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晉二十一年應康城阮府──
「杜畫師……」叫了好幾年,始終改不了口。不想叫她夫人,因為她實在沒有什麼架子。
「嗯?」嘴裡咬著一枝畫筆,用另一枝筆在牆上進行修補的動作。
「那個……有個謠言不知道該不該說?」
「二郎啊二郎,你要說謠言呢,我一定捧場,不過你也說是謠言了,要我相信嗎?」她心不在焉地笑。
「你少油腔滑調了,我就不信爺在外頭有別的人了,你還能笑得如此開懷!」
杜三衡終於停下動作,轉頭瞧他半晌,緩聲問:
「別的人?」
鳳二郎不忍看她,撇開視線,咕噥:「就是別的心愛的人了!你還要問嗎?」
「二郎,你在跟我說玩笑話嗎?」她失笑。阮臥秋並非貪戀情愛之人,這輩子要加個妾都很難了,何況她平日畫畫歸畫畫,自認與他生活交融,對他在外頭的商事也知個七八分,實在想像不出他哪兒能冒出來其他的女人?
鳳二郎瞪著她,罵道:「我看起來很像在跟你說笑話嗎?如果外頭一個人提也就罷了,兩個人提我也當算了,可最近城內鬧得沸沸騰騰,說少爺他跟那人極為親熱……簡直、簡直是公然在外頭……尤其那人壓根不把旁人放在眼裡,當眾勾引少爺,上回還聽說那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吻上少爺,而少爺他也不推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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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門,就見他坐在床邊,聽著陳恩念著今日的帳本。
「陳恩,你去睡吧。」阮臥秋聽出來人腳步聲。陳恩看她一眼,點頭:「爺,明早我再過來。」
杜三衡半瞇著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三衡?」
「沒事沒事。」她笑,上前幫他脫掉外衣,準備就寢。「我只是在想,今天你早回府了。」
「錢老爺家中小妾生了,他趕著回去,生意下回再定,我沒事就早回來了。」
「小妾啊……」摸摸鼻子,她笑道:「早知道就等你一塊晚飯了。」鬆了他的長髮,任其披散在肩上。哎,真覺得百看不厭呢。
「三衡。」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皺眉:「你是不是有事?」
「沒沒沒,我好得緊,今兒個我在畫畫,正好畫到顏料沒了,明兒個我跟你一塊出門,中途去買顏料。」她笑著,然後翻身爬上床。
冬天到了,天漸漸涼了,她穿著單衣,拉過棉被,睡在床的內側。算了,今晚不看著他的睡顏了,翻身朝向牆,閉目入睡。
聽見身後他也躺下,棉被被分了過去。忽然間,一雙手臂摟住她的腰,她微怔,平常多是她主動躺在他懷裡入睡的……好吧,天氣冷了,他要取暖,她也不反對。
「三衡……」他的聲音有些低啞。
等等,等等……修長的十指滑進她的單衣內,她心跳了下,暗暗吃驚。「等等,我、我好累……」他不是一個重欲的男人,她若沒主動親近,他會一連兩天的求歡,那簡直是奇跡了。
「你累了?」那聲音帶絲異樣,隨即默不作聲,壓在她腰間的手掌灼燙不已,卻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
她吞了吞口水,拉過他的雙手,慢慢地翻身面對他。
他的俊秀依舊,只是與初次見面相比,顯得較為成熟。他眼眸半垂,並沒有睡著,像在沉思什麼。
「阮爺。」幾年下來就是改不了稱呼。「今兒個我作畫,爬上爬下的,累死了,尤其我身上都是顏料的味道……」原想很打趣地笑,但最後卻笑得有點心不在焉。突然間,他雙臂縮緊,將她整個身子拉近,完全嵌進他身軀之間,她嘴一張,正要問話,他卻毫不猶豫地吻進她的唇舌之間。
「等等,等等,阮爺……」她想避也避不了,他吻著她的唇、她的鼻,沿著她的纖頸不住地下吻,十指拉開她的單衣,撫上專為他而敏感的身軀。可惡!可惡!這人明明知道她修身養性還不夠,喜歡一個人會喜歡到時刻都想佔有他的全部,這人根本吃定了她沒法抗拒!
「三衡?」他壓抑著輕喊,仔細聆聽她的聲音。
「隨便你了!」她頭暈腦脹,不住輕喘,心裡又惱又氣,巴不得踢下這個名為相公的男人。可偏偏心裡很想踹,行為舉止卻背道而馳,只能任他索求個過癮!
好吧,她承認夫與妻之間,他給的通常比較多,她通常只貪圖享樂而已。夫與妻啊……再多個妾,她可一點也不想去想像兩人中間多躺上一個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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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痛痛!
「杜畫師,你的表情真好笑啊!」鳳二郎忍著笑:「為什麼我覺得你隨時會倒下不起?」
杜三衡狠狠瞪他一眼,然後笑道:「二郎,你要不要試試被人冷落的滋味?」
「是是是,杜畫師,我知道你嘴皮子最行,當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看見,拜託你別對鳳春揚風點火。我瞧你也上不了馬車了,我扶你一把吧。」走到馬車前,鳳二郎很好心地伸出手。
此時,馬車門被打開,裡頭坐的是阮臥秋與陳恩,前者說道:「陳恩,你換到另一輛馬車,讓三衡進來。」
等陳恩跳下馬車之後,阮臥秋對著她的方向伸出手。
鳳二郎見狀很識相地收回。杜三衡遲疑了會兒,握住他的手,而後上了馬車。
痛痛痛,她幾乎是跌坐在他身上,阮臥秋立刻察覺她的不適,只手及時摟住她的腰。
「杜畫師,記得啊!睜大眼睛好好看啊!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他大叫。少爺,別罵他脫離忠僕行列,誰教鳳春跟她感情好得很,他迫於無奈啊!
馬車躂躂躂地行馳在道路上。阮臥秋皺眉問:「他在說什麼?」
她抿了抿唇,笑道:「誰知道?二郎他就愛胡鬧嘛。」
他聞言,並沒有再追問,反而說道:「你身子還好嗎?」
「好,很好。」好到今早差點爬不下床。他倆一向有共識,她習慣三更天之後才入睡,每當男歡女愛後,通常她會睡不著,即使抱著他溫熱的身軀,要入睡也得等四更之後,所以隔天通常她會多睡一陣,這事只有他倆知道,鳳春他們只以為她偶爾貪睡,便任由她去。
今天要她天一亮就醒,簡直是痛苦萬分,加上昨晚他索求得有點過火,她幾乎要淚流滿面了,最近還是以精神層面為主就夠了。
「既然累了,就不必跟出來,你要顏料,給我開張單子,我叫陳恩去買就是。」他難得溫聲說話。
難怪昨晚會主動求歡啊……她就說,成親幾年要他主動要求,簡直是屈指可數,哪有這麼巧?分明是不想讓她出門吧?
慢慢窩進他的懷裡,他沒有拒絕,任她找個舒服的位子。
「阮爺……」她笑道:「跟爹約定的日子快到了,這個月來我一直準備構圖,若是冷落了你,你可要見諒啊。」
「什麼見諒不見諒的?你若忙,只管去忙就是!」他的聲音帶抹惱意。不知是因為她的生疏有禮或者捉摸不到她的心緒而惹毛了他?
她摸摸唇瓣,隱忍了個呵欠,又笑:
「阮爺……我記得今兒個你是上城尾的洞庭園,是吧?」
他應了一下,像聽出她的倦意,掌心摸索著她的臉,隨即覆住她的眼皮,脾氣不佳地答道:
「今兒個要是談造橋鋪路的事,既然幾位老爺有心,那就做個徹底。你若還沒精神,就先小憩片刻,等到商店再先放你下車。」
「我倒無所謂,要不要我念些記事或實錄給你聽?」他雙眼不能見字,只能仰賴身邊親近的人念給他聽,因此每天天未亮就起床,讓陳恩反覆念著一般人就可自行用眼睛記下的數字或流通的貨物等等,花的時間比常人多上數倍有餘。
欸欸,這人明知什麼造橋鋪路都是幌子,要的是巴結他這名富商,他偏偏還去赴宴,就為了真要徹底籌集造橋資金。他這一輩子怕是改不了這性子了。
「不了。」他的聲音依舊不太高興,掌心也還是壓在她的雙眼上,讓從車窗進來的光線照不到她眼皮上。「你先閉眼休息吧。」好像嫌她過煩似的,巴不得早到商店趕她下車。
好獨自去赴宴嗎……她微微一笑,吞下嘴裡的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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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爺兒,您要這些顏料就夠了嗎?要不要買些加厚的高麗紙呢?」
「我一人出門,拿不動,下回再來好了。」她笑道。」身白衫,頭戴方巾,長髮披在肩上,發尾依舊五顏六色。每回出門,總是如此裝扮。
漫不經心地走出商店,街頭人來人往,挺熱鬧的,她卻無心玩樂。
相處多年,雖知他對情慾並不重視,但情義必包含在他為人處事裡,他既已成親,斷然不會在外徒惹情債──如果他真想惹的話。
「他也不是一個今天跟我親熱,心裡卻會惦記著其他女子的男人。」她歎道,朱唇露苦笑。至今身子尚微微疼痛,全是他用力留下的痕跡,也不知昨晚他是發什麼瘋,好像不留點痕跡她就會當他不存在似的。
哎哎,要說他在外頭已有其他傾心的女子,她實在不相信,只是──
拐了個彎,上小客棧買了壺酒,邊走邊喝,忽然間有輛馬車迎面而來,她心不在焉,直到聽見嘶鳴聲才回過神。
「你這小子是趕著去投胎嗎?連個眼睛都沒長!要撞死了我可不負責的!」那馬車裡探出個人頭破口大罵。
她連忙拱禮笑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伸手不打笑臉人,那人見她連聲道歉,也不好再罵,再見她一笑,暗讚:好個俊俏的小子!
「小子,你成親沒?」他脫口問。
她一愣,很有趣地笑道:「杜某成親多年了。」
「成親多年了啊……你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左右啊。」
「杜某二十七啦。」
那人吃驚不已,見她細皮嫩肉,膚色極白,雖然眼下有些淡黑的陰影,但實在不像是近三十的年紀,再看她背著顏料,脫口:「原來你是名畫師啊。」
「是啊是啊。爺兒要請我作畫嗎?」她隨口問。
「我哪來的雅興……你要不要跟我上個地方?那兒有個老爺,是應康城近年最有名的富商,他極力提拔有才有能的人,尤其是畫師……我瞧你大白天閒逛,八成也沒什麼工作接,要不要我為你引薦引薦?」
提攜畫師的有名富商啊……她眨了眨眼,笑道:「請問,是在哪兒?」
「不遠,就在城尾的洞庭園。你家夫人可不會計較你上哪兒吧?」
「不,他向來不太管我。」她笑。
那人聞言,暗叫正好。「那你來試試吧,說不定一經阮老爺『認可』,你在應康城可就從此吃喝不盡了!」
吃喝不盡?有這麼誇張嗎?她心愛的男人雖然提攜畫師,但僅止於給機會、提供良好的作畫環境而已,有到吃喝不盡的地步嗎?
見那人掀開車幔,車內已有一名白衣青年坐著,她皺眉,而後爽朗笑道:
「我不跟人共坐一車的。」男女避嫌,自家相公是例外。
那人聞言,嫌她麻煩,原要放棄,後而跟著看了車內青年一眼,車內青年雖貌似清秀,但遠遠不及她的俊俏。若是到了洞庭園,讓自家老爺得知他辦事不力,只找來這等貨色……
當機立斷,對著車內青年道:「你出來跟我坐著吧。」再對杜三衡努努嘴。「小子,快進去吧,你發財的機會要到了!」
杜三衡微微一笑,背著顏料袋子,盯著酒壺一會兒。她也不是沒有扮過男裝陪阮臥秋出門談事,趁此機會可以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再與他一塊順道回家。
思及此,便應了聲,上了馬車,聞到車內一股胭脂味道……回頭看了前座的那青年,不知道為什麼,竟讓她聯想到大城市內專供斷袖之癖的男館……不會吧?她可不知道她那個名為相公的男人很喜男色啊……
思及此,有點想笑,後又想起二郎說他任人輕薄,不由得蹙眉,下意識又喝了一口酒,惱意微微浮現在她那年輕的臉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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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了沒?那個看起來約三十多歲的盲眼男人,就是應康城近年崛起的富商阮老爺,你們多巴結巴結他,是會有好處的!」
洞庭園裡,處處可見富商,她盯著阮臥秋一會兒,再隨意掃過他身邊的諸位老爺。她常扮男裝陪在他身邊,自然對他交友挺熟悉的。他們在涼亭內說話,陳恩擺了什麼紙上去,應該是新橋的設計圖。不遠處有觀戲台,戲子已在準備,某位老爺妻妾共四名正在涼亭下方的花園用點心,其餘的女子全是丫鬟,在園內來來去去的,沒有二郎提的女子啊,果然是謠言……二郎這混蛋,回頭非好好欺他不可!
慢吞吞地走向涼亭,注意到還有好幾名姿色不錯的白衣青年,怎麼頭髮有點眼熟呢……
「老爺猜得沒錯,只要跟阮老爺約早上,多半他不會出現,趁此時獻男色最妥當。」那人低語。
「誰?」她好奇問。
「你管這麼多做啥?」那人揮手:「待會一談完,你就可以去巴結阮老爺了,記得,多說你的畫有多好,讓他心生憐惜哪!」
憐惜?她眨眨眼,問道:「那阮老爺看起來不像是會憐惜女人的男人啊。」
「他是不會憐惜女人,不過憐惜男人他就有一手了……我跟你提這麼多做什麼?真是!」那人匆匆地離去,顯然還要去忙其他的事情。
「原來你只憐惜男人啊……」難怪沒見過他憐惜她。她半瞇著眼,看他跟諸位富商談得正興起,她又飲了口酒,瞧見與自己同車的青年正跟其他白衣青年交談。
「你,就是你!」錢老爺的妻妾向她招手。
她慢慢走過去,笑道:
「夫人們有事?」
「你這小娃兒真是俊俏,連聲音也好聽得緊,也是老爺找來服侍阮老爺的人嗎?」妻妾們掩嘴吃吃笑道。平日鮮少抬頭正視阮臥秋,連帶不識女扮男裝的她。
「服侍?」這兩個字用得真是意外敏感啊。她摸摸唇,想起昨晚,很隨意地笑道:「夫人們要這麼形容,也是可以。」
「老爺說過,找來的人必定多少懂畫。你會畫畫嗎?」
「略懂一、二。」
「那正好,老爺要談完事還得等著會兒,你就畫張圖兒給咱們瞧瞧。」不等她答允,招來丫鬟撤去點心,換上筆硯。
敢情她變成了貴婦閒來無聊打發的對象了?她回頭看了眼自家相公,而後聳肩笑道:「既然承蒙夫人們賞識,那在下就獻醜了。」放下酒壺跟顏料,她看了看園內美景,隨即提筆蘸墨,隨興畫了下去。
「你說這小哥跟阮老爺身邊的男寵可有得比嗎?」
「阮老爺雙眼半盲,看不見這小哥的俊俏,只怕要憑運氣了。」
簡直若無旁人地聊起來了。她摸了摸鼻子,邊畫邊聽她們交頭接耳。
「上回我聽老爺說,他親眼瞧見阮老爺抱住那男寵呢。」
筆下一頓,不小心多勾了一筆。
「還不止如此呢,聽說上回還有人瞧見那男寵肆無忌憚,光天化日地強吻阮老爺,偏阮老爺連半推半就都沒有呢。」
一人謠言可以當假,兩人謠言繼續視若無睹,但三人成虎?真有此事麼?她很想一笑置之,也知他絕非多情之人,若真有此事,必有理由,他沒有說出口,多半是不放在心上。若真有此事啊……
心裡隱隱不快,那該是她獨享的唇,竟遭人侵犯,他也不推拒,是認為無所謂,還是知她佔有欲極強,所以不敢告知?
「小哥,你的墨弄得整張都是,到底會不會畫啊?」
她回神,瞧見紙上美景全被墨汁滴得到處都是,她哎了一聲,笑道:「夫人且慢惱火,在下瞧天氣陰冷,多半是要下雨了。」勾勒湖上漣漪,彷彿細雨紛紛。
不由自主地又喝了口酒,陣陣涼風吹來,將她身上濃濃的酒氣吹散。
忽然身後亭內一陣靜默,陳恩快速奔出涼亭,難以置信瞪著她,然後道:
「杜畫師,方才爺兒說,怎麼好像有股熟悉的酒味?要我來瞧瞧。」
「啊,陳恩,你想告密嗎?」她笑。
「告密不敢,不過杜畫師也沒法隱瞞,爺兒的鼻子靈得不可思議。」尤其是一遇她,彷彿比明眼人還可怕。
「那,他談完了嗎?」聽陳恩應了聲,她慢步走進涼亭,拱禮笑道:「杜某不請自來,請諸位老爺見諒了。阮爺,我買完顏料,閒來無事就過來等你,你不介意吧?」
阮臥秋深鎖眉頭,一臉發臭。「你過來點。」
她暗自扮了個鬼臉,走上前,還來不及跟他保持距離,就見他手一伸,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你身上好濃的酒氣!」
「路過酒樓,一時口渴罷了。」她笑道。
五指使力,深烙在她容易瘀青的膚上。
她暗暗吃痛,心裡也有點不高興,仍笑:「阮爺,我又說錯了什麼?」
阮臥秋抿著嘴一會兒,對著其他富商的方向道:「錢老爺,既然時間差不多了,咱們看完戲再聊。」
錢老爺極為識事務,偷覷了她一眼,忙道:「阮爺,咱們先過去了。」急忙跟其他老爺起身離席,順便暗暗揮手,讓那些等在外頭的白衣青年先行離去。沒關係,錯過這次,還有下回。
「陳恩,你先離開。」等聽到腳步聲走到亭外後,才瞇眼瞪往她的方向。「三衡,昨天你心裡就有事,到底是什麼事?」
「昨天啊……也不知你是怎麼了,被你折騰到頭昏腦脹,現下我還發苦疼呢。」她笑道。
他聞言,發臭的臉龐透著淡紅,不允許她轉開話題。「你忘了承諾過我的事嗎?我看不見你的表情,只能聽你的聲音分辨你的情緒,你要瞞我是輕而易舉!」
她沉默了會兒,道:「阮爺,你真想知道?」
「若是你的私事,你要不說,我也拿你沒可奈何,若與我有關,就一定得讓我知道!」
她歎了口氣,道:「好吧,我就實話實說了。」
突然之間,她的聲音斷了,他正覺訝異的同時,她大膽地跨坐在自己的腿上,捧住他的臉,俯頭就是一陣發狠的深吻,完全不理遠處眾人的抽氣聲。
他才有回應,她便抽離,舔了舔擁有他氣味並且疼痛的唇瓣,哼笑:「阮爺,二郎說外頭在謠傳你另有女人了。」
「另有女人了?」
「嗯哼,不是逢場作戲,是心愛女子,在大庭廣眾下拉拉扯扯,曖昧不清!」
他皺眉,罵道:「你以為我──」
「你若愛上其他女人,是絕不會再索求我的身子,你這性子我自認還摸得有點透徹。」她笑。
「那你心底到底有什麼事?」
她又摸了摸沾滿他氣息的唇,若無其事地笑道:
「阮爺,你還記不記得咱倆成親之前,我曾說過,我若喜歡一個人,必想得到他的全部?」
他應了一聲,十分專注,像決心要找出她悶在心裡的事。
「我也說過,我若愛上一個男人,絕不輕言鬆手,就算它日心愛的男人不幸走了,我也非要讓你等等我一塊走,讓你瞧清我的長相,我才快活又甘心。」
他聞言,聲音放柔:「我記得。」
「唉,從昨晚我就在想,感情淡一點也許是好事,能淡如水更好……就不必煩東煩西了。」
他聞言,有點不快:「依你這種性子,要改是很難了!」
「是啊。」她也很爽快地笑道,然後歎息:「明知二郎說的不過是謠言,明知你一向不怎麼重情愛,要再分心給另一個女人是絕不可能的,我還是學不來灑脫,沒法放任自己像平常一般的過日子,光想像哪日你我中間多了一個人躺著,想在你懷裡入睡那可是困難重重了……」
「床夠小了!哪還能躺人?你要擠下我嗎?」他沒好氣道。
哧地一聲,她笑出聲。「阮爺,我可是認真的呢。」
「難道我就不認真嗎?」緊緊扣住她的手。他又惱又火:「有你一個就夠了,再多我也吃不消!」
「是是是。」她連聲笑著:「光我一個你就應付不來,何況要你左擁右抱呢?」眼角瞥到戲台前老爺們正密切注視這裡,像要看好戲似的。
她暗暗扮個鬼臉,就是故意在他們面前跨坐他身上的。
「你昨晚就分神這事,沒別的了?」他未覺她的宣示主權。
「是啊,阮爺,只要你問,我一定不瞞你。」
他沉默了會兒,像終於鬆了口氣,道:「你扶我過去,我跟錢老爺說一聲,讓他們先看戲,我送你回府,再回頭談事。」
她笑:「那倒不必,我可以等你……」
他瞪往她的方向。「你當我聽戲很容易麼?」
哎啊,又要火起來了,當真是一天不火一下就不是阮臥秋了。她確定諸位老爺看得很清楚了,才曖昧萬分地從他身上起來,順道扶他起來。
他緩了緩口氣,又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快晌午了呢。」
「那正好,回府途中,可以停一會兒,就到飯鋪子吃頓飯再回去。」
她眨了眨眼,然後笑了。他啊他,知她心情不好會喝酒,吃到好米飯就樂得要命,從不明說卻惦在心裡,他這可是很吃虧的,還好遇上她,她對他,真是……憐惜得要命、愛得要命,也貪得要命啊。
「阮爺,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想說……錢老爺找了幾名清秀青年來陪你呢。」
「什麼?」他要男人做什麼?
「嗯哼,因為大街小巷都流傳你跟個男人打得火熱嘛。」她有點酸。
「胡說八道!」他怒斥。哪個混蛋壞他名聲?她這女人,連這也信?
「阮爺,胡說八道的又不是我。每個人都繪聲繪影的,說你在大街上被個男人強吻,你不但不抗拒,反而任他吻個過癮呢。」
他聞言皺眉,不答反問:「你說,錢老爺讓幾名青年進園來,是什麼長相?」
她看他一眼,笑道:
「你要從中挑一個嗎?」見他狠狠一瞪,她扮了個鬼臉,不再鬧他,打量起那些雇來的白面青年,形容道:「唔,個個細皮嫩肉的,一身白衣,看起來挺斯文的,身上還有脂粉味兒,頭戴方巾,方巾之下的頭髮又黑又亮,發尾各式各樣的顏色……」太眼熟了,眼熟到她開始心虛了。
阮臥秋默默盯著她的方向,平靜說道:
「那不就是你嗎?」又補:「之前毫無顧忌在大街上吻我的,也是你啊。你要我推拒你嗎?還是你認為我會任由一個男人恣意親吻?」每說一個「你」字,就加重一次語氣。
「呃……」搞了半天,原來是她毀他名聲啊!
「哈哈哈。」她乾笑:「阮爺,我好餓哪,咱們快去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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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地──
到處都是冷啊!
天氣冷、屋外冷,呵出的氣也冷,少爺的臉更冷。
「少爺,真的不干我的事啊,沒跟杜畫師說清楚你另有所愛不是女而是男,這點是我的錯,至於其他全是你的錯……」
「你有膽子再說一次!」阮臥秋瞇眼。
「少爺,是你要我說的啊……」鳳二郎很委屈道:「我也不過是把外頭的謠言照本宣科地轉告杜畫師而已,你喜歡男人也不是錯事……」
「胡鬧!外頭的謠言你也信?我看起來像是喜歡男人嗎?」阮臥秋又氣又怒。
「少爺,您看起來的確有點像……你別氣別氣,我是說,這幾年我老覺得你對杜畫師的感情沒那麼深厚,至少你一生的重心絕不會在杜畫師身上,上回吃飯時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偷偷問她不怕少爺這麼冷落她嗎?」
「我冷落她?」他原要罵人,忍了忍,終於忍不住問道:「她怎麼說?」語氣之中有抹專注。
「她只笑著,說少爺你一向就是這種人,年輕時是這樣,老了也差不多是這樣了,要是太冷落她,她自己找樂子就是。少爺,其實當年你是很被動的吧?」立刻射來兩道怒火,有時真懷疑少爺的眼根本沒瞎啊!
「以後若是再聽信謠言,就不要怪我罰你了!」他怒道,轉身走進秋樓。
應康城的秋樓完全仿建老宅,甚至不必摸索,就能精準無誤地走到床邊。輕微的呼吸讓他知道她已睡沉。
難得現在不過二更,她已熟睡。也是,一早天未亮就起床,難怪累壞。他小心翼翼上床,摸到棉被拉過一半,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將她摟進懷裡。
她對他一向主動又熱情,而他也早已習慣,昨晚那般心不在焉幾乎不曾發生過……五指慢慢地移到那頭又細又軟的美發,想像她連睡著也含著笑,惱怒的臉龐不禁軟化。這個女人行事大多自顧自己,若是哪日她心不在他時,也不會刻意掩藏,所以昨晚他才有些心慌,刻意佔有了她的身子,要她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啊……
「阮爺?」她迷迷糊糊地掀了眼皮,直覺抹笑:「我又主動投進你的懷裡睡了嗎?」語氣之中帶著濃濃倦意。
他含糊地應了聲。
藉著月光,她困盹的眸瞧見他硬到快跟石頭媲美的臭臉,失笑:
「阮爺,你可以放心,好一陣子我都不會強迫你行房,你可以睡了。」
他眉頭皺起:心頭又有點惱了,問道:
「為什麼?」
「啊……」被周公招了一半的神智還在飄浮著,她只答道:「我學你修身養性,多注意點精神層面,以免你還不到四十,就被我的主動嚇得失去感覺,那我罪過可大了。」她連連打了呵欠,埋進他的胸前,聞到他的氣息便安心入睡了。
這女人說話老是輕浮,沒個正經!只怕她到老,也不會有一句正經的好話來!
到老啊……他抿了抿唇,浮起若有似無的笑來,確定她睡得極熟,才輕輕摟緊她的身子,慢慢順著她的衣袖滑下,十指交纏。
沉沉的夜,輕微的呼吸交錯,跟良久之後的低語:「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還有,混帳,誰告訴你我是被迫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