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被長孫珞然吩咐去舀水的凌希次正想提著水桶出門時,躲在門後的長孫泖趁著四下無人靜悄悄的走近他,不過咳嗽聲卻打破了寂靜。
「咳咳、咳……」
聞聲,凌希次便知道是何人,他轉向長孫泖,恭敬的作了個揖。
「泖少爺。」說著他便要離開。
長孫泖連忙出聲叫住他:「那個……」
「泖少爺有事?」
「珞然又打你了嗎?」
「是小的做錯事,被主子責罰是當然。」對身上的傷口,凌希次完全不在意。
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長孫泖卻看不下去。「我這裡有上好的藥,還有你練武時要小心,瞧你身上的傷又多了,這是刀傷藥,給你。」
最近長孫珞然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總是命令凌希次加強自身的武藝,可是凌希次學武不成反弄得一身傷。
理由有兩個:一是無能,不管師父怎麼教,他總是學不會,連教他的師父們都說他的資質之差百年難得一見:一是無心,對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學武又有何用?於是每每練武他身上的刀痕就不斷增加。
不過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師父不滿他冷漠又無禮的態度,練武時多少都會挾怨報復。
而師父們最常辱罵他的話便是——身為奴才,還說什麼保護主子,可笑!
凌希次思及此,不由得苦笑。
這樣的好藥擦在身上是不是一種浪費呢!
凌希次本想拒絕,可是見長孫泖一臉誠懇的模樣,一時不覺手競已接了過來,回過神後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訝異,不過馬上又恢復原本的冷淡。
他知道自己該與長孫泖多保持距離,也知道他總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更知道收下刀傷藥只會惹怒長孫珞然。
可為何會接過刀傷藥?是因為長孫泖老露出一副欠人同情的眼神嗎?
同情?哈!我這樣的人竟會同情別人,多好笑啊!
揮去這個可笑的想法,凌希次點頭道謝:「謝謝泖少爺。」
他知道長孫泖在長孫一族中沒有地位,有的只是長孫的頭銜還能喚得動幾個奴才。
在封閉的長孫一族中一直是人丁單薄,兒孫輩小出了十一個男丁,不過現在八剩下長孫泖和長孫珞然,其他不是一出生就夭折,就是外出時被暗殺,為此長孫老太爺生前規定,在泖年滿二十以前不准踏出長孫府一步或是交朋友,還得接受暗部全天候的保護,名為保護實為監視,想當然耳,為的就是怕自己人自相殘殺。
「咳咳……這裡沒外人,你叫我泖就行了。」第一眼見著凌希次時,長孫泖就很想要他,只是無權的他留不住想要的人,到現在他依然心有不甘,多次找機會想接近凌希次與他說說話,卻總是被長孫珞然給破壞了。
凌希次搖了搖頭。
「我們難道不能成為朋友嗎?咳……」他們見面的次數並不多,但是在這府裡,凌希次是唯一一個肯聽他說話、尊重他的人,雖然他總是冷換而面無表情,不過他還是很喜歡找凌希次說話,就算是自言自語他也很高興。
「諭炬。」凌希次簡明扼要地解釋。「我不在乎啊!」
「不行。」凌希次態度堅決。
「我……咳咳。」聞言,長孫泖一臉受傷。
凌希次看著他,長孫泖雖然比他高上許多,不過卻長得十分纖弱,聽奴僕們私下的耳語,說是他小時候得了重病,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到現在還得服藥才能過活。
凌希次不知道為何長孫泖這麼堅持一定要和他做朋友?
交一個一心求死的朋友,有何用呢?
凌希次向他鞠了個躬便拿著水盆要出門。
「咳咳,希……我、我……」長孫泖想叫他卻又喊不出口,生怕這一喊也許就真的做不成朋友了。
聞見他欲言又止的聲音,凌希次心口突然一窒。
那聲音好像爹死時的聲音。
凌希次停下腳步,轉身面向他,像足在對他說,又像在對自己說。「不要用這樣的聲音不斷的叫若我,這又能改變什麼呢?」
「我……咳咳……」面對凌希次突如其來的怒意,長孫泖嚇了一跳,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凌希次知道自己失了身份,輕歎了口氣。「小的沒別的意思,請忘了小的剛剛說的話吧!」
「不,我沒有怪你失禮的意思。我是真的想交你這個朋友,我在這府裡別說是朋友,就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那為何選小的?」,
「因為你……你是唯二個肯與我說話的人。」長孫泖伯他誤會,又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真的很想交一個朋友。」
凌希次抬眉,「就這樣?」
「是的。」長孫泖低頭,不知為何,在凌希次的面前他總是無法正眼瞧他。「小的是一個不值得您如此看待的人。」
「不,別這麼說,我是真的很誠心想交你這個朋友,如果不行的話也……」他想說沒關係,可這三個字就是無法說出口。
凌希次慼然一笑,他一心只想死,交了朋友也只有痛苦,何必增添麻煩?拒絕好了。
「小的……」
「你要拒絕嗎?咳咳……」看出凌希次欲拒絕的打算,長孫泖不由得咳得更嚴重了。
凌希次瞧著他難過得連眼淚都快要落下來了,不懂他為什麼這麼想交自己這個朋友。
「請找其他人吧!小的不是一個好的朋友。」他不想騙他或用婉轉的口吻要他死心。「泖少爺,您身子不好,外頭風大,還是快回屋吧!」
「不,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的,真的。」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長孫泖伸手拉住他的手,激動的說:「就算你不是也沒有關係,我想交你這個朋友,我會是你最好的朋友,請相信我。」
何苦呢,面對他的堅持,凌希次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開口道:「小的會在自己有限的生命裡當您的朋友,請容小的在無人時喊您一聲泖,這樣可行?」
「真的嗎?好、好。」長孫泖笑逐顏開的直點頭,隨之臉色微紅的說:「那我可以喊你希次嗎?」
凌希次輕輕頷首。
開心的說:「希次,那你叫我的名字看看。」
「泖。」
「不夠、不夠,再叫、再叫……咳咳……」
「泖、泖、泖……」凌希次依言的又叫了好幾聲。
「哇!好棒。」長孫泖高興得像個小孩似的笑著。凌希次看著這個比自己高上好幾尺的少爺興奮得像個小孩,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凝視著凌希次甜美的笑靨,長孫泖一時看呆了。「好美。」
「嗯?」凌希次不解他此話何來。
「你笑起來真美。」
「笑?」他竟然笑了,自從他爹死後他就不曾再笑過了,沒想到他還記得怎麼笑。
可是為何笑呢?也許就如長孫珞然所說的,他真的對長孫泖有些許好感吧!
思及此,罪惡感從他的心中一點一滴的擴張。
「對啊!你笑起來真的好好看,以後要常常笑給我看喔!」
凌希次苦歎一聲,點了點頭,加了一句:「如果我笑得出來的話。」
「那我們說定了喔!」
「嗯。」
就在他們兩人達成約定後,不遠處的長孫珞然正用一雙犀利的眸子看著這一切。
「好大的膽子,竟然背著我做出這樣的事,該死的奴才!」長孫珞然雙手緊抓著圍欄,眼神陰冷得嚇人。
一股詭譎的氣氛,在三人之間發酵……
半夜時分,狂風吹得樹葉發出憲憲奉串的摩擦聲,雨不斷的打在葉片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並沿著樹葉末梢滑落,形成如珍珠般大的水滴。
一道雷聲夾雜著拳腳聲,響徹洛苑的書房。
「跪下。」
打從汲水回來那日後,幾天下來,長孫珞然的性情變得益發暴躁易怒,動不動就對他拳腳相向,凌希次想不通也不想多想,反正兩個月來他也被打習慣了。
被打得渾身瘀青的凌希次順從的雙膝落地,等著他的訓誡。
「你這該死的奴才,你不是對我發過誓,為何還三心二意?」長孫珞然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霸道的抓著凌希次的衣襟。
凌希次半睜著眼睛凝視著暴怒的主子。
又來了,老是這幾句話,他也不過是茶弄得涼了些,這和三心二意有何干?
真不懂他在說什麼。
「你當不說話就沒事了嗎?」長孫珞然不爽的抬腳踹他兩、三腳。「說!你只為誰而死,只保護誰?」
「小的只為珞主子而死,只保護珞主子。」唉!為何每天都得說上一遍他才會舒服呢?
聽他說得像死人一般毫無抑揚頓挫,再想想他和長孫泖說話時笑容滿面的模樣,長孫珞然就怒火中燒。
「你在敷衍我,你根本就不想保護我對不對?」
「不,小的會以性命保護珞主子。」是的,他會,因為這樣就能達到他的目的。
「說謊、說謊……你這個奴才,你這個……」
長孫珞然正想抬手再打下去,一道急促的敲門聲傳了過來。
門外的人大喊:「珞少爺,我是管家,老爺說有刺客闖入,外圍已被敵人攻破,為了您的安全請盡速離開。」
「怎麼,暗部在做什麼,竟然弱到讓幾隻小蟲突破了外圍?」隔著門,長孫珞然大聲地斥責。
「這……」管家一時語塞。
「全都是一群該死的奴才,下去。」
「可是,老爺說……」
「是我說了算,還是老頭說的算?滾下去!」
「是。」管家識相的退下去。
這頭的火未消,又聽見外圍失守,長孫珞然怒眉一皺,揮手將擺在一旁的翡翠花瓶掃落地,轉身坐上案桌前。
「可惡!竟挑這個時間來。」他的話都還未問完,待會兒非讓刺客受萬箭穿心之刑不可。他怒瞪凌希次一眼,「還跪著做什麼,研墨。」
「是。」
算準天候不佳的夜裡,長孫府的守備較為薄弱,暗殺部隊一舉突破外圍的暗部,闖入長孫府後直搗洛苑。
…刺客的頭子抬腳踹門,數名刺客馬上進入,團團圍住長孫珞然。
只見他若無其事,一派優閒的寫著字,凌希次則站在一旁磨著墨。
「哼!死到臨頭還有如此好的興致。」刺客頭子不屑的冷哼一聲。
長孫珞然再拿出一張新的宣紙,揮筆寫下四個字後拿了起來,對著刺客頭子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刺客頭子狂傲地笑道:「哈哈哈,萬箭穿心?哼!你在為你待會兒會發生的事寫下預言嗎?」
「是啊!」放下紙,長孫珞然雙手托著下巴,半瞇起眼凝視著他。「不過不是我,而是你。」
「狂妄的小鬼,要是你求我,我或許還會大發慈不殺你,只殺得你面目全非外加殘廢就好。」刺客頭子仗著自己人多勢眾,說著誑語。
長孫珞然悠哉地拿起茶杯飲了一口茶。「那俄是不是該謝謝你的不殺之恩呢?七叔。」
「你……」刺客頭子先是一驚,隨之揭開面罩,仰頭狂笑。「就算知道我是誰又如何,只要你一死,那群沒用的傢伙又能拿我如何?」
「哈哈……」
「笑什麼?」面對長孫珞然泰然自若的模樣,他有些亂了。
「笑你天真啊七叔,你真以為你殺得了我,真以為暗部只有大家表面見到的那些人而已嗎?」長孫珞然玩弄著杯緣,邪邪的一笑。
「你以為你如此說,我就會信嗎?別以為我沒調查過,所謂的暗部只是一個十來人的組織而已。」
「七叔,你的情報似乎不足,只查到表面而已,暗部真正的可怕要是你真的知道,就不會如此輕易地做出這樣的舉動了。」長孫珞然笑他的無能與天真。
「你真該死,上。」他被激怒,一聲令下,命令所有刺客全一擁而上。
就在這時,數以萬計的箭枝由四方的窗外飛射而入,刺客們在還未來得及傷到長孫珞然之前全都中箭倒地。
見狀,刺客頭子就算身上中箭無數,仍是拼著一口氣衝過去。
看見他持刀衝過來,凌希次衝上前以身擋在長孫珞然的面前,他以為終於等到死的機會,沒想到刀卻刺偏了,貫穿他的左腰,也刺傷在他身後的長孫珞然。
一時之間,萬箭再度齊發,全射在刺客頭子的身上,他在死前又將刀往前一插,刺得更加深入。
「哈哈!這就是暗部真正的實力嗎?萬箭穿心,我算是……見識到了。」
望著自己身上的刀,凌希次大叫:「為何不是心?為什麼你不刺我的心。」
「你在胡說什麼!」長孫珞然氣憤地怒道。
「為什麼刺的不是我的心?為何……」終於有死的機會,凌希次並不想就這樣放棄,他忍著痛苦硬是將身上的刀拔了出來。
沒想到他會如此做的長孫珞然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傷口也不斷湧出大量的鮮血,染紅了他月牙色的衣衫。
z凌希次慢慢走向刺客頭子的身前,將刀交給他,染血的手指著心窩的部位。
「刺這裡吧!刺我這裡啊!」
「你……嘔……」心窩處突然被一枝箭射中,刺客頭子嘔了一口血,整個人倒在地上。
望著倒下的身軀,凌希次原本期望的心情一下蕩到谷底,他跪坐在地上,不斷的呢喃:「為何是身不是心……我的心在這裡啊!」長孫珞然顧不得身上的血還不斷流著,走到他的面前一巴掌摑了過去。
「誰准你死!你的心、你的身都只能為我而死,我沒要你死以前不準死,聽懂沒?」
凌希次依然兩眼無神,「我的身是保護長孫一族,而我的心卻不是,只有身,沒有心……爹、爹……」
長孫珞然又給了他兩巴掌,怒吼:「閉嘴,你發過誓為我而死,在我沒允許你死以前,想都別想。」
激動的情緒加速了血液的流失,一個昏眩,長孫珞然無力的倒在地上。
凌希次兩眼呆滯地看著兩人紅色的血液在地上擴大。
由於長孫珞然遇刺,身為他的奴才又是暗部的凌希次,身上還受著傷就被叫到了大廳。
長孫老爺坐在上座,露出一臉詭異的笑容,一旁長孫泖依舊臉色不佳,跪在地上的凌希次則是面無表情。
經過一陣家族長老的商討後,長孫老爺才開口說話。
「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凌希次不語。
「你該知道保護不周得接受長孫家法處罰。」
凌希次仍然不作聲。
「有什麼想為自己辯解的嗎?」
凌希次還是默然無語。
「你真的不為自己辯護?」長孫老爺好心的再問一次,當然他為的也是想要他身上藏寶圖的秘密。
一旁見他不願說話的長孫泖看不下去了。「希次,你快說啊!你知不知道保護未來長孫主子不利是要受很重的責罰,快說話啊!」凌希次固執地保持沉默。
看他受罰心意甚決,長孫老爺歎口氣,「好了,既然你沒有想說的話,那我就宣佈你的罪狀,並說明你所要接受的處分。」
「爹……」長孫泖本想為凌希次辯解,卻被父親擋了下來。
「當事人都沒話說了,你也別再說了。」長孫老爺轉頭看著面無表情的凌希次,開始宣讀:「罪人凌希次聽著,身為未來長孫一族族之主的奴才與暗部,未盡其所能保護好主子,讓主子受傷並臥傷在床,處以斷臂之刑並流放,從此以後不再是長孫一族的暗部,你可心服?」
凌希次緩緩抬起頭,一直緊閉的雙唇,終於在聽見判決後開口,可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並不是求情,而是求刑。
「小的身為暗部,未盡保護之責,讓主子受傷,只斷臂、流放是否太輕?小的懇請老爺賜死。」
「什麼?」聞言,大夥兒全傻眼。
「咳咳……希次,別胡說,不要胡說了。」長孫泖連忙跪在父親的面前為凌希次求情:「爹,孩兒請您看在希次只是奴才的份上,從輕發落吧!」
「這……」他也不是不願,不過為何兒子要替他求情?
「不,老爺,請賜小的死。」凌希次再次強調。他對長孫珞然發過誓,既然他無法殺死自己,那麼借別人的手總行了吧!
「希次,不要亂說話了,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咳咳咳……」見他又胡言亂語,長孫泖急忙跑過去摀住他的嘴。「爹,希次一定是過度自責才會這樣,求求爹別罰他這麼重。」
長孫珞然的傷並沒有生命危險,長孫老爺早有從輕發落的打算,只是沒想到兒子會出面替凌希次求情。
看著他們的情形,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一些端倪。
看來這孩子是愛上凌希次了。
他在心裡歎氣,凌,你一定沒想到我們的孩子也會步上相同的路,真令人好奇他們最後會不會像八年前那樣呢?
他思索了下,之前他曾多次試探凌希次大密寶的事,不過他似乎不知道,看來留他在這裡也沒用。
既然什麼都不知道,就別怪他狠心了。
雖然心中已做了決定,可是他還是透過凌希次看見了凌的身影。
可惡!凌,你就是不願放過我是嗎?也好,我就看他們會怎麼樣?
「反正珞然也無性命之憂,那就處以斷指之刑並且流放。」
「流放!爹,請你不要……咳咳……」流放的話,他就不能再見到凌希次了,他不要!長孫泖激動得不斷咳著。
「閉嘴,就這麼決定了,不准再說情。」看來兒子是真動情了,那珞然呢?是不是也如此?
凌希次一把甩開長孫泖摀住嘴的手,大叫:「不,小的不接受這樣的責罰,請賜小的死吧!老爺。」
「都不准再說了!來人,行刑完後將他趕出府,永不得再踏入府中一步。」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不、不要,求求您讓小的死吧!老爺、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