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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后 第8章 作者:於晴
    大魏京師

    有一個傻姑娘隻身來了大魏,得蒙大魏殿下開照,借住一宅。宅婢七人宅僕七人,地段黃金,卯時起身至午時入眠,時刻皆有人照應……唔,殿下,徐達命賤,難享千金生活。是否收回方妥?

    至此停筆,略過她沐浴時還有兩名婢女助洗……徐家乃官家,五歲之前她也經歷過這種享受,但現在她都二十了,再讓兩名婢女協助,她的黑臉都紅了……

    尤其是第一次被人硬剝了衣袍洗身,半夜她趴在屋瓦上偷聽,聽見這兩名婢女說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塊軟綿綿的肉,也摸不到凸出的骨頭,肌肉結實又有彈性,在大魏眾女子間實在很難混下去……

    她低頭看看自己被深衣包裹的胸部。時值冬日,料子厚實些,她輕輕壓了太胸,又彈回來,她一直以為她很正常啊。她入下筆墨,走到窗邊,觀察路過的婢女,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薄薄一張紙……看來,她真的很難在大魏混。

    原來大魏男子相貌偏清秀細緻,大魏女子更是弱柳之身,讓她這種身形長相很……自卑。

    忽地,高大的身影擋住她的視野,她抬頭一看,笑道:「大公子。」

    「二小姐,時間到了。」他面容冷峻。

    她應了聲「馬上來」,立即回內室取刀,當她轉出來時,烏桐生正在桌旁取起一張墨畫。

    「這個……」她笑道:「大公子,我畫得不甚好,讓你見笑了。」

    「不,已是很好。」那語氣雖冷,卻飽含訝異。「我以為你不擅畫。」

    「……」

    他又低頭看見她的書信,一頓。「我以為你是白丁。」西玄有些小官員目不識丁是常事。

    「……」她敢嘴皮抽動。「我雖不才,但還有那麼點小小的上進心。」

    烏桐生細細看著她的書法,令得徐達頭皮微麻。她好像多了個師父……烏大少在西玄是文武雙全,他已經盯上她的武藝,要再盯她的文功,她不如逃到北瑭或南臨算了。

    「……二小姐書法不錯。」筆透細緻,已是中上之流,可惜細看之下,頗為神似宮中學士徐直,由此見,她曾有一度仿徐直仿得極熟。他入下,又拿起墨畫打量一番,指著麗河上抱著李容治的男子,問道:「何以畫我?」

    她唔了半天,才坦承道:「大公子來大魏後,當知男女有防。不止防,而且防得實在小家子氣。若讓人知道當下是我護著李容治,那就麻煩多多了,不是?」

    「……何以他抱著我?」

    「唔……想是徐達一時失神,不小心多畫了雙手摟著大公子,大公子切莫誤會。」那日她確實覺得有人用力抱住她。不是李容治,難道還是鬼嗎?

    人以為將死,緊緊攀住最近的人,那時她只覺這人抱她抱得死緊,差點把她憋死。

    所幸,大魏朝廷派出的護衛軍早在邊境守候,據說連李容治門下的奇人能士都混在其中,有侍衛高手冒死先行越過麗河通風報信,他們才來得及來救人。

    事後,那些親眼目睹的人說,當時她護住李容治,眼見刀劍就要砍下了,那些護衛軍還慢上那麼點兒,是烏桐生長槍破空射出,一連穿透黑鐵軍,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二小姐。」他執著長槍立於庭院。

    「有勞大公子了。」她笑著。舉起長刀與他交手。

    是她太不爭氣,來到大魏京師暫定下來後,烏桐生主動提出每隔兩天切磋,以防她重蹈覆轍——白話點就是,李容治還沒有登上皇位,既然她留在大魏,說不得哪天出去當替死的,還連累他,不如由他訓練訓練。

    他是嚴苛的名師啊!如果還在西玄,她肯定要抱著他大腿求他教她,以在西玄爭口氣,但,如今永別西玄,又何必練呢……

    她心神微地不專,感到他一槍刺來,虎口俱痛。她心知他看出她心神遊移,立即凝神以待。

    大師啊!大師啊!這個男人可以訓練出一騎打死也不倒地的士兵。這一練,要練四個時辰,正好錯過午飯……她暗暗叫苦。

    烏桐生槍頭直逼她的雙眼。徐達一腳虛空飛踢,竄上庭柱,烏桐生輕而易舉鎖住她的蹤影,槍身如影隨形。

    進院的婢女見狀掩住驚叫,尤其見她衣袖翻飛,露出臂膀,嚇得花容失色。

    「徐小姐,太子府有請……」婢女結結巴巴道。

    哎,救命仙丹來了!

    李容治是個非常會做戲的人。

    據說,那一日回京師,他匆匆入宮,直奔病體微恙的老皇帝榻前,膝下行大禮,未有痛哭失聲之貌,也沒有久別重逢撲前抱父的舉動,他就這麼細細問著御醫本身的醫能,再問父皇病情,問著問著,嘴裡雖是和氣地上揚,一雙黑眸已是微微轉紅,隱有瑩瑩之光。

    當場宮女見之動容,只道這個自西玄歸來的民政終於難掩真情流露。帳後的老人也幾不可聞的一歎。

    這般親情不溫不火,拿捏得宜,不虛不偽,她不得不暗自唏噓。正因拿捏得宜,才更顯李容治對親父毫無感情。

    當晚,李容治匆匆帶著另一名御醫過來,著實嚇她一跳。

    他清俊的面容隱隱有倦,明裡讓御醫替他診斷水土不服,「順道」替她再看看當日所服毒藥是否全排除,這一診上,他不時跟御醫說「她眼力不佳」,「有損耳力」、「胃腹偶爾發疼」等徵兆。她聽得眼兒都直了,她以為她隱藏妥當,他……竟一一細心地看穿了!

    他匆匆來,匆匆走。

    沒隔幾天差人送信給她。她一看,不過是些噓寒問暖的小事,她也不好意思什麼都不回,只好隨意寫些的生活小事,結果他又回,害得她特地去買筆硯……

    據聞他天天毫不間斷入宮陪伴遲暮老人些許時間,再學太子課程,待到入睡,也僅僅是合個眼,片刻已經天亮。他到底是騰出什麼空回的》

    今日,她是首次到太子府,一見到李容治,她下意識打量他的氣色,果然瘦了些,面色也不如以前那樣健康。他察覺她的凝視,回以溫暖一笑。

    「如果不是徐小姐冒死相救,今日早成一場空。」太子府的門客紛紛作揖。

    「哪裡哪裡,是殿下福大命大。」她還禮。當下她只是想,反正都已死過一回了,再死一次她敢民不怕了,何況,何況……

    她靜靜聽著這些人討論大皇子失德一事所帶來的影響,以及其他皇子背後的勢力的蠢蠢欲動。

    她聽著聽著,有點心驚了,原來大皇子失德是失在後宮裡,為些,大皇子長跪在殿外,說是遭人陷害,可證據明顯罷在那兒,老皇帝怎信……這些有損天威的醜事怎能外傳,於是對外僅以失德兩字代過。?

    這些人設了這麼大逆不道的坑……她閉上眼,雙臂環胸,充耳不聞。朝堂爭鬥就是如此,人是苦到下頭人,在西玄不也一樣?她跟頭兒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不是嗎?

    她又聽得交雜的聲調中,有道清淺淺裡稍稍沙啞的聲調脫穎入耳……

    李容治連日奔湧忙碌,早顯疲憊。她發現他一帶倦,聲音就如那日在西玄小倌房裡的黃公子一般……明知這男人作戲向來作得足,但偶爾還是會懷念起那段他衣不解帶照顧她的日子。

    一口口餵著她喝藥……

    一次次替擺妥被風吹起的長髮……

    那雙讓她安心睡著的手……

    如果,如果他是真心的,那她就算一輩子過得渾噩也甘心。真相傷人啊,她心裡苦笑。真相是,他需要用到她,真相是,她……還是找個小官吧!

    那種見鬼的相知相守她早已死心,現在她打算找個小官,嘗嘗男女情愛,她想她就不會再胡思亂想,半夜睡不著還會小小意淫李容治……

    誰教從未有人這樣待過她?誰教她像條狗,誰待她好,她心不甘願去賣命?

    她旁敲側擊問過許多婢女或僕役。大魏京師青樓不少,但小倌館一問三不知。她稍稍注意過,大魏跟西玄一樣有男風之需,有需求,就有因應而生的行業,小倌館必然存在,只是不能光明正大地擺出來給人看而已。

    「……」她週遭已無聲。

    她緩緩張眸,再緩緩掃過看著她的眾門客,最後更是緩慢地對上似科在隱忍笑意的李容治。

    「……怎麼了?」她笑容滿面。

    「徐小姐累了?」有人問著。

    「……不,徐達只是在思索。」思索怎麼翻出隱在京師的小倌館而已。

    其中一名捋鬚的中年名士笑道:「徐小姐思索到最後,可有結論?」

    「這個……」

    「陛下喜魚,幾乎天天都得食魚湯。」李容治忽然道:「今兒個得歡樓剛呈上一條頗為可觀的巨魚,如今骨頭該留在樓裡吧。」

    眾人一臉莫名。

    徐達心一跳,咳了一聲。骨頭湯也好啊……她來大魏最愉快的一件事就是,這裡的海產類比西玄不知好上多少倍,得歡樓是京師少數砸重金由海岸直接收購,連夜運到京師,以求食到最新鮮的海產,遇有特殊海產送往宮中得賞。

    大魏老皇帝也愛魚,身為同好,她絕對不介意只喝他剩下的骨頭湯。

    「那個……」她又咳一聲,看了李容治一眼。「要鞏固殿下在魏皇帝心裡的地位嘛,殿下在西玄向來潔身自愛,有目共睹,殿下不妨暗示只迎正後,不納其他妃子,重抬大魏祖訓,也許有所幫助。」

    中年名士眨了眨眼。他身後的其他門客也同時一眨,望向李容治。

    「讓殿下只娶一後,未免太委屈……」

    「后妃名單已經有譜……」有人低聲咕噥。縱然太子有德有能有名望,但有些人只能用買通方式,勢力均分,雨露均沾是唯一的法子。

    李容治並未說話。

    中年名士沉思片刻,插嘴:「皇上自打皇子失德後,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他心中只怕對此事耿耿於懷,若是此時殿下表露心意,皇上或可寬慰,將來李家天下,將不再重蹈覆轍,犯上……」他不敢說逆倫,改口道:「再者,當年娘娘因後宮內鬥含冤死而死,累得殿下這李家子孫差點早夭,皇上怕也為此留下心……等殿下登上皇位後,那時再頒詔行納妃子之禮……也是不遲。」他很含蓄地說,勢力均分還是要有,但可暫延。

    徐達看看李容治,他似是認真傾聽,頗為認同。她聽著聽著,托了個借口出去解個手,用力伸個懶腰。

    時至今天,她才發現原來徐直徐回這種英才也不好受。大魏是不是錯把烏鴉當鳳凰了?竟找她參與這種事。難道李容治沒跟他們說,他只把她當保命符嗎?

    她又繞去喝了口水,洗把臉,再走回去進,發現眾人已經散場,只餘那中年名士與另一名門客。

    他倆邊出廳邊道:「那日我瞧得妥妥當當的……龐先生,恐怕殿下當日許給她的承諾太過貴重。」

    「嗯……」

    「她身上有那把長德寶刀,分明是殿下所賜,這到底代表什麼?」

    沒代表什麼,重金收買她的心而已,她擁有腰間那把刀。

    「嗯……」

    「我曾聽西玄徐家三女,一女資質平庸……雖然她不若流傳的那般平庸,但我想她應就是那位徐女。」

    哎呀,她該感謝這位門客的讚美,之前烏大公子還以為她目不識丁呢。

    「嗯……」

    這兩人說了一陣後離去。她自廊柱後走出,想著這幾日才有點點歡喜,大魏人不識她是徐達呢。有男子見她臉紅,她樂得飄飄,差點想衝上前拎著他衣領問,要不要跟她回家去……

    她還以為在這裡能稍稍自在些,原來徐家平庸女庸名遠播啊。

    她才要舉步,就見拱門立著一人,她立時笑道:「龐先生還沒走麼?」

    那中年名士朝她作輯。「徐小姐,龐某一直沒有機會謝過小姐,要不是小姐,只怕殿下難以全身而退。」

    徐達連忙回禮,道:「小事小事。殿下他……於我有恩,大魏有一句話說,蒙一飯之恩,尚殺身以報。我這……也還好還好。」

    「徐小姐對大魏文化頗為瞭解。」他捋鬚笑道。

    「尚可尚可。」

    「徐小姐……這把刀……」

    她面不改色答道:「是殿下所贈。傳聞這把寶刀是殿下師傅所有,殿下實在看重徐達,徐達必全心相護。」

    「嗯……殿下師傅乃大魏有德君子。當年殿下離京時,只主動帶了這把寶刀走,想必殿下尚念及這位有德君子吧。」

    她笑道:「想當然耳。」

    「徐小姐……先祖是姓徐或者許?」他忽問。

    她一愣。「自是姓徐,非言許。」

    他沉吟一會兒。「那許小姐可曾聽過大魏許姓?」

    「……不曾。」

    「大魏宮裡的開國金刀?」

    「不曾。」她答得爽快。

    「北唐的絮氏?」

    「……」她搖頭。

    「南唐的胥人?」

    「我一生都生活在西玄京師,對四國這些姓氏不甚瞭解。」她隱覺得有異。

    「原來如些……徐小姐年紀尚輕,還用不上一生兩字。」

    對她來說,離開西玄的徐達,其實跟死了沒兩樣。她見過這姓龐的欲言又止,心知他刻意等她的原因,故意問道:「徐達想請問龐先生一事。那個……大魏男風是不盛,徐達來京師還沒有見過小倌館……大魏有小倌館吧?」

    龐然面部抽搐,連鬍子都在抽了。「小倌館……徐小姐問它是……」

    她順順發尾,嬌笑道:「自是已用。」她注意到他明顯晃了一下,看她的目光變了。

    這是當然。他以為李容治暗許她在後宮佔有一席,但大魏后妃身子須得清清白白,她要找小倌,自是與後宮無緣。

    他喉口滾了滾,慢條斯理道:「龐某對小倌館不熟,但據說那種地方龍蛇混雜……如果徐小姐需要,龐某可以想法子居中牽線。」他非常含蓄地說。

    她眨眨眼,笑道:「那就麻煩龐先生了。」這人,還真想盯著她生米煮成熟飯啊。她實在忍不住,問道:「殿下的后妃名單裡,可有他喜歡的人兒?」

    「……喜歡?」

    「唔,彼此見過面了麼?」

    他不知為何她笑問這事,暗暗尋思一會兒,答道:「大魏男女婚事哪有私下見面,只有畫像罷了。前兩日已將畫像送來給殿下看了。」

    呀啊,這是強迫中獎吧。興許她掩飾得不夠妥當,他解釋道:「這絕非委屈殿下。若非美人,又豈敢呈上?已告老還鄉的錢大人女兒……就是臨秀他大姐,是大魏第一美人,不,也許是四國第一美人。」

    「這豈非天作之合?」她喜聲道。

    他細看她表情真誠。他還以為……千里迢迢跟著大魏太子回來,是別有用心,難道真是他想錯?

    他見她眼眉有英氣,與大魏女子大不相同。小倌館?他剛才差點暈了,大魏女子要有這想念,早就被人打斷腿了。西玄徐家,果然不同凡響,單是這個傳出是平庸之輩的徐達,就已是如此,那徐家其他子女……

    「徐小姐擅用刀?」他又問。

    「是啊,我自幼習刀,殿下這才送我寶刀啊。」

    「徐大小姐和三小姐……」

    她眉角略挑。「徐直不武,徐回持陰刀。怎地?」

    「陰刀?那種陰間的東西不可能是大魏所有……若是徐小姐姓許……」他及時收了口。

    言午許?她心裡頗覺得詭異。四國語言,文字難通,但在腔調高低上略略有差,要說許通徐也是可以……

    等到他離開後,她在院裡意興闌珊地發了一會兒呆,隨手折下一片青葉,坐在石欄上,輕輕吹起曲來。

    樂間彷若輕風飛舞,但盼自己能乖風回西玄,一解懷念之情。她在烏大公子面前是不敢吹這首懷念曲的,她怕他思鄉,怕他後悔隨她走。

    瞧,她東怕西怕,當初學這些絲竹有什麼用呢?她什麼也沒有了,再來一次,她仍然不後悔替環玉取藥,可是,自離開西玄後,她心頭一直空蕩蕩的,原來斷了根的浮萍是這般難受,她甚至不知將來她該何去何從。

    天下萬里,她的家,已經回不去了。

    就連……就連心裡想要的人,也不敢要。

    如果她有徐直的個性,那她就要耍手段把李容治給困在密室裡,就這樣一輩子鎖著他。

    如果她有徐回的個性,她就強搶李容治到哪個山頭去,什麼太子,陛下都交給別人。他就當她單純的黃公子李容治吧。

    可是,她誰也不是,就只是徐達……只是徐達而已。

    當她回過神時,發現她吹的曲兒已經變調了,開始在思春了,她捧腹大笑,道:「這叫什麼?平生不會相思,才會想思,便害相思。」不成不成,她怎能猶猶豫豫斷不了呢?看來,她得快些去嘗男歡女愛,等嘗過了就知道這種東西有多糟,就不會再犯見鬼的相思了。她尋思一會兒,清清喉嚨,低聲笑著唱道:「我有寬闊的雙臂,兒郎啊,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我有豐盈的圓乳,兒郎啊,你願不願意摸?我有……」她語氣頓斷,瞇眼看清石門旁的身影。

    「怎麼不唱了?」他柔聲問著。

    她慢慢起身,彈彈身袍,再抬眼時,笑容滿面。「民債上,這歌兒不能亂唱的。」

    「西玄的求愛曲?」

    「是啊,非常粗俗的求愛曲。」她看看他身後無人,笑問:「殿下不回宮看皇上嗎?」

    「正要過去。」李容治徐徐走到她面前,道:「這想可順道送你回去。」

    她眨眨眼,搖手。「我想走回去,順道到得歡樓嘗嘗骨頭湯。」

    他聞言,笑道:「別單身一人走著,現在還太危險。也別嘗任何送入宮裡的食材,尤其是給皇上的,即使是剩下的都不要。」

    她面色微變。

    他又輕聲道:「不是我,與我無關。身為皇室子孫,本就不該讓人知道他喜歡什麼,尤其是一國之君,這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將來……我也是。」一頓,他忽道:「大皇子失德,如果沒有他的主動,又怎會有把柄讓我掌握?」

    「……喔。」何必跟她解釋呢?

    她垂下目光,看見他朝她伸出手,她本以為他要握住她的手,正在猶豫要不要閃避,忽地,那大掌掩住她的雙眼。

    「殿下?」暖暖的掌心,讓她想起馬車上他的溫暖。

    「二姑娘,怎麼現在還瞇著眼呢?大魏御醫也治不好?」

    她一笑:「我眼力自幼比常人還好,如今不過是打回原形罷了,不妨事。」

    那雙手放了下來。

    日光落入她眼裡,她第一眼看見的光就是他細緻的眼眉展著溫煦的笑。哎啊,都是要當皇上有我,想來相處時間無多了,能多看他一刻是一刻吧。於是她也笑了,摸摸發尾,道:「既然殿下願意順道送徐達,那就麻煩你了。」

    轎子一頂。

    男女共轎。

    她正襟危坐,他本在跟她閒聊幾句,多半是問她在大魏習不習慣,或者點她一點,京師哪有小食鋪不錯,他離京多年,大多消息都是自幼聽宮女說的,不敢保證店舖還在,說著說著,他忽道:「對了,你回信了嗎?」

    她訝一聲,自腰間取出上午寫好的信給他。都見到人,還有必要看信嗎?

    他接過打開細細看著,看到她抱怨宅子過大,笑意加深。過了一會兒,他道:「那宅子本就是給我名下門客用的,你是姑娘家,我安置你一人住一宅,其實很合理,目前尚不會教其他有心人察覺。」一頓,他又似漫不經心道:「二姑娘莫誤會,容治並不是真將你視作我名下的門客,而是,你混入其中,對你比較安全。今日也是為了想見二姑娘一面,這才托辭請你過府。」

    「……」她臉熱了起來,目光看向轎窗外頭。

    他小心折妥紙條收起,笑道:「等我有空了就回你。」

    有什麼事現在說不是很好嗎?還回信呢,信上也都只是簡單幾字啊……但她還是輕應一聲:「好。殿下請多多保重。」

    他微微一笑,看見她腰間的小袋,目光柔軟,問道:「裡頭裝著那同心結?」

    「唔,殿下忘了嗎?不算同心結,不過是曾結成同心的紅繩罷了。」她頭隔著衣袍輕觸,彷彿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似的,一時之間只覺臉頰有些發燒。

    她低聲咕噥一聲,肯定自己真是思春了。也對,西玄男女那種為愛燃燒到不自己的激情多集中在十歲到三十間,過了三十激情也沒了,只剩繁衍子孫的目的,她父親不就如此嗎?為了生下一個屬於他自己,而非入贅的徐姓孩兒,到了五十歲還出婕娘的房裡,對他老人家來說真是太折磨了。

    這些都是她少年時就知道的,那時,她偶爾看見徐直自宮裡帶回一些書卷,捲上都是徐直長年的研究物。

    如今想來,徐直的研究十分精確。她都二十了,發情……不,激情多多卻無發洩管道,自然是很容易連個膝對都讓她想入非非的。

    她漫不經心地看著轎窗外的精緻街景,聽得身側說了什麼,她答聲好,接著,她一頓,回頭看著李容治。「許達失禮,殿下方才是說?」

    他眉目含笑:「我說,你的紅繩借我瞧瞧吧。」

    她心裡有疑,緊跟著又釋懷。一條紅繩,還能作什麼?

    她自袋裡取出細繩交給他。

    李容治細細把玩一會兒,忽地開始打起結來。

    她一愕,正想問他想拿繩子做什麼,但見他一步步還原同心結,瑩白長指有些生澀,顯然是初學。

    她心一跳,不由自主瞟向他的側面。他俊秀玉容認真,唇不點而朱……不是,是嘴角淺淺彎著,煞是好看。

    但,正因好看到她眼睛都發直了,才要用盡意志力轉移目標。她眼眸一轉,落大轎旁掛著的小袋。

    她一時好奇,拿過小袋,只覺掌心溫熱,她暗訝一聲,打開小袋,裡頭是一塊黑漆漆的圓潤石頭。

    「這是大魏的暖石。」李容治笑道:「最近夜裡甚涼,二姑娘帶回支吧,放在袋裡揣在懷中,別直接讓它巾著你肌膚就好。」

    「這很稀有嗎?」她愛不釋手。

    他看她一眼,笑道:「要說稀有也算,每年產量固定,人人爭相購買。」

    她哦了一聲,嘴角翹翹,喜孜孜地收下,可能她天生就不是什麼稀奇能人,所以有個小小怪癖,愈是稀奇的物品她愈愛,好比西玄海產,好比這個,又好比來到大魏後,大魏京師有座高達十八層的望天樓,據說至今沒人爬到這麼高過,她就愛有空上試。

    她當作沒看見他手裡已結妥的同心結。

    李容治笑道:「喏,這成同心結了,二姑娘還你吧。」見她沒接手來拿,他又玉容噙笑,親自彎著身,拎起她腰間小袋,代她把同心結放進去。

    兩顆頭幾乎要貼上了,她聞著他黑髮間香氣,心裡百感交集,她若在西玄看中人早就強了他……才怪,她哪來的膽子,她暗自咕噥一聲,轉移注意,隨口問道:「殿下可知言午許嗎?」

    「言午許?」他抬起頭。

    「今兒個龐先生提起大魏的許姓,西玄的徐,南臨的胥人,北唐的絮氏,他說得頗為慎重,似乎以為這四姓有所牽連,但我只知大魏是李家天下,將軍也不姓許,故有此疑惑。」是她的錯覺嗎?他倆好像更湊近一點點,連肩都碰上了。

    他深思一會兒,又聽她提到「開國金刀」,他輕訝一聲,笑道:「這是大魏神話。我很久不在大魏,差點忘了這些宮遷流傳的故事。據聞許久以前,天下未分四國前,本是一家天下,經歷數代,由盛轉衰。當時有五姓爭天下,爭到最後,方知其中一名許姓的將軍是天帝派來盯著這四人,看誰才真正適合當地上帝王,這位將軍在天上本是神將,脾氣不怎麼好,久爭不下後,他一氣之下,現了真身,拿出金刀,將天下劈成四塊,這四姓各領一方。刀現身,四國合而為一。這就是大魏最初帝王只娶一後的由來,大魏帝王迎娶的是許姓神將在地上認的義姐,他也曾短暫地被封為大魏將軍,沒過幾年,人消失了,金刀卻留在大魏宮中。傳說言道,他是游至另外三國觀察去了,也因此才有大魏若有名君名後加神將鐵三角,必生大魏盛世之說。」

    「原來……如此啊。這是神話吧?」

    「自然。神話八分假,二姑娘想問,既是神話,為何開國金刀會留在大魏宮裡?」他笑得開懷,微地傾向她道:「九成是大魏開國帝五動的手腳,金刀留在大魏,二姑娘你道,誰才是真命天子呢?」

    她屏住呼息,看向他,一笑,:「殿下認為是大魏,徐達自然認定是西玄……」

    「二姑娘還沒忘了西玄嗎?」他漫不經心地問。「都快一年了,再痛的傷口也要有心才能癒合啊。」

    她沉默。

    「大魏……難道不能成為你的家嗎?」

    「我……」

    「這裡沒有人,能成為你的家嗎?」

    「人?我還是頭一次聽到人能成為家的。」她笑道,狀似不經心道:「殿下自回大魏後,消瘦不少。徐達看大魏男子都像根無味的竹子,殿下在西玄時,身強體健,回到大魏後倒有跟竹子看齊之勢,殿下可要多多保重啊。」

    「……無味的竹子嗎?」他五味難陳,隨即淺笑道:「你說的是,眼下正是緊要著頭不,可惜無人分擔我真正心裡事,幾夜未眠也是常事。」

    哪可能沒人分擔呢?她嘴裡動了動,隔著薄薄的窗簾往外看一眼,道:「離我宅子還有段路,殿下不妨閉個目休息一下也好。」

    「二姑娘好主意。」他笑道:「那就借二姑娘肩頭一用。」

    「……」她瞟瞟他略略靠在肩頭上的睡容低聲道:「若是殿下有心事想找人擔,也得你肯說真心話吧。」

    「這倒是。」他閉目答著:「我早習慣有事心裡藏著……我少年便有成大魏金龍之心,最初為了自己,後來心裡慢慢有了盤算,總不能得了大魏天下後,讓大魏絕於我手裡。開國皇帝曾言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金龍是為大魏天下日日招日布雨,可不是留在地上享盡一切榮華,後宮紛擾太多,要是時時鬧出事來,反倒分去帝王用在百姓的心思,想來當年開國皇帝也作如是想,方迎一後,以杜絕后妃惡鬥,再者,開國皇帝在位六十多年,是歷年在位最久,也是最長壽的帝王,皇后去後才再娶,貫徹雙王制,心靈互通,相互分憂,不讓一人獨行的帝王之路有把偏頗,這才得了盛世,他也成了歷年最長壽的帝王。」

    她略略挑眉,還是頭一次聽到君為輕這種話,但他跟她說了這麼多又有什麼用意?是……在跟她吐露他的真心話?

    她忍不住問道:「殿下心裡對未來的皇后有底了?」

    「二姑娘,這風,是不是冷了些?」

    轎窗有簾擋著,仍是灌進些冷風。她把收起的暖石袋塞進他的掌心裡,又想了想,腮面微微紅,道:「西玄從總是不拘小節,殿下別介意。」她一抖寬袖,讓他的手背隱在她袖裡,她的手自然是緊緊攥著他的手背。

    她嘴角微揚,見他沒有拒絕,心裡更是偷偷竊喜。她心裡有相思之情,便她還是由衷盼他尋個好皇后,在他累極裡不但能分個肩給他休息,也能替他分憂朝政。

    到那時,她還活著嗎?若然活著,人會在哪呢?天大地大,但她世界就這麼小,即使遊山玩水,便腳下沒有半點家鄉土壤,她能撐多久呢?

    她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也跟著閉目休息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轎身一陣遽蕩,就有人先用力護住她的身子。

    「怎麼了?」李容治問道。

    「殿下,是撞轎了。錢家大小姐的轎子從巷口出來,一時沒停住,撞上咱們了。」

    「錢?」李容治尋思片刻,朝徐達笑道:「我出去看看,你別出來。」

    那鼻息近到都落到她面容上了,她只能應一聲,見他鬆開懷抱,道:「應是不遠了,我自己走回去也行……」

    他笑:「這可不行,大魏哪來的男女共轎?連夫妻都不共轎的。」語畢,把暖石還給她,撩過轎簾而出。

    「……」她是異鄉人,怎知大魏有哪些規矩。難怪轎子入太子府才讓她上轎。她瞄著轎外,只見李容治在錢家轎子前笑說什麼,卻不見轎簾掀起。

    掀啊掀啊,她真想看看,大魏第一美人的長相。可惜……她沒等到,因為李容治又彎身回轉了。

    愈是千金的小姐愈藏的妥妥實實——這是她上大魏街上看見有些小姐蒙面後才知道的規矩,許多男人成親後才看見自己妻子芳容,這個……不就跟男人娶了她之後,才知她叫徐達一樣在欺騙世人嗎?

    轎子再起。

    「殿下,你見過……大魏第一美人的畫像嗎?」

    他略詫異地看她一眼,笑得愉悅。「二姑娘覺得大魏女子如何?」

    「……面容細緻如畫,但,比竹子還瘦。」她盡量表達她的誠意,以免李容治以為她妒忌。她確實覺得大魏女子過瘦,像紙片人,她拿個芭蕉扇隨便一扇,人兒就隨風而去了。她又再補一句:「站在大魏男子身邊小鳥依人,若入畫中,必是雅致脫俗的好畫。」

    他揚揚眉,又笑笑著。

    她等著她對大魏第一美人的觀感呢,哪知他道:「二姑娘的肩再借我枕枕吧。」語畢,他狀似又困,枕在她的肩上。

    徐達見他手動了動像在等待什麼,她的嘴也跟著動了動想拒絕什麼,最後,她心裡一軟,還是把暖石小袋塞進他的手裡,寬袖再抖,緊緊握著他的手。

    他閉著眼,忽道:「大魏女子個兒太小,肩兒也不夠完,要同坐轎裡借個肩枕,怕是不如我現在枕得這般舒服。」

    「……」徐達無言。她個兒很高,肩很厚寬……沒有吧,她肩哪裡厚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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