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她掩嘴笑了。
走在前頭的李容治止步,轉頭朝她道:「二姑娘?」
她又掩嘴咳一聲,道:
「可能是被二皇子嚇著,驚懼之餘不小心得了小風寒。」她快步跟上李容治,小心翼翼維持半步距離。她笑:「說到這兒,先前多仗王爺相助。」
李容治容顏恬淡,輕描描地笑說:「不過是小事。」
不,不是小事。李容治是大魏質子,身在異國當然格外小心,他卻肯為她小小出頭。
嚴格說來,二皇子在西玄皇室裡不算十分好色,他對徐直有所覬覦,甚至帶些討好,但對其他貌美姑娘無比殘忍,起因在他年幼,曾遭當時正值榮寵的貴妃毒害,最後雖然活下來,可貌美女子在他心中已是大忌,皇子間也不怎麼亂和諧。
徐達又偷覷上李容治,想像著這樣濕潤如玉水靈靈的人兒到底是如何生養出來的?難道大魏風水比西玄好?教導出來的皇子就是比西玄皇子大度麼?
大魏有句話叫:宰相肚裡好撐船。她瞧,李容治這大魏皇子肚裡,說不得能撐上數百艘海船。
他與北瑭王爺一場角抵,他掛輸方,但他完全不介意,她是角抵門外漢,僅僅看出他十分盡力。如果李容治是故意輸下,她必須說,這個男人在「輸」字上拿捏得很有技巧,不讓人覺得他沒盡心,也不會感覺他太過出色。
她又瞄瞄他一身華麗長袍,正是滿身大汗後,北瑭王爺溫於意送來的乾淨袍子。明明花稍長袍是溫於意的風格,但穿在李容治身上卻不會不合適,就是袍上有些淡香,不怎麼合他這個大男人。
離開賽場的貴族通道彎彎曲曲,現時還沒有多少人離場,沿路有士兵守衛,來到迎著大街的出口,李容治忽地停步,回頭朝她笑道:
「對了,方才一路有守衛,不方便還給你。」他自腰間拿出那個紅結,遞還給她。「此物想必對二姑娘十分重要,如今原璧歸趙。」
徐達眼一亮,雙手小心接過。「多謝王爺。」
李容治見她十分珍惜這同心結,微微一笑,柔聲道:
「二姑娘原來對大魏同心結很有興趣。」
「前兩天看見小商旅在賣這些紅結繩,一時好奇問了問。」她略略不好意思,將同心結收起,又看著他低聲問著:「敢問王爺……這同心結真有靈嗎?」
李容治一怔,遲疑道:「這個……我倒沒有用過……」
「聽說是靈的。」在旁觀看的臨秀很滿意她沒有順水推舟,硬把同心結塞給他家王爺。「我離京前,常看府裡丫環拿著同心結送給心儀的男人,同心同意,共偕白首,從無例外。」
徐達聽了很稱心,嘴角翹起。
「二姑娘有心儀的人了?」李容治問道。
「還沒。」她坦率笑答:「不過我也要二十了,是時候找男人睡了。」
李容治心思一頓。西玄徐家女子作風大膽,但總是……找男人睡?他眼皮不受控制地一顫。
質子府的轎子來了,徐達笑咪咪地作揖告辭。
李容治已經撩起轎簾要入轎了,一抬眼見她走到京師告示欄前看個半天,而後撕了黃榜。
「徐達!你撕什麼?那是火鳳榜啊!」
李容治聞言,看向剛自巷口出現的高大男子。那男子正是西玄執金吾秦大永,生得虎背熊腰,相貌方正,看似兇猛,李容治曾與他談過話,是個還不錯但可惜執法觀念頗為老舊的男人。
他看見徐達朝那男人格外熱情地笑道:
「頭兒,我知道是火鳳榜啊,怎麼?陰間將軍就准徐回去當嗎?」
「也不是啊,原來在你眼裡,我也是個沒有用的人啊……」徐達不甚介懷地笑著,未覺背後轎子前的男人在打量著他們。
「不不,我沒這意思。」秦大永有些手忙腳亂。「撕得黃榜的人,名下須召齊一隊人馬方能比試,徐達你……一向獨自一人,哪有人……」肯為你賣命呢?
李容治身邊的臨秀輕聲說:
「這火鳳榜是用來尋出陰間將軍的。王爺,聽說西玄陰間將軍是以服兵為軍,足下踏的是滿山屍骨,殺生太盛,一過二十五就下地府受審判。我就不懂,西玄人這麼喜歡搶著去死嗎?」
李容治尋思片刻,又看向徐達。她正拍拍秦大永的肩,似乎要他安心,隨即一轉身,恰恰對上他的眼。
她微地一怔,展顏一笑,跨步走來。「王爺還有事?」
這笑容雖然燦爛,卻遠遠不及方纔她對秦大永熱情的笑,李容治心裡想著,嘴上微笑:「二姑娘性子開朗,適合陰間將軍之職嗎?」
徐達不好意思地笑道:
「王爺您就直說了吧,你也認為我怎麼破得了袁圖大師的命理之說,是吧?我只是湊湊熱鬧,開個眼界而已,也不是撕了火鳳榜,就一定會成為陰間將軍。」
「本王認為那不是命理,只是袁圖的預言罷了,預言是給人打破,不是非要跟著它走的。」他柔聲道。
徐達聞言,深深看他一眼,又開心笑道:
「王爺說得對,預言是給人打破的,其實袁圖大師自預言後,曾私下安慰徐達,西玄人的年命以五、六十為限,大限一至,投胎後雖是另一個rou體凡胎,但其實靈魂是不變的。要是上輩子歡歡喜喜過生活的人,到了下輩子定是笑口常開心無遺憾,他說我上輩子就是那種歡歡喜喜的人,這輩子啊,就是風吹不動閒話放它過的這副模樣,已經沒辦法改了,誰教我上輩子過得太好了呢?」
「如此甚好。」李容治被她的語氣逗笑了。
徐達惆悵啊惆悵,這個人連笑容都能安撫人心。要不是個質子多好,她直接帶回家睡。她替他撩過轎簾,準備送他上路後,再替自己悲一下。
要在西玄找個像李容治這麼親切溫柔的男人比登天還難哪!
她正等著他上轎,卻發現他站在那兒動也不動。
「王爺?」她心知有異,警覺地轉過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她的下巴掉了。
整條大街靜悄悄地,明明有人,但連大氣也不敢喘。
不知何時,街道中央停了一輛人力車,車上有被黑布遮的大鐵籠,拉車的車伕不在,而鐵籠被打開了……
一頭猛虎慢吞吞地步了出來。
用猛這個字,是因為徐達根本沒看過真實的考虎。她這十九年來只待在西率京都,沒跟皇族子孫遊獵過,也不曾看過雜耍團表演,她對老虎的認知就是書上圖文解說。眼下親眼所見,她只覺得腦袋轟轟作響……
龐然大物啊!
此時角抵還沒結束,大街上百姓比往常還少些,個個驚懼地跌坐在地,動也不敢動彈。街道兩旁的店舖嚇得輕輕地掩上門;攤販悄聲無息躲在攤下發抖;路人腿軟,有的還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這是誰幹的……」稍遠處的秦大永面色遽變,要衝前拔刀殺虎。
「頭兒別動!」徐達輕聲喝道,目光一直追隨著那頭雄赳赳氣昂昂逛大街的老虎。「萬一傷及無辜百姓就不好……是我的錯覺嗎?牠往這頭走來?」
李容治苦笑:「似是如此。」
那更不好。別說這頭有個質子王爺,要是牠衝進賽場通道,裡頭有多少皇族跟百姓?
她又猶豫一會兒,頭也不回問道:「頭兒,你殺過虎嗎?」
「……不曾。」秦大永見那頭老虎往這兒走來,決意豁出去了。
李容治道:「我幼年曾在獵場看過比牠小些的野虎,那時牠傷重發狂,要三名受過訓練的禁衛軍方能擒住,當下傷及十來人。」
徐達心裡感慨著,原來跟她心有靈犀的是大魏質子,明白她想在不傷百姓的情況下擒虎……她下意識往李容治臉上看去,他眼兒嘴角依舊彎彎,似是認為這不算什麼大事。是他的笑容已成習慣,還是真認為這是小事?
「王爺……有方法不傷百姓擒下這頭猛虎嗎?」她虛心求教。
李容治尋思片刻,朝她笑著道:「沒有。」
「……」
「莫說你在大街上跟牠拚個你死我活,就算你遠弓神射,也得確定一箭能立斃牠,否則,一定會有百姓不及逃離而被波及。」
「……」徐達面色垮了。那猛虎看也不看其他軟攤在地上的人,反而直直往這兒走來。她有這麼楣嗎?如果她站著不動,任老虎走過,會不會比較好點?
李容治若有所思,舉袖聞著氣味。
「二姑娘。」他輕聲道。
「王爺有良策了?」她非常期待地看他一眼。
「我想起,南臨有一種花香容易招來猛獸,貴族狩獵時喜歡用上它,後來在南臨律法上有一條,貴族犯重罪,換上帶著花香的衣物,進獸場與猛獸搏鬥,若是得勝,那自然無罪開釋。」他氣定神閒地說著。
徐達聽他忽然「講古」,一時錯愕,再看那個叫臨秀的侍從面色大變,她一怔,鼻間飄過香味……她定定瞪著他身上華麗的長袍。
李容治嘴角輕彎,道:「二姑娘,怕是我身上袍子招來猛虎了。」
這件袍子是北瑭質子送的,香味是來自南臨,但,要不是二皇子,李容治萬萬不會去角抵,又哪會換上新袍?徐達抬眼,直勾勾望入他黑得亮透的笑眼。
此時此刻,他神色安詳,眉目沒有驚惶失措……她試探地問:
「王爺現在已想起法子了?」
他微地沉吟,抱歉地搖頭。
「王爺,把外袍脫給臨秀!」臨秀忽道:「臨秀來引開那頭老虎,可保王爺跟百姓周全!」
徐達暗暗吃驚,不由得轉頭看向那與自己似是同齡的少年。他一臉義無反顧,忠肝義膽,令她另眼相看。驀然,她想起人人都說大魏質子待身邊人極好,讓人心甘情願為他肝腦塗地……今天,她算是親眼目睹了。
「胡扯。」李容治淡淡斥道:「你有幾分武力,本王清楚得很,再者,你對京師街巷不清不楚,要本王眼睜睜看著你入虎口嗎?」
徐達心一跳,頭皮微微發麻。
「我來!」稍遠處的秦大永聽到他們間的談話,沉聲道:「好歹我都是西玄的執金吾,京師百姓安危該由我負責才是。請王爺將外袍丟給我,我來引開那頭猛虎,到時徐達帶王爺退回通道門後,立即關上門!」
徐達面皮一抽。
李容治面露遲疑,又聽得秦大永道:「王爺莫再拖延時間,要是連身上都沾上外袍的香氣,王爺跑也跑不過那頭老虎,到時在大街上鬧騰起來,街上百姓都要陷入險境了,還望王爺顧全大局。」
李容治聞言,當下不再躊躇,盡量不大幅動作地褪下外袍。
秦大永在他身後,須得將外袍使力拋過去才行。忽地,不只纖纖玉手壓住他的外袍。
李容治一頓,慢慢抬眼對上徐達一隻略略苦惱的美目。
「徐達!」秦大永低叫:「你在做什麼?」
徐達暗暗歎口氣,依舊看著李容治,苦笑:「頭兒,論腳程,我比你快些些,且你名下北軍我壓根叫不動,這引虎的任務擺明非我莫屬啊。」
「胡扯,快把實子丟給我!」
「我確確實實叫不動北軍。頭兒,你要想清楚啊,別要你引了虎,卻來不了人助你,到時平白犧牲,那真冤了……要是英雄戰死,算死得其所,嫂子也光榮,就怕這事沒處理好,到時……嫂子才剛生孩子呢,你要她一輩子在旁人怨恨下養著孩子嗎?」她勸著,察覺李容治一直在望著她。
她給他一個安撫的笑。身後已經沒有聲音,顯然無奈下認同她的說法了,徐達要拉過外袍,卻發覺他還攥著外袍不放手。
「王爺?」她再用力扯了扯。他不是想要有人誘虎嗎?她要去誘,他怎不鬆手?
「……」他慢慢放了手,柔聲道:「香味遇水則散。二姑娘千萬小心。」
遇水則散?徐達聞言,腦裡立即出現京師地形圖。
「護城河!」她與秦大永同時低叫。她腦中勾勒出最快且少人的捷徑。她道:「我一喊走,王爺就回通道,屆時門立即關上;頭兒找北軍弓箭手,就在護城河那兒等我,這樣對吧?」
秦大永順了順她的話,道:「沒錯。」看向通道門口發抖的衛兵,厲聲低語:「王爺一入,立即封門,不准裡頭的人出來,直到我回來,聽見了嗎?」
「是!」
徐達瞄瞄那頭老虎,吞吞口水,很想再多掙點時間讓她說說遺言,但再拖下去她怕腿軟。
她一揚手,衣袍翻飛,迅速穿上,大喝一聲:「走!」寬袖一揮,轉身大步流星飛奔而去。
她眼角瞥到李容治拉了身邊年輕侍從一把,奔入通道門。她大幅度的動作引起老虎的主意,寬袖飛舞,香氣迅速四散,她暗喊聲慘,拚命往前跑去。
頭兒,徐達就靠您老救命了!
她隱約聽見通道大門合攏的聲音,不由得暗吁口氣,隨即又提起一口氣,足下疾奔小巷。
初時,巷中幾戶家門一開,聽見她大喊老虎來了,連忙把門一關,幾名路人立即攀樹而上,到了後來,她跑的小街小巷竟連一個人也沒有,閃得很徹底!
她沒敢浪費時間回頭看,也知道那頭老虎緊隨在後。
怎麼她還沒被撲倒?怎麼她還沒被咬死?每一個瞬間,她都以為下一刻會成為老虎腹中食,哪知她還能好狗運地撐到現在!她簡直想為敢跟牛頭馬面賽跑的自己掬一把心酸淚。
徐家三名女兒,長女徐直早入宮成為西玄唯一女學士,今年朝廷下火鳳榜,為徐回開一道方便之門,誰都知道最終取得火鳳令的必是曾被袁圖大師預言的徐回,這一場競試不過是拉攏其他奇人異士到徐回名下……
至於她呢?如果在還沒干番大事業被老虎咬死,她永遠也只是一個叫徐遠的女子,一生沒有特別的事跡,墓碑上怕也只能寫著徐達兩字,每年只有頭兒記得上香……
她暗地苦笑,不知該不該慶幸,至少有一個真誠待她的人會年年為她上香,也不算是悄然無息的消失在這世上了。
眼見護城河就在面前,但她雙腿虛軟,足下已有漸緩之勢。
幾次她感覺到身後牛頭馬面逼近,寒毛都豎立起來,心裡直想著:她怎麼還沒肚破腸流?怎麼她還在喘著氣……
她幾乎要放棄的當口,忽見弓箭手已在城牆候著。
「徐達,不成!太近了!」秦大永大喊:「它就在你後頭,太近,她會一塊中箭……跳河!跳河!」
她一聽頭兒的聲音,心裡狂喜,憋住一口氣,用盡全力直衝護城河。
才到河旁,她不跳,反而直滑入河。落水的剎那,她反身一轉,躍至半空中的老虎擋住她視野內大部分的天光,徐達這才感受這頭老虎有多龐大,她能死裡逃生,簡直連她自身都難以相信。
撲滋撲滋,數十長箭穿透這頭龐然大物的rou體。
她動作一氣呵成,本要潛入水中迅速游開,但她想了想,萬一沒有死透傷著人,豈不白做工?於是,她抽出隨身長刀,在氣息微弱的老虎撲通落水後,她使盡全力刺進它的肉身,以絕後患。
隨即,她心神一鬆,眼前盡黑,失去意識。
徐達笑瞇了眼。
她小心翼翼撫過御賜的鳳凰袍。
這是她十九年來第一次得到的御賜袍啊!
她抿著嘴笑咪咪,對著銅像鏡換上御賜鳳凰袍。袍色墨黑,以特殊金線繡成鳳凰,行走時猶如鳳凰在夜空展翅飛翔,袍擺垂地一尺,拖在地上行走是不方便,但卻是真真切切的榮耀。
西玄陛下賞賜物裡,其中以御賜鳳凰袍最是榮耀,官員得袍,袍擺愈長愈表有功。徐直至今已得四尺袍,父親十尺,三十尺長袍是開國皇帝賜給徐家先祖,僅此一人。
她傻笑得燦爛,轉了一圈,踩到裙擺,蹌了一步連忙穩住。不知當年那位先祖在每年大禮上是如何穿上垂地三十尺的鳳凰袍,她遙念著,幻想著,直傻笑著。
當她珍藏起御賜長袍後,難得地,她的小宅有人來訪。
「頭兒!」
徐府老宅在京師另一頭,自她成為鳳羽令,便租了一棟小宅,她平常很少回老府邸。她與家裡人感情都不深,連她得到一尺袍,她父親也不甚喜,連個探望也沒有。也對,才一尺呢。朝廷裡有七成以上官員都有最基本的一尺袍。只有她有點訝異頭兒會在今天來找她。
她記得嫂子不怎麼喜歡她,以往她風寒在家數日,頭兒僅僅來探一次就很了不起了,這一回她放了半個月的假,他居然來第二次。
有奴婢送上熱茶,秦大永古怪地看著那婢女離去,他回頭問道:
「徐達,你何時又買了丫頭回來?」他記得小宅裡只有僕婦一名而已。
她摸摸鼻子,笑著坐下。「是大魏王爺說我有恩於他,他自質子府裡差了一名婢女過來幫忙照顧我傷勢。」
「你傷勢?你哪來的傷勢?」他皺起眉。當天是他親自跳河把她撈起,她渾身是血水,嚇得他以為弓箭失了準頭,等到送她回宅後,才發現那些血水全是那頭老虎的。
「正因沒有傷勢,才要找個知情的人來幫忙。這幾日,我雇的僕婦讓她回去休息了。」徐達笑道:「這也無妨,不過是換個人管我三餐罷了。」
秦大永沉吟一會兒,點頭同意,只是不免有幾分被監視之感。徐達毫髮無損,本是好事,但那頭老虎來歷不明,查不到是誰放入城裡,要是讓上頭知道徐達沒有一絲一毫傷害,說不得會以為那是徐達為得功勞而做的一番好戲——這還是當日李容治有意無意提醒,他才沒往上稟告去。
「方纔我來時,聽見巷口的攤販道,這幾日大魏王爺來得勤?」
「是啊。他說我有恩於他嘛。」徐達不以為意。
「那天,他來得好快,那時你正昏迷,他得知你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害時,面上竟有些呆住。」是啊,連他都呆住了,怎可能呢?一個人怎能在虎爪下半絲損傷都沒有。
「嗯?頭兒,你想說什麼?」徐達笑著,還沉浸在御賜一尺袍的喜悅裡。
「他來你這兒,都跟你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徐達一怔,對上他的眼。
秦大永連忙道:「我並非想歪,只是心裡有點古怪。不只大魏質子,連北瑭質子都登門拜訪了,徐達,你私下跟他們交情頗好?」
徐達想了下,坦白道:「不過尚可而已。我想,是平日我負責調解質子府間的事務,所以他們略盡一些做人的道理,禮貌上來探我吧。」
「那……你可別陷入啊。」秦大永忽道。
她眨眨美目。
「兩位質子王爺儀表出眾,李容治品性如美玉,溫於意美似天人,他們若是西玄皇室子弟,怕是要將咱們其他皇子比下了。你……」秦大永停頓一會兒,道:「聽說北瑭王爺跟醉心樓的頭牌清風走得很近,府裡也有十幾名夫人……總之,他們遲早要回自己國家的,徐家人豈能跟外人走,你還不如找小倌吧。」
徐達慢吞吞喝著茶,嘴角翹翹,柔聲說道:「正是。我正有這個打算。」
秦大永一怔,咧嘴大笑道:
「你嫂子好準的心思啊!她才要我勸你早日找個小倌,以後身上有病什麼的,也有個人照應,沒料想你竟然已經有這個心思了。」
徐達笑容滿面,輕聲道:「是啊。我瞧,不如今晚去吧。」
「今晚?」
她點點頭。「我已揭了火鳳榜,若是得幸,說不定轟轟烈烈到二十五歲便命歸陰,在此之前找個小倌定下才好。」
秦大永皺一下眉頭。徐家是西玄唯一的例外,徐家女子如不成親,可光明正大上小倌館找個小倌,曾有徐家女子年歲大了,買個小倌養在身邊伴虎;也曾有良家子自獻其身,盼能在她們身邊長久沒有名分的服侍。
眼下徐達若要找人相伴,條件上局限很多。他悄悄為她打聽過,幾個出色的手下都拒絕了。這些人的「口供」很一致,隱隱透著不顧娶個遭人歧視的妻子,往後在軍裡不好混。
「你說定下是指……找小倌成親?小倌用來照顧你或陪你過夜即可,但成親何其重大……」實在不成體統,不成體統。
「成不成親無妨,看他喜歡就好。我早準備好了,碰巧頭兒也說起,我今天晚上就去醉心樓,頭兒回家後,可轉告嫂子不必擔心我了。」她意味深長地說著。
「今晚啊……」
她揚眉笑著。「有事?」
「也沒有……對了,你找小倌找個清白點,能夠懂你的。如果你在醉心樓裡遇上北瑭王爺,記得離他遠些吧,我是寧願你多找幾個小倌,也不要靠近他。」
徐達正喝著水呢,差點全噴出來。「頭兒,我要一個就夠,還幾個呢。我沒那麼猛吧。」
秦大永大笑道:「是是。我還是要勸你,找個身家清白、心思單純的小倌,將來你真成陰間將軍,不幸早早賠命的話……至少要逼他為你守個幾年才好。」
這麼久以後的事也想到了啊,徐達笑道:「頭兒,你對我很有信心嘛。」
「我知道你一直想幹些大事業的。」秦大永歎氣道:「就因為是無可抗拒的榮耀,所以明知陰間將軍只能活到二十五,你也要搏上一搏。人可死,頭可斷,但榮耀必要加身,這正是西玄人刻在骨頭上的驕傲,我也是啊。」
徐達略訝地看向他。
秦大永淡淡一笑:「我都快四十了,你也明白西玄的官制。自聖上登基後,在京師裡增上幾名校尉,他們雖然歸在我名下,但,其實已經將我實權徹底分散,我名大權少啊。你大嫂近年總有遺憾,要是我早生個幾十年,權力可就大了。娃兒剛出生,她盼我能做出天大事來,讓皇上看到我的能力,至少,一定得比現在好。」
「……頭兒,你想幹什麼大事?」她心裡略覺有異。
秦大永得意笑道:「過幾天你就知道。」
徐達本要再追問,忽地秦大永用力拍拍她的肩。「要真有個結果,我一定不忘提攜你。還有啊,等你收了小倌,過兩天來找我,我搞個小酒席,讓孩子認你當乾娘,將來等你走了也好替你送終。」
「……」她還沒要走,好不好?有時,真覺得好忱個頭兒太直言直語了。這樣直言的人在官場不太好混。
秦大永又跟她閒聊幾句,直到他離去前,徐達都插不了嘴問他到底是要做什麼大事。如今的西玄,哪來的大事適合他做?
他總是有意轉移話題,到最後,她只插得一唏:「今晚頭兒上哪?」
他意氣風發地笑道:
「正是去幹這件大事。你別問我上哪兒,就等成了再為我慶祝吧。」他沒說出口,本來這事關三皇子密謀策反,二皇子要他一塊找鳳羽令徐達跟其他幾名有力下屬相助的,但徐達今晚有意要去小倌館,他也不好攔住;再者,這幾日徐達跟那些質子府的王爺走得有些近,萬一不小心傳出風聲那可就不好。
徐達他是信得過的,他就怕徐達被騙。他又想起妻子所言,有什麼險事自然要身先士卒,等拿到功勞再來照顧下面人,豈不更好?是啊,那日徐達代他引虎,雖是情急之下最好的法子,但他心裡耿耿於懷,讓住手下本就是他該做的啊!
他這一猶豫,又見那婢女在院裡忙裡忙外,看似做事但天知道大魏質子安插一個人手在徐達這裡有什麼目的?
於是,他心裡決定,等事情結束再來找她慶祝。
他又閒聊幾句,讓徐達以為他只是單純探望她。她一臉喜色,顯然來探她的人少得可憐。想起她的家世跟那不成樣的人才……他歎息,臨走前再次叮嚀:
「你記得,寧願找個清白小倌帶回家,也不要跟異國質子有牽扯,將來他們都是要回自己國家的。西玄人理當死在西玄國土上,一旦離開西玄,要回來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後的事了。」
徐達聞言,心裡微軟。她哪會不知啊,這世上人人皆懷有目的接近她,唯有這兩年共處沒什麼心眼的頭兒才會真心真意關心她。
她下意識撫上腰間暗袋裡那凸起的同心結,斂容道:
「好,我不定記得,一定找西玄小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