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現代,台灣,外國,紐約 >> 失而復得,異國奇緣 >> 盡在不言中作者:紀真 | 收藏本站
盡在不言中 第一章 作者:紀真
    沒有人瞭解沈湄。

    她就像是一步登天似的,只因一支洗髮精廣告,就這麼銳不可當地竄紅起來。

    經紀公司故意將她塑造成一個有距離感、不易靠近又難以捉摸的美人兒;事實上,的確也沒有人明白她的過去。就連一手拉拔她的紀傑生,對她也所知有限。

    沈湄從不提過去。

    遇見紀傑生,是沈湄生命中一個重要的轉折,他把她從報關行裡的小妹,帶上舞台,也讓她從麻雀變成鳳凰,從此躍上枝頭,高高在上。

    記得那日,她去客戶那裡送單據和請款發票時,那個經紀公司的經理對她不大客氣。

    「你們出貨出得那麼慢,怎麼清款倒是跑得很快?」經理諷刺道。

    沈湄不知該怎麼應付,只能幹站在旁邊聽訓,其實她也不過是個跑件的工讀生罷了。

    這時一個三十幾歲左右的男子正好經過,輕描淡寫地替她解了圍。他正是這家「形容國際模特兒經紀公司」的總經理紀傑生。這些年來國際舞台上但凡叫得出名來的華裔模特兒,數一數可能有一半是他培養出來的。

    他看了看沈湄,然後說道:「後天卡洛琳.方要拍宣傳照,你要不要來看一看。」

    卡洛琳.方!要,當然要--她忙不迭地點頭,誰不想看大明星?

    那是她第一次走進攝影棚,什麼都不懂,一心巴望能見到大明星。一見到卡洛琳,雖然覺得她本人並不很美,不過那種舉止氣派到底是不同的,一舉一動都帶有明星風範,而且上了妝之後整個人光芒耀眼。只見她在鏡頭前,從五官到肢體完全收放自如。

    沈湄一直靜靜地坐在旁邊,好奇地看著整組工作人員幫她換衣換妝、從早拍到晚。

    收工後,待工作人員前呼後擁、一陣風似地送走了卡洛琳,紀傑生這才姍姍出現,手上拎了兩大紙袋的衣服。「怎麼樣,還好吧?」

    她笑笑。「滿有意思的。不過這裡好冷,她一直換衣服,怎麼不怕感冒?」

    「你要是站在燈光下你就知道了,那些燈光打下來,比作日光浴還熱。」

    沈湄一笑。

    「我想讓你來試鏡。」紀傑生忽然說。

    「我?試鏡?現在?」沈湄一愣,連忙搖手笑道:「不行,別開玩笑了,不行……」

    「你不用準備,有那麼多大師級的人在,你把自己交給他們就行了。」他一笑,指指那班工作人員。他順手將手上那袋衣服交給身邊的女助理。「這是我替她挑的衣服,幫她試試。」又對剛才替卡洛琳掌鏡的那位攝影師道:「狄克,等一下讓她試鏡!」

    紀傑生口令一下,沈湄還沒回過神來,工作人員已一擁而上,準備化腐朽為神奇。

    「理查,給她個淡妝、我要自然一點的顏色。」傑生交代。

    「如果有時間敷個臉就好了。」那位叫理查的化妝師一直對著沈湄抱怨。「小姐,你應該要去去角質,不然這樣不好上妝,膚色也不好看,你平常都沒有作保養嗎?最少也應該定期去角質一下。」

    沈湄甚窘,沒好氣地說:「我有剪指甲。」

    旁邊的人包括紀傑生,聽了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有那個替她吹頭髮的老兄,動作之誇張,簡直就是想把她的頭髮連根拔起再燒掉似的。

    沈湄咬牙切齒忍了個把鐘頭,當她再度站在鏡子面前時,她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助理把她帶到佈景前。在強光下她伸手擋著光、瞇著眼,愣愣地站著。「然後呢?我要怎麼站?」

    「沒關係,你照我說的做就行。」狄克一面調整他的鏡頭,一面安慰她。他在這一行十幾年,經驗老道,又會說笑話,又會帶人。沈湄只聽到相機喀嚓、喀嚓的聲音響個不停,渾然不覺兩、三個小時轉眼過去。

    而紀傑生只是叼著一根煙,靜坐一旁看著。

    事實證明紀傑生的眼光獨到。沈湄拍出來的照片著實令人驚為天人。一張瓜子臉,五官分明,明眸深邃,雖然還談不上有什麼出色的表情姿態,但卻讓人一眼難忘。

    沈湄看了只覺不可置信,那些照片根本一點也不像自己。她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她覺得自己又瘦又黃,而偏偏這一八一公分的身高讓她連想遮醜藏拙都很難。不過,他們都滿意。

    「你不會排斥走這行吧?」紀傑生笑一笑。

    沈湄沉吟。

    「我想也許該先請你的父母親一起過來談一談?說不定他們會有些意見。」他遇過不少星爸星媽比明星本身更難纏百倍的。

    「我沒有爸爸媽媽,他們都不在了。」她平平地說道。「我並沒有親人。」

    這倒是出乎傑生的意料之外。他道:「那……你可以先談一談你的背景。」

    「我沒什麼好說的。」沈湄打斷他的話。「我的事我自己就可以作決定。」

    紀傑生看出她眼中的戒備。他頓了一會兒,問道:「會不會突然有人跑出來說是你的監護人,跟我糾纏不清?」

    「不會,而且我已滿十九歲。」

    「會不會有個小孩忽然跑出來,抱著你的腿喊你媽媽?那可就糗大了。」演藝圈裡最怕這種事。

    她噗嗤一笑。「不可能。」

    紀傑生看得出她的倔強,除非她自己想說,否則逼她也沒用。更何況,未來的沈湄,可能是他手中重要的王牌;至於以前的沈湄怎樣,管她呢!

    他即刻將合約攤在沈湄面前。「你先拿回去好好看一看,有疑問我們再談。」

    她遲疑道:「這是否像賣身契?」

    紀傑生被她的坦白直言給逗得發笑。「你可以去打聽看看,我保證我公司旗下的模特兒沒有一個人會對我的合約有這種想法。」事實上這一份「賣身契」,門外有許多小女生想求還求不到哩!

    沈湄回想她八歲時,一個人兩手空空地由社工人員帶著進入「恩主育幼院」。十七歲時,出來念夜間部,半工半讀。在外租了一間小得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和書桌的小房間,而且衛浴還得跟其他四間房的人共用。天天早出晚歸,累得像條狗。

    她漸漸發覺生活永遠不可能如此美好簡單,即使等到大學畢業又如何?她甚至開始擔心自己會一輩子擺脫不了那輛二手的舊機車和那間灰暗狹小的廉價「雅房」。

    如果拿這樣的粗質不堪生活,放膽同紀傑生賭上一賭,又會有什麼損失?沈湄明白這個機會錯過不再,當下大筆一揮,簽了名,也表示對他的信任。

    紀傑生看著她。「你不會後悔的。」

    沈湄微笑,心裡在想,反正她也沒有什麼好損失的!

    ☆☆☆

    就像時下的經紀公司一樣,紀傑生的經紀公司作風亦十分洋派,公司裡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人,都以英文名字稱呼。本來沈湄在繫上也有個英文名字,就叫MAY,念起來的發音與中文十分相似。但是紀傑生覺得這個單字念起來太簡單,缺乏大牌份量,便替她另取了個名字,叫梅麗莎。

    隔年七月,她以一張晶瑩細緻的素顏及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密集地出現在各種媒體上,迅速地艷驚全國。

    即使不接戲、不准唱片,梅麗莎的檔期也已安排到明後年。

    「你在忙呀?」紀天璇走進書房,看兒子正在伏案工作,問道。「公司還好吧!」

    「爸。」紀傑生從檔案裡抬起頭來。「還好,最近的案子都還挺順的。」

    「你又相中了哪位美女啊?老爸我替你鑒定、鑒定。」紀天璇最近才偕妻子從美國回來度假。只見傑生的書桌上堆了好幾張沈湄的照片,隨意翻了一下,笑問:「這個就是你的當家花旦?看樣子捧得不錯嘛!我才回國幾天,已經在好幾本雜誌封面上看過她。」

    「何只不錯?現在在國內她可算是天後級的人物了。」他略有得意之色,微微一笑,問:「爸覺得她如何?」

    紀天璇仔細地看了看。「不錯,這個女孩美得很有味道,跟那些芭比娃娃不大一樣。」他點點頭,一時又笑道:「嘿,看來我們父子倆的眼光還挺一致的,你不覺得她長得很像你嘉姨年輕的時候?」

    紀傑生還未說話,秦亦嘉正好端著一盤水果進來。「我怎麼好像聽到有人在說我什麼?」她一面招呼著。「傑生,來,吃點水果。」

    「嘉姨。」紀傑生笑道。「老爸剛才在說我們倆看人的眼光挺像的。」

    「像什麼?」她不解。

    「吶,你看就知道了。」紀天璇將沈湄的照片遞到她面前。「這就是傑生旗下的首席模特兒,長得很像你年輕時候的樣子。」

    秦亦嘉接過照片來細看,不覺心中一動。

    「這倒是真的。」紀傑生笑道。「我當初一見到梅麗莎時,的確也覺得她長得有幾分像嘉姨。」

    「梅麗莎?」秦亦嘉猶自出神。

    「亦嘉。」紀天璇走近她,輕輕摟著她的肩,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她回過神來,強笑道。「你們別灌我迷湯了,我哪有人家那麼漂亮!」

    紀傑生聽了,笑道:「嘉姨不必客氣,她本人看起來更像你喔!你們兩人若是走在街上,別人一定會以為是一對姐妹花。」

    「好小子,你真會拍馬屁!」紀天璇笑著捶了兒子一記,又道:「聽你這麼說,我倒有些好奇,不如過兩天請她到家裡來一塊吃個飯吧!我知道你那些模特兒一張臉全是畫出來的,再透過那個狄克的柔焦拍攝出來,難怪個個都成了天仙,其實誰知道本人長得怎樣,我非得親眼見見才相信。」

    「這樣不大方便吧?」秦亦嘉忽然插口道。「這幾天過年,人家也是要回家過節,陪陪家人的嘛,怎麼好意思為了你想看大明星,就把人家叫出來。」她不知怎麼覺得有些心虛起來。

    「沒關係的,她沒事都一個人待在家裡畫畫。我去接她過來玩玩也好。」紀傑生說道。「事實上,梅麗莎她沒有親人,她是在育幼院長大的,過年也沒什麼地方好去。」

    育幼院?秦亦嘉驀然臉色一變。

    「這樣啊,沒想到身世倒是挺可憐的。」紀天璇看了妻子一眼,回過頭問道:「梅麗莎是你替她取的名字吧,她原來姓什麼?」

    「沈,她本名叫沈湄。」

    秦亦嘉聽了,心上似被捅了一刀。果真是她!沈湄。

    她吸了一口氣,忍住淚,勉強笑道:「你們慢慢聊,我先上樓去。」她急急離開了書房,衝進浴室扭開水龍頭,在水聲嘩啦嘩啦的掩蓋下,這才哭了出來。

    感謝老天,終於讓她找到了。居然這麼巧……半晌,忽然有人輕輕拍著她的肩。她抬起頭來,在鏡子裡看見淚痕斑斑的自己和親愛的丈夫。

    「是她,對不對?」紀天璇摟住她的肩。「你終於找到她了,應該高興的,不是嗎?」他微微一笑,說道。「沒想到是傑生替你找到了她。這麼多年來,你到處打聽都沒有著落,現在卻忽然到了眼前,世事還真是難料!」

    「我對不起她……剛才傑生說她在育幼院裡長大……」她的淚水再度湧出,搖搖頭,哽咽道。「天啊!怎麼會這樣呢?」她掩面而泣。「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當初我應該帶她一起走的……」

    「亦嘉,亦嘉,別這樣。」紀天璇擁著她,安慰道。「當時你走投無路,而且你也曾盡力找過她,你不是有心要拋棄她的。如今我們還是可以盡力彌補她,是不是?」

    她仰頭問道:「天璇,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麼跟她說才好?」

    「我已經跟傑生說了,後天請她來家裡吃飯。」

    「不行!」秦亦嘉一時又慌了起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跟她解釋,我還沒有準備好去面對她……」

    「什麼都別說!說了只會嚇著她。」紀天璇握住她的肩,冷靜地說。「亦嘉,你離開她時,她才六歲,我猜她不會記得你的;我們只要先跟她認識、認識就好了,有什麼話,等以後多瞭解她一些之後,看情形再說吧!」

    秦亦嘉明白他的意思。怔了怔,幽幽地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先別認她,也或許是她不願意認我,對不對?你想,她一定是恨我的吧?」

    「我不知道。」紀天璇歎了一口氣。「可以想見這些年來她過得並不容易。」

    「我該怎麼辦?」秦亦嘉含著淚眼,傷心欲絕地靠著紀天璇。「她是我的女兒……是我害得她在育幼院裡長大,她一定很恨我……」

    然而,事實上沈湄和紀家在那頓飯之後,相處得出奇得好。

    這當然也是因為秦亦嘉和紀天璇什麼也沒說,只是適切地扮演一對溫和熱情的長輩,並且巧妙地以投緣為由,對她關心備至。

    沈湄從小缺乏的便是這樣的親情關愛,如今有幸重拾,自然不免感動。她和紀傑生一樣親熱地喚秦亦嘉為嘉姨。

    即使如此,秦亦嘉心裡還是無時無刻不想抱著沈湄,跟她說明一切,但又不敢。

    就這樣像家人般融洽地相處了一年,紀傑生和沈湄在媒體的喧嚷下,轟轟烈烈地訂婚了,為演藝圈又多添了一段佳話。然而最高興的就是紀氏夫婦,不管是以什麼身份,沈湄最後終究是回到紀家。

    ☆☆☆

    「救命啊!失火了!阿姨,失火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哭著找阿嬤。「阿嬤、阿爸!失火了!我們快點出去!阿爸你在哪裡?」

    驚慌之中,終於找到阿嬤。阿嬤摟著她。「小湄不怕,阿嬤在這裡,你阿爸呢?」

    祖孫兩人拚命叫喊,男子依舊躺在床上。「阿爸快醒來,失火了,快醒來!」

    她哭著,任憑她怎麼搖也搖不醒那喝得爛醉如泥的父親。到處都是燒焦氣味,而且愈來愈熱了……阿嬤椎她。「小湄先出去,阿嬤來叫你阿爸起來,你先出去!」

    她只是哭。

    「你快出去,叫人來幫忙,阿嬤想辦法把你阿爸拖出去。」阿嬤催促著。「快走,快走,你在這裡沒用,快叫人來。快,快!」

    她開始往外頭跑,四周烏漆抹黑的都是煙。好熱,好熱,熱辣辣的空氣,讓她難以睜眼,連吸呼也感到的痛,她甚至可以聞到自己頭髮燒焦的味道……再也支持不住了,她跌倒在地,甚至連地板也是燙人的,燙的著她的手掌和膝蓋。她張口想叫,卻猛然嗆咳起來,就在這時有人衝進來,抱起了她往外跑。

    外頭好吵,四周還圍了許多人和車。她只是茫然的哭道:「阿嬤和阿爸在裡面……」她指著那棟違章搭蓋的破屋。下一秒便眼睜睜地看著,橘紅色的火舌吞噬了那間殘破的屋子,瞬間變成一團火球似的。

    「阿嬤!」沈湄驚呼出聲。

    又作夢了!最近是怎麼一回事,老是夢到過去的事?

    沈湄拂去額前的汗。

    誰都看得出她近來精神不濟,甚至連黑眼圈也浮出來,紀傑生還為此十分不快,以為她又貪玩少睡,再不就是為了她唯一的興趣畫畫而熬夜。

    然而,她卻有苦難言。更糟的是,原本以為和傑生訂婚,除了工作上的考量之外,也能讓自己多一些安定的感覺,後來知道這一點幫助也沒有。傑生認識的始終是梅麗莎,不是沈湄。而她自己呢?七年前只急著想擺脫過去,答應踏入模特兒這一行,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漸漸地她迷失在這五光十色裡,並且更加寂寞孤獨。就算訂了婚,她覺得還是一個人……特別是自從帛琉那場溺水意外之後,對於人生,她更感迷惑。

    沈湄伏在枕上想哭,又哭不出來,只是心酸不止。

    真正的沈湄,內心積壓了太多陳年舊恨,拋不開童年噩夢,原來那個在等媽媽買「乖乖」回來的小孩,還在那裡;那個在失火的屋前哭叫的小孩,還在那裡;那個在育幼院裡寂寞的小孩地還在那裡;並沒有隨著時間長大,依然無助地停留在心裡的一個角落裡,等待著……她搖搖頭,想甩開所有煩亂的思緒。

    一定是因為太累了!沈湄疲累地扶著額頭,真該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她決定出去透透氣。

    ☆☆☆

    飛往紐約的班機在新加坡轉機。幸好,原來坐在沈湄身旁的那位大胖子終於下了飛機。她暗自祈禱,希望下一位上來的旅客不會打鼾。

    眼看還有段時間,沈湄就到機場裡的免稅店逛了逛,走動、走動。等她提著一袋雜誌和巧克力再上飛機時,身旁的位子已有人坐著。那男人有著一頭修剪得宜的黑髮,像是個東方人。不知是日本人、韓國人還是華人?不過從背後看來年紀不大,身材似乎也還好,應該不會打鼾吧!她稍稍放心。

    「對不起,借過一下。」她輕聲道。

    那個人正閉目養神,完全沒反應。沈湄只得再說一次,但對方還是沒有醒來。

    她有些惱,於是拍拍他的肩。「喂!」

    那人似受了驚,睜開眼。但當他看到沈湄時,眼神隨即又閃過一抹驚詫。

    沈湄沒注意到那麼多,只用英文說道:「對不起,借過一下。」

    他恍然明白,立刻站了起來,退到一旁,讓沈湄坐進靠窗的位子。

    她點點頭。「謝謝。」

    他搖搖頭,微微笑。

    起飛後不久,空中小姐又開始準備替旅客備餐,沈湄收起雜誌,一個不慎把手上耳機給掉在地上。

    身旁的那位旅客主動俯下身替她撿,正要起來時,後腦卻撞到跟著彎下身的沈湄的下顎。

    「啊!」她輕呼,揉揉下巴。他也抬起頭,揉揉自己的頭頂。

    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化解了尷尬。

    他將耳機還給她。

    她接過來。「謝謝。」

    他看著她微笑道:「你好嗎?」

    他用的是英文,可是腔調很……很奇怪--低啞含糊又有點生硬的發音。

    沈湄乍聽他的聲音時呆了呆。她甚至唐突地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這個聲音……好似在哪兒聽過?

    她目不轉睛地仔細看著他,眼前的男子並不特別出色,不過讓人覺得整齊清爽,端正但不失親切。沈湄看了半天,還是沒有半點印象;但那樣的聲音,她一定在哪聽過……而他見了沈湄的反應,似乎不覺不妥,只覺得有趣,彷彿是意料中的事。

    沈湄更迷糊了,瞇著眼睛問:「我們見過嗎?」

    他微微一笑,點點頭。

    看他樣子不像騙人,而且她確信自己聽過他的聲音,只是在哪兒見過呢?

    雖然看沈湄迷惑皺眉時的樣子挺可愛的,但陸尚恩心想還是別再難為她,於是給她一些提示。他看著她,微笑道:「雖然帛琉是個很美的地方,但是獨自夜泳是很危險的,我希望你已經改掉這個壞習慣了。」

    啊!帛琉!是他!救她的天使!

    沈湄先是掩嘴難以置信,後來又興奮地拉著他的手。「是你?真的是你!難怪我覺得你的聲音很熟悉,謝謝!謝謝!謝謝你救了我!」

    他但笑不語。

    沈湄則是高興得一徑傻笑。「我一直想找你,你應該留下你的姓名住址的。真快,都一年多了……我一直希望能見你一面。」

    「那時,我確定你沒事就放心了。」陸尚恩解釋。「而且我要趕飛機回紐約,不能久留。」

    他那腔調奇特、發音嘎啞的英語,聽起來有些困難。不過幸好沈湄也在英文系裡待過兩年,又常出國,英文還可以,拼湊一下,勉強能聽出個大概,她點點頭。

    陸尚思從沈湄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她對他說話的不自然有些疑問,於是一面用手語比劃,一面說道:「我聽不見,所以說話發音不是很正確,你可以聽得懂嗎?」

    他是聾人!

    哎呀!她真是笨透了,為什麼沒有想到這一點?「沒問題,我聽得懂、聽得懂!」沈湄為自己的遲鈍而覺得十分困窘。「對不起,我沒注意,而且你都瞭解我在說什麼,我以為你只是……」

    「我可以讀你的唇語。」他指指她的唇,一笑置之,他伸出手來。「很高興能再見到你。」輕易地化解了沈湄的不安。

    沈湄釋然,也笑著與他握握手。「我叫沈湄。」

    只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掌上型電子筆記本,遞給沈湄。沈湄會意,接過來,按下MAY.SHEN(沈湄)。

    「湄。」他念一次,接著他按下他自己的名字--SEAN.LU(陸尚恩)。

    「尚恩。」沈湄也念一次。於是兩個人又說又寫的聊起天來。「我從台灣來的,你也是中國人?懂中文嗎?」

    「不,我不懂中文,一句也不會,我從小在美國長大,只會講英文。」一路上,沈湄幾乎都不用電子筆記本,因為她已經開始迷戀他的聲音。

    也許是那個聲音曾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她無可替代的安慰。所以她想多聽一些。

    還有他聽話及說話時專注的樣子。沈湄注意到他的眼神沉穩,而且溫柔可親,那種不疾不徐的成熟態度,嘴角總是含著微微笑意,讓人覺得很舒服,就像是如沐春風。

    「你到紐約做什麼?唸書還是旅行?」他問。

    「都是。」她解釋道。「我在學校是念英文系的,可是我不大用功。」她沒有說出自己大二就休學的事。「所以我想在美國待一段時間,把英文練好。」

    他點點頭。

    「你看。」沈湄從背包裡拿出一份學校簡介,興沖沖說:「我要去這裡進修。」

    陸尚恩接過來看了看,原來是紐約大學。「這個學校不錯,也很方便。」他笑。這所學校位於紐約市區,對他而言算是好消息,他心裡頗為高興。

    「你呢?住在紐約嗎?」她問。「還是去出差?」

    「我在紐約長大的。」他笑。

    陸尚恩家裡是屬於早期的華人移民,只是歷經了三代,到了陸尚恩和陸亞倫兩兄弟這一代時,華語能力已是零。

    只見他從皮夾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我的名片,有事可以聯絡我,也許我可以當你的導遊。」他又微笑道:「紐約有許多地方不適合女孩子一個人單獨走動的。」

    「嗯,謝謝。」沈湄接下他的名片一看,「DK科技總經理」--乖乖,真是不得了!她不由得露出佩服的眼神。「哇!你對電腦一定很在行,我最佩服那種人了,隨便在鍵盤上敲幾個鍵,什麼資料就都出來了,好像無所不能似的。」她指著自己的鼻子笑笑。「像我對電腦就一竅不通。」

    「你在學校裡沒有學嗎?」

    沈湄一時語塞。至少在她休學之前沒學過太多,她聳聳肩,淡淡地說道:「我也沒把這門課修好。」

    「看來你真的不大用功。」他搖搖頭,笑了笑。「有機會我教你。你到學校上課時,要交報告一定會用得到的。」

    沈湄不禁想起自己已經脫離校園六、七年了,與她同期的同學們早就畢業了吧,如今大概已是個個學有專長,深造的深造、工作的工作;只有她,走向一條雖然看來風光多金,卻沒有太多內涵及前景的路。

    看吧!當別人正要展翅高飛時,她在這行卻已開始擔心年紀老大,甚至要準備退休了。她微微苦笑。

    還能在攝影機前混多久呢?歲月是瞞不了人的。每年都有一批十六、七歲的生力軍迫不及待地擠進這個圈子,以充滿青春活力的原始本錢,一點一滴地蠶食她的地盤。

    就像傑生目前力捧的新人,三個小女生,連她看了都覺得眼前一亮。那種青春飛揚、亮麗自信的神采,在舞台上自然凝聚成一股吸引力,叫人為之眩目,而且羨慕。

    她不是不驚。

    這種感覺,最近尤其厲害。每當水銀燈熄,她卸下濃妝、脫下華服之後,取而代之的便是無盡的空洞與空虛。她依舊孑然一身、無依無靠,什麼都沒有。

    她暗自歎息。

    陸尚恩本想再與沈湄多聊一些,但見她一時低頭不語,心想她或許累了。柔聲道:「還要飛好久呢!你是不是想睡一下?我替你拿毯子。」

    沈湄的確有些疲倦,於是默點頭。

    陸尚恩主動按燈請空中小姐拿了小枕頭和毯子來,遞給沈湄。十分體貼。

    沈湄只小睡了片刻,一時又轉醒,但已足夠恢復精神。這也是她那一行必備的專業技能之一。

    她不耐久坐,急欲找些事來做,好打發時間,便向空中小姐要來一副撲克牌。問陸尚恩:「你會玩撲克嗎?我們來玩好不好?」

    陸尚恩見她一臉熱切的樣子,不忍潑她冷水,於是默點頭,合上了書。他接過撲克牌一面洗牌、一面笑問:「你會玩什麼?」

    「梭哈吧!」這幾年她已修煉了一身吃喝玩樂的的本事。「可是不賭錢不好玩。」沈湄又開口。「我們玩小小的就好,好不好?」

    陸尚恩又看了她一眼,然後故意睨著眼看她。「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在學校沒有把書念好了;你一定是花比較多的時間在打牌上。」

    沈湄笑著打了他一下,然後又在身邊找到一頁白紙,興沖沖地寫上兩人的姓名,準備開始計算。

    陸尚恩看她孩子氣的模樣,頻頻搖頭失笑。

    幾回交戰下來,他終於認定沈湄絕對是個貪玩的孩子罷了,不是賭徒。他已經盡量放水了,她還是贏不了,世界上不會有牌技那麼差的賭徒。他笑。

    此時那張計分紙上已密密麻麻地計了沈湄一長串,而且都是負數。

    「原來你才是老千?」她一邊計算一邊叫。「我居然輸了一百多塊!」

    陸尚恩接過計算紙,看看他輝煌的戰果,不免笑了起來,卻不是得意。因為這簡直就像是欺負小學生一樣,實在沒什麼成就感可言。但見沈湄拿了皮包要掏錢,他忙按住她的手,搖搖頭。「只是好玩而已。」

    「不行,一定要給的。」沈湄堅持。心想,他一定以為我會心疼這些錢,忙道:「願賭服輸嘛!這是遊戲規則,啊!」她忘了,她匆促登機,根本還沒換美金。「糟糕,我現在沒有美金。」這回可糗大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因為我一向都刷卡的,等我下了飛機,再去找個提款機提錢給你好了。」

    陸尚恩又笑了,只覺得沈湄實在是迷糊得可愛!

    但他仍是搖搖頭,說道:「這樣好了,你先在這張單子上簽個名,算是欠我的,以後我再找你要就是了。」

    沈湄別無他法,只得紅著臉簽下生平第一張賭債欠條,訥訥地道:「等我下了飛機馬上就還你。」真是的,想起剛才還是她大叫大嚷地說要賭錢,她真想把自己敲昏算了!

    陸尚恩一臉笑意,仔細地把那張紙收了起來。「這是個很好的紀念品。」他又眨眨眼。「等我哪天有急用,還可找你換現金,比銀行還方便。」

    沈湄簡直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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