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來的護衛人選除了那個什麼奇命閻羅以外,其餘的皆是武藝普通,他看了一下午,差點打瞌睡。
百般無聊之下,他的注意也被台下的竊賊事件給吸引。
這原本也不關他們上官家的事,但坐在身旁的兒子突然有了動作,他以為是場中比試的人又惹他不順眼,怎知他竟快步地往那位見義勇為的姑娘走去,害得他也不管看台上還在比試,連忙跟著前來一探究竟。
沒想到兒子竟然會出這麼個怪主意——他要眼前這個姑娘當護衛?
這也太不像話了!上官興不禁開始頭痛。
「我不答應,她……她是名女子,是……個小姑娘啊!」
這姑娘臉上哭花了,紮了兩條粗辮,穿著淺黃粗棉布衣,全身上下完全沒有半點首飾,平凡無奇得很,尤其還是個女子,誰會僱用個女子當護衛?
「爹,護衛是要跟著我的,自然得順我的眼。」上官昊展開玉扇輕搖,俊逸的臉上揚著欣賞。「這位姑娘仗義捉賊,顯然功夫不錯,再者她謙良不居功,更不貪圖那位夫人的賞賜,這麼好的人上哪裡拭?」
好……好個屁!上官興咬牙切齒。
一個姑娘家不好好在家裡操持家務,反而習得武藝、在外拋頭露面像什麼話?
何況她看來年紀小,又瘦又弱的,還滿臉未干的淚痕,若不是她剛剛使出那手俊功夫,憑著這單薄的模樣,幾乎讓人以為她方才是受了什麼虐待。
倘若自家矜貴的兒子讓個瘦弱的小姑娘跟前跟後地「保護」,這這……成何體統?
向來習慣端出和善之姿的上官老闆,也忍不住攢起眉頭,面露難色。
韓絮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還談不定,心裡好著急。義父的病不能等,她得趕快去找大夫才行。
「我——」
「不,我不答應。」上官興怎麼可能答應這麼荒謬的事。「光看她是個女人就不行。」
「可我的功夫不比男人差。」韓絮性子直接,也沒有男尊女卑的觀念。
上官昊暗自點頭,好看的唇邊笑意更濃。這小丫頭敢回他父親的話,真不是一般女子,勇氣十足。
韓絮話一出口,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磨蹭?
「罷了,我現在沒時間,改天再說吧!我先走了。」
她提起了步伐要離開。
「走?你要走去哪裡?」上官興故意為難。「敢說大聲話,也要有真本事,你就上台去比試,若是贏了再說也不遲。」
上台?為什麼要上台比試,那檯子不是上官家用來選護衛的嗎?
韓絮對上官家選護衛的事有所耳聞,可是從不好奇,畢竟光是三餐和她義父的病,就夠她煩惱了。
是以,她自然也不認識站在她面前爭執的父子是何人。
「我……」韓絮是很想應他要求上台證明自己的身手,尤其她急需一份工作,讓自己和義父得到溫飽,可惜眼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啊。「可不可以改天,我現在有急事……」
「哈哈,怕了吧?」上官興嘴角冷撇,訕笑著。「本來小姑娘就應該躲在閨房裡刺刺繡,不該拋頭露面,想要當護衛,那更是沒可能——」
可韓絮的心思全是想著找大夫出診,也沒仔細聽上官興的叨念。
「對不住,我得去找大夫醫治我阿爹了。」
算了,雖然是份得來不易的工作,但是相較之下,義父的命比較重要,她沒辦法顧全,還是先放下吧。
說罷,她像陣風般地快速離去。
「你——」上官興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想他堂堂江南第一客棧的老闆,平常百姓見了他也是巴結、討好,就這個死丫頭最沒禮貌。「哼,真是上不了檯面的野丫頭!」
「嚴大夫,求求你,我阿爹真的病得很重,你再不去救他,我怕會來不及……」
韓絮跪在醫館裡,也不管人來人往的民眾指指點點,只希望能夠快點求到大夫願意出診。
「就跟你說了,沒錢不要來,去去去!」醫館裡的幫僕嫌惡地想打發她。「若每個人沒錢都來這樣哭求,那我家老爺還要不要生活?我們也有我們的苦處,姑娘你快走吧,我們老爺還要看診呢!」
早知道當初就不要看她可憐,幫她一起求老爺好心去看診,如今不但收不到診金,還被她纏住,真是倒楣。
「拜託啦,我知道嚴大夫是全城裡最有名、也是最宅心仁厚的大夫,無論如何,求求您一定要幫幫我阿爹,我怕他會撐不過去。」韓絮依然跪著,誠心誠意地哀求。
「灌迷湯沒有用,你欠我們的診金不少,沒跟你要,是我們家老爺善良,你不要得寸進尺。」
「是我的錯,但是我很快就能找到工作,我會盡快還錢。」
「你一個女孩子家能找什麼工作?」
她日子困苦,沒機會學什麼琴棋書畫,再者,鄰舍的三姑六婆們來看病,也說了從沒見過她這麼手藝不靈巧的女孩,連基本女紅都不行,成天只會舞刀弄劍,不成體統。
「我……可以當護衛,我的武功不錯。」
「哈哈哈——」
她一說,醫館內人人哄堂大笑。真是個天真的小姑娘,這年頭誰會請個小姑娘當護衛?除非——別有居心。
可惜啊可惜,她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這樣的小姑娘放在跟前,連當丫鬟都嫌不夠體面。
「別說笑了,誰會請你當護衛?你快走,不要在這裡妨礙我們!」
「不,嚴大夫—一」
「嚴大夫,這樣夠您出診嗎?」忽然,一道爽朗的聲音隨著一錠閃亮的金元寶一同落下,讓人看直了眼。
眾人抬頭,想看是誰出手這麼大方,這才發現眼前的俊朗公子爺,竟然是「福興樓」的少東上官昊。
「上官少爺,難得您親自大駕光臨,不知府上誰不舒服?」嚴大夫原本裝死,一切讓幫僕去打發,但他眼色很好,看到貴人前來,立刻親自上前詢問,不敢輕忽。
上官昊端著一貫和善的笑意,玉扇輕指向跪在地上再次哭得涕淚泗橫的小姑娘。
「她是我的護衛,我理應先讓她無後顧之憂,方能保己安危。」
「啥?!」
不只眾人傻眼,連韓絮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好運。這位翩翩佳公子不但跟著前來,替她付了診金,還當眾告知大家,她是他的護衛。
他真的願意請一個女子當護衛?
這位好公子果真是神仙來著,菩薩心腸,教直爽的她感動得再度落淚。
「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嗚嗚,今日您的大恩大德,我韓絮永記心頭,往後無論上刀山下油鍋,我都一定擋在公子前頭,保您平安,以報答您的恩惠。」
上官昊唇角一陣抽搐,笑容凝結。什麼上刀山下油鍋,他的日子沒過得這麼驚險好嗎?
找她當護衛是臨時起意,他欣賞她的義行和勇氣,現在對她的孝心更是十分感動。她有勇氣、有義氣,還有顆令人動容的孝心,相較之下,是男是女便沒那麼重要。
只是用個女子當護衛,他浪蕩子、紈子弟的形象只怕會更深入人心……
那又何妨?他己不想再討好誰、為了誰改變目己,只要是他認為對的事,縱使驚世駭俗也無妨,旁人目光也不足為懼。
倒是這丫頭當他的護衛能撐多久,才是他比較好奇的事。
韓絮成為上官昊的護衛,就此定案,可誰也沒想到這個護衛的「任期」,竟是出乎意料地長——
「福興樓」是江南一帶最大的客棧,老闆上官興和上官昊父子也是江南一帶的名人,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是上官昊,光是招選護衛之事就夠招搖了,加上他喜愛留連花街,到處遊樂,出手闊綽,玩世不恭……
總之,端的是敗家子的「最佳典範」。
這回,再找來個女子當護衛,自然更加引人側目。
許多人都在看笑話,好事者有空就到「福興樓」去閒嗑牙,想看看這位上官大少爺會不會再有什麼驚人之舉,或者和女護衛之間的相處狀況……唉呀,光是想像就覺得精彩絕倫。
可惜那位女護衛聽說樣貌普通,否則若再加點姿色,豈不更引人遐思。
莫怪「福興樓」幾乎天天門庭若市,好事者多,好奇者眾。
客棧生意大好,無論是一樓大堂,還是樓上的包廂,幾乎天天人滿為患,跑堂夥計們忙進忙出,恨不得有八隻手,上官興可說是大發利市,財源滾滾。
但他完全高興不起來。
自從趙巧雲那丫頭跟人私奔,上官昊而後生了場大病,性情大變,放棄求取功名,到處玩樂,屢屢流連花街柳巷,己經夠讓他傷腦筋,現在還找來個女護衛,更是讓他頭頂烏雲滿佈,面對老顧客和老朋友調侃,實在抬不起頭來,氣壞他了。
「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承認你是我兒子的護衛,所以絕對不會給一毛錢的薪餉!」上官興惡聲惡氣地警告。
「我沒支薪不要緊,只要有口飯吃就好。」她神色認真。「老爺放心,我會好好保護主子,絕對不會讓主子受到一丁點傷害。」
她不是說假話,而是真心感恩上天賜給她像上官昊這麼好的主子。
回想起前段日子,她好不容易獲得上官昊的幫忙,求得嚴大夫答應出診,沒想到回家迎接她的竟然是噩耗——韓老爹等不及她找大夫回去,就這樣魂歸西天。
她自小和韓老爹相依為命,如今他走了,在這世上,她等於沒了親人,往後便是真的孤苦無依了。
她為此哭了三天三夜,哭得教人肝腸寸斷。
「別哭了,跟我回去吧!」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上官昊幫忙處理了韓老爹的後事後,便想將她帶回上官家,讓她遠離悲傷之地,早點振作。
這麼一個忠良又孝順的好姑娘,他怎能眼睜睜地看她受苦而不出手相助?
誰知韓絮傷心不己,遲遲無法走出傷痛。
「不,我不想走……這是我和阿爹的家,我要在這裡陪著他……」她淚流滿面,緊抱著義父生前蓋著的被子不放。
「別哭了,相信你義父也不樂見你這副模樣。」上官昊看得好不忍心。
「我……我也不想哭,但是……我真的好難過、好難過……」
上官昊頭疼,看她哭得雙眼紅腫,忍不住歎氣。
「這是最後機會,如果你不願意當我的護衛,那我給你幾兩銀子,我們就當作沒這回事好了。」柔情勸導無用,上官昊換個語氣,故作冷酷以刺激她。
沒想到這套激將法還真的有用。
「什……什麼?」韓絮抬頭望著他。
她並不擔心自己會沒飯吃,而是上官昊對她有恩,雖然阿爹沒救回來,可無論如何,她還是很感激他的用心幫忙,尤其是幫她厚葬阿爹,還讓她有個安身之處,她自然願意為他做牛做馬償還這份恩情。
只是阿爹才剛走,她傷心過度,沒心思多想其他,現下聽他這麼一說,她才想起護衛一事。
她當然很願意當他的護衛,除了報恩以外,也因為他是個好人,教她感恩。
有這樣一個好機會,她怎能錯過?
韓絮趕忙收拾起傷心,認真地瞅著他。
「主子……對不起,我會振作的,以報答主子天大的恩情。」
他的慧眼識英雌,讓窮途末路的韓絮感恩至極。
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義父,她的人生並不茫然,還有個主子需要她,為了他,她要好好振作,不能再頹喪下去。
韓絮立刻擦乾眼淚,對自己發誓:從今以後,她凡事要以主子為主,聽從他的吩咐,保護他的安全,讓他不受到傷害。
主子,就是她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