有毒,他知道絕對不會是千福下的,可能是他主子事先便下好了,要千福送到他跟前,讓他沒有防備的吃下,再可憐地一命嗚呼哀哉。
「是大小姐交代,把君大哥的膳食帶到這兒來的,其實大家吃的都一樣,君大哥別以為咱們吃得就比你好。」千福笑得有些無奈,「我得走了,要是不趕緊去雜院的話,說不準連包子都沒得吃呢廣
「嘎?為什麼?」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他不敢說自個兒對待下人極好,但他至少不會虧待勞心勞命的下人,更不可能連吃頓飯都要他們爭先恐後地搶奪。
況且,這府裡除去二千金所豢養的面首之外,其餘的不郡是婢女嗎?
姑娘家是恁地柔弱,倘若連一頓溫飽都求不到的話,豈不是太欺負人了?他抬眼看看千福,發覺她果真是挺瘦的……之前沒發現是因為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千金的事,壓根兒沒空去管其他人。
「這是一定的,倘若沒有把一天的工作做完,因而趕不上用膳的時間,屆時就算趕到雜院了也是沒得吃。」她說得有些無奈,「這是大小姐定下的規矩,咱們除了順從又能如何呢?」
「可你不是大小姐的貼身丫環嗎?難道你役有特權?」這下於他更是驚訝了,原來她不只是對他不好,而是對所有的下人都一視同仁……的刻薄。
他要不要誇她鐵面無私啊?
太荒唐了吧?這這這……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我不是大小姐的貼身丫環,大小姐身邊從來沒有環伺候的。」千福微偏著頭,不以為意地道。
「這麼奇怪?」他不由得放眼思忖著。
一般的大家閨秀身旁一定都會帶上一名貼身丫環為何她的身邊沒有?
「不曉得,或許人小姐同二小姐一般,都想要男人厲服吧!」她對他擠了擠眉,眨了眨眼。
君不二挑起濃眉,於笑著提醒她:「你不餓啊?不用晚膳了嗎?」
千福聞言,來不及打聲招呼,拉起裙擺拔腿便跑。
「記得打燈,路暗得很。」他不忘再提醒她兩聲。
嘖!這畢府可真是與眾不同,不單是千金們各有「特色」,連奴婢也是。
居然敢調戲他—…他這麼大的人了,居然讓一個黃毛丫頭調戲?
他恨恨地剝開包子,恨慢地塞人口中,一雙怒眸更是不忘瞪著千福離開的方向,然後再狠狠地咀嚼著口中的包子;然而不一會兒,他恨恨的臉隨即又可憐地級成一團,再惱怒地將口中的包子渣盡數往外吐。
「這什麼東西?」他怒吼一聲,呸了幾口,又抬手抹嘴。
有沒有搞錯?居然又是餿的……不成,他不能再默不作聲讓她糟蹋了,非要找她把話給說清楚不可。
方纔他見千福帶著幾位婢女端著數道菜到她碧虛樓的偏房裡,他現下倒要看看她到底吃的是哪門子的山珍海味。
打定主意,他起身便走。
哼!居然給他吃餿包子,而千福還說大伙吃的都一樣。這已經餿掉的包子是人吃的嗎?應該是拿來餵豬的吧?
她居然拿餵豬的東西餵這群伺侯她的下人們……是她們這一干蛇蠍美人,別以為在他面前巧笑情兮便可以教他亂了心神,他才不把這等女色放在眼裡呢!
尤其當他想起她們的行為舉止是恁地傷風敗俗,他就禁不住冒出一身冷汗,巴不得能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笑?哼!每個人笑起來不都是挺好看的,可眼前這個女人再好看,也不過是個裹上人皮的魔鬼,不能教她給騙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非禮勿視,非……
「你在瞧什麼?」畢招金倏然怒目瞪視著他。
有嗎?沒有吧!他沒有瞧她,真的。
「再瞧?」見他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個兒,她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
不要臉的男人,到底是誰允許他這般放肆?難不成他現下是想要挑誘她嗎?這狗奴才的膽子倒不小!
別作夢了!
「我……」她在生氣,而且是非常生氣,但她生氣的模樣卻猶若在融雪的清澈溪裡燃上火焰扭的教他移不開眼……嗚嗚!他怎麼會看得這麼清楚?他不是已經把目光給移開了嗎?
「給本小姐滾回去,帶著這一盤包子回去,要是明兒個再讓本小姐見著這一盤包子,你就自個兒滾出畢府!」畢招金大怒地吼著。
「是、是!」
端起盤子,他很可憐、很窩囊地往外走,不敢回頭再看她一眼……怪了,他方才明明就決定不看她了,怎麼還是一直盯著她瞧?
論美艷的話,二千金勝她頗多,然而他都沒對二千金著迷了,又怎麼會移不開自個兒的目光?他該不會是包子吃太多,把腦袋瓜子給吃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