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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皇后 第11章 作者:於晴
    一個月後,太子府——

    一陣冷風灌進,她猛然張開眼。

    她翻身下床,配上長刀,心裡略不安。

    窗外正是暗夜天,無月。

    莫名地,她心一跳,感到太子府有些騷動,她推開門,見到圓形拱門外,火光不住閃耀,但沒有任何禁衛兵進入她所住的院裡。

    她舉步輕盈,隱入黑暗避開軍兵,臨秀匆匆自書房出來,他著禁衛兵服……他是李容治身邊的人,絕非小兵小卒,她聽得臨秀吩咐人道:

    「快去把衣服拿出來,多教幾個高手換了衣服,一塊入宮護著殿下。」

    她略略遲疑,尾隨那人走進另一處,暗地去了一件小兵服迅速換上,再回到那間書房。她手肘輕推窗口,露出一小縫,往內看去,果然是李容治,另一名老人是錢老將軍,也就是臨秀的父親。

    她見過一、二次,她記得這老人對她「死而復生」不以為然,更對李容治昭告她是太子妃的舉止十分不認同。對了,他府里長女是大魏第一美人,畫像至今留在太子府裡。

    那老人道:「殿下此番前去必要格外小心。這一年來看似風平浪靜,但難保不會在最後一刻鬧出事來。」

    最後一刻?她怔住,是老皇帝不行了嗎?

    李容治速速落筆,嘴裡應道:「父皇臨召兒臣,兒臣豈有不去見最後一面之理?宮裡本王已有布線,你不必擔心。」

    「宮裡?得賢王手裡的兵馬已近京師,眼下該閉城門,封京師四條大道才是,與宮中何干?大魏宮中不動刀槍,殿下……」

    徐達聽見廊上有腳步聲,她抬眼一看,正好對上龐先生詫異的目光,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匆匆步入書房。

    「殿下。」

    「這是密令與令牌,先生若見宮裡施煙,即可率本王名下兵馬入宮。」

    「等等,殿下!」老人叫道:「這一步錯,全盤輸,您將主力放在宮門之外,萬一京師……」

    徐達聽得他們交談,才知老皇帝今晚是熬不過了。這一年來,前任太子表面沒有動靜,但私下與已有領地的皇叔密切聯絡,其他皇子各有盤算,有的心知與皇位無緣,索性得了領地將手上部分軍權出去,一走了之;有的與前任太子同盟,就盼得此刻。

    大魏皇子再怎麼爭位,也不會在宮裡動上刀槍,此時該防的是京師外的兵馬,這是氣呼呼的前任老將軍堅持的。他篤信前任太子失德也不會得了失心瘋,甘冒大魏先祖們不諱,敢在宮裡弒未來的主兒。

    李容治想法顯然與他不同,她後又聽得臨先生提到一事——

    「殿下是皇上親自冊立的太子,大皇子若真有謀位之嫌,必得對天下交代,臣疑他們會假立遺詔。」

    「本王心裡有數。」李容治匆匆而出。

    徐達混進尾隨的侍從,臨去前回頭一看,瞧見那老將軍拉住龐先生低聲說著:「老夫征戰數十年,自是清楚那些小娃子心裡是怎麼個謀位法,殿下天性聰穎,但毫無經驗……老夫跟著去就是……」

    徐達不及細聽,見到李容治已翻身上馬,連忙追上去。

    方纔他走過的道上遺落個小東西,她趕緊拾起,是當日他送給她的蝙蝠佩飾。她先別走腰間,快步跟上,她挑馬上去的同時,又聽到他對一名隨從道:

    「本王離去後,太子府只准出不准進,府裡若出了大事,就找龐先生,找不著就直接找徐二小姐,懂麼?」

    她眨眨眼,她自認有寬廣的肩可以給愛人,但她想,她還沒有肩厚到可以頂下大魏太子府,李容治是有新機拖她下水,還是只能將最重要的後方托給真正信賴的人?

    夜色如噴墨,將天地染黑,今晚沒有星月,全仗火把找地。駿馬行進極快,卻極有紀律,沒有發出半點聲量。

    中途她肩臨秀騎著快馬加入,追上李容治低語:

    「殿下,我眼皮直跳著,想想不妥,將事交給月明,我跟著殿下入宮吧。」

    徐達摸摸自己的眼皮。說起來,從小到大她眼皮還沒跳過呢,她見過臨秀退到禁衛騎士間,看著他發現自己父親也混入時的瞠目結舌。

    夜風冽冽,沒有多久,就來到宮門,交了令牌,快騎連過兩道宮門,將至第三道時,李容治忽地停馬了。

    徐達聽說騎馬入宮,到第三道九重宮門前必下馬而入,她本也要下馬,但胯下駿馬有些騷動不安。

    李容治連下馬的動作也沒有。

    「殿下?」主未下馬,尾隨的禁衛騎兵連動也沒動。

    「放煙火。」李容治平靜道:「把刀給本王。」

    徐達暗叫不妙,往錢林秀的父親瞟去,只見那老人在火光下面色發白。

    煙火瞬間飛昇,短暫的照亮夜空,順道將九重宮門後密密麻麻的人影照個隱約。

    緊跟著,九重宮門後一把把火炬亮起,如日陽初升,頓時亮光滿地。

    不是錯眼。

    宮門後是個個持刀的士兵。

    「皇兄,父皇已經歸天了麼?」李容治淡聲問著。

    九重宮門後,穿著戰袍為首的皇室子孫笑道:

    「殿下在說笑,父皇正等著你去見他最後一面呢。」

    「既然父皇尚未歸天,你在宮門之後領著這些人是想幹什麼?」

    「父皇老了,他昏庸,不知你底細,錯冊立你為東宮太子。兒臣不願他老人家在身後在大魏史書上留下臭名,自然得為他清除這唯一的污點。」

    「我底細?」李容治微笑。「在父皇病重時,你做這些逆天之事,以為不會流傳後世麼?」

    「逆天?李容治!你覬覦金龍皇位有多久了?你陷害我失德!毀我名聲、奪我的皇位!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以為我會竄改遺詔,在父皇身邊安置許多人,但,我何須竄改遺詔,我是天命所歸啊!

    「天命所歸?」李容治略略挑眉,語氣平和,卻隱約帶著些許不以為然。

    徐達知道他在拖延時間等自己名下的兵馬,但……她苦笑,又看了錢臨秀的父親一眼。

    這老人家不敢說,她也不能說。

    一說了,士氣一減,必死無疑。

    李容治等了這麼久的皇位……謀了這麼久的皇位……在西玄忍氣吞聲,只為在此刻登上皇位啊!

    「……父皇昏庸時冊立的太子又如何?他老人家不過是大魏歷代皇帝裡的一名,比得上順應天命的開過金刀麼?金刀在此!李容治,你在大魏史書上將只是個謀位的皇子罷了!」

    金刀被三名大魏壯漢扛了出來,李容治眼皮一顫,認出了這把金刀絕非假造,更令他心裡暗歎的是尾隨在後一名約九尺身量的壯漢,此人皮膚黝黑,正是北塘附近姚國裡的百姓。北塘常買該國男子為奴,又稱姚九尺或以姚奴相稱,大魏因地處遙遠,至今尚未有姚奴出現。

    此奴肩寬背厚,飢餓時尚可一力抬起兩名大魏士兵,何況飽腹時?李容治見此奴輕鬆持起開過金刀,金刀一揮,竟生起強風來。

    金刀殺皇室子孫,免罪。

    他閉目片刻,再張開那雙無波墨眸時,微笑到:

    「皇兄是要掃去眼前的阻礙了?」

    「我是為大魏著想,為父皇著想啊!他看不清試試,我只好背著弒殺太子之名讓他明白他錯誤所在。」

    李容治仰頭哈哈一笑,頭也不回道:

    「我李容治再次起誓,這是最後一次。李容治登上皇位後,大魏皇室絕不再叫無辜將是為皇位之爭而死!眾軍聽令,大皇子失德在前,欲弒太子在後,開國金刀被竊,此番我們戰敗,大魏國運垂矣。」一頓,他深吸口氣,意思悲痛道:「援軍將至,若然有人可取得大皇子項上人頭,李容治必允他一個心願!」

    剎那間,他身後將是皆稱是,氣勢如虹,己寡他多,兩方交會,一時之間竟呈現不敗之相。

    徐達抽起長刀,策馬上前殺人去。

    自從殺了第一個人後,她發現殺人時什麼都不要想,才有餘力避開來人刀劍。她想苦笑啊,她以前老覺得自己無能,為無法加入西玄權力中心而遺憾,現在她卻為了想得到大魏權力的李容治在這裡殺人。

    原來徐直、徐回也不好過啊,如果她的前十九年不曾殺人是為集中在這兩年,那麼她就一次殺盡,以後絕不再動刀劍。

    還來世歡喜呢!她來世做牛做馬都不夠償還這些人命!

    大魏皇室禁衛軍不弱,見機砍了胯下馬腿,讓李容治這方人盡皆落馬。她趁著馬匹傾跌時翻身下馬,揮刀砍過迎面而來的敵人。

    她始終不離李容治附近,當她一見李容治落馬時,她彎身避開刀鋒,橫臂抵著刀面硬擋了砍向李容治右肩的大刀。

    李容治心知身邊有人代他擋了右側一刀,但他沒有回頭,聽得一聲「殿下」,他心跳遽漏回頭一看——

    徐達!

    她微微一笑,在他耳邊將援軍不會來的原因低聲說出。

    清俊的面容順時凝住,他迅速回復,低聲:「別傳出去。」

    「自然。」

    他下意識與她靠背相互支援,揮刀的同時,他尋思著,咬咬牙,眼裡抹過不捨,狠絕緊跟在後,他輕聲道:「徐達,滅光。」那語氣隱隱帶著冷意。

    她一怔,滅光?那不是……

    她回頭,正好對上他的眸光,

    「你,看得見麼?」

    「……看得見。」

    「好。」他當機立斷,推了她一把,揮刀擋住砍向她的刀影。他不再看她,道:「我攔著,你去滅。」

    他的意思是,他是眾人注目置之死地的對象,唯有她可以去將所有火光滅掉。

    忽然間,有人與李容治同步思想,九重宮門後一方火炬滅了,但火炬無數,定要有人相助,徐達深吸口氣,朝他笑道:

    「養兵千日,用在此刻,我既是一世平安,自能保你全身而退!殿下放心,徐達必不負使命!」她轉身即走。

    「徐達!」

    她回頭看向他。

    「狠心點!」他厲聲道。

    她笑了。

    「徐達!」他又叫住她。

    她微的揚眉。

    李容治深深看她一眼,張口欲言,最後做了個口形。

    她微笑滿面,沒再回應,遁入敵軍之中。

    你保重。

    不是你留下命來,而是你保重。此次要逃出生天是難了,他週身一直有人護著,但她可不同……沒有援軍,能撐多久呢?入宮能帶的人本就不多,此刻九重宮門內外成了殺戮戰場,卻沒有其他禁衛軍隊出現,甚至宮人一個也不見,可見早就被妥善安排好了。

    論動武,她遠遠不如徐回,成為徐家之恥,但那不表示她武力差到極點。如果徐家是神,她的程度只比普通人好一點,所以,她竟出乎意料苟活到滅掉最後一把大火炬。

    宮門內外,頓時陷入黑暗之中。

    大魏大皇子叫著點火。陸續有人點起火來,但不如預先準備好的巨大火炬,只能隱隱約約照著部分的小角落,緊跟著又被滅,就這樣點點滅滅。

    戰場上有人喊著自己人別殺,又有人喊著不管是誰都殺!

    她這方,不見五指,只覺週遭有人一直在砍殺。

    她呼吸微地急促,攢刀的手心滲汗了,她完全看不見任何人影,遲遲不敢出刀。

    她看不見。

    黑暗裡,她看不見。

    李容治豈會不知?豈會不知?在西玄小倌館裡,正因她看不見,才沒認出他的身份來。

    你保重。

    他不說你留下命來,因為在黑暗中,她看不見,怎可能留下命來?

    他深知她猶豫心軟的個性,在黑暗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她怎敢出刀?怎敢出刀!

    她本以為她會狂笑出聲,但她意外地平靜。

    是啊,她很平靜,這是她所選擇的路,為他賣命,不就是她一直在說的?送他上皇位後,她一走了之,但其實,她對前程茫然……那,在這裡結束,不也很好?

    有人感覺到她這方有人,迎面就是一刀。她直覺舉刀格擋,要回刀砍下去,剎那遲疑了一會兒。

    這是誰?

    大皇子的人?

    還是李容治的人?

    若是李容治的人,不就是自己人?她已經殺了許多人,但,連自己人都殺,她真真沒救了。

    就這麼一遲疑,她聽得對方大喝一聲,再次揮刀過來。

    她長刀停在半空中。

    「二小姐!」有人扣住她手臂,拖她連退數步,接著,一槍格開來刀,直將來人斃命。

    「大公子!」烏桐生怎麼來了?

    烏桐生語氣隱有怒意,「二小姐既來滅光,便打著趁亂一搏之心,敵眾我寡,此是唯一辦法,為何你臨時退卻?」

    「……我……下不來手啊。」她苦笑。

    他一怔,低語:「是大魏太子的主意麼?」

    「援軍不會來了。」她以極低的聲量說道。

    烏桐生面色一變,直覺看向身邊的西玄徐家人。她面色淡淡,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就是無奈些。

    與許再給她點時間,她就會說服自己出刀,但她要再細想下去,就得下地府想了,他快速說道:

    「另頭火炬是我滅的,我本意並非全滅,想來李容治肯狠心顧全大局,二小姐,我見你扮作禁衛騎兵隨他來,我便尾隨跟上,黑暗視物在我不是難事,我拼了這條命護你就是。」

    「怎麼可以……」

    「自相殘殺,削弱敵方武力是他一計,可姚奴是個巨大的障礙,他一刀揮舞,周邊皆亡,到最後,我們都會死在他手上,但無論如何,我必要報答二小姐當日相救之恩,不讓你死在我之前。」

    徐達深吸口氣,道:「我怎能一時心軟,教大公子分神顧我?」她看向戰場微弱火光處,隱有金刀光芒,每次金光閃爍,就聽見數人慘叫。

    她緊緊握著長刀,盯著那頭,道:「我要試試,替李容治除去最可怕的障礙。」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

    烏桐生看她一眼。「好。我就在你身後,你不必顧我,我自可避開。」

    她應一聲,又是深吸口氣,只當來世欠債還人了。她揮刀奔進戰場,幾滴血珠濺到她的面上,此時此刻李容治在想什麼呢?

    在想該如何脫身?

    還是在想……徐達可有生機?

    只要在今晚,他想過一回,她就心滿意足了。

    金刀揮向她時,她以長刀格擋,但長德刀竟然斷成兩截,她虎口劇痛,整個人被震飛出去。

    烏桐生立時托住她的腰身,讓她減少衝力滾去一圈,同時他舞動銀槍掃過砍向她的刀劍,他自身毫無防備,挨了一刀,徐達翻過後,順勢踢過私人的刀柄,雙刀砍向烏桐生身後的敵人。

    烏桐生見她能持雙刀,道:「我引金刀,你砍下盤。」

    「好!」徐達以姚奴下盤為目標,數次擊去,烏桐生雖引金刀,但外力時時介入,逼得烏桐生不得不分心,以致刀風連連迎向她幾次。

    她以雙刀相接,緩衝金刀之力,但刀身仍是受到震盪,她又見有人直擊金刀,光影間竟是臨秀面貌。

    「喂!」她大叫。

    「我非殺了你不可!」臨秀咬牙切齒。

    「等——」

    她來不及追上金刀速度,一道血泉自他身上噴出,隨即他彈出光影之外。

    她朝他的方向奔去撲前。「喂!喂!還活著麼?」

    「……二小姐?」

    這聲音氣若游絲啊!她紅了雙眼,才摸上他胸前衣襟就感到一股濕意,血淋淋的……

    「是我徐達!」

    「你還活著啊……你要替我們報仇啊……這把金刀快殺盡我們所有人了……不是開國金刀麼?怎麼連自己人都殺……」

    「你暫且別說話……」

    「你記得跟我爹說,別逼殿下了……讓殿下找個喜歡的姑娘吧……他在西玄的日子我看著眼裡,他對人人都好……但從未喜歡過任何一個人……只怕連皇位也稱不上喜歡的……眼下你也是活不了了,殿下必定暗自傷心……」

    「喂,你別前後矛盾了。我要活不了,如何轉告你父親?」

    「……我叫臨秀,錢臨秀!」他忽的撐起,用盡所有力量抓著她的衣袖,咬牙聲道:「一定要救出殿下!他才是大魏皇帝!他才是!」

    「二小姐!」烏桐生厲聲叫道。

    黑暗裡的李容治身形一顫,回頭看向遠方的發聲處,她還……活著嗎?

    臨秀失了力量,雙眼一閉倒了下去。徐達反身奔回,虧得烏大少牽制姚奴,讓金刀不再一句傷了許多人,但他聲音帶虛,顯然也受了重傷。

    趁著姚奴全力對付烏桐生時,她彎身滑過姚奴身邊,雙刀迎向他的赤足。

    姚國人皮厚肉粗,初時雙刀如砍在硬木上,接著,她一施力,鮮血盡噴她的眼珠。

    巨人倒地,金刀甩向空中,烏桐生本要接住,但金刀足有千金之重,他力不從心,只能及時以長槍挑開。

    他轉頭一看金刀飛落之地,驚得大喊:

    「二小姐,讓開!」

    此時,徐達雙眼俱是鮮血,看不清眼前事物,只知有物擊向她。

    她棄了雙刀,抹去血淚,終於看清是金刀,她避之不及,雙手承接。

    重若磐石。

    她只來得及攢住刀柄,刀刃直砍入地面,起了陣陣火光,最後煞住在她的靴前。

    烏桐生愣住了。就差那麼一點,她整個人就要被刀鋒劈成兩半。

    驀然間,他想起袁圖的話。

    她一世平順。

    「啊啊啊——」徐達大喝,竟憑雙手之力舉起了金刀,她大叫:「大魏開國金刀在徐達手上,順應天命的是李容治,還不住手!」

    近日徐達之名在京師流傳,全是從死人棺木裡爬出的事跡,因此她大名一報,有幾名軍兵居然停手。

    李容治心思運轉極快,喝道:「今日之事,全由大皇子李既年一人所為,他名下所有將士迫於無奈相從,本王既往不咎!立即放下刀,趁夜回所屬兵營,本王不曾看見你們真貌,自不會定罪!」

    戰場上交刃的兵器顯然緩了下來。

    大皇子面色驚懼,立時跟著大吼道:「開國金刀在西玄人手裡!此女人有鬼神入體復活,它日必能一一揪出各位!唯有取回金刀,殺了這個假冒真命天子的李容治,大魏才有生機,諸位,若然今日擒下李容治,明日本王登基時,活人封王,死者追封!萬不叫你們委屈!」

    不知道是誰的一聲慘叫,激起了眾人狂性,霎那間,戰局再起。

    徐達心知今日是要大開殺戒了。方才砍下姚奴雙足,如砍在巨木上,要是一刀砍下便斷就算了,但那一刀她砍得好久,久到她心裡起顫,直盼是在做夢了!

    此時什麼也不要再想了,她咬著牙,雙手舉起這把血腥金刀,奔入黑暗中不再分敵我,舉刀就揮——

    「啊啊啊——」淚水湧出,狂流不止。

    大魏清晨的寒風凌凌,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拂著她面頰好刺痛。

    第一道天光漸起時,彷彿有人自遠處喊道:

    「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那聲音好遠,像從天際傳來。

    她躺在地上,失神地望著藍天上的白雲,無數的步伐震得地面微顫……軍隊來了?

    她想起來了,這聲音的主人是個老太監,當年曾受李容治母妃點滴之恩,後來跟在老皇帝身邊……李容治一直沒忘這個太監,原裝遠在西玄時仍不時與這名太監聯繫,這是李容治說的。他總有意無意讓她融入大魏皇室、朝廷。

    「皇帝遺詔,還不跪下聽旨?」那太監大喊:「皇子李既年違逆人倫,逆天而行,竟軟禁……」

    她聽不清楚,只知在訴說大皇子的罪行。一個人的罪,有這麼長麼?那還要不要有下輩子啊?天上的雲很潔淨啊,半絲塵垢也沾不得……她呢?

    「……太子李容治即刻登基……」

    終於登基了嗎?她鬆了口氣。總算,總算到……她閉上眸。

    「殿下?」老太監順著李容治的目光,看向一名穿著禁衛服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拚命翻著所有人的屍體。屍體有什麼好凡的?如今九重宮門染滿上百人血腥,就連太子殿下一身衣衫也全是斑斑血跡,能撐到此刻,已是奇跡了。

    「……是,臣遵旨。」李容治回過神,上前接過遺詔。

    那聲音,怎麼一點喜意也沒有?也是,在此時此刻露出喜色,那真是不妥啊,她還以為他會至少先找一下她,找一下為他賣命的徐達,哪怕是屍體……她不求太多,只要他肯為她的逝去落落淚,她就滿足了,可惜……

    果然先喜歡的就輸了,她一直是輸家,從來沒有變過……

    「老臣請罪啊!如果不是老夫自仗殿下年輕,逼龐先生拿著殿下令牌封鎖京師,援軍不會如此晚到……」

    李容治又看向那不住翻屍的男人,苦笑扶起他。「這實非你之罪……」

    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她一直在等,但,他連問她一句的念頭都沒有。她心裡歎息,她就是個不知死心的傻子,一次又一次,她總是在希望與破滅中來回重複著。

    忽然間,有人喊道:

    「二小姐!」

    李容治的動作停住,略略僵硬地往烏桐生的背影看去。

    徐達慢慢張開眼,滿臉是血的男人進入她的視野裡——

    原來,找到她的是烏桐生。

    原來,想找她的只有烏桐生。

    「哎,大公子……」

    烏桐生見她意識尚清,急連拉開壓在她身上的屍體。

    寒風刺骨,凍得她都有些僵直了。

    四周儘是死寂。

    烏桐生盯著壓在她腿上的斷肢殘骸,遲遲不敢動手。她笑道:

    「我沒事,我沒教人砍斷腿,也沒教人砍斷手,我只是……殺得累了,踢到屍體倒地,昏了一陣而已。」

    烏桐生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撥開那些斷肢,一把扶起她來。

    她渾身僵著硬著,四肢施展不開來,行動起來還跟個殭屍沒兩樣,她淡淡笑道:「我一點疼痛都沒有,許是沒傷吧,全仗大公子護我。」

    「不,不全然是我……」到最後,他也殺紅眼了。他想說她福大命大,但對西玄人來說福大命大是個屁,這對她來說反而是侮辱。

    徐達深吸口氣,鼻間的血腥只能令她聞到腥味,她看著四周,果然滿地屍首,活著的不出十人,都是重傷在地的。

    錢臨秀的父親跪在地上,他身邊是臨風而立的李容治,全紅衣袍被寒風吹得鼓脹,被血染得濕透的墨黑長髮略略揚著,卻一點也不狼狽……

    她有點恍惚地對上他專注凝視她的眸瞳,下意識避了開去,她再看向那名傻眼的老太監,以及他身後的軍隊。

    「殺太久了,我腦袋都有點鈍了……讓我想一下……」她喃喃道,垂目看見自己左手死揪不放的人頭。

    她想起來了,金刀最後終於砍了李既年的人頭,但她踢到其他屍體,就這麼昏了過去。

    砍人頭,多可怕啊!

    最可怕的是,當下她發狠砍去,心裡居然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她試了兩次,手指僵得放不開,最後還是烏桐生看穿她的心思,自她手上扯過人頭拋出去。

    她彎身雙手扛起金刀,往李容治走去。

    刀刃上的冶艷血花奔流,沿著她走過的足跡滴出一道血路來。

    她朝李容治輕輕一笑,把金刀捧到他面前,「殿下……不,是陛下了。陛下,昨晚我借這把刀殺了許多人,也許連你的親信都殺了。」

    他靜靜看著她,輕聲道:

    「我不得不如此做。」

    她笑道:「我知道。」

    「你……」

    「嗯……」

    「……真沒受傷麼?」那聲音有點輕啞了。

    她想了下,道:「應該沒有吧,我膽小,揮刀或許不如旁人快,逃命時卻是快了些,陛下,開國金刀呢。」她拿得有點重了。

    李容治不語,只伸出左手略略稱了下刀柄重量。

    她注意到他不止左手臂皮開肉綻,就連一身血紅衣衫也不全然是他人的血。但,能活下來就夠了,是不?

    他笑顏裡有些悲涼,道:

    「這金刀,連我也拿不起。徐達,大魏金刀千金之重,也只有姚國人那般厚實壯漢方能拿得動。你代我拿著吧。」他微微垂目,不再看她,低聲道:「把金刀高舉。」

    那語氣淡漠,卻有點對她不起的自私意味,舉刀有何難?徐達一時沒有細想,用盡力量高舉開國金刀。

    「二小姐……」烏桐生知她此時腦袋渾沌,才要先指點她一下,就聽見九重宮門內外士兵盡皆伏地而跪。

    「陛下萬歲萬萬歲,陛下萬歲萬萬歲——」

    層層疊疊的呼喊如澎湃浪濤,團圍著他倆蜂擁來。

    徐達略略驚訝,隨即了悟。開國金刀難見,如見出現在李容治手上——雖然是她代拿的,但,這樣的跪拜大禮不意外。

    她是西玄人,不跪應是免罪的吧,她看向李容治。

    他朝她輕輕一笑,極是柔軟的一個笑容。

    ……一個慶幸她活下來的微笑。

    他伸出手,握住她高舉的手腕,看似替她分擔金刀重量,但她總覺他扣得太緊,簡直是力道過當,存心想折了她的手臂。

    尤其,他手溫冰涼,不知是不是太冷,他手指竟不住地輕顫,如攀浮木般緊緊握著她腕間不放。

    一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搞清楚狀況,大魏歷代皇帝或皇子沒有一個拿得起這把刀,但,若然一朝有大魏人舉起神將金刀,必能重現大魏開國盛世之風采。

    而她,日前大魏陛下曾口頭封為大魏皇后,她當然已經是大魏人了。

    以及——

    大魏後期后妃雖皆稱娘娘,但在早年則與大魏皇帝並稱陛下。

    方才士兵連喊兩次,是因為,他們跪的是兩個人。

    一個是大魏陛下——簡稱陛下。

    另一個,是大魏皇后陛下——也簡稱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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