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年,正值多事之秋。
「公主,你瞧瞧,駙馬又弄來了什麼好東西。」望春將手中的木盒子送到昭陽面前,神情無限歡喜,
「是珞瓔花啊,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珞瓔喲!」
昭陽一怔,剛想起身,雲喜就伸過手來扶她,主僕二人之間的默契好得讓人羨慕。
在床頭靠好後,昭陽將這個古樸的盒子打開,只見一紅一白兩朵花異常鮮活地並放在其間,仿若是移植在匣中。這就是那個六十年才開一次花的神秘珞瓔嗎?
「公主,你看,周圍還有霧呢,真的是仙花啊。」望春驚喜地道。
昭陽微微一笑,將盒子遞給望春,讓她仔細地瞧個夠。
「公主,您再休息一會兒吧,剛才好不容易才睡下了,還沒怎麼歇息呢,就被……」雲喜責怪地瞪了望春一眼。
「好嘛,好嘛,雲喜姐姐就不要怪我了,是望春的不是,是望春太魯莽了。我也是太興奮了呀,心想著公主一定會喜歡的,就迫不及待地拿過來給公主瞧了。」望春對著一臉嚴肅的雲喜猛撒嬌,逗得昭陽笑個不停。
「雲喜,你別跟蒼旻一樣,老要我躺著,他是上次被我嚇壞了,才會如此緊張。」懷孕後,她的身子是不如往昔了,但也沒到要一天到晚躺著的地步,「聽說這花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生死有命,豈是一棵小小的花草所能挽回的。也曾有人擁有過珞瓔,還不是沒能救回想救之人。人人都想得到的珞瓔,在她看來,卻是不祥之物。
「公主。」雲喜打斷她,續道:
「奴婢只是聽說會武功的人服了它可以增加一甲子的功力,而一般人服了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是一種補身的聖品。」什麼死啊活的,真是不吉利。
「咱們這位駙馬真是個有心人哪,時時刻刻都在為公主著想。」望春接口。
「多謝望春在公主面前替我美言!」人未至,聲先聞。
望春調皮地吐吐舌頭,笑道:「還好奴婢是在為駙馬說好話,要不然,嘿嘿……」
南宮蒼旻徑直走到床榻前,寬厚的大掌覆上昭陽的額頭,皺著眉道:
「還是有些涼——」也不知怎的,昭陽的身子因為懷孕而變得寒涼,一個弄不好,是最容易小產的。
昭陽將他的手拉了下來,含著笑道:
「你怎麼回來了?季淵怎麼樣了?上次他見著的那個女子是不是蘭姑娘啊?」這些日子,安穩而平順,若說真要有什麼變故,那也是因為風季淵看見了一名貌似蘭亭的女子。一個本來已經心灰意冷的人,突然之間主張攻打烈火教總壇,蒼旻為怕惹起更大的禍端,才不得不外出處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來了,還帶回了珞瓔花。
「現在還不是很清楚,不過當年蘭亭確實是在季淵的懷中斷了氣的,現在怎麼又活生生地跑了一個人出來。」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生怕季淵因蘭亭的事亂了心神,中了聶抗天布下的圈套。
「那定然是老天爺憐惜他,還給他一個佳人。」
南宮蒼旻轉開話題,不想讓江湖上的腥風血雨駭著她,
「知道這花嗎?」兩個丫頭見他回來後,就退了下去,讓分別數日的兩人能夠獨處。
「怎麼會不知道。」盒子一打開,沁人心脾的花香就繞滿了屋子。
「哦?」挑起眉,他饒富興味地盯著她,
「說來聽聽。」這花江湖上的人知道的居多,她一個養在深宮的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昭陽白了他一眼,
「駙馬知道的,我不一定知道,但昭陽知道的,駙馬也未必聽說過。」真是小瞧她了,昭陽爽快地接下他的戰帖。
「為夫願聞其詳。」南宮蒼旻打躬作揖起來,一副受教的樣子。
她「撲哧」一笑,徐徐道來:
「話說唐朝開元年間,珞瓔花曾被一名女子當做新婚賀禮送到太原唐府,引起喜堂風波,那名女子的武功當場被新郎用計所廢,自此也就下落不明瞭。」望著南宮蒼旻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昭陽在心頭暗笑,
「其實那名女子是新郎的師姑,後來還是嫁給了新郎,但那名女子因失去護體神功,生命日漸衰竭,終於長眠不起……」
聽到此處,南宮蒼旻開始皺眉,這情節怎會如此熟悉?
「那新郎痛失愛妻,以至性情大變,悟出了一套絕世劍法……」
他恍然大悟,接口道:「原來你說的是飄雪劍法。」
「此『雪』非彼『血』,是後人覺得叫『飄血劍法』未免太過血腥,就改了一雅名,其實無論怎麼改,本質都是一樣的,劍招充滿了殺戮和憤恨,可見創這套劍法的人的思想是多麼的偏激。」她有感而發,故事雖然淒美,但到底太過血腥了,而那個男人雖然愛妻成狂,卻也有些自私狹隘,他難道沒有想過,他才是悲劇的始作俑者啊。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誠如她所說,這故事,他只聽過後半段,前半段卻是聞所末聞。
得意地望了他一眼,昭陽從枕頭底下抽出—本泛黃的書本,在他面前一揚。
「《武林佚事》?!」疑團被解開。他們兄弟幾人,從小與劍譜為伍,涉獵百家武學,但很少去看這些傳奇手扎,所以知道的並不詳盡,
「你從哪裡找來的這本書?我不在的這幾日,你又沒好好休息。雲喜、望春居然沒把你看好!」她常常看書看得渾然忘我,現在有了身孕也不知道收斂些。
「別惱啊,我一天只看一點兒,沒有挑燈夜讀,我只是一天閒來無事,拿它來打發時間罷了。」
「不管怎樣,你一定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別累著了。」他摸摸她的發,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以前不是只看四書五經、歷史策略這些嗎?怎麼突然對江湖上的事感興趣起來了?」
臉一紅,昭陽垂下眼眸,低低地說:
「我嫁了你,自然要去瞭解這個江湖,要不,你整日對著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女人豈不無趣。」
胸中一陣激盪,南宮蒼旻將她攬進懷中,「你是為了我才去看這本書的?昭陽,我心中好歡喜、好歡喜啊……」
「你還要出遠門嗎?」她仰起頭來,撫順他垂落的髮絲。
他歉疚地吻吻她,成親以來,他倆總是聚少離多子而今她又有了身孕,他還不能日日守在她的身邊。他雖極不願意去插手江湖中事,卻也拋不下他的責任,何況這次還事關他的好友。
「我只不過是隨口問問,你別擔心我。」看樣子,他還要出去的。她雖不盼著他能時時刻刻守在她的身邊,但卻希望她在懷孕的這段日子裡他能陪著她,不知怎的,她總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如果她開口留他,不管有多難,他都會不顧一切地留下,但她總是如此顧全旁人,盡職盡責地當一個賢淑恭順的妻子,不讓他為難。也許是他太貪心吧,有了這樣一個好妻子,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怎能不擔心呢?我雖身在外,心中卻時刻記掛著你。」
「雲喜她們會好好照看我的,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她輕輕地撫著自己尚未攏起的腹部,微笑著道:
「孩子也很好,沒有折騰過我。」她身子虛,卻沒有出現害喜的症狀,只是的感疲憊罷了,這是一個懂事乖巧的孩兒。
南宮蒼旻將大掌貼了上去,感歎道:「我一定早早回來,可能日子會比以前久些,但這次辦完事後,我一定留下來守著你,等咱們的孩子出世,你等著我。」
昭陽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閉著眸道:「我等你!」
第二日清早,昭陽幽幽地醒來,枕邊已沒了他的餘溫,他已趁夜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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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快馬在官道上疾馳,高揚起的馬鞭不斷地落到馬背上,掛在腰間的金腰牌更顯出他們不同凡響的身份,這兩人,看來是奉旨出京,至於是奉誰的旨就不得而知了。
「解大人,離岳陽只有兩日的路程了。」官拜兵部侍郎的莫沖跟著解仲堯勒緊韁繩,走進一間茶肆。
「如果我們繼續快馬加鞭,應該在後天的清晨就趕到了。」端起茶碗,解仲堯滿滿地飲了一口,
「我們只有越快趕到,事情才有轉機。」
「下官知道,但……」莫沖欲言又止。
「我倆同朝為官,又一起出京辦事,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喝了幾口水,解仲堯向茶棚老闆丟下一碎銀子,利落地翻上馬背。
「下官只是覺得,公主既然已經嫁入了南宮世家,可能不會再管朝廷的事了。」自古以來,女子出嫁從夫,公主雖然地位尊榮,但到底是嫁了人。
解仲堯笑得高深莫測,淡淡地說:
「公主到底作何決定,不是我們可以去揣測的,我們只須盡本分,把皇后娘娘的懿旨帶到就行了。」
「大人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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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大廳
「昭陽,四嫂知道你生活安定美滿,本不欲相擾,但事態緊急,惟有你能阻止皇上御駕親征……」一封密函飄落到地上,昭陽大駭,
「四哥要親征漠北?」
解仲堯點點頭,
「七日後就要開拔了,時間緊迫,所以微臣等連夜趕路,騎八百里快馬趕來傳皇后娘娘的密函。」彷彿嫌昭陽還不夠心慌意亂似的,他又投下一句:
「近來皇上龍體欠安,如果執意親征,肯定要碰上塞外風雪。」
當年四哥在出征北疆時,落下了不少的毛病,只要碰上風雪天氣,定要復發。再過不久,就要入冬了,四哥非要在此時御駕親征嗎?
「雲喜,讓人備馬。」來不及細想,她得趕緊回宮阻止才行。
「公主!」雲喜不感相信地瞪大雙眼,公主難道不知自己正懷有身孕嗎?
「快去叫人備馬!」昭陽厲聲喝道,她沒有時間猶豫了,如果再不上路,只怕四哥真的會……莫說她與四哥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就是從大局出發,她也不能讓四哥在此時遠征漠北。國基未穩,太子尚不能獨擋一面,如果有個萬一,四哥要將這偌大的江山交到誰的手中?
「公主啊,皇上還有皇后娘娘勸阻,還有姚大人勸阻,還有眾多朝臣勸阻,並非非您不可啊,您不顧自己,難道您……」雲喜急忙阻止準備自己前去馬廄的昭陽。
解仲堯隔開兩人,冷聲道:「雲喜,你逾越了,公主的事哪輪得到你這小丫頭來做主。」
「解大人,你別再火上澆油了,公主她有了身孕啊,莫說長途跋涉了,就連出遠門也不能夠啊。」雲喜推不開不動如山的解仲堯,心裡疑惑,她使的力氣也不小,怎麼他卻跟沒事似的,他只不過是一個文弱書生啊。
正在此時,望春見她們久不回梅院,便跟了過來。
「春兒,快攔著公主,不,不,快去通知老爺、夫人,就說公主要出遠門。」雲喜急得大喊,現在只盼南宮家的二老能阻止喪失理智的公主了。
聞言,望春轉身跑去通報,只見黑影一閃,望春便摔倒在地。
「你把她怎麼樣了?」昭陽大驚,憤怒地望著出手的莫沖。
「公主且息怒,微臣只是將望春姑娘的穴道點住了,免得驚擾了眾人,讓公主為難。」莫沖拱手告罪。
「你倒替本宮想得周全。」她恨聲地說道。
「臣等來時,已經通知了地方官,想必他已經一切準備妥當,只等公主下定決心了。」解仲堯走到她的面前,深邃的眸子凝視著她蒼白的臉蛋。
昭陽低下頭來,緊緊地抓住衣衫淒聲道:
「孩子,娘對不起你,不是娘不要你,一切都看你的造化了。」望著被人點住啞穴,卻拚命向她搖頭的雲喜,她心中不由得有了一絲猶豫,她這一走只怕南宮家所有的人都不會原諒她了。
「公主如果覺得皇上的生死與您再無瓜葛,就算仲堯只是專程來看公主的,仲堯就此告辭了。」話雖如此,他卻站在原地不動。
但昭陽一聽,心中最後的一絲猶疑也都蕩然無存了,「你不用拿話激我,本宮這就隨你進京。」
那種深深的絕望緊抓住她的胸口不放,而腹中的孩子彷彿也感覺到娘親的決絕似的,不停地把恐懼與哀求傳達給她。
她不捨啊,這是她的骨血,她的寶貝啊。
「公主如果再猶豫不決,只怕趕到了也無能為力了。」一旦開拔,一切皆無可挽回。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昭陽邁開沉重的步子向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
渾厚而低沉的嗓音從她背後傳來,她不得不轉過頭來,無限淒楚地煥了一聲:「爹——」
「曼兒出門前曾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們好好照顧你。不論如何,你都不能有半點兒閃失。」南宮御突然出現在大廳,銳利的雙眼從全身戒備的解仲堯身上輕掠而過,停在昭陽臉上。
「爹,是昭陽不孝,對不起南宮家,請您……放我去吧。」隱忍的眼淚奪眶而出,昭陽曲膝跪倒在地,拋卻了公主的尊嚴與嬌貴。
「你這一走,只怕要重重地傷了曼兒,你難道就不顧慮他的感受嗎?」任誰都看得出,曼兒對她一往情深,迷戀到簡直難以自拔的地步。如今,她居然不顧丈夫、不顧孩子。這個女人的心也太狠了。
「你貴為公主,根本不需要如此委曲求全,你要走,誰能阻攔?」解仲堯陰柔的眼直視武林中最讓人敬畏的人物,絲毫不顯懼怕之色。
一道勁風隔空襲來,解仲堯正欲扶起昭陽的手被硬生生地逼回。
「她已嫁作南宮婦,請解大人自重些。」南宮御收回凌空劈出的一掌,負手走到昭陽的面前,
「你是金枝玉葉,本就是曼兒高攀了,你若想走,我南宮家的人絕不阻攔,但你可要想清楚了,這一走就不能再回頭,莫說曼兒不會再原諒你,就是我們也要看不起你這樣的媳婦了。」話說到這種份上,意思再明顯不過,她等於被休棄。
昭陽重重地朝著南宮御磕了一個頭,毅然站起身來,轉身走出南宮世家的大門。
即使他們能原諒她,她也沒有面目再回南宮家了,可四哥她卻非救不可。幼時,老師就曾對她說過,她是紫微星下界,來相助四哥成就大業,只要有她在四哥身邊,必能保他無恙。如今,她不在四哥身邊,又怎能讓四哥前去涉險?
每向前走一步,她的心都要痛上幾分,痛得像是被彎刀狠狠地刺戳著。她跨上早已準備在外的快馬,咬緊銀牙狠狠地抽了馬臀一記,馬兒嘶鳴一聲,箭一般地衝了出去,捲起漫天塵土。
望著昭陽絕然遠去的背影,南宮御長歎一聲,他這麼做,不知是對是錯。
他這個兒媳看起來溫柔,沒想到卻是個烈性子。身為一個女人,她也太狠心了些。但作為一個公主,她無疑是個典範。兒子啊,你錯就錯在不該招惹皇室中人,他們的心早已錘煉得刀槍不入,不知痛苦為何物,更不知情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