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麼樣的誠意?」這幾個字,侗紫述是一個一個咬得極端清楚的。其實她猜到他想說什麼了,可是這短短一天——她真的看懂了太多東西,多到,連他都不可能明白。
「答應我的一個要求。今天我們都很累,所以我們都不要繞圈子,把最重要的那些話都說個明白,好不好?」他的語氣,像個哄著孩子的疲倦大人。
「好。」
她清清楚楚地回答了一個字,卻緩緩拿開了他的雙手,然後退後了一步。
「我說過,我是來道歉的,所以你提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但是,只除了讓我留下來。」
搶先一步,她告訴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的身子明顯地震了一下,表情很平靜,目光卻極端的複雜,直到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從那笑容裡泛出一點幾乎不可察覺的悲哀,「你不願意為了任何理由,留在這座皇宮裡嗎?」
她點頭,忽然也笑了笑,「我說一句話,或許你不相信……如果你不是皇上,哪怕只是個太監,說不定我都會願意一輩子做宮女,就在這個皇宮裡陪你到終老。」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問她。
「在我心裡,你是個完全合格的皇上,所以我很相信你絕對能從太后手裡奪回大權的。」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那麼……到時候你打算怎麼安置我?後宮?妃嬪?還是皇后?即便你真的願意立我為皇后,你又願不願意為了我一個人,而廢棄整座後宮?當有朝一日,面對如雲美人的時候,你真的還能像現在這樣,記得我這個無才無貌的布衣皇后嗎?哪怕,我和你母妃一樣能得你一世的專寵——你又怕不怕會有別的失寵妃子,變成如今的太后,讓我們將來的孩子重蹈你的覆轍?」
她說得很緩慢很冷靜,他一直定定地看著她,聽她說,卻發現自己竟然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我曾經在我娘墳前發過誓,今生絕不嫁三妻四妾的男人——而你,恰恰是個必須三妻四妾的男人。」她偏著頭,帶著微笑仔細審視著他的眉眼,似乎想要牢牢記住他的樣子,「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似乎再也沒有話說了,任由她打量自己,然後淡淡地歎了一口氣。
「我懂了。」
她似乎鬆了一口氣,轉過身走到丹爐前面,伸出手在火上烤了烤。已經入冬了,手腳也抵擋不住寒意,變得越來越冰涼了。
「你晚上吃過東西了嗎?李成悅說你中午暈倒過。」
「沒什麼,只是最近太累了,那時候原本坐在地上坐了太久,大概是起來的時候起得太猛了,才會頭暈倒下去的。」
第8章(2)
只是一個轉身,兩個人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
但是有什麼曾經一點一點默默滋長的東西,在這個初冬的夜晚慢慢地凝固,再也無法繼續了。只剩下揮霍般的消耗,一直消耗到終於分開的那天,各自轉身,再不回首。
「回房間去休息吧……」她頓了一下,還是接著說,「或者,至少在上面去睡一會兒,我陪著你。」
他定定地站了片刻,終於低頭一笑,再一次執起她的手,沒有任何輕浮曖昧意味地拉著她一起往密室走去。
「至少,你能陪著我到那天到來之前……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吧。」
那天晚上,侗紫述就待在密室裡,坐在旁邊陪著孟羿珣一直睡到天亮。之後的十來天,孟羿珣仍然忙得吃睡幾乎都在密室裡,那個中午和午夜發生的一切,好像就這樣被他們塵封在了記憶深處,看不見也摸不著了。
孟羿珣並沒有告訴她,他們究竟在忙些什麼,他只是說,那個用小環的性命換來的冬至大祭,對他來說是個轉機,是個扭轉一切的機會。
她參與不進他們的那些謀劃,也只能在一旁靜靜地待著,偶爾冷了,就到下面丹爐旁去烤烤火。似乎她和他之前總是這樣,她能觸摸到的是孟羿珣身上別人永遠無法看到的那部分,但是孟羿珣和他們的另一部分,卻也是她永遠無法參與的。
跪坐在丹爐前面,烤得全身都有些發燙了,她才轉身開始向密室走。然後剛登上軟梯一抬頭,忽然就發現孟羿珣不對勁了。
他整個上半身伏在長几上,書本奏折全扔在一旁,看樣子彷彿是睡著了,可是走近一看就會發現,他整個背部都起伏得很厲害。
「皇上?」侗紫述奇怪地走過去,在他身邊跪坐下來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你睡著了?」
「嗯。」他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垂在身下的左手動了動,彷彿是讓她暫時先別說話。
「皇上?」她覺得不對,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你怎麼了?」
隔了半晌,孟羿珣終於抬起了頭,那隻手收回來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整個人完全向後靠,倚在背後那堆策論上微微一笑,「沒什麼……我要是真睡著了,也被你吵醒了。」
侗紫述偏著頭認真地打量他。眉頭緊緊地蹙成一團,臉色蒼白,額頭上滲著一層細汗,嘴唇微微發紫,連呼吸都顯得有些艱難——他說他沒什麼?
「是你告訴我還是我自己檢查?」
他再一次笑起來,「紫述,你怎麼越來越潑了……」笑得輕咳了幾聲,他帶著只初見時出現過的無辜又無賴的表情,軟聲向她求饒,「侗姑娘,行行好做個善事……讓我靠一會兒好不好?」
侗紫述擔心地又打量了他一陣,終於也皺了皺眉,沒有表情地緩緩張開了雙手。
孟羿珣得償所願地身子一歪,整個人靠近她懷裡,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注意到他的右手始終緊緊抓著胸口的衣服,侗紫述帶些責怪地問,「心口疼嗎?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毛病?」
「我也不知道我有這樣的毛病……」他又笑了笑,聲音有點微微的發顫,「難道是跟母后鬥心眼兒……鬥得太多了?」
「胡說八道,要真是這樣,該痛的也是你母后。」他好歹也比他那位母后年輕了近二十歲,要說耗不起,也該是那位不算老的老太太先耗不起才對。
「是心口疼嗎?」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
「嗯。」他閉上眼,終於跟她承認了,後背痙攣似的繃緊又放鬆之後,按著左邊胸口衣襟的手抓得更緊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拉起他的另一隻手,掌心向上找到手掌橫紋向上三指寬處的中央,「以前有過嗎?」
「方纔突然疼起來的,以前沒有過……」他嘴唇上的紫色越來越重了,連指甲上都開始泛起了淡淡的紫暈。
「應該是最近太累了。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能一和太傅隔空商量你們那些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就廢寢忘食什麼都不記得了……你今年才多大?現在就落下一身的毛病,老了可怎麼辦?」她的一根拇指照著他腕間的內關穴用力按下去,仔細察看著他的臉色,「內關能止心痛,一會兒就好。今天你不能再廢這些心思了,必須要躺下來好好休息。」
「紫述原來你真的很潑辣……」那個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傢伙,顯然卻並沒有打算消停,靠在她懷裡勾著唇角有些吃力地抱怨著,「若是你以後嫁給了我……當著文武百官和太監宮女的面這麼訓我……你說我是治你的欺君惘上之罪,還是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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