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向對方追問晚飯的情景。
這跟過往的情況有分別。以前每逢各自應酬飲宴回來,總會互相交換訊息,看遇到甚麼人,發生過甚麼事。
是晚,是奇特的。
兩個人都好像對對方的遭遇漠不關心,不想追問,避免提起。或者更恐怕因而要自己投桃報李,將行蹤與心事也一併和盤托出。
的確,床上的兩個人,各懷心事。
英嘉成把樂秋心與姜寶緣交互思量。
樂秋心腦海裡也除了英嘉成之外,多了個徐永祿。
這令二人都有著莫名的恐懼與焦躁。
然,又情不自禁地覺得心頭的不安,是一份並不太難受的感覺。
日子表面上像往常一般過去,或許彼此都知道關係潛伏著危機,而不敢胡亂再去碰擾它,以免一發不可收拾。
樂秋心和英嘉成都有各自的惶恐。
秋心自從跟徐永祿有過那次的交談之後,她不期然地在公事上額外的關注徐永祿。
就像這一天,公關部把擬好的百靈達企業上市的新聞稿,循例交給樂秋心看。按平日的規矩,除非出甚麼大事,否則她只是讀過就歸入檔案了。
對於下屬部門樂秋心一直予以相當的自由,讓他們可以獨立行事。
可是,對於百靈達企業上市的新聞稿,秋心不但動筆改好了一些語氣,而且還加附一張字條給公關部的經理,說:「盡量關照財經版的編輯,爭取最多的篇幅報道此事。還有,快點安排有關人等接受訪問,把百靈達的招牌擦得閃亮一點。」
有了這份額外的關注,她的手下一定更落足功夫。尤其這是樂秋心少有的行動。
公關部的同事都不禁竊竊私語,道:
「樂小姐這麼緊張其事,怕是為了不要讓人家誤會,她完全站在英先生的一邊,不助徐先生建功。」
這個說法,通過小紅,更美化一番,傳回樂秋心耳裡,反而令她心上多一重震驚。
完全是作賊心虛之故。
這天,小紅一早上班,就見檯面上有一大束的百合與星花,寫著送「樂秋心小姐」。下邊空著。
小紅一心以為是英嘉成的傑作,也就不以為然,為上司把花插好在辦公室內。
連到樂秋心回來,看到辦公桌旁的小几上放著的那一大束白色百台與星花,都以為是英嘉成送的。
也許因為這陣子忽然產生的貌合神離,英嘉成要向樂秋心表示一點額外的心思,讓她有著驚喜,也是合情理的。
樂秋心不覺心甜起來。
正想著今兒個晚上應該為英嘉成做一些甚麼小菜,辦公室的內線電話就響起來了。
樂秋心打從心底裡笑出來,一抓起電話,對方「喂」了一聲,秋心就喜孜孜地說;
「花很漂亮,己插起放在我辦公桌旁邊了。」
「謝謝你賞這個面子。」
對方這樣說。
樂秋心聽見,呆了一呆,並不曉得答話。
對方再說:
「我是徐永祿,花是我送來的,不方便寫上名字,又禁不住要表示心意,讓你誤會,始料不及,很對不起。」
「不,不,很多謝。」樂秋心這樣應著。
忽然間眼眶溫熱,完全不能解釋為甚麼自己會一下子傷感起來。
她微微恨著英嘉成。
「秋心,我但願可以靜靜地在一旁每天觀賞你的動靜而不採取任何騷擾你的行動。可是,辦不到。自從那晚之後。我更管不住自己,老要向你表示我的心意,我自知這是相當要不得的。」
「我明白,你已經盡過力就好。」
「沒有用,我仍然渴望約會你,秋心,可以嗎?」
秋心想到剛才自己為今晚的晚飯菜式傷腦筋,臉上就是赤熱。
會不會是狼心當狗肺?
「秋心,請考慮,我下班前再給你電話,是今晚,抑或明晚,還是後晚,大後晚、我一直等你的答覆。」
究竟是意外之喜?還是意外之憂?
樂秋心的頭慢慢鼓脹起來,這一天真不知是如何的過?
午膳之前,小紅走進來提她有個業務應酬午宴,秋心皺一皺眉毛,說:
「小紅,替我把飯局推掉,沒有這個心情。」
小紅點點頭,正要走出辦公室外,又被秋心叫往了:
「你午膳時有空嗎?」
「有。」「我跟你到外頭的百貨公司走走,想添裝。」
「好。」
主僕二人在中環的名店內穿來插去。
每走進一間店舖,售貨員都恭恭敬敬地說:
「樂小姐,你好!」
他們的眼光真銳利,一望小紅的打扮與行為,就差不多估量得到身份,根本都不勞向她介紹貨色,只一味的纏在樂秋心背後,給她述說有甚麼新鮮熱辣的出爐貨。
秋心忙於一件件的試穿。她要自瘋狂購物的行動之中,覺著快感。
女人心情不好,尤其喜歡逛公司買東西。
理由是自己可以控制局面,可以把一件自己看上眼的東西,在下一分鐘就永遠據為己有。這種感覺很好、很自豪、很有安全感,是女人需要的。
尤其是正在失意的女人。
小紅從沒有走入過名店。
本城的名店,對一般小市民而言,氣氛有如宮府。等閒人非請勿進。
那些守在裡頭辦事的職員,有一點點似牛頭馬面,對不請自來者很不客氣,礙著他們辦正經事似。
小紅聽說,外國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忽然想起,耀華說過,如果她喜歡到外國去移民,耀華會答應。
或者遠離本城,才真正有資格實實在在的逛名店。可是,一念到移民只是妄想,是高攀,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現今她坐在這兒,唯一能做的只有兩件事。其一是呆等樂秋心試穿衣服。
其二是聽樂秋心問她:
「好看不好看?」
然後,她就答:
「好看!」或「不怎麼樣!」
每逢她提供的答案是後音,樂秋心一轉身走回更衣室去,那些售貨員就會以一副不屑的冷臉孔相向,或甚而以憤怨的眼光瞪著她,似在說:
「你憑甚麼資格批評,壞掉我們的生意。」
就在這一家,小紅原本好好的坐在一角等候樂秋心換衣服,那店員就毫不客氣地走過來說:
「對不起,暫時請讓位,我們要用這椅子折放一些衣服。」
小紅只好站起來,百無聊賴的在店內站著。
就在這個時候,走進來兩個艷裝的太太,店員慌忙的迎上去打招呼:
「霍太、袁太,你們好!來看看有甚麼新裝了。」
那位霍太太說:
「上星期才光顧過,你一下子哪來這麼多新貨。走得累了,跑進來歇歇腳而已。」
袁太太說:
「對呀,順便借個電話,搖給司機,叫他把車子開過來。」
售貨員一疊連聲地應。「歡迎,歡迎,請兩位這邊坐。」一手把放在椅子上的衣服撈起來,交給同伴,就請那兩位太太坐在原先小紅坐的那張椅子上去。小紅的臉,無端端熱辣辣的滾燙起來。她忽然的極度難過。一直以來,她都想,娘家的父母兄弟,沒有一個有機會見過甚麼上流社會的場面與富貴中人的舉止,因此,他們現了小家子相。
自己在富恆企業,跟在樂秋心背後行走多年,見多識廣。本城十大富豪,包括富恆的主席在內,差不多都見得七七八八,年中富恆舉行的大宴會又多,都讓自己的人生體驗豐富至極。
然,事物往往有正反兩面。
小紅看到燦爛的一面,也接觸到腐朽的另一面。
有人為著要走樂秋心的門路,而跑上富恆去找小紅,向她打恭作揖。
換了一個環境.則又有人認定小紅是個跟在上等人家屁股後頭當跑龍套腳色的,瞧她不起。
這其中的甘與苦,是否能平衡得來?還真是未知之數。
正在無端百感交集之際,樂秋心從更衣室出來,買了兩件衣服,另放棄其他試穿的3件,匆匆的在單上簽了名字之後,就對小紅說:
「我們分頭行事,你呆在這兒等他們把衣服包好,我到剛才那間店去取手袋皮鞋,然後到這商場地庫的日本餐廳去吃午飯。」
小紅點點頭。
樂秋心這才踏出名店,坐著歇息的兩位太太就連忙交換意見。
「要等5分鐘,車子才能來,且坐坐吧!」霍太說。
「看到剛才走出去的那個女人沒有?」袁太問。
這麼一說,小紅立即豎起了耳朵聽。「什麼人?」
「姓樂的,是財經界的女強人。你的老霍沒有向你提起?」
「沒有。這起所謂女強人,現今個個大機構都有三、五、七名,有甚麼稀奇?」
「她不同,風頭一直蠻勁的。最近更厲害,弄得富恆企業那姓英的董事鬧離婚,說要娶她。」
「娶成了嗎?未到走進教堂去的那一分鐘,都不作數。當今之世,大多女強人要把人家的丈夫搶走,結果呢,有多少人成功了?這一廂靠著幾個女朋友虛張聲勢,說與那個男人如漆似膠,快要成親了,那邊廂成營坊眾目睹人家夫婦兩一齊打球游泳逛街,還手牽著手,恩愛如昔。告訴你,這種遊戲,只便宜了我們,增加茶餘飯後的談話資料而已,不然,這候車的5分鐘,我們談些甚麼好?」
「那姓樂的年紀看來不少了?難怪她急於上岸。」
「在正經大機構任事的女人總比較歡場女子能頑抗歲月的,後者未到30,已經人老珠黃。前者呢,起碼還有多十餘年光景。」
「想想還是我們妥當,一隻船早早靠了岸,那管外頭風與雨!」
「所以.老叫你別對老霍看得太緊,貓在外頭拉屎,在外頭偷吃,到時到候曉得回歸,沒有騷擾到府上來,就要隻眼開隻眼閉了。」
聽完了這兩個貴婦人的一番話,面對著一大盤新鮮美味的魚生,小紅都食不下嚥。
「怎麼?沒有胃口?」樂秋心問。
小紅勉強夾起了一塊三文魚,緩緩地放到嘴裡去。
「不是已經夢熊有兆,故此影響食慾吧!」秋心關心地問。
「不,不。」小紅連忙否認。
她放下了筷子,望著樂秋心,問:
「樂小姐,你其實是一表人材,甚多選擇啊。」
「甚麼?」樂秋心驚問。
小紅忽然紅起了眼,不再造聲。
「為甚麼忽然說這兩句話了?」
樂秋心一問,小紅的眼淚就掛下來:
「樂小姐,你一向待我好。我很替你不值。」
樂秋心默然,想了想,說:
「你聽到閒話?」
小紅點點頭。
「公司裡頭聽到的?」
「不,同事不會在我跟前說你的不是。」
樂秋心點點頭,自嚷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算街知巷聞,也是意料中事。」
「樂小姐,你生活圈子內有那麼多的獨身男士,總沒有一個合你意嗎?如果非英先生不可的話,那就快快結婚吧!」
小紅是心腹,她竟這樣建議了。
樂秋心怦然心動。
更多的是左右為難。
原來自己已走到窮巷的盡頭,要撿回一點體面,要堵塞人言,只有嫁英嘉成。
嫁英嘉成有甚麼不好?
不是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
為甚麼到可以把對方迫一迫就能成親之際,卻有這麼多的顧慮?
顧忌甚麼?
顧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激情三百日之內,樂秋心的確擁有英嘉成的整個人整個心。
三百日之後的今天呢,她還能肯定嗎?
要她選擇,秋心寧可英嘉成睡在姜寶緣身邊,腦裡心上想的是她。萬萬好過人在身畔,心卻飛馳老遠,仍落在舊時枕上去。
單是這麼想一想,都驚出一身冷汗來。
樂秋心怕死了那種不得不維持的人際關係。
平日要她對牢一些看不順眼的同事與客戶,已經累得一塌糊塗,回到家裡去,若還要維持一頭不得不維持下去的婚姻,秋心自覺終會有日暴斃。
小紅說得對,她不是沒有選擇。
誰個好眉好貌、有份正經職業、有筆可觀積蓄的女人會嫁不出去?
只在乎嫁誰?
在乎你願不願紆尊降貴、委屈求全而已。
自己就是不肯屈就,才放棄很多很多嫁給獨身漢的機會,候著了這個英嘉成?
如今,竟面臨著功虧一簣嗎?
整個下午,樂秋心更無心工作。
看看表,快五點了。
再望望辦公台上的內線電話,隨時會響起來了。
應該如何反應?
樂秋心簡直心亂如麻。她霍然而起,推門而出,直趨英嘉成的辦公室。
英嘉成的秘書看到樂秋心,立即笑著說:
「英先生在外頭開會還未回來。」
「有沒有說甚麼時候回來呢?抑或他會直接下班了?」
「英先生沒有說,大概還會回來一轉,有成疊文件他未批出來。樂小姐可以坐坐稍等,或我在英先生回來時立即通知你。」
「我且進去坐坐。」
樂秋心走進英嘉成的辦公室去,百無聊賴地踱著方步。
在這兒,總好過候在自己辦公室內,萬一徐永祿的電話接進來,會不知所措。
她走近英嘉成的辦公桌去,只見台頭放著的兩張相片是銘剛與銘怡的。
並沒有樂秋心的份。
她苦笑,勸勉自己別再多心。
待兩個人結婚後,再放婚照,比較合情理,樂秋心忽然心情輕鬆了一點點。
她肯朝寬處想去。
結婚以後,一定要趕快生孩子。有了孩子,就更能使自己和英嘉成的關係牢固了。
不久將來,他的辦公台上不但有銘剛和銘怡兄妹的相片,且還會有她和兒女,起碼2對2,彼此打個平手。
想著,似乎情緒安穩了。
順手翻一翻英嘉成的文件,竟看到壓在文件下的一疊照片。
樂秋心取來一看。照片印有日子,正正是前幾天的事。
英母的生日會上,英嘉成與姜寶緣仍站在一起,跟一雙兒女陪在英母身旁,一家五口全都咧著嘴,笑得很開朗。
樂秋心的手鬆了,好幾張相片散跌到書桌上。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心口相問。還要不要多生幾個小孩子出來,跟這姓英的一家拼過?
有意義嗎?
有需要嗎?
有選擇嗎?
有後悔嗎?
一連串的問題湧現腦際。
樂秋心苦笑。
為了一個還不是養活自己的男人,荒廢光陰,浪擲感情,且讓情緒忽高忽低,跌蕩不定,何必?
她步出了英嘉成的辦公室,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去。
才坐下,內線電話就響起來。
對方說:
「我已搖過來三次,以為你要為迴避我而提早下班了!後來一想,才警告自己千萬別如此妄自尊大。」
樂秋心笑起來。
「今晚一起吃飯成不成?還是要我再等下去?」
樂秋心答:
「今晚吧,今晚我剛好有空。」
當樂秋心收拾好公事包,穿回了外套,打開手袋,拿出粉盒來補了粉,正要站起來下班時,英嘉成推門進來,說:
「你剛才找我?」
樂秋心望望英嘉成,說:
「對。」
「甚麼事?」「沒甚麼事。只想告訴你今天晚上我有應酬。」
「是嗎?」
「是。」
這種對白對英嘉成與樂秋心而言是非常新鮮的,然,並不有趣。
「甚麼應酬?」英嘉成問,仍維持那平靜的語音。
「百靈達企業的應酬。」
那就是說同行的人是徐永祿。
「嗯!」英嘉成應了一聲,並沒有表示甚麼。
「你呢?」樂秋心問。
「我?」
「對,你今晚有節目嗎?」
英嘉成聳聳肩,說:
「沒有。」
隨即再說:
「沒關係,我可以隨時回母親家去吃飯,陪孩子們玩玩或是甚麼的。」
對,樂秋心想,英嘉成是的確隨時有這項至高無上的節目的。
少替此君擔心。
於是她抓起手袋來,走出辦公室去,並且微笑地對英嘉成說:
「再見!玩得開心一點。」
英嘉成呢,非常有風度地為樂秋心拉開了門,也回了她的話,說:
「再見!你也是。」
一對極度激情後的男女,會如此禮貌周周,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通天下的人,都不是自己放肆地發脾氣的對象,都應該溫文爾雅,只除了親人。
英嘉成與樂秋心在社會內泡了這麼多年,怎會不曉得這番道理?
心內的歎息是既深且痛的。
坐到那可以遠眺整個海港景色的酒店頂樓餐廳內時,樂秋心的心其實是灰濛濛一片。
徐永祿舉起酒杯來,說:
「請別不開心,為你自己。」
樂秋心揚揚眉,還未回答,對方就說:
「不要否認,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
「如果你開心,我就不可能得著這個機會了。你不是個輕浮草率的人。」
「多謝你的讚美。」
「這是鼓勵。」
「對朋友盡心支持,盡力鼓勵,未必會得著甚麼好的回報。你是不是個施恩不望報的人?」
「笑話了,我像這般偉大嗎?」徐永祿呷了一口酒:「望報是情不自禁的。可是,不會因願望可能落空,投資可能失敗而不作嘗試。」
徐永祿看牢了樂秋心,說:
「我已經想清楚了。」
「何必浪費彈藥,打無把握的仗。英嘉成將會娶我了!」
「他應該昨天就娶你。」
至理名言。深感樂秋心的心。「他遲了,我就有機可乘。」「徐永祿!」「樂秋心,我是認真的。」「如何可以停止這場遊戲?」「起碼直到你正名為英樂秋心為止。」「何必令我為難,令英嘉成尷尬,傷心。」「你為難表示我有希望,英嘉成尷尬,與我無干。」反正是傷心定了,無可再損失下去,為何不作孤注一擲,背城一戰。」樂秋心失笑了。她並不討厭徐永祿。如果沒有英嘉成,她不會排除跟這男人走在一起的可能。
他具備了相當多不錯的條件,說話像人樣是首要條件。
社會上充塞著太多語無倫次的人,男人有此表現,更加恐怖。
試過有一次,樂秋心上理髮店,翻閱畫報,讀到一段男女影星鬧戀愛的新聞,那男明星一開頭接受記者訪問就說:「我不能透露關於我和她的事情,怕惹她不高興。」然後整篇都是由他口述的戀愛經過。真有點小人得志,語無倫次的感覺。比女人講是非不知要低格多少倍。讀完那段報載,樂秋心納悶了起碼3天。有些事情,女人可以做,可以放肆。男人不可以。譬如說女人要做潑婦、罵街,旁人不會看不順眼。換了是個男人,絕對不能接受。
坊間有風度的男人並不多見。
物以罕為貴。
看樣子,這姓徐的相當合格。
男人一旦有涵養,就自然會吸納學識。二者兼備而沒有機會發跡的,其實在今天是絕無僅有的。
尤其是本城,給有條件的男男女女太多公平的機會了。
一般而言,抱怨時不我予者,只為他不知道自己是志大才疏而已。
故而,具備了這一總上乘資格,又是獨身未娶的徐永祿,未嘗不是未婚女性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乘龍快婿。
是不是有一點點的相逢恨晚?
樂秋心嘗試著把持自己,不要被對方的激情洪流所淹沒。
晚飯還是吃得相當愉快的。
徐永祿是個健談的人。
且,凡是野心家,都必有其獨特的吸引之處。
他惹人抗拒他,或接納他,都是一種具魅力的挑戰。
樂秋心基本上是個歡迎挑戰的人。
更重要的是人性對激情,往往趨之若騖。
當一段情冷卻之後,有另一段情代之而起,一場刺激接著下一場,到底是吸引的。
樂秋心回到家去之後,赫然發覺英嘉成還未回來。
不錯,英嘉成此刻正在英母的悉心安排下,陪著一兒一女吃罷了宵夜,才送他們回睡房去休息。
之後,英母毫不矯情地囑咐英嘉成:
「夜了,一就在我這兒住宿一宵,一就快快護送寶緣回家裡去。」
還未待英嘉成反應,姜寶緣就說:
「不用了,我正在等朋友電話,還要到他們家裡去商議花店明天開張的事。」
「好,那麼,嘉成陪你小坐,我困了,要睡。」
客廳裡只剩下這對舊時的夫妻。
英嘉成似有很多話要跟前妻說。
「我已經囑咐了公關部及人事部,有應酬的花籃要買,就光顧你的寶緣花屋了。」
「多謝。」
「且還替你搖了好幾個電話給相熟的機構,相信他們會賞這個臉。」
「在本城做生意,非要靠強勁的關係不可。」
「花屋是你獨資的?」「佔大股,其餘的朋友也注資,表示切實支持。」英嘉成終於忍不住問:「有多少個股東?」「連我,共三人。」「男的還是女的?」「一男一女,他們是兩兄妹。」「我認識的嗎?」「不,你不認識,女的是我小學的同學,一直保持來往。」姜寶緣竟也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圈子。英嘉成突然的有一種被孤立了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不應該有的,是絕對自私的。然,英嘉成揮之不去。「寶緣,我有句話要問你。」
「甚麼話?」
「你是不是恨我了?」
姜寶緣一愕,隨而想一想,說:
「不必再講這些虛無飄渺的話了,對生活一點幫助也沒有。」
英嘉成捉住了姜寶緣雙臂問:
「你對我沒有了感覺了,是不是?」
「嘉成,你要我怎麼樣?」寶緣一臉莫名其妙。
這表情、這反應更刺激著英嘉成。
「一就是恨我,一就是仍愛我。」英嘉成竟這麼說。
「二者其實沒有太大的分別的。」
英嘉成瞪著眼看姜寶緣,他像看到了一件以前從沒有看過的奇珍異寶,以致於他死捏著,捨不得再鬆手。
心裡頭有個呼聲在叫喊:
「讓我們再戀愛一次,讓我們再戀愛一次,讓我們再戀愛一次!」
突然的,石破天驚,電話響起來,英嘉成緩緩的放鬆了姜寶緣,他自己伸手去接聽。
對方是把男聲,問:
「姜寶緣小姐在嗎?」
不再是英太太,而是姜小姐了。
英嘉成遞過電話,姜寶緣接聽,臉上立時間浮出了笑容,說:
「好,5分鐘之後,我在樓下等你。」
掛斷了線之後,姜寶緣垂下眼皮,沒有直望英嘉成,說:
「晚安,改天見。」
英嘉成睡到床上去時已是夜深,身旁的樂秋心沒有動靜,英嘉成以為她已熟睡。
其實,不。
兩個人都在默默的思量,默默的傷感。
感情如病,來時如山倒,釀成絕世的激情。
去時如抽絲,太多太多極度的無奈。
當英嘉成坐在會議室內,主持茂榮食品上市的會議時,他跟徐永祿辯駁得面紅耳赤。
徐永祿主張把茂榮在中、港、台三地的投資及營業額全部捆集在一起,一次過上市集資。
「盛茂榮先生根本就會聽我們的建議。」徐永祿這麼說。
「唯其盛老讓我們替他全權拿主意,我們才應該為他著想。」英嘉成回駁。
「把集資數目抬高4倍,不是為他著想是甚麼?」
「若分開中、港、台三地資產,日後以不同名義上市,或再行注入茂榮,到頭來集資數目更可觀。」
「包銷商會不會一定是富恆,是問題之一。市道是否如現今的暢旺,是問題之二。中、台兩地有沒有因政情變幻而受到影響,是問題之三。集這麼多未知之數在一身,何不在今日就獨斷乾坤?」
照情理審度,徐永祿未嘗無理。
但英嘉成如果這就肯了,很深深不忿。
別說兩虎相爭已成定局,何況相爭的不只是事業上的一口肥肉,現今還加添一重私怨。
英嘉成更嚥不下這一口氣,他斷然作了決定:
「不必再討論下去了,我們已經為這個結而延誤了上市的日子,必須把條件定下來,預備招股書。茂榮食品的盛先生既是拜託我為他主理上市的,就由我決定,把茂榮食品上市只以本城的資產及營業狀況為基數,且押後中、台兩地的業務,留為後用。各有關部門不必再延誤,進行工作好了。」
會議的氣氛當然不好,各下屬恨不得在下一分鐘就作鳥獸散,免看兩位頭頭的臉色。
反而是英、徐二人並不急著離開會議室。
只剩下他倆時,英嘉成說:
「對不起,令你失望了。」
「不要緊,勝敗要看全盤大局。」
「對,未到最後一分鐘,不知誰是王?誰是寇?」
「隨時隨地有意外之憂與喜。」
「老弟,你對這意外的收穫可是認了真了?」
「可以這麼說。我秘書剛才問我,公關部自明天起改用寶緣花屋做各種公司人情,問我每天訂購的百合,要不要也光顧這家新開張的花店?我看是最好不過了。肥水不必流過別人田。」
「多謝你的關照,我代她們倆向你致謝。」
「對,我忘了,直至目前為止你還有代表她倆的身份與資格。」
日後呢?
徐永祿會心微笑。
這席話,落下敗風的似乎是英嘉成。
他憤怒地走向樂秋心的辦公室,推門走進去,隨即走出來。
只要不是盲人,一推開秋心辦公室的門,就能見到那一大束的百合花。
樂秋心居然明目張膽把別個男人送的花,放在跟前。沒有甚麼比這個還要表白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