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看他想玩什麼把戲。至少她是這麼說服自己的,她絕對不是因為「不捨」這個鬼念頭。
「欸……這裡只有你一個人嗎?你其他的親人呢?」吉祥盯著堅持枕在她膝上合眸休憩的身影。接連幾天下來,百般無聊不說,她的腿都快麻了。
她實在不懂,玉冷霄哪兒不睡,就愛枕在她的膝上,說什麼不想離開她半步,要不是她這個人心眼好,哪容許他這樣放肆,當然,這些都得算在酬勞裡囉!
一天換一樣古董,這買賣可划算了,她可得先聲明,她絕沒有佔他的便宜,這是她應得的。
「死光了。」輕描淡寫地回答,玉冷霄仍緊閉著雙眼。
「呃!對不住,我無意冒犯,呵呵,其實你也不用難過啦!我也是啊!我爹娘過世的時候,我還沒及笄呢!算算都過了四年光景了,我現在也比較不難過了。」
「我知道,你說過了。」
「我我我……說過了?這怎麼可能?」
「當時你誤中春藥昏迷的時候,親口告訴我的,你還賴在我身上大哭,說什麼你撐不下去了,就我看來你做得很好,喜福客棧經營得有聲有色,其中兩個妹妹也都有好的歸宿,你應該可以放心了,你現在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呃……」聽玉冷霄這麼說,吉祥羞紅了臉。老天啊,她還有什麼更丟臉的事是他沒看過的?
「我我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日子就這樣過,沒什麼大不了,我早就惡名昭彰了,這世上哪有人敢娶我?哈哈哈哈。」吉祥略帶自嘲地哈哈大笑,其實心酸的想哭。
「誰說沒人要娶你?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娶你——」
「你嗎?」話脫口而出,吉祥霎時後悔,小手握成拳,小臉漲得緋紅。「呃,我的意思是……」
要不是雙腿被壓住,無法動彈,她還真想挖個洞,將自己埋進地底。
「有何不可?」
「嗄?」吉祥愣住,不敢相信自己親耳所聽,一顆心跳得飛快,險些迸出口。
倏地,玉冷霄翻身坐起,黑眸直視著呈呆愣狀態的吉祥,輕笑出聲。「你又傻了!」
摸摸她的頭,像呵寵著一名娃兒般。他很少寵女人的,只有她例外。
她,不僅讓他壞了規矩,更忘了該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他要娶她?
這怎麼可能?「我我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這人毛病特多,不喜歡丈夫四處拈花惹草,你真要跟我在一起,就不能再沾惹那些阿花阿草,你可要仔細想清楚,還有,我家負債纍纍,還有八十多萬兩的債務末清,我也先承認我已經超過二十了,是個年紀不小的女人,我啊……」
就是他了!
這四個字不停在吉祥心口迴繞,她從來沒有愛過人,也不知道愛人是什麼樣的滋味,她只知道她能信任眼前這個男人,縱使她對他還是一無所知,但她清楚知道——當他撫摸著她的臉龐,她會心跳加速;當他親吻著她,她會興奮的像是要昏過去;當他凝視著她,她會不由自主臉紅……
如果,這些就是愛上他的證據,那她認了。
「你真有趣,我果然沒看錯人。」一道清淺笑聲自薄唇逸出,隨後,玉冷霄輕歎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很容易讓人上癮的女人,城裡的男人大多數為你瘋狂。」若老天允許,他情願將她牢牢鎖在身邊,不讓其他的男人有機會多看她一眼,她的眼神太勾人,唇瓣太誘人,男人很難把持得住。
「那些都是膚淺的男人,沒什麼好得意的。」吉祥漫不經心吁了口氣。「不過呢!膚淺的男人怎麼說也好過沒腦子的女人,一堆女人爭同一個男人這種蠢事,我才不幹,那種男人對任何一個女人,肯定都是無心的,女人幹麼花力氣去爭。」
吉祥低下頭,不敢再多看玉冷霄似會灼人的熱燙視線。
她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如果他不是她一個人的,那她寧可不要,請他不要來招惹她。
「說得是,來,我讓你看幾樣東西。」玉冷霄拉著吉祥站起身,往隔壁的小屋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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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一開,一股清新的木香味兒迎面飄來,屋裡擺了幾張長桌,上頭放的皆是些珍貴的古物。
玉冷霄隨手拿了一塊玉。「何謂美玉?首當溫潤而澤、縝密以栗,叩之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瑕不掩瑜亦瑜不掩瑕,孚尹旁達,氣如白虹……」
「等等——你這是在幹什麼?」手中被他強塞一塊美玉,又說了一堆古里古怪的話,吉祥聽得一頭霧水。
「你不是想從我這兒學一點東西?我現在就教你。」
「可……喔。」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不過這些知識確實是她迫切需要的,吉祥收回疑惑,繼續當個好學生。
玉冷霄從袖中拿出一罐小瓷瓶,從中倒出些許白色粉末,接著道:「如果這玉上抹了一層薄石灰,你瞧瞧這玉如何?」
「天啊!」吉祥驚叫一聲。
原本溫潤剔透的寶玉,成了一塊似蒙塵、毫不起眼的三流貨色。
「一旦抹上這薄石灰,需要特殊的藥劑才能清除乾淨,即使是古董鑒賞名家,也無計可施,如果抹上石灰的玉,你能分辨得出好壞嗎?」
「我不知道行不行。」說實話,那種毫無光澤的玉,她根本不會想多看一眼。
玉冷霄從桌底下拿出一個木盒,打開盒蓋,裡頭裝的是一塊塊灰濛濛的玉石。「來試試,挑出你認為的好玉。」
吉祥反覆握捏著盒中每一塊玉,寶玉溫潤的光澤不僅被遮掩了,連撫觸也跟著改變。「這……」她根本分辨不出來。
「吉祥,你行的,不然你如何知道玩古閣的東西都是假貨?」
「我一直相信每樣東西都有它的神魂在,尤其是歷經幾千、幾百歲月的古董,不管是製作它的人,抑或是欣賞它們的人,都會為這些古物注入些生命,玩古閣擺在攤子上頭的古董,我感覺不到它們的生命力,況且那些夥計,平時盛氣凌人的樣子,我看了就討厭,才會想找機會捉弄他們,誰知道真讓我蒙對了。」
「你是真心懂得欣賞這些古物,我果然沒有看錯人。」玉冷霄情不自禁將吉祥牢牢擁在懷中。「你跟他們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他們?他們是誰?莫名其妙被擁入他懷中的吉祥,發了愣,忘記掙扎,耳畔不停傳來他重複的喃念。她的不一樣,對他來說很重要嗎?
「吉祥,告訴我,你覺得剛剛那些玉石,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執意聽到她的答案,這將是他給她最後的考驗。
沉吟了半晌,他的堅持讓吉祥不得不硬著頭皮回答:「那些……我……覺得應該都是真的,我……沒有什麼依據,只是感覺到了,如此而已。」她紅著臉囁嚅說出答案,這個答案連她都覺得可笑。
倏地,她聽到他鬆了一口氣的聲音,訝異地揚眸凝視著他。
「玉冷霄……你……」她想開口問些什麼,卻不知從何問起。
「這樣就夠了,我總算能放心了。」他輕笑出聲,再度將她擁緊。
可她卻放心不下。「我不懂,你為何要賣假貨,要做出敗壞自己名聲的事來?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嗎?柯將軍進獻的七瀾寶珠是真的吧?你知道他被滿門抄斬了嗎?」這個疑問埋在吉祥心中多時,如今才有機會問起。
她實在不願意多想,玉冷霄和這件事有所牽連,若是,等於是他間接害死了百餘口性命,這可是天大的殺孽,他如何忍心?
「吉祥,我早該猜到,聰慧如你,遲早會知情。」他依舊笑得從容。
「夠了,別笑了,柯將軍得罪你了嗎?所以,你才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報復他嗎?」小手緊攀住他的衣襟,小臉埋在他胸前,悶哼咆哮。
「我以為外頭的謠言,都只是對你的中傷,如今才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改天你是不是也會用同樣殘忍的手段,來傷害我們步家?我警告你,我絕不允許!」她知道太多了,他不會放過她的。
當她小臉再次抬起,卻已佈滿淚痕,泛著晶瑩淚光的水眸有著堅決,那是誓死保衛自己親人的眼神,如刀刀般鋒利。
一貫淺笑自玉冷霄嘴邊消失,眸色轉濃,有著壓抑的痛苦與……溫柔。「若我決心要你死,你不會有機會活到現在。」
話語中,是令人膽寒的威嚇,溫柔的語調卻又讓人心醉神迷。
「你是存心的?」吉祥吸了吸哭紅的鼻子,淚未乾,心卻疼得緊。
「是的!」他以指尖勾起她的下顎,輕巧吻去她頰上的點點淚珠,最後,薄唇貼住那顫抖的唇瓣,舌尖輕鬆撬開她的牙關,汲取她私藏的甜蜜。
吉祥緩緩閉上雙眼,心上的不安,讓她不敢掙扎,只想忘卻一切,完全忠於自己的情感——她喜歡他,從他第一眼凝視著她時,她就愛上他了。
吉祥氣息漸促,玉冷霄百般不捨的釋放她自由。
他愛憐地撫玩她烏溜的青絲。「你一定想不到,我們玉府就是被這些古物害死的,每一個嗜好收集古董的貪官賊子,都是我們玉府的仇人,唯有將他們一個個凌遲至死,才能消除我心頭之恨。」
「天啊!」吉祥搗嘴不敢置信,他眸中的寒寂恨意,更是讓她心驚。「你的意思是……柯將軍他……」
「他早該死,只要是柴賊的走狗遲早都得死,他不知道幫柴仲侖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惡事,我只是用了招借刀殺人的方法,讓他親眼看看,他忠心伺候的主子,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
「柴仲侖?」
「我們玉府世代都是古物鑒定師,專門替皇室尋找寶物,柴仲侖收藏古物的癖好是出了名的,當朝皇帝為了籠絡他,不惜下旨要我爹四處搜尋寶物,好孝敬柴仲侖,為此,我爹常不眠不休來回奔波,就為了滿足柴仲侖的私慾,最後他依然死在他的手上。」
「柴仲侖殺了你爹?」吉祥無法想像,玉冷霄是如何與殺父仇人共處一室,這是何等痛苦的事。
「就算不是他親手殺的,也是他害死的。」玉冷霄雙手緊握成拳。
感覺自己偎靠的身軀一陣僵硬,吉祥主動放軟身子,輕輕偎在他懷中,小手不自覺圈住他結實的腰際,試圖減緩他的痛苦。「如果因為想起這事,讓你不痛快,那不如別想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現在活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莫名的,希望他活著的念頭,一天比一天強烈,吉祥真心期盼著。
「太遲了,我已經計畫十五年了,既然決定陷入,就不能有轉圜的餘地。」
「可——」
「噓。」吉祥還想多說什麼,卻被玉冷霄阻止了。
他自懷中拿出半塊麒麟玉,掛在吉祥的頸項上。「它合該是你的,你跟它很相配,我相信它會為你帶來好運。」
「等等——這玉不是你的家傳寶玉?」
「無所謂,反正它已經失蹤十五年了,如今卻突然出現——」
「喂!我發誓我真的沒去盜墓,十五年前我還只是個娃兒,這玉是我在客棧裡拾到的,定是某個客人遺落下來,真的跟我們步家完全沒關係。」吉祥忙不迭地猛搖頭澄清。
「這玉遺失的原因我也沒頭緒,不過,我比誰都不想看到它,我爹是因它而死的。」
「這玉?」
「當時柴仲侖什麼都看不上眼,偏偏瞧上我們玉府的傳家寶玉,我爹在百般無奈下,只得交出。沒想到隔沒幾天,那塊玉突然遺失了,柴仲侖一口咬定是我們玉府私藏。
我爹擔心會因此得罪柴仲侖而拖累全家,他當場以死謝罪,只求柴仲侖放過玉府一條生路,我娘禁不起這樣的打擊,沒多久也跟著病死,整個玉府裡就只剩下我一人。那一年,我就立誓,總有一天,非要柴仲侖死在自個兒古董手上不可。」
「所以你……才頂下玩古閣?」
「唯有如此,他才有可能信任我,這十年來,我為他搜羅各地寶物,就是為了取信他,漸漸地,他不再對我隱瞞他貪婪的野心,甚至打主意打到皇宮裡,他假藉名義偷運宮裡的至寶,交給我複製,再把假貨送回宮裡,然後他自己保留真品。
至於玩古閣裡的假貨,也是我有意安排的。看那些達官貴人,自以為買的是真品,一臉洋洋得意的樣子,還真是人生一大樂事,他們絕對想不到,他們不過是我豢養的猴子,專門要猴戲哄我開心罷了。」
「天、天啊!」吉祥聽得瞠目結舌,完全無法想像一個當朝宰相,竟敢如此大膽,而玉冷霄的作為更是猖狂。
忽然,一個念頭飛掠而過,吉祥心猛地一窒,小臉刷白。「如果柴仲侖的罪狀被掀了出來,你、你、你可能……也會有事,是不是?」
到了這個時候,吉祥總算明瞭,她心頭那抹竄動的不安所為何來。
「當然,在別人眼中,我早已是他的最佳助手,不然你以為憑我幾句話,就能左右柴仲侖的任何決定嗎?」
「你……天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吉祥全身一陣發軟,玉冷霄隨即攙住她。「難道你不怕一個不小心,自己也會跟著送命嗎?」
「既然決定復仇,我就不會考慮生死的問題。」凝視著她逐漸泛紅的目光。玉冷霄的瞳眸也跟著發熱。
猛地,夾雜著哭喊聲,吉祥爆出一連串咒罵:「你這笨牛!傻瓜!蠢豬……」
玉冷霄心口一暖,連忙將吉祥擁在懷中。「沒事的,我保證一切都沒事的。」
「那麼你告訴我,柴仲侖何時會死?」唯有他死,玉冷霄才有可能放棄仇恨!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至死,我都無法知曉吧!」
至死?吉祥渾身一僵,來不及有所反應,身子已經被他推離溫暖的懷抱。「玉冷霄,你……」她眨著淚眼,望著眼前神情漠然的身影。
「吉祥,我們應該結束了,這輩子我沒有資格擁有你,既然你對你的妹妹們有責任,我就不該留下你,你走吧!永遠不要再踏進這裡一步。」
他將她推離房門外,冷漠關上房門,以門扇將兩人隔開。
「玉冷霄!你在說什麼鬼話?快開門,否則我不客氣了。」吉祥邊拍著門,邊吼:「你別想用親情威嚇我。」她知道他的詭計,想辦法引出她對妹妹們的愧疚,好讓她死心,可他忽略了一點,這招得在她還沒對他動心前用啊!如今早已太遲。
任憑吉祥喊破了喉嚨,玉冷霄就是不為所動,直到她喊累了,無力癱坐在地,她才願意承認,她得死心了。
她怎麼忘了?玉冷霄就是這樣無心之人,她早該知道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