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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其外美食家 第二章(1) 作者:席絹
    好吧,她承認自己對僱主的瞭解程度並沒有自以為的那麼足夠。雖然說,身為一名被僱用的廚師,只要確定老闆挑食的情況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為人不難相處、每個月五號會在自己銀行戶頭裡見到美妙的薪資即可,其它的事,都不該是她要關心的。

    可是那指的是一般情況而言,但眼下,似乎不能稱作是「一般情況」

    啊。照她這個安分守己老百姓的標準來說,簡直可以說是很嚴重了。

    自從那天那輛囂張的跑車不客氣的撞壞大門,那響徹雲霄到足以轟破所有人耳膜的警鈴聲,正像是某部黑社會寫實片的開幕曲。住在這幢別墅裡的人們,其美好祥和的時光一去不復返,再也不是鮮少有人前來拜訪的人間淨土,再也不是遺世獨立的清幽美境……所有曾經美好的一切,都不再是了。

    憂鬱的美眸靜靜的望向窗外的各式喧鬧情況,連歎息的力氣也發不出來。沒有人能在連續歎氣三天之後,還能堅持不懈的持續下去,那實在是太高難度了,沒練過的凡人不可多為之,會真的掛掉的。被撞壞的大門正在換裝更新更好更防盜……呃,還得更耐撞的新鐵門。從那鐵門的厚度來看,用來製造保險箱都足夠了。三五個工人正在那邊忙著,而離大門不遠的右側花園——那裡曾經是她下午茶的第一選擇,如今每天固定有幾個人待在那兒,有時狀似園丁,給花花草草美容(說是毀容還更確切);有時人多一點的話,就乾脆圍成一桌打起牌來。當然,任何一個聚賭的場合,都少不了啤酒與香煙的存在,於是曾經清幽寧靜的小園圃,變成了烏煙瘴氣的所在。

    再加上每天進進出出的各色人士,其中更不乏身穿花襯衫、身上紋著龍虎豹之類刺青,走路大搖大擺、行為流里流氣的人。這種打扮的人,她只在那種黑社會電影裡看到過,知道他們有個共同的名字:或者叫小混混,或者叫小嘍囉。

    奉嫻其實多少聽說過老闆母親那邊的家庭是相當複雜的,可是一直以來老闆那典型二世祖作風——吃喝玩樂滿世界趴趴走、過著游手好閒幸福而無聊的生活——讓她以為那個複雜的家庭不會與老闆的人生有太大的關係。畢竟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外緣的人,也似乎從來與那邊沒有往來,不管是生活上的,還是其它方面,都切割得一乾二淨。顯然……是她的認知有誤。原來還是有往來的,而且,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那邊」的種種,直到少爺三十歲開始,才被允許正大光明的過來干擾。

    當然,這五天以來,她的後悔情緒也不斷往上飆升。她如今已經開始為著今年七月才剛簽定的新一輪五年工作契約而後悔得生不如死。

    奉嫻開始怨天尤人的遷怒起來。都是因為那見鬼的奉氏規矩!若沒有那些不人道的條文,她又哪需要在已經累積夠了競選年資之後,還急巴巴的又簽下新的工作約?她其實是可以在接下來的一年多裡遊山玩水四處鬼混不必工作,只消等待「奉主競賽」日期到來即可的!可是因為她不想在競選結束之後,被奉氏大長老們隨意指派工作,雖然以她競選者的身份來說,那些被指派的工作絕對是世人眼中優到不能再優的差事。可是她才不領情,但凡是奉氏領導中心的期望,都是她樂意去抗拒的。

    所以……眼下的新契約,只能說是作繭自縛的失策了。

    不行!她得自救。眼下這個最佳養老所在,正朝著龍潭虎穴的方向質變,她要不盡早脫身,遲早會被一些爛事波及,到時哭都沒地方哭!她是一個如此熱愛世界和平的人,所以她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跟老闆討論她的新工作契約,最好能說動他看在她為他服務了五年、大家合作愉快的份上,讓她閃人。

    雖然她已經不敢自大的說對這個老闆有多深的瞭解,但關於解除工作合約這件事,相信他是不會加以為難的,金郁騏向來就不是個難纏的僱主。

    前提是——她得找得到他。

    「趙嫂,金先生還是沒有回來嗎?」自從跑車撞大門那天起,金郁騏大少爺的行蹤便成謎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被「保護」了起來,還是在跟滿屋子找他的人躲貓貓。

    「今天還沒見到他,也不知道是出去了,還是在地下室。」趙嫂手裡不停的刨著芋頭去皮,隨口回道。

    「送下去的餐點都有吃嗎?」

    「每天晚上那份倒是都吃完了,早餐午餐大多是沒動過的。」趙嫂想了下,歎了口氣。

    「以後……都是這樣的日子嗎?」奉嫻小心試探著。趙嫂在金家服務二十幾年了,雖然不見得瞭解老闆母親那邊家庭的情況,但對於一些跟老闆有關的內幕,相信是知道許多的。

    趙嫂抬頭看了奉嫻一眼,好一會才道:「等到事情有個結局,就會好了,畢竟少爺對那邊的事沒一點興趣。」

    「是這樣嗎?」

    「是啊。」淡淡的應著。

    見趙嫂不欲多說,奉嫻也識趣不追問。反正是問不出結果的,一徑糾纏,只會惹人厭煩,不會獲得更多,就不必浪費口水了。奉嫻向來是很能掌握分寸的,所以縱使心裡著急,也只好暗自歎氣。改了個話題,問道:「明後兩天我原本排休假的,現在這情況,還方便離開嗎?」

    「應該是沒問題的。」趙嫂想了下,還是多說了幾句來寬慰她。「有一些人可能會因為太想知道少爺的下落,所以會注意你的行蹤。不過其它與少爺無關的事,他們不會留意,也不會管,你別擔心。」

    雖然心中早有預感,可是明確知道自己在外頭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注意著,還是臉色為之一變。要不是手上正在處理梅乾菜,還真想揉著額頭哀鳴幾聲。在這種被人監視的情況下,她哪敢回家!更別說回去向來隱於世人目光下的奉氏祖宅了。這些無法無天的黑道人士,誰知道哪天會不會為著自己的需要,隨便拿她當炮灰犧牲掉了。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她知道這些每天進進出出金宅的人,雖然在她眼中只有一個相同的名字——黑道人士;但是他們還是分成好幾派的,有的人對金郁騏帶著善意,有的並不。不必多想也知道這一定與爭權奪利有關,任何與權錢沾上的事物,就會有爭奪;為了守護自己的利益,其利益相近的人就會組成派系對抗那些與他們利益相衝突的人,然後一大票人亂成一團勾心鬥角。

    奉嫻一點也不想知道這些人共有幾派、誰善誰惡;也不想知道金郁騏這個公子哥怎麼這麼倒霉的明明執垮了大半輩子,而且正努力把大半輩子變成一輩子時,卻被拖進了這麼一池黑不隆咚、深不見底的泥潭裡。

    難怪他要逃了,要她也會做出這樣英明的決定。

    不過,金大少也實在太不仗義了,好歹她服務了他五年,幫他做了多少味道百分之百同於原版的「肯德基炸雞」和「麥當勞薯條」以滿足他的口腹之慾;而且職業道德好到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來找她挖八卦新聞的狗仔吐露出這個「世界知名貴公子美食家」的種種秘辛。

    誰會知道,當他喝著PerrierJouetBelleEpoqueBlancdeBlanc這種世界上最昂貴的香檳、品嚐著世界上最昂貴的意大利皮埃蒙特的白松露,並將它們的歷史、產地、口戚、特色如數家珍的向世人做著權威且鉅細靡遺的說明時,其實心中想念著的是她特調的檸檬甘蔗汁,以及她常給他做的和風烤杏鮑菇?

    誰會相信這個美食名家其實對油炸垃圾食物的熱愛勝過健康養生的美食?當他在報紙上的專欄大力呼籲著健康養生概念的同時,私底下老是把高熱量的零食當正餐吃,直到體重超過他訂定的標準之後,才自虐式的發奮減肥,直到「玉樹臨風貴公子」的身姿再現江湖之後,接著再不由自主的撲向垃圾食品的汪洋裡沉淪?如此不斷反覆,痛並快樂著。

    金郁騏在奉嫻眼中,是個好相處的老闆,是個執垮,是個半瓶水的美食家,雖然自制力極度軟弱,但又把外在的面子和形象視若生命,甚至可以高於生死。他為了當一名撐得了場面的美食家,對世界上各種知名的食材下了工夫去研究瞭解——而她就是他的活動百科全書、萬能救火隊。當別個專家不小心談到他腦袋裡不具備的食材內容時,她就會不著痕跡的幫他作弊,讓他心滿意足的領受世人「這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師啊!」的崇拜感歎,而無須擔心自己對美食的「無所不知、博學多聞」的好名聲,會有被其它專家出題難倒的一天。

    奉嫻覺得這個執垮大少兼併不那麼貨真價實的美食家還是頗為神奇的。因為他對美食的品味與喜好雖說不怎麼樣,但無法否認的,他確實有著敏銳的好舌頭,對各種味道有著細微的區分,這是身為一個美食家或廚師的必備條件,而他又比其它人更精確,也是她願意繼續簽給他下一個五年工作約的重要原因之一——她需要他的舌頭……呃……這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好像很容易讓人想歪……算了,不研究。反正不管現在再怎麼在心中腹誹老闆,面臨的麻煩依然存在。她明天必須出門,但她一點也不想讓這十來個面目不善的黑道分子知道她在外頭的任何一個落腳處,不管他們對金大少或她個人抱著善意還是惡意。

    「趙嫂,如果你今天見到了金先生,請他跟我聯絡一下好嗎?我需要跟他談一談。」

    「好的。不過我想我大概也是見不到少爺,我會在晚餐的托盤裡放一張紙條,告訴他你找他。」趙嫂是知道她的擔憂的,自然願意盡量幫她一些。

    「謝謝,麻煩你了。」她道謝。

    「不會,不用客氣。」

    做完手邊的準備工作,時間差不多了,開始作晚餐吧!以前只要先作好金大少的專屬餐點,接著就是宅子裡包括她三名工作人員的份量即可。

    但現在不同了、在一大群人駐守的情況下,員工餐不可能走精緻化,也沒機會在個人口味上多作考慮,全都是大鍋飯了事,總之能填飽肚子即可。

    奉嫻是個專業廚師,從出師以來,第一份工作就是成為金郁騏的廚師,再也沒有其它經驗了。她已經習慣於客制化作業,為她專屬的客戶服務;若不是突然跑來一大群黑社會人士,她還沒有機會體會一下煮大鍋飯是怎樣的感覺呢。

    真是難得的經驗,不過她永遠不會懷念就是了——當她每天都得為了準備超多份量的三餐來餵飽那些來路不明的大胃王們而腰酸背痛的爬上床奄奄一息時、總會這麼歎氣著。

    「趙月梅,五十四歲,在金家工作二十五年,原本在祖宅服務金老夫人的生活起居,直到二十年前正式來到金守恆住處當管家,一直工作至今。家庭人口簡單……」一名戴著金邊眼鏡、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辦公室一角的跑步機旁報告著他最近的調查結果——「李新全,金郁騏司機,三十六歲,跟在金郁騏身邊十五年,在國外讀書那四年也是貼身跟隨,孤兒院出身,一直在武術館打工賺取學費和生活費,在校成績中上。高三時在上學途中遭遇流氓斕路勒索,一時失手將兩人打成重傷入獄,才終止求學。學過拳腳功夫,認定其明面上名為司機,實為保鏢——」

    「這個李新全是金守恆找來的,還是別人安排的?」在跑步機上運動的人打斷下屬的報告,沉聲問道。

    「是金守恆找來的。這李新全出獄之後找工作四處碰壁,最後被更生保護協會的副會長李宏順引薦給金守恆當司機。李宏順是金守恆大學同學,所以金守恆才會願意給有前科的李新全一個工作機會,帶在身邊考察一年之後,才將他放到金郁騏身邊。在這十五年內,李新全曾經瓦解兩次針對金郁騏的綁架預謀,還有幾次……赫澤幫裡某些人私下對金郁騏的『邀請』,也是被他破壞的。」

    「哦?一個只是身手不錯的人,就算能化解那些見財起意、完全不專業的綁架犯,可是要說能阻止趙家這邊派出的人,我可不信。」

    「從資料上來看,並不能證明李新全有什麼了不起的身手。因為我查過當年派出去的人,都不是以身手好著稱的角色。他們接到的命令是以禮相待,可以拐騙誘哄,但不可以動手,沒有成功也無需感到驚訝。」

    跑步機上的年輕男子沉吟了一會,沒再在這個話題上說什麼,只道:「繼續。」

    負責報告的男子接著往下道:

    「李新全至今未婚,平日休假時唯一的去處是他待過的孤兒院以及他學生時代打工的武術館。」對於這個人的生平算是報告完畢。頓了頓,翻頁,進入下一個人物簡報——「奉嫻,二十六歲,金郁騏的專屬廚師,工作五年,是古老廚藝世家奉氏的學徒,學藝成績優秀,目前正參與家族族長大位的角逐……」「廚藝世家?奉氏?跟那個電視上很紅的秋氏比,如何?」

    「秋家在這十幾年來名聲極為響亮,在國際廚藝界也打下一定的知名度,但比起至少有三百年以上傳承的奉氏,還是有高下之分。在廚藝界,一個是歷史悠久的隱世名門,一個是超級爆發戶。」

    「嘖!」輕蔑的噴笑道:「說到底,也不過都是煮飯的,什麼名門?什麼爆發戶?還不是傭人的等級,別搞笑了。」揮了揮手。「別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挑重點說!」

    「是。」眼鏡男自然知道上司所謂的重點是指什麼。「奉嫻為金郁駿工作這五年裡,前三年跟著金郁騏到世界各地參加美食展亮相打知名度,幫助金郁騏成為一名知名的美食家。這兩年由於金郁騏在美食界的地位已經建立成功,也就漸漸少帶著奉嫻出國四處走,去年和今年都只帶出去一次——」

    「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那個女人長得怎樣?」男子問。

    「奉嫻的長相在一般人眼中或許清秀,但在我們這裡的評分只能勉強算是中等。若是以『金滿樓』的標準來看,她連當個服務生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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