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來覆去,摟緊懷中的棉被,秋天好冷,或許不是肉體上的冷,而是打從腳底蔓延至心靈深處的冰。
有人在哭,是誰?那細瘦矮小的身影顫抖著肩膀,是誰?
倫敦的濃霧蒙蔽視線,看不清,但那如野獸般負傷的眼神不正是她嗎?年幼的自己。
不要哭,不准哭,不能哭,掉眼淚是弱者的行為,不要輕易向別人示弱,那只會在這人吃人的世界中更讓人看不起。她想伸手去觸碰那瘦弱的肩膀,想將她摟在懷中,但是卻好遠,愈來愈遠,不論她的手伸得多長,就是碰不到、摸不著。
細小的哭聲,環繞在耳際。
拜託,不要哭了,不要,為什麼要為那種人哭泣?為什麼總是要哀悼自己的命運……別哭了!
克莉絲汀驚醒,呆愣了數秒後才回過神,睡在身旁的綠不安的用爪子蒙住眼,翻了個身,卻依舊呼呼大睡。
喘口氣,感覺臉上一陣濕潤,她探手摸,是淚,雖然她不想承認,但原來夢中細小的嗚咽聲,是她自己發出的。
用雙手覆住臉低頭沉思,她不懂,她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噩夢,才能脫離這種折磨!
她以為自己應該已經忘了,因為已經有數不清有多少日子流逝,她從未再夢過。
她身心俱疲,卻已了無睡意,突然一陣冷風讓她打了個寒顫,轉頭望向開啟的落地窗,碎花的窗簾正被微微吹起,泛起皺折。
原來這就是她之所以作噩夢的原因!
但是……她睡前忘了關窗?答案是否定的,她每天都會很仔細的檢查門窗,為的是防止綠跑出去陽台。
因為曾經有一次,綠因為貪玩,從鐵窗的縫隙掉落,她擔心的半死,它倒是老神在在一點事兒也沒有。
雖然結果是平安無恙,但她卻從此再也不敢放它出去陽台亂走,所以應該是不可能沒關窗……莫非有小偷?!
不會吧,這一條街是有名的龍蛇混雜之處,有點腦子的賊,都不會到這裡下手。
一來,這裡沒什麼好偷的,她或許比小偷還窮!二來,一山還有一山高,在這裡窮兇惡極之人比比皆是,要是還想留下小命,聰明人絕對都會敬而遠之。
那到底會是什麼不識相的人?
悄悄地,克莉絲汀踏上冰冷的大理石瓷磚地板,踮著腳尖往門口走去。
繞了一圈檢查四周,靜謐的感覺不出異常,在經過廚房時,她突然覺得有點餓,才猛然想到自己今天只吃了一餐。
於是她打開冰箱,暈黃的燈光照進眼瞳,讓她微瞇了一下眼才適應。
吐司、蛋、奶油……那是什麼?一個烏漆抹黑的東西閃過她的視線,思考一下,才憶起那是早上烤焦的吐司,焦得徹底,讓她食不下嚥。
算了,懶得弄東西吃,索性拿起惟一不麻煩的鮮奶,倒進一旁的玻璃杯,就口飲盡。
一杯喝完,接著再倒一杯,然後將鮮奶放回冰箱,拿著盛著鮮奶的玻璃杯,緩步走回房間。
走到門口,將杯緣就口淺啜一口後,她發覺有絲不對勁,克莉絲汀站著不動目光四下梭巡。
她到廚房的時候明明沒有帶上房門,但是現在深褐色的木門卻是緊閉的。
難道說賊一直都在她的房間?!
提高警覺,她輕輕的扭動一下門鎖走進去,裡頭有點冷,或許是因為落地窗還沒關……
突然一道人影由月光映照在窗簾上,克莉絲汀縱然力持鎮靜,但仍讓溢出的鮮奶洩露她的緊張。
「怕什麼?克莉絲汀。」一道聲音傳來,低沉沙啞,無形的魅力,熟悉的嗓音。
「誰?」人影背著光雖然看不清楚,但她知道絕對是他,那個害她早上烤焦麵包的罪魁禍首。
「該死的米格。」她低聲咒罵,早該想到那小子不安好心!
「甜美的克莉絲汀,好久不見。」龍日揚一步步的迫近,將她逼退,他咧開嘴。
多日不見,她還是依舊美麗,未上妝的她、黑暗中的她依舊動人,誘人犯罪。
「相見不如不見,雖然不知有何貴幹,但你還是請回吧。」她冷漠的下逐客令,借此隱藏內心紊亂的情緒。
「那天靦腆、害羞卻又熱情如火的你到哪去了?」龍日揚諷刺的道,一手拿過她手中的杯子,飲盡鮮奶。
「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他輕笑一聲伸出猿臂,將她逼得抵在牆面上,挑起她削尖的下巴,繼續道:「嘖,這張臉,怎麼可能有人會認錯?況且,你說過相見不如不見。」
撇過頭,她不耐的道:「走開,我要叫人了。」這男人怎麼這麼煩?她不瞭解窮追不捨對他有什麼好處?
克莉絲汀相信他明白錢根本不在她手上,他咬著自己不放是一件愚蠢無意義的事!
或者這就是有錢人的消遣?
「叫吧,我倒要看看是誰有理?」他揶揄一笑,話中的不以為然盡露。
她蹙起眉,「你似乎太小看這裡,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喊,縱然你有千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照樣被打到只剩半條命。」克莉絲汀撂下狠話,希望他知難而退,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對誰都好。
而且她並沒有誇張,雖然這裡的人並沒有所謂的人情味和互助精神,但是她相信他們會很樂意多個沙包來發洩一下多餘的體力。
「信,怎麼不信。」雖然他的語氣有絲惶恐,但表現出來的卻不是那麼一回事,輕佻的態度讓克莉絲汀為之氣結。
「我給你三秒時間。」
「需要我為您效勞嗎?」說完,龍日揚便自顧自的開始讀秒,「三、二……」
「一!請你出去!」搶讀最後一秒,克莉絲汀臉色已然有絲微變,無奈於被抵著無法動作,不然她會踹一腳請他出去。
「噓,不要叫,讓美好的夜晚保持寧靜。」他說完強勢的印下唇,逼迫她有所回應。
「呀……」一聲驚呼,鬆開手中的玻璃杯,清脆的聲響瞬間迴響在靜謐的房間。
「該死。」他撫著受傷的嘴唇咒罵一聲,同時放開克莉絲汀。調整一下紊亂的氣息,她深吸一口氣,按了下太陽穴,為了一切有點脫離掌控而頭疼,她一向不喜歡突發狀況,因為那便代表危機的警鈴被觸動。
「出去,給我滾,離開這裡!」拉了下沾滿鮮奶的濕衣服,厭惡的皺起眉頭,她恨麻煩。
「你流血了。」注視著氣憤的克莉絲汀,龍日揚牽起她被飛散玻璃劃破的手,卻被不領情的甩開。
「不用你假好心,如果你要錢,我會想辦法還給你,你可以走了。」她受夠了,她寧願把那五萬英鎊全砸回他臉上,也不要他踏入自己的生活一步。
錢再賺就有,她只希望此刻能平靜一點,不想每個晚上都提心吊膽!
「如果有人刺你一刀,然後還你醫藥費,或是請你也刺他一刀扯平,你作何感想?」他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
「我要是那個人,我會乾脆一開始就殺了他。」冷然的瞪著龍日揚,她按著刺痛的傷口。
她想馬上換下濕衣服,因她已經在發抖,在英國入秋之後穿著濕衣服呆站著,並不是明智之舉。
「女人更可怕。」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自然也跟著聯想到白情茹。
「你到底想怎樣?」
「我再想想,今晚……就祝你有個好夢。」今天這樣就夠了,他不希望把她逼得太死,狗急跳牆就不好看。
好夢?!他居然還敢這麼說?要不是他,她也不會再度回憶起痛苦的幼年,那是一場真實的噩夢!
「快滾。」她低下頭讓思緒空白,再抬起頭時,龍日揚已經消失無蹤。
搞什麼?難道他也是個賊不成?身手如此好,來無影去無蹤,就像她做了一場夢。
若是如此,她希望夢過無痕,可惜她非常清楚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後悔當初鬼迷心竅聽了米格的爛提議!
這下好了,惹禍上身,米格呢?拿著錢逍遙去,還暗中踹了她一腳,她絕對會記住這筆賬。
但首先要擺脫那只難纏的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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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著口哨,龍日揚顯然有著不同於日前的好心情,讓身旁同行的白情茹側目以對。
「什麼事那麼開心?」
「沒有。」他勾起唇角。開著租來的車,兩人正準備前往倫敦的市中心。
「這麼神秘?」一邊觀察著龍日揚的神情,白情茹將雙手枕在腦後,愜意的淡笑。
她也很久沒有如此放縱自己了,總是緊繃著神經,不論是私事或是公事,都有太多足以令她一整天都哭喪著臉的麻煩。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後蜚短流長,說的不外乎就是那些瑣事,令人厭煩。
算了,讓他們去說,反正她也不在乎。
撇了下嘴角,龍日揚沒回答白情茹,給了她一個微笑後,視線繼續瞧著在前方的路況。
心情好?或許吧,他的心情還停留在昨日整到克莉絲汀的快感,如果那能算好,那就是如此吧。克莉絲汀,像貓一樣的女人,高傲卻又有先天的狂野因子,隨時都能揮舞爪子。
將車完美的駛入停車位,龍日揚首先下車,替白情茹拉開車門道:「請下車,小姐。」還比了個恭敬的手勢。
給他一個甜笑,白情茹拿起皮包走下車,立刻引來一陣側目。
事實上這種視線她已經是見怪不怪,攏了下秀髮,將之撥到耳後,淡紫的蕾絲裙擺隨著秋風上下飛舞。
「想去哪?」
「隨便走走吧!」迎著秋風,漫步在路上。
秋季的白日愈來愈短,到了十月末夏時制便結束了,時針要撥慢一個小時。
但是她永遠弄不懂這樣有何意義?當然,這是只有英國才有的時間制度。走到位於市中心的特拉法加廣場,即看到許多的鴿子,這也是之所以特拉法加廣場為何有「鴿子廣場」之稱的緣故。
原本這裡應該有許多觀光客,但因為入秋的綠故,遊客急遽減少,商業街的客流也逐漸變少,但有時黃昏時分能看到路上的年輕人吃著炒栗子和烤肉串,漫步的悠閒景象。
「想不想喂鴿子?」盯著絲毫不怕生的鴿群,龍日揚對白情茹問道。
「不了,我可不想害它們撐死。」用眼神示意,望了下周圍,發現已經有數十對情侶或是小家庭在對著鴿子餵食。
在廣場前方的國家藝廊參觀了一下後,白情茹突然對他說:「我想去St.Paul'sCathedral參觀。」她一向是虔誠的基督教徒。
或許是在這種人吃人的社會待久了,她相信,或者說渴望能有上帝來救贖一切。
「OK,說走就走。」
兩人隨即回到車上,將車駛往St.Paul'sCathedral。
一邊握著方向盤,龍日揚的心思卻並不在此,他的腦中開始浮現克莉絲汀的臉,突然有一種渴望,能和她不期而遇,然後欣賞她懊惱的神色。
「你在想什麼?」白情茹突然出聲,讓龍日揚回首。
「沒有啊,怎麼這麼問?」他絕對不會想跟她分享有關克莉絲汀或是他被仙人跳的一切。
聳了下肩,她調侃道:「雖然我不想說,但是你的確過頭了。」她只能看著那融合巴洛克與古典風格的大教堂從她面前錯過。
「抱歉。」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慢慢將車駛口。
下了車,付了門票,兩人並肩走入莊嚴富麗的聖保羅大教堂,那是世界上僅次於羅馬聖彼德教堂的第二大教堂。
愣了一下,視線與一名熟悉的身影交會,龍日揚立刻放開步伐,邁向方從階梯上步下的人兒。
那是克莉絲汀,及腰的長髮,依舊淡漠的神情,不知為何,居然出奇的與這裡融合。
他以為她這種人是沒有任何信仰,他們不是應該認為金錢才是一切、才是主宰?正要走上前與她打照面,沒想到她居然視若無睹的與他擦身而過,像是全然不認識的陌生人。
「等等!」龍日揚叫住她,沒想到她還是置若罔聞的繼續走,不同的是,這次她不再悠閒,而是加快腳步,有些急促。
看著她的反應,他笑了下,確定自己沒認錯人。「克莉絲汀小姐。」一個大步,長腿佔盡優勢,馬上阻擋在她面前。
「有何貴幹?」在主的面前,她並不想與他有過多的爭執。
「打個招呼。」龍日揚露齒無賴的笑著,一隻手扯過克莉絲汀落在額前的一撮金髮把玩。
「這裡是教堂,請你放尊重,不然就是對主的污辱。」她平聲道,發現惹上龍日揚,是生平最大的錯誤,
他簡直是天不怕地不怕,態度囂張得像霸主,完全不容旁人有實置的餘地,更別說反抗。
主啊,請原諒克莉絲汀要在你面前口出惡言了。她默默在心裡暗忖著。
英國人幾乎都是虔誠的基督徒,當然連她也不例外,就算她背負著滿身的罪惡,依然希冀有主的救贖,神愛世人,而她,需要人愛。
「我不介意換個地方。」最好是有床的地方更好。
「我介意。」克莉絲汀怒瞪他一眼,突然發現原來龍日揚不是一個人。「你的女人在等你,請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是上次那個在機場的女人,她記得,因為那樣的容貌與氣質,讓人無法輕易遺忘與忽視。
他們是什麼關係?情人?兄妹?或是夫妻?幾個答案在克莉絲汀腦中盤旋,卻一下子全被她推翻。
這根本不干你的事,你只需要跟他完全撒清關係,克莉絲汀,清醒點!
龍日揚對白情茹使個眼色,原本是要示意她先行往前走,去對她忠誠的主耶穌祈禱個半小時以上,沒想到她卻眼中帶笑的朝他走來。
該死,他看得出來她眼眸中的笑意摻雜著狡黠與好奇。
搭上龍日揚的肩,無視克莉絲汀的存在,她不避諱的給他一個吻,不過是在臉頰。
「不介紹一下你朋友?」
「這……」
他正要開口,卻馬上被克莉絲汀搶白,「不用了,我們不是朋友,我也不想認識你,或是你。」各望了眼前狀似親暱的兩人一眼,她絲毫不婉轉的拒絕。
這女人挺有意思的。白情茹在心中下了結論,可惜他們應該沒多少時間陪她在這美麗的異國慢慢熟識。
因為據她的小道消息指出,老夫人很快的就會徵召龍日揚回去,至於原因嘛,就各自心照不宣了。
國家不能一日無君,同樣的,集團也不能一日無領袖,她相信他會諒解自己都是為集團著想,不會怪她吧?
短暫的旅程匆匆的展開,注定要匆匆的結束,可憐是它短得甚至不滿一周,這樣的生活,也無怪乎龍日揚老喊著自己快要精神衰弱。
「既然這位美麗的小姐並不想結識我們,我想我們應該保持基本的紳士風度,讓她離開,日揚,你說是吧?」故意妨礙龍日揚,白情茹相信他現在一定在心裡恨她恨得牙癢癢的卻無法反駁。
不過她愧疚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她是幫他快刀斬亂麻以絕後患,說不定他以後還會感激她咧!
「是呀,情茹,不過你的紳士風度什麼時候冒出頭了?」無奈的放開阻擋克莉絲汀的手臂,他一向拿白情茹沒轍。
「現在。」白情茹嘟了下唇,實際的道,答案著實令龍日揚哭笑不得。
用怪異的眼神睨了兩人一眼,克莉絲汀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細瘦的背影給人一種孤芳自傲的感歎。
或許她希望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見面,而他身邊的女人可以將他看牢靠一點。
「走吧,別再依依不捨了,人都走遠了。」勾起龍日揚的手臂,她催促著。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他本來以為白情茹認出克莉絲汀後,會想知道那日機場相遇後的發展與現在偶然相遇的關連,但她絕口不提,卻也讓他鬆了一口氣。
也罷,反正他從來也不曾瞭解這女人腦袋裡頭裝了什麼,即使他們已經共同生活二十餘載。
「那就別說吧。」無所謂的聳肩,她也不在乎龍日揚要說她什麼,或是心裡怎麼想。
「是,白小姐,請問你接著想去哪?」
「隨便嘍,我想我們去看看『塞納河畔最後的餘暉』好了。」她語意帶有弦外之音,可惜龍日揚沒聽出來。
腦中還殘留著方才巧遇克莉絲汀的片段,其實第一眼看著她從階梯上走下,他居然瞬間從她臉上讀到了!哀傷?
沒錯,應該就是那種情緒,如果他沒眼花。
但是她為什麼要哀傷?難道是因為沒錢?或是……感情問題?
算了,與其在這裡猜測,不如明後天再去「好好拜訪」她一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當她是導遊好了。
如此想著,早把白情茹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而也未發現自己對克莉絲汀的關心似乎有些逾越。
當心出了軌,是不是就很難將它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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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漆黑的室內,熟悉的按下門邊的開關卻不見明亮,她上下繼續試了幾次依舊如此。
莫非燈壞了?早上出門時明明還好好的……
「綠?」她呼喚一聲,不瞭解為何平時總會守在門邊等待的貓,此刻不見蹤影。
突兀的一道陰影掠上克莉絲汀的心頭,卻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被左右竄出的兩名黑衣男子架住。
因為黑暗,讓克莉絲汀無法看清他們的面容,不過還是能藉著微弱的街燈看出他們似乎是東方人。
「你們是誰?」
沒有回答,一名黑衣人從身上掏出一塊沾了哥羅芳的布,覆上她的口鼻。
克莉絲汀隨即閉氣,卻依舊因無法逃離撲鼻的迷藥,她沉沉的陷入一片黑暗,癱軟的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