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者的計數聲不帶任何表情,在皮鞭聲的間隙響起。
鞭子抽在拓跋扈身上,痛卻在姬冰玉心上。她並不想牽累他,可在他一力承擔後,又有誰會相信她那雙纖弱的手能殺死體形大她一倍的男人?
軍中嚴禁打鬥,違者當斬無赦。幸好慕容律並不願意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同時失去兩個壯勞力。
而姬冰玉同樣沒有想到,原來這個與她同榻共枕的男人在民夫中是這樣受歡迎的。這些平素逆來順受的民夫居然會為了他的生命與主宰他們的人鬥爭。基於以上的原因,對拓跋扈的處罰是當眾責打五十皮鞭。
牛皮的鞭子,每一鞭下去都有血珠迸出!
把慕容姐妹給她的藥膏緊緊握在手裡,姬冰玉命令自己不許暈倒。
終於……
兩個民夫幫她把他抬進氈帳中後就上工去了。
「不許暈倒!」姬冰玉命令自己,但面對他覆滿了整個脊背的鞭傷怎麼也下不了手:傷口血肉模糊,又沾滿了沙土。
沙子不吸出來,傷口會發炎的,她忽然想起了阿那柔以前說的話。
「在想什麼?」拓跋扈含笑問。
他醒著嗎?鞭打他時他一直一聲不吭,她還以為他暈過去了。姬冰玉微紅著臉,用白棉布觸了水沾去他傷口的沙土。
「告訴我!」拓跋扈發現自己無法忍受她有自己的秘密。
於是她把阿那柔的話告訴他,心裡卻在為幾處實在沾不出的沙粒發愁。
「不許你想她,她的話也不許。」拓跋扈霸道地想佔有她的思想。
好個霸道的男人!姬冰玉淡笑了,然後她想起上回阿那柔為她吸出傷口裡沙子的事。也許……
「別動!」雙手小心地按在他背上唯一沒有受傷的地方,她的嘴覆在了他的傷口上,替他吮出傷口裡的沙粒,同時被她吸出的還有他鹹澀的血液。
她別開頭,想將嘴裡的沙和血吐到一邊的水盆裡。
「不!」他的手固定住她的臉。在她還沒能真正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了,他已親吻了她,超過朋友的那種。
姬冰玉不知所措的,只知道他將她嘴裡的沙粒吸了過去,卻強迫她嚥下了他的血。他的血,感覺上和馬血不一樣呀!
她忍不住羞紅了臉。
「現在你的身體裡有我的一部分了。我是拓跋扈。」吐出嘴裡的沙,他再吻她。他的吻使她覺得彷彿一切都不存在了,她只能感覺到他的唇、他的舌、他的霸氣、他的……可她竟是連他的名字都是才剛曉得的。姬冰玉的雙唇間溜出一聲歎息:難道這麼多日子裡,他們竟熟悉得連彼此的名字都不需要知道嗎?
「主公……」這時混入慕容律營地的探子溜了進來,當他見到深吻在一起的兩個男人不由驚呆了:身為大魏第一美男子的佐政王居然會喜歡一個少年!
「什麼事?」拓跋扈認出了眼前的是白虎軍的一名百夫長。
「請恕屬下保護不力,使主公金體受傷。」百夫長叩頭請罪。
「算了,」拓跋扈擺擺手,「你們都來了嗎?」
「只有屬下領死士十人混入軍中,獨孤大人率大軍半個時辰後到。」百夫長報告,也因為這個原因,他們看到王爺受刑並不敢出手搭救。
拓跋扈的嘴角泛起一抹笑:他要看見慕容律在天下無敵的白虎軍腳下顫抖!而現在他在民夫中長達兩個多月的策反終於能派上用場了。他穿上襯衫,躍下「床」來。「無論發生什麼都別出去。」臨行前他溫柔地叮嚀她,而他拋給百夫長的眼神卻充滿了警告:「在這裡守著。」
慕容律長期地控制了幾萬大軍,成為北燕慕容部中最有權勢的大將軍。他的成功秘訣只有四個字:不怕沾血。曾有一次他殺了堂叔一家五十七口,只因為涉嫌對他的背叛。在北燕,人人談慕容律而色變,不光因為他的嗜血,更因為他擁有一支北燕最強的軍隊。慕容律知道,他能平步青雲所依仗的不過是他的軍隊而已,一旦沒有軍隊,他慕容律別說沒本錢和人談條件,連性命恐怕也會保不住:因為在他往上爬的過程中,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不計其數。
所以慕容律的軍隊是糧餉最多的,他也盡可能善待他手下的將士,只是民夫不在被他慕容律善待的行列。雖然他們的名字也編在軍營的名冊中,可糧餉不到兵士的十分之一,吃住更是豬狗不如。在他的頭腦裡民夫就如腳下的泥土,何況只要打一次勝仗,還怕沒有成千上萬的民夫嗎?
所以慕容律一向竭盡所能地從民夫中搾取錢財,而民夫也習慣了逆來順受,往往累死也不敢吭一聲。可這次……
「真是造反了!」
卑賤的民夫也敢翻天!
慕容律迅速地調兵遣將,本以為這次叛亂很快能平息,他甚至想了幾個殘酷的刑罰來殺一儆百,卻誰知在半個時辰後收到了他親兵潰敗的消息。
「取我的大刀來。」慕容律披掛上陣。
有時候慕容律也是一個愛才的人,從表現來看那煽眾造反的奴隸夠格做他的千夫長,不過——他的行為已令他失去了這個機會!
慕容律殘酷地笑著,他的法則是:背叛他的人,殺無赦!
這場仗拓跋扈打得相當快意,背上姬玉替他包紮的傷口幾乎已經完全迸裂,可他不在乎!他率領那些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民夫們打敗慕容軍的第二次進攻時,獨孤蘇帶兵到了。拓跋扈穿上獨孤蘇帶來的白銀鎧甲,跨上他的黑鬃馬,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劃過塞外的黃沙: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慕容律你就等著瞧吧!
「天祐我邦,大魏昌盛!」
「天祐我王,拓跋必勝!」
白虎軍士狂囂,不多時民夫也加入了狂囂的隊列。
外面出什麼事了?為什麼忽然都是喊殺聲?
姬冰玉相當不安,卻又無法走出氈帳,因為他派了一個只會不折不扣執行他命令的人來看住她。
他是什麼人?為什麼眼前這個外形看來相當可怕的蠻人會對他言聽計從?相處這麼久,姬冰玉第一次猜測他的身份。
「嗤——」一聲裂帛的聲音,然後看守她的那個男人忽然跌倒,一個高大的人影從氈帳的裂縫處鑽了進來。
姬冰玉才尖叫了半聲,卻發現鑽進來的是宮泰。見宮泰對著那個倒下的男人一劍砍下,忙拉住他,「別殺他,他是個好人。」
「外面在混戰,我們快先走吧。」宮泰收回了劍。
「好。」姬冰玉覺得傾斜的世界又開始回復原狀,「我們回平城嗎?」
「你要離開我?」拓跋扈正好大敗慕容律回來,卻聽見她要與這個陌生的男人離開他。該死!除他以外所有碰觸她的男人都該死!拓跋扈的臉上浮現一線殺氣。他的樣子嚇著她了!
姬冰玉倉皇地退半步,不料卻在氈毯上絆了一下差點跌倒。
「過來。」發現她的驚恐,拓跋扈的語氣變得溫柔。嚇著她可不是他的本意,她這樣的女人是天生要人呵護的。「別怕,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
她可以拒絕他冰冷的命令,卻無法拒絕他的軟語相求。
對他道一個別吧,屬於姬玉的那段時光已經過去,從此以後她就要忘了這個名字也不再記得他的模樣。
可拓跋扈卻不這麼想,他霸氣地擁她入懷,「我送你去平城。」
本來決意要離開他的,可他的這句話卻改變了她的決定:宮泰是斷不肯帶她回平城去自投羅網的,她只有依靠這個她除了名字一無所知的男人了。
「請你——」她堅決地道,「送我回平城。」
回平城就是走向死亡,可為什麼她心中忽然漲滿了喜悅?
「你累了。」她的腳步有些踉蹌,兩個多月的苦役生活已是她能夠支持的極限了。拓跋扈憐惜地伸手抱她在懷裡。
「你的傷……」她仍記得他的傷有多麼嚴重。
「你很輕。」他決定的事從不容反駁,而且他喜歡這種對她全然擁有的感覺。
拓跋扈!
宮泰忽然認出他來了,在平城,他曾有幸目睹他——北魏最勇敢最英俊也是最冷酷的佐政王出獵歸來;他也曾聽說關於這個人的種種冷血的傳說。
自投羅網是不是眼前這種情景?
宮泰慘然而笑:他們從遙遠的平城一路逃亡,卻仍是逃脫不了命運的撥弄!老爺的犧牲實在太不值得了!
他彷彿失了心魂一樣,只能默默注視她的離去。
「坐穩了。」拓跋扈將姬冰玉放上馬背,然後踩蹬上馬。
在千軍萬馬中,他毫不避嫌地當眾抱起一個少年。
拓跋扈並不在乎此舉給他的聲譽造成多大的損害,心裡有的只有她替他裹傷的溫柔。再一次留戀地看一眼這塊流過他血淌過他汗的土地,由他和心愛女人共同生活過兩個多月的氈帳,拓跋扈揚鞭叱馬。
「不許傳出此事,違者殺無赦!」獨孤蘇深知佐政王喜好男色這件醜事敗露會給王爺聲譽造成的損害,當下疾言厲色地下令封鎖消息。
很長時間裡沒有這樣痛痛快快的沐浴了,姬冰玉覺得自己都快忘記熱水那種舒服的感覺了。熱氣的氤氳中,姬冰玉悠然出神:他是誰?為什麼沿途的地方官都對他畢恭畢敬?
馬前載一個少年本來是十分怪異的事,何況他還總是對她摟摟抱抱的,可為什麼這麼多人就沒有人表示質疑呢?
沿途來他對她溫柔體貼依舊,因為怕她冷,他依舊日日與她同塌。在未出沙漠時他們住氈帳,進了縣城就住在縣太爺的客房裡。
其實這一路上她已很少被那種徹骨的寒冷凍醒,可為怕他懷疑她的真實身份,姬冰玉並不敢提出和他分榻而眠。於是她只有任他們這種關係古古怪怪地發展下去。
水有點冷了,姬冰玉取過搭在一邊的衣物。江南九月仍是風暖香濃,塞外卻已是寒氣逼人了。
穿衣的時候,她的手碰到了臂上的守宮砂:龍形的標記,只有待選王妃和守貞秀女才有資格擁有。和她一起接受這個印記的還有兩名鮮卑女子,所不同的是她們以守宮砂的消失來求得榮華富貴,而她……
姬冰玉匆匆地穿上內衣,逃也似的離開了浴室。
「洗好了?」拓跋扈的聲音低沉。
室內已升起了火盆,厚厚的簾幃隔斷了外面的寒氣。他背對著門愜意地躺在一堆軟墊中,因為溫暖只穿了一件絲質的內衫,薄薄的衣衫掩不住他背上的鞭傷。在他身邊放著一些散發著清香的藥膏以及一些雪白的布條。
「哦……」姬冰玉低應著。她從未想過他會回來得遠較平時為早,想到他看見了她這副衣衫不整的樣子,一顆心不由地就狂跳起來,血色也衝上了面頰。
「過來。」拓跋扈召喚,傷後一直由她為他上藥裹傷。
姬冰玉低應著,急著去取外衫,卻不料衣衫在他身後,她必須越過他才能取到。她伸長手臂,偏偏他的長腿又擋住了她唯一的去路。
看著她一臉窘迫的樣子,拓跋扈忍不住笑了,柔聲問:「怕我?」
聞言,她的指尖輕顫一下,外衫從指尖滑落,堪堪落在他的另一邊,一時大窘。一股幽香淡淡襲來。在大漠那些艱苦的日子裡,無論在馬腹下還是骯髒的氈帳裡,這股幽香始終縈繞在她的身際。
拓跋扈忍不住伸手捏住她那只伸也不是縮也不是的小手,「怕和我這樣相對?」她微掙了一下,可他握得更緊了。「我……冷。」她低若無聲地。
「說謊。」他深深地看著她,強迫她彎下腰來,輕輕地拭去她額上的汗珠,「你在出汗。」微側開臉,她不習慣和他這樣相對。用未被他握住的右手拿起一隻白玉的藥瓶,她輕聲地:「你該換藥了。」
「不需要。」拓跋扈輕柔地說。
「我不明白……」她感到他正盯著她新浴後仍然赤裸的雙足,立刻不自在地動動腳,卻沒法將雙足藏起來。
「我要你。」拓跋扈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沙啞,但仍然溫柔,他的手捉住她的另一隻手。他的手大而溫暖,包容住她的雙手仍有盈餘。
姬冰玉手裡的白玉藥瓶自指尖滑落,不知掉到哪個角落去了。她想抽身逃開,不料他只輕輕一用力,她就跌在了他的身上。
拓跋扈微皺起眉頭:她正好碰到了他的傷口,仍未長好的傷口立刻撕開了,血染紅了他純白的絲衫。
「你的傷……」她驚呼。
「原來你這樣關心我。」拓跋扈笑,翻身將她壓在地榻上,尋找她的唇。「不!」姬冰玉努力抗拒,可他不光力氣比她大,還控制著她的雙手,享有居高臨下的優勢。情急之下,她迸出一句:「不行啊,我是男人!」
「男人我也不在乎。」拓跋扈深深地吻她。這是一個男人對女人佔有的吻,他不光要她的人,連她的心也要!
姬冰玉殘存的意識提醒她:失去貞潔後她還用什麼去救她的父母?可在拓跋扈熾熱的吻裡,她的意識漸漸模糊……
「意外嗎?」
拓跋若蘭大叫一聲跳進了屋裡,原本她是想要嚇元扈一跳的,可誰知嚇到的竟是自己:元扈居然和一個只著內衫的小男孩糾纏在一起!
「你是誰?好大的膽子!」拓跋若蘭氣勢洶洶。如果不是礙於元扈在場,她一定會用鞭子抽花這狐媚少年的臉!
該死!乍聞這高亢的女聲,他就知道是拓跋若蘭來了。見鬼,他差點就讓姬玉就範了!拓跋扈再次詛咒,終於勉強自己放開了對她的鉗制。
因為缺乏新鮮空氣而有點昏沉沉的姬冰玉緊張地抓住微微有些敞開的衣領,如蒙大赦地縮進一個角落:她從未想到原來作為一個「男人」也是這樣危險的,何況——她忽然認出了這個在仲玉的婚宴上差點鞭打自己的鮮卑公主。她知道被捕與自首之間的差別,她不可以被公主發現,於是她把自己縮得更小。
「他是誰,為什麼你和他在一起?」拓跋若蘭不能忍受他寧願要男人也不要自己的事實。「獨孤蘇!誰允許公主擅入我的房間!」拓跋扈不理她,逕自向獨孤蘇興師問罪。「是……是公主一定要進來。」獨孤蘇小心地辯解,這個拓跋若蘭撒起潑來可是誰也擋不住呀,可拓跋扈的低吼也讓他差點沒嚇死。
「罷了,出去吧。」拓跋扈的語氣稍霽。
「元扈!」拓跋若蘭不依地叫道。從繁華的京城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荒漠小鎮,她這一路的辛苦才不是為他這冷冰冰的招呼呢!「他是誰?」她用鮮卑話問。
「她——」拓跋扈習慣冷漠的唇畔泛起一抹笑,他同樣用鮮卑話回答,「是我要珍惜一輩子的人。」
「什麼?!」拓跋若蘭與獨孤蘇同時發出驚呼:鮮卑族最英武的男人,堂堂佐政王居然愛上了一個異族男孩!
獨孤蘇近乎呻吟地歎了口氣,他想王爺一定是鬼迷心竅了,他不該讓王爺和這個叫姬玉的少年一同留在沙漠裡的。這都是他的錯!獨孤蘇自責。
「不可能!你怎會愛上一個男人!」拓跋若蘭驚呼出聲。
只有不通鮮卑話的姬冰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我愛她。」拓跋扈仍用鮮卑話回答。他的眼神狂野,而語氣卻冷靜到了極點。「他只會玷污我們高貴的血統!」拓跋若蘭尖叫,她從未想過元扈會為了一個男孩不要她!鮮卑族一向重視血統,身為皇族的拓跋族更是如此。就血統而論,拓跋若蘭確是少數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可是——他該放了她嗎?他又怎能忍受見她投入別人的懷抱?
「我會考慮。」
「元扈……」
「出去!」
雖然拓跋若蘭還想說什麼,可從未有人敢違背拓跋扈的命令,即使她身為嬌貴的公主也不敢承受觸怒拓跋扈的後果。當下只有乖乖出去。
「該死!」拓跋扈的拳頭幾乎洞穿寸半的木板,要他放棄她,他做不到!沒有注意姬冰玉被他嚇到的樣子,他狂怒地衝出去。
不多時,外面響起疾風一般的馬蹄聲,姬冰玉聽得出那是他的黑駿馬。
他居然為了一個賤民,這樣對她!
拓跋若蘭奔出那間小屋時淚水不禁模糊了雙眼。
「蘭公主……」獨孤蘇緊隨其後。
「滾開!」除了皇帝哥哥與元扈,她拓跋若蘭可從來不買任何人的帳。
唉,事情怎會弄成這樣?!
獨孤蘇歎息。作為謀士他深知公主下嫁重要性,可現在王爺卻一手把事情弄砸了。為今之計,他只有寄希望於王爺對這個美麗的少年只是一時迷惑了。
大漠的夜真涼呀。
姬冰玉迷迷糊糊地想,他一離開似乎連屋裡的溫暖也隨之離去了。疲倦很快征服了她,迷迷糊糊中火盆好像滅了。寒冷把她的指尖凍得麻木了,可她仍不想動彈,於是把身子蜷得更緊了。
他去哪裡了?
她迷迷糊糊地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習慣他在身邊了。
夜半時分,拓跋扈筋疲力盡地策馬回來。胯下的黑馬同他一樣疲倦,汗水順著馬鬃直往下滴。
就在兩個時辰前,他決定了自己的婚事,可現在他卻暴怒得想把一切摧毀!該死的血統,該死的門第,該死的……
他的怒火在他邁進房間的一剎那停住,這些天來他已習慣在她面前溫柔。屋裡的蠟燭已經熄滅,拓跋扈掩上門靜靜地立在黑暗裡,等待視線習慣屋裡的黑暗。然後他發現屋裡冷得像冰窖,火盆裡一點火星也沒有了,而她則蜷縮在離他不遠的角落睡著了。該死!她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
當他抱起她時,拓跋扈發現她的冰冷超乎他的想像。不顧觸及她的冰冷所帶來的顫慄,他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
她不安地輕掙了一下,而後睜開了星眸。他以為她醒來了,可誰知她只朦朧地看了他一眼,呢喃了幾個字就又睡了過去。
讓他好笑的是:她喊的居然是「阿爹」,可立刻一種近乎嫉妒的情感席捲而來。老天!他居然和她的阿爹吃醋!
「你是我的,我不許你離開。」
他擁著她躺在黑暗裡,因為寒冷他們又如在慕容律營中的破氈帳裡那樣——親密而沒有距離。
在那樣的艱苦裡,唯一能有的是生與死的掙扎,什麼男女界防、尊卑地位都能很輕易地拋到腦後。
而他——他是多麼喜歡這種擁有她的感覺呀。
拓跋扈的黑眸在黑暗裡閃亮,這只代表著誰敢打她的主意誰就死定了。
「拓跋扈——!」
拓跋若蘭至少抽爛了三個從人的臉。
雖然就在兩個時辰前,她才剛得到了元扈的允婚,可——他怎能這樣對她!
做他的妻子是她從小的願望,可她不要只是他延續血脈的工具!
拓跋若蘭趴在桌上放聲大哭:她可以容忍他的冷淡,可以容忍他關心政事永遠勝與關心她,甚至可以容忍他暫時不愛她,可是她不能容忍他愛上了別人!
「公主……」聽到哭聲,她的乳娘呼蘭氏慌張地進來。
「乳娘,我該怎麼辦?」呼蘭氏一直是她的心腹。
「也許是我們逼得太緊了,只要我們適時改變戰略,那個妖妖嬈嬈的賤人一定不會是公主的對手。」呼蘭氏獻策。
也許真的是逼得太緊了,否則論出生、論地位,她沒可能會輸給那個瘦弱少年的,何況他甚至連女人也不是。
「所以我們還是聽王爺的話先行回平城去。」呼蘭氏建議。
「可單獨留下他們,我怕……」拓跋若蘭仍在猶豫。
「您忘了太后當初是怎麼坐上皇后寶座的嗎?」呼蘭氏笑得奸詐,「一旦王爺恩愛具弛,這小鬼還不是我們掌中的魚肉嗎?」
愁雲淡淡雨瀟瀟,暮暮復朝朝,誰說閒愁易拋去?
大漠的深秋漸漸過去了,姬冰玉心的冬天也漸漸來臨了。
這些日子裡,拓跋扈載著她徜徉在沙漠的歷史裡。沒有戰爭沒有責任,有的只是沙漠駝鈴,藍天白雲……
雖然拓跋若蘭早在七天前就回平城去了,可公主帶來的陰影並未隨著公主的離去而離去。不安比大漠的風沙更惹她憔悴,她常常忍不住自問:他究竟是誰?為什麼連刁蠻的公主也要聽他的命令?
這天晚上,姬冰玉新浴罷了,正坐在銅鏡前梳理她的黑髮,他來到了她身後。「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接過她手裡的木梳,他輕輕地替她梳理那一頭烏黑的青絲。「明天?」姬冰玉失神了:這麼快,她這偷來的快樂就要歸還了。
「漠北的冬天就要來了。」他擔心她單薄的身子會承受不住漠北的嚴寒,而且他離開平城的日子也太久了。他接獲密報,說齊國的密使已到平城;柔然主阿那瑰也派了專人來商議結盟的事,還有……
不過他不打算讓她知道這些,他只要她愛他一如愛一個普通人,不因為權不因為勢,只單單純純地愛他這個人。
他曾以為天地間他找不到這樣一個人,誰知天地茫茫,竟讓他找到了她!「這樣啊……」姬冰玉又怔怔地出神了:天氣轉涼了,不知仍在大牢中的父母可有衣穿可有被蓋?而仲玉、宮泰他們有怎樣了?
「不許出神!」也許他有些霸道,還有些不講理,可他實在是無法容忍她的心有所繫:他不許她心裡還裝有別人。
他不能忍受她的疏離,伸手摟過她,強要她靠在他懷裡。
遙遠的地方有一縷笛音悠悠而來,勾起了姬冰玉心中極古遠的回憶:大漠的星光,大漠的月,大漠裡疾駛而過的白馬……
「看,那顆流星……」拓跋扈擁她在窗前。
「流星……」她顫抖了:莫非真有前世輪迴?那前世她與誰並轡在沙漠上馳過?
——他嗎?
姬冰玉迷惑了。
「小心著涼。」拓跋扈更緊地摟住她,擁自己的體溫替她驅散她的寒冷。可是,她心中的寒冷又有誰能驅散得了?
而他懷裡的溫暖她還能擁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