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曳,關曳——」
低沉又拖著尾音的叫喚聲由門外傳入,蹲在地上忙著整理東西的關曳心頭一凜,背脊寒毛直豎;狠狠的打了個冷顫,他攢起濃眉,艱困的喃喃道:「壞小子?」隨即他又拍拍額頭,使勁搖頭,繼續手邊的工作,那模樣好似在告訴自己是他多疑了。
「關曳,好久不見!」
故作親切的招呼聲在關曳頭頂響起,他拒絕抬頭,冀望是他自己得了幻聽。
「你還好吧?」華其威有些擔心的問向背對自己、兩手停在雜物箱上的關曳。
關曳拉了拉耳朵、捏了捏臉頰,以痛覺來確定自己的存在,並且不斷重複這些動作。
華其威默默地看著他怪異、好笑的舉止。
沒有了!聲音沒了!
關曳安心的拍拍胸膛,輕輕的吁了口氣,「還好!還好是幻覺,不是壞小子就好……」
「華小子」除了念快、念久了就變成「壞小子」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涵義,這可是關曳二十多年來的親身體驗,絕非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華其威,關曳母親的姨媽的侄子的舅媽的兄長的老婆的外甥,簡單來說,論輩分關曳還得稱他一聲表舅呢!但華其威整整小了關曳五歲,這聲表舅著實讓他叫不出口,而華其威則是時常仗著長輩的身份欺壓關曳。
因先後進入某私立直升式貴族學校就讀,兩人有了第一次接觸;從幼稚園至高中,華其威每回闖了禍便會找上關曳,一點也不客氣的將爛攤子交給他收拾。有了第一次,當然就有第二次,而後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不斷的朝他而來,這項專門陪不是外加挨罵討打的工作全由關曳一肩承擔。
「關曳,你幹嘛不理我?」華其威沒了耐性地大吼一聲,有種被冷落的感覺,他向來討厭這種感覺,尤其在父母離異後,他的心變得更敏感了。
富裕的家世背景的確造就了華其威自命不凡的個性,然而人人稱羨的甜蜜家庭竟在無預警下破碎了。父母的離異,令他明白雙親多年來的和睦情感只是為了面子而營造出來的假象;深受打擊的他對感情不再信任,而忙碌的父親不但冷落了他,更忘了撫慰他不安的心。
沒人噓寒問暖,他變得害怕獨處,空蕩蕩的大房子和不熟悉的傭人都令他害怕。於是他夜夜與友人飲酒作樂、恣意狂歡,直至他高三的那一年,華父在忍無可忍之下將他送往德國,脫離糜爛的生活。
離開了熟悉的生活圈,華其威更懼怕孤寂了,夜夜笙歌的結果,造就了他放蕩不羈的形象。
「真的是……唉!」確定身後的人是華其威,關曳發出一聲哀號,緩緩站起身,百般不願的看向他。
長年旅居歐洲的華其威回國了,而且還回來找他……大難臨頭,令他不寒而慄。
「關曳,好久不見!」他熱情地又喊了一次。
關曳一臉狐疑的睨了他一眼,才發現他展開的雙臂正等著自己熱情擁抱,勉為其難的上前抱了抱他,關曳迅速跳開。
「好久不見……」他最想說的是:最好別見!
「你在忙什麼?」華其威隨口問著,靜不下來的雙手翻弄起桌上的物品。
「不……」要動!
來不及,還是來不及,真的來不及,為什麼來不及?總是來不及……
唉!從來沒有來得及過,只要是華家大少爺碰過的東西,一定難保完整。
砰!
水晶製成的冠軍獎牌掉在地板上,整面獎牌都碎了,只剩下Champion的字樣還在。
關曳看著地板,俊臉登時刷白,心在淌血。
「唉!」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遇上華其威,便等於災難降臨,以及無盡的歎息。
素有鬼才之稱的關曳雖然每件作品均能贏得眾人讚賞,卻不是得獎好手。他進入廣告界十年來只獲得三個獎項,唯一的冠軍獎牌方纔已化作破碎的水晶玻璃,另一面亞太銀獎的獎牌則不太安穩的立在桌面;而他最重視的4A銀獎獎座正落入可怕的「敵人」手中,令他心驚膽戰、呼吸急促。
「壞小子,拜託你就別亂動了……」他懇求著。
「我只是想看一下,哪知道它會掉下來!」他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根本不把關曳的傷心放在眼裡,亦無一絲歉意。
撫著胸口,關曳告訴自己要習慣,要習慣這種突發的「慘案」,只要華其威在的一天,他就必須習慣。
看他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今日他來找他一定有事,而且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深深的歎了口氣後,他直接問了:「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你能幫我找到秀導嗎?」華其威的口氣裡充滿了質疑,他上揚的嘴角更證明了他非常懷疑關曳的能力。
見華其威伸出手欲碰觸其他物品,關曳連忙擋到他面前,帶著心痛的表情制止他。
剛搬進新辦公室,尚未整理完畢,他可不想因華其威的出現而產生更多麻煩。
「服裝秀?」關曳一邊問、一邊將他推到沙發上,以眼神命令他坐好。
華其威頷首,難得的聽從他的指示,乖乖地坐在沙發上。
「沒問題!」沒有多作考慮,關曳迅速按下電話的分機鍵,「夏季!你進來一下。」掛上話筒,他立即說道:「夏季雩,時尚界最年輕、最棒的秀場主持人,將來也會是最佳秀導,她的能力我關曳敢掛名保證。」
夏季雩這個名字華其威聽過,他知道她是出色的服裝秀主持人,但導演的功力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既然關曳都敢拍胸脯保證了,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關曳,找我有事嗎?」夏季雩此時正在為辦公室的裝潢而傷神。
「這位是華其威,『遴蔚紡織』的少東,我媽的……」關係太遠了,關曳索性略過,「唉!算了,簡單來說他就是我的遠房親戚,不太熟的親戚。」
「不太熟?不太熟會在這裡?」夏季雩秀眉一攏,不解的喃喃自語。
「我是關曳的表舅,我叫華其威,你好!」華其威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薄唇適時彎起迷人的弧度。
他鐵定是個情場浪子!夏季雩微偏著頭,仔細打量眼前人。
不可否認華其威的長相堪稱俊美,高大挺拔的他確實很吸引人,但是他那抹了發油的短髮……
她難以接受的蹙起蛾眉,都什麼時代了,還有人抹發油!
再瞧瞧他的穿著打扮,印花襯衫罩在高領毛衣外,搭配天鵝絨細條紋外套,色彩搶眼的圍巾和胸前的手帕洋溢著華麗風情;雖然華其威舉手投足間儘是溫文有禮,卻隱藏不住他輕浮的個性,沒有什麼男子氣概。
他此刻的穿著只會凸顯他的缺點,她不喜歡,而且是非常的不喜歡!
「你好。」
夏季雩握了握他的手,當她發現他的指尖竟故意劃過她的掌心,她立即收回手,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瞥見她如驚弓之鳥的模樣,華其威得意地揚起了嘴角,深信每個女人都會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
惡……油膩膩的傢伙!
她惡狠狠地睨著他,手掌不停的在裙擺上擦拭著,覺得自己手上沾染了大量且噁心的豬油。
華其威無法忽視她嫌惡的表情,自尊心已受到強烈的打擊;對於女孩子,他向來是無往不利的,懂得如何討她們歡心,更享受被女人包圍的虛榮感,但今天怎麼會踢到鐵板?難道他遇上了「蕾絲小姐」?
「夏季,壞小子要一個秀導,你有沒有興趣?」關曳詢問她。
「秀導?」夏季雩眉頭一擰,沒料到關曳竟如此信任她。
「以介紹布料為主的服裝秀。」華其威深邃的黑眸瞅著她,嘴角再度扯出一道弧線,就不信她不會動心!「我打算成立一間子公司,以遴蔚紡織所生產的布料為設計主題的服裝公司。」
見他露出自以為可以迷死人的自信笑臉,她沒來由的感到滿腔怒火。
天啊!瞧他那副自戀的模樣,她真想賞他一拳,打掉他骨子裡的劣根性,喚醒純真善良的本性。幸好他有著高雅的貴族氣質,不然鐵定會被誤認為是從油鍋裡沾滿豬油走出來的痞子。
她以不屑的目光看著眼前人,他八成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養尊處優慣了,才會有這般性情。
「時間?」她不斷地用裙子擦拭手掌,怪了!怎麼會擦不乾淨?
「六個月後。」華其威回答。
自信的神情、親切的態度、燦爛的笑容,以及既狂野又帥氣的氣質,讓他擁有媲美義大利情人的魅力……夏季雩會忽略了他的優點,只能怪自己方纔的輕浮舉動。
籌備期五個月?可以!
夏季雩抬頭瞟了眼他的笑容,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這個男人實在太油了!
「誰的作品?」她又問。
「我公司的設計師,那些衣服全是新研發出來的布料所裁製而成的。」對流行擁有獨到見解的他,不忘營造自己的專業形象。
「地點?」胃酸再度翻騰,一陣噁心,她乾脆低頭不看他。
「還沒決定。」他將她低頭的舉動視為害羞,欣喜的他更有耐心的回答她。
「有沒有特別要求?」她抬頭再問。
「沒有。」
「你認真想想,真的沒有?」她問得這般仔細,為的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沒有。」他十分確定。
這是個可以讓她盡情發揮創意的案子,她的企圖心立刻被挑起,她想趁這個機會推銷自己、肯定自己。
瞥了油膩膩的華其威一眼,夏季雩挑挑眉,「酬勞呢?怎麼算?」這是問給老闆關曳聽的。
「保證……」他的目光掃過一旁的關曳,謹慎地回答:「你們滿意。」
哈!不愧是師徒,愛錢的程度不相上下。
「關曳,簽下來吧!」夏季雩帥氣地朝關曳揚揚手,如此說道。
雖然華其威是個令人作嘔的傢伙,但看在Mr.Money的面子上,她可以委屈一點。
「好!」關曳點點頭,立即向門外的秘書小姐喊道:「林小姐,拿份空白合約書給我。」賺錢就是要把握快、狠、準這三大原則,不可以給對方猶豫的機會。
過了半晌,上班第三天的林秘書慌張地走了進來,臉色蒼白的道:「關先生,對不起……我找不到空白的合約書。」她怯怯地瞄了關曳一眼。
聞言,關曳重重一歎,活像洩了氣的氣球;唉!他今天怎麼會這麼衰?
「對、對不起,我再找找……」林秘書難掩惶恐的神色,雙手不停地互相揉捏,關節都微微泛白了。
見狀,一股不捨的感覺油然而生,華其威貼心地道:「嘿!小美女,不急、不急!我多的是時間等,你慢慢找,我先到處看看。」
林秘書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星眸因他而發亮。
他會如此貼心純粹因為她是女人,只要是女人,華其威均願意給予溫情。
「夏季,就麻煩你帶華先生逛逛公司。」關曳這麼做絕對不是因為體貼,而是依華其威「凡走過必留下破壞痕跡」的個性,他不得不小心點。讓夏季雩看著他,他會比較放心,否則……後果他不敢想像。
「哦!」夏季雩很不甘願的答應了,她不悅的瞄了華其威一眼,思及還有五大箱的物品等著她整理,俏臉立即垮了下來。
慘遭白眼的華其威,偏著頭想著,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