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態變換間,落地快而迅速,未有頓挫,板子順勢下滑時大弧度彎轉而行,雪板捷俐地刮起身後一跡白色煙花,身體重心猛然轉換,「刷」的一聲,滑行軌道瞬間戛止在終點上。
周圍爆出了一片歡呼,而那人彷彿未覺,僅是毫不戀棧而冷漠的摘掉護目鏡與手套,彎身拆掉鞋套便轉身離開。蘇洛目光緊跟著那道背影,一點也不稍息,瞳孔裡的追逐容不下別的景物,甚至是在場的哪一個誰。為什麼還是感覺不對。
而在與那雙眼眸無意對視的短短一秒間,他蹙起的眉眼緩緩展開,終於明白。
為什麼起初乍見時的驚喜讓人賞心悅目而不可自拔,卻隱約覺得怪異而仍無法釋然,現在,蘇洛恍然大悟。這就是所謂……天才的傲慢嗎?
天才,的確擁有驕傲的本錢。像這樣的人,他也認識一個;模糊憶起遠在另一端那個有著一雙綠眸的傢伙,雖然不贊同,蘇洛卻免不了潛意識對他的賞識。同樣剽悍的像要將敗將給踐踏在腳下的傲然,不同的是,那傢伙在感到愉悅的同時,從來也不吝於展露出鄙夷對方的不屑笑容。
而這個男人,那張彷彿絕無僅有般深刻線條的冷漠臉龐上,在得到週遭的最高認同時,卻連一絲絲「表達」都沒有,那只是張薄薄的面皮帶著一個人的靈魂罷了。
這個男人,對一切淡漠得似乎沒有了情感。
……真的是如此嗎?
蘇洛暗嗤了聲,走了過去,不顧身後Neil驚愕的叫喚。
「少騙人了。」
聞聲,緩緩回頭的人微微擰起眉,視線瞥向他的右膝,「你在這做什麼?」
「你管得著嗎?!」挑釁似的回話,不意外對方無波無緒,蘇洛掀起眉眼,硬生生壓下頃刻左腿漲痛的感覺。徹底轉過身,展靖堯面色淡然,卻出口強硬:「看來你還是想學?」
「不行嗎?」蘇洛又說:「想學還要經過你同意?」
展靖堯微瞇起眼,冷斂的目光看著他,「腳沒廢就不甘心?」與四周溫度無異的聲音。「還是不玩上一把就不甘願?」
氣一下子騰了上來,蘇洛口不擇言的吼道:「關你屁事啊!你到底什麼心態?因為我是蘇澄的弟弟嗎?還是我跟他相似的臉?!」
看著他沉默了會,展靖堯最後一眸冷厲掃去,戴上了護目鏡轉身。
「扯到他做什麼。」
兩人交談使用的是中文,有幾個夥伴都看見兩人的爭吵,聽不懂內容,也沒有一個敢靠近。正滑下來的Vick聽見兩人的對話,臉上無不詭異的看了蘇洛一眼。
還是JK跳出來,小心翼翼地拉著人,「蘇洛,你怎麼了?」
甩開JK,蘇洛朝那背影喊道:「你,當時喊了我哥哥的名字!」
背影微微一頓,側首,在看不清楚護目鏡下的神情,只能聽見那兩片薄利的唇瓣說出如何單調沒有起伏,卻顯得冷酷的聲音:「所以?」
「什麼?!」不敢置信的複述,少年氣極的吸了口氣,驟然失控的將手中的護目鏡朝那道漸行遠的背影丟去。
向來勢在必得的驕傲雙眸裡,探究著他,卻始終依稀捕捉不著。
「混蛋王八蛋──展靖堯!我看你連我叫什麼都不記得吧?!」
回應他的,只有那人依舊冷酷的背影。
第一次見向來開朗的少年如此失控,眾人當真全呆愣在原地驚愕不已。
看了眼氣憤調頭離去的身影,疼痛的腳步顯得有些凌亂,Vick戴上護目鏡,低語喃罵了聲:「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我是笨蛋──」
吧內偶然一角,發洩的怒吼隨著錢幣「匡啦」一聲被投入時第N次響徹。
整個人縮在厚重衣物內,連帽子也沒脫的身影就像只生氣而弓背張爪的貓咪,貼坐在同張椅子上過了好幾個小時,卻不見他有想起身的意思。
粗魯的按下操縱鈕,蘇洛咬牙切齒瞪著螢幕內被自己摔打的角色,宛若就是那個讓他氣到想咬死他的傢伙。
一個人悶在酒吧裡,時間已然過去多久他沒有詳算,因為吵鬧的周圍可以漸漸使他情緒緩和,便怎麼也不願意選擇任何一個可能安靜無聲的地方。
那樣的靜默,只會讓他的心情更加惡劣,只會讓他想起自己內心醜陋的嫉妒心態。不知道氣的到底是他,還是他自己……
終於跨出酒吧時,天色早已濃黑到看不見月色,吧裡人跡杳然,有的更是在昏醉中離開,他應是最為清醒走出酒吧裡的一個。
回到民宿,就連大廳也沒見人影,冷冷清清。一步步跨上樓層,終於辛苦到了房間門口時,才錯愕自己──忘記帶鑰匙。這麼晚了,Play早睡死了吧……想著,伸手試探性輕輕一敲,一下、兩下……終於還是作罷,挨著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蜷縮在一起,蘇洛盯著眼前曲起的膝蓋,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知道自己在氣什麼。無意間的急躁迫使他揭穿可能存在,或是未來可能還會繼續存在的事實。
那個人可能僅有的,僅存的,就此唯一的薄弱情感表現……
魆黑夜色中,襯著清寒雪色,屋外走進一道身影,似乎待在外頭已久,肩頭積了層淺淺雪花。腳步緩緩踏往樓層,在與自身所屬不同樓層頓住。
沉穩而序的步伐繼續朝廊走去,止在盡頭一道蜷縮席地而眠的身影前。
即使還是沒褪去外衣,但長時間待在沒有空調的走廊外,緊縮著自己保暖的軀體隱約可見顫抖。黑眸定定的注視著沉睡的面容,長睫下紅潤的頰色與孩子氣微啟的薄緋唇瓣,反之平常的祥和。
良久,沉蕩的空間裡,似乎隱約傳一聲輕息暗歎……輕淺的,誰都無法捉牢。那是向來誰也看不穿的冷漠背後……偶爾在暗處細微綴點的烈氳。
屈身,他將人打橫牢牢攔抱進懷裡,穩健的力道與步伐緩緩拾階而去,未曾驚擾。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裡沒有預料中刺目喚人的烈陽,窗外過午的金黃正垂落至半,光線顯得淡薄而昏暗些。
迷濛眨眼過後,發現原來這不是自己房間時,蘇洛又是一陣茫然。
一會,意識終於認出這房裡的空間。雙人大床單人用,清新沁涼藥膏味,不遠處還有張看起來就想窩上的沙發椅,上頭還有前一晚自己身上蓋得暖和不已的毛毯,正一絲不苟的折置好在那裡。空氣裡彷彿還有他走動過的氣息。
又呆坐了會,習慣性吸了吸鼻翼,搔搔頭就要包著棉被下床,頓感有些頭重腳輕,茫了下,復又坐回床沿。
「睡太久了……」都下午了。
懶懶地從四樓步步緩下,蘇洛直接繞至大廳欲跟櫃檯拿房間鑰匙,卻意外在休息區看到一個此時刻不應在此的傢伙對著他微笑。
「早啊。」
挑起眉,蘇洛疑惑地問:「不用上工啊?」中午不用劃地,下午總該要吧?
走至他面前,Neil像要確定似的盯著他的右腳看,「才三點多,還有點時間……」一頓,笑道:「我在等你。」
「嗯?」
指了指屋外的雪板,Neil看來很興奮。「走吧,我教你滑雪!」
練習場上沒什麼人,兩人選了塊空地便就地教學起來。Neil常年玩雪,又任好幾年雪地極限劃場助理,因此對地形還有技巧等經驗豐富。
「這裡重心下壓就可以轉彎了……」
絲毫無須按部就班,天生的運動細胞加上本身玩極限的底子,蘇洛幾個基本的動作很快就上手,加上以前曾跟哥哥學點皮毛,只須稍稍提點些技巧重點,再多練習會,便可操弄熟練。
腳傷已無大礙,因只在原地練習基本,少年捨就護目鏡等繁瑣用具,臉上因為玩得不亦樂乎而嫣紅一片,裹在厚衣內的身子也微微熱了起來。
「擦擦汗吧。」
一張面紙遞來,蘇洛抬頭,是個溫和的笑靨。「謝啦。」接過面紙擦往熱度滿溢的頸間,蘇洛也回以笑容。
「對了,」Neil視線游移了圈,才問道:「昨天在TerrainPark……你跟展先生怎麼了,吵架?」
「吵架?」問自己似的,蘇洛複述了這兩個字,復又抬頭,笑得有趣,「吵架應該是兩個人的事吧?就我一個人吼而已,也算不上吵架啦。更何況……」
與那個冷冰冰的傢伙根本吵不起來,頂多是他個人唱唱獨角戲,然後自己氣個半死,他卻還是一副沒表情,而他被多冷瞪個幾眼就該偷笑著打退堂鼓了。
然而每思及此,便會不由自主想著那人是否也會有失控的一天……
「嗯?」
「沒什麼。」回神,蘇洛轉問:「我才要問你呢。怎麼今天突然又……那傢伙沒說什麼嗎?」
「就是展先生允許的呀。」Neil笑道。
「欸?」蘇洛頓時驚訝不已,「展靖堯說的?」
「是啊。」Neil微微一笑,彎身抓起一把雪,在掌心間一把掐按,白花落地不只是細碎,有些是呈塊狀。
「你看,今天的雪質比前幾天都要來得硬些。」見他一臉不解,又繼續說:「因為前幾天溫度比較高,雪質過於鬆軟,對於初學者可也不可,但對你可能就辛苦些,你腳上的傷是絕對禁不起雪板觸地時的那股抓地力的。」
「原來是因為這樣……」想起那人質問他好玩時的神情……蘇洛垂下視線,盯著地上一片白花花沉默了會,抬起頭,又問:「那今天?」
「今天晚上溫度可能會驟降,所以早上開始雪質就偏硬。這樣雪板的支撐力不會因為身體本身的重量而帶來負荷,相對的你會比較輕鬆……」
「所以……」
「所以?」
嘿嘿笑了起來,蘇洛臉上掩不住的開心,試問:「所以我可以試滑囉?」
Neil一愣,隨即看了眼時間,又抬首看了天空。雖然目前日光還是湛白明亮一片,但再要不了多久,時間便接近入夜……回首,少年端麗的面容因為興奮而通紅,Neil實在不忍掃他的興,但……想了想,仍是敗在那張因為心情而發光發熱的年輕臉龐上。
「蘇洛,雪質一旦變硬,表示雪板的攀滑度也會升高……你知道我意思?」
蘇洛掀起眉,「就是很滑是吧?」
Neil點點頭,「很聰明。」伸出手指了指民宿與練習場之間被劃開的橘色範圍線,耳提道:「那是我可以看見你的範圍,陡坡較平坦……不要越過那條線,可以嗎?」
確定好位置與範圍,蘇洛回頭帶保證的眨了下眼,眼底有著自己也明白而該存有的危機感。「放心吧!」
「蘇洛!」見人就要轉身,Neil有些緊張,忙再複述開始便提過的事:「記著,一旦覺得狀況不對,就把你的板子倒插在顯眼處讓我知道,OK?」
擺擺手,少年戴上護目鏡,轉身駛板滑去。
又看了眼天色,Neil絲毫不敢休息,目光緊跟在不遠處,那始終滑在範圍內的人身上。
***
窗角上細飛而來的白色雪花越積越多,顯得深藍的天色也越發濃重,就要醞釀成一股透不過氣來的黑。
「颳風了……」關上窗戶,JK回頭朝大家說道,面色凝重。
Rock手裡還拿著剛掛下的電話,眉間趨緊,「展,搜救隊那邊趕上來的時間怕會正好直擊上暴風雪,所以他們意思傾向於……」話到此,未再落。
所有人聞言,表情丕變,一致望向凝視窗外挽手而站的男人。
闃黑的瞳眸瞬也不瞬的盯著窗外,像要穿透什麼,就在大家理不出頭緒,滿頭竄的時候,他終於有了動作。「打給瑞,告訴他事情,他知道怎麼做。」
「是,靖少爺。」
朝櫃檯內的人吩咐完,他大步跨回到樓上,再下樓來時,已是大家向來熟悉的黑衣裝束,不同的是,背後多了一個登山包。
「展!」
接手丟來的無線電,展靖堯戴上手套,看了JK一眼,簡短示意道:「三十六小時內。」
「我知道。」點點頭,JK張手露出另一支無線電對組。待要事都確定,黑色身影就要跨出門外,一道身影霍地衝來擋至他面前,Neil滿臉掩不住的擔心,央求道:「展先生,請讓我跟你去。」
淡眼眸未看他一眼,只吐出兩字冰冷:「閃開。」
「拜託你!展先生,我也很擔心他呀……」
「Neil!」不顧眾人勸阻,Neil執意要再跟上,那雙眼眸卻突然回頭,冷凜的射出兩道厲光。「別再給我添麻煩。」撂下這句,黑色背影已然跨出門外轉眼成一片白色的世界,瞬間與夜色交織為一體。雪地摩托車引擎響徹而去的聲音隱約傳來,Neil頹然地跪坐在地上,臉上難熬的愧色甚然。
室內,沉默一片。
一隻掌心驀地探來,拍了拍他的肩膀,JK握緊手裡的無線電,渾厚的聲音繼而輕聲捎來,試圖安慰眾人,也傳遞信心給在場的所有人:「現在,只需要相信他。」
風喝漸起,窗戶開始啪聲大作,沉重的呼嘯聲聲巨響,外頭雪色紛飛的剪影,映出眾人眼裡的那抹驚恐。那一雙雙眼裡的擔心,皆不亞於誰。想起那張臉龐如何笑著對他說:「放心吧!」捂著額際,Neil痛苦的閉上眼。
不該轉開視線的,哪怕是短短一秒……他就這麼消失在他眼前。
***
徒地軟倒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失去了重心。原本還無虞的操控,在體內突然異常竄起高溫時倏然失控,身體變得沉種莫名而無法控制,於是事情開始失控。
頭暈目眩失力之餘,當他忍著暈眩吃力的抬動雙腳,想讓板鋒邊刃鏟過雪地時,情勢卻已來不及──起初還顯暫慢的滑速,突然急遽轉向,無法控制的板勢翻滑過蜿蜒的坡度,帶著倒躺的他滑過坡度越發陡峭的雪道疾速下滑。
快速的,身旁的一雪一景瞬閃而逝。
躺在白不見色的雪地裡,蘇洛急喘著吐納呼吸,絲毫分不清周圍身在何處,濛濛的眼前已是黑不見底。手心傳來的一股灼熱不停叫喚著他的神經,求生意志告訴他不能閉上眼睛,收緊手心,讓痛拉扯住意識。他知道自己不能鬆手,蘇洛甩甩頭,想理清楚現況,艱難地舉頭往上一看,隱約看到另一條紅線在黑夜白雪中飄揚。那似乎是被高速下拉扯開的一端,而另一端,就在自己手裡。依稀記起,那是下滑瞬間,被自己凝聚起力道極力往上攀附一抓,使失速在瞬間收住滑勢的……終於,他認出了那是一條警戒線……
「嘖……」抓緊手心裡唯一的活路,茫然意識裡仍忍不住喃罵了聲,「什麼鬼地方啊……」
與高溫體熱不同的是滿身處於一股畏冷而虛寒,憶起毛毯包裹著的溫暖,蘇洛不覺將高溫燒透的臉頰貼近在碎雪之間,開始了無盡的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依稀是耳邊的風聲呼嘯加大,雪花在空中飄揚紛飛越發恣肆,臉上的冰涼感也層層堆積起來。高溫的軀體包不住體溫,體內皆因感到寒冷而近乎要凍結,連顫抖也無法,迷糊裡,體溫漸漸失散,終是不住疲累的閉上雙眼。
腦海即將陷入無望黑幕裡,手已再無力抓住那端僅存的唯一力量,鬆開手,千鈞一髮,就要徹底失墜之際,他的手腕猛地被反向一把拽住──「別動。」
清冷一如冰塊撞擊的嗓音,帶著溫熱的氣息從頭頂處傳來。蘇洛嘴唇微微翕動,是他神智不清了,還是在幻想……怎麼,聽到他的聲音……
身體被拉扯抱進一道熟悉的懷裡,蘇洛矇矓而虛弱的睜開眼睛,對上一雙在深夜裡,依然斂光而熠的黑眸。
闔上雙眼,溢出一抹微笑,蘇洛張臂,竭力回抱住了他。
「嗨,展靖堯。」還可以見到你,真好。
***
遠遠離開賽道外的雪野間,有間原是建作中間站與休息用途的木屋。
褐色的外表被風雪打濕顯得更加孤立,厚實的木質卻讓它屹立不搖。這幾年氣候的不穩定,雪的位置變化過大,待賽道重新規劃後,老木屋已劃不進賽區裡。而隨著近年冬季極地長征運動的盛行,政府山區管轄的下放,家族事業接管的這幾年間,仍會在淡季派些人手打掃老屋,雖然老舊簡單,卻是風雪中的一盞燭火。
狂風暴雪大肆咆哮,屋外遮蓋雪地摩托車的帳篷早已吹翻紛飛,帶起屋門的戛然作響,這一夜的驚擾怕是未至清晨不會停歇。
無一物的室內空蕩冷清,未有光亮照明僅有一小角火光慢慢升起。朝壁爐內加添了些引柴,燃燒速度才加快了些;未多久,火苗終於漸漸蘊大,然而處於冰雪間的室內還是只有一角稱得上溫暖。
而那唯一的一角,窩著兩道人影。
男人背靠木柱席地而坐,手掌因為長時間重複浸出冰水內而凍紅。身旁的人就枕躺在大腿,長時間失溫帶來短暫性意識茫然,帶來的毛毯全裹蓋在他身上保持體溫。
感覺到腳上細微傳來的抖動,低頭瞥了腳上的人一眼,展靖堯放下手裡剛換好的冰毛巾,俯首直接貼上他的額際──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冷……」囈語從腿上的少年口中溢出,「好冷……」
裹在溫暖裡的軀體蜷縮,蘇洛環緊雙臂,閉著眼睛的長睫微撼,體內早已滿是熱度,而壓抑不了的冷寒卻仍隱隱的顫了起來。
下一秒,未有猶豫,展靖堯將人一把抱起攬進懷裡的位置,手上動作不停擺,三兩下褪光兩人上身僅剩的衣物,將毛毯自頸背外包裹住兩道軀體。裸裎時互相貼近了最原始的體內溫度,漸漸傳遞最厚實的溫暖。
感受到那股暖意,少年動了動,自行將身體調適到滿意的位置,朝那股熱度又挪近些,伸手越過對方胸線,攬緊堅實的背脊,頭也枕進了頸間。「好溫暖……」
孩子氣嚀語的滿足氣息拂過耳邊,輕易撩撥起暗處的騷動,展靖堯微微斂下雙眸,探往身後拉過另一隻右手,端詳起掌心的挫傷。
傷手被輕輕摩娑而過,少年嘶了聲,吃痛的抽了口氣,掙扎著要縮回手。
「別亂動。」
「好痛!」
安撫的唇貼吻住他的髮梢,大手按住他的背部以防繼續掙動,展靖堯沾起一旁的藥膏塗抹上,另只手拿起繃帶迅速綁上了結。幾個動作俐落完成,冰涼而熟悉的藥香味散開,平息了少年適才的小小騷動。
直到懷裡的軀體漸漸放鬆,傳來規律的呼吸聲,展靖堯這才昂首倚柱,闔眼覆住了黑眸,探手拿過無線電接至另一端。
一夜未眠的眾人還聚集在大廳內,等待的漫長催化著人的心神,直到無線電傳來訊息聲的那一刻,所有人這才緊張的振作起精神。
「展?!」
「是我。」
眾人一聽到熟悉的淡然聲線,這才終於安了些心,然而更要擔心的才在後頭。不清晰的沙沙聲擋住了通訊,看了眾人一眼,JK連忙開口重複確認另一端:「展,你還好嗎?蘇洛……蘇洛他沒事吧?」
許久,經干擾的另一端才沉然簡短的回覆了聲:「嗯。」
「太、太好了……」所有人一聽,緊繃的心情終於得以放鬆,寬下心的剎那,幾個夥伴安慰的互相緊抱在一起。
深埋在掌心多時的Neil聞聲,驚喜的抬起頭來,不停喃著同一個名字:「蘇洛……」眼裡的痛苦內疚卻有增無減。吁了口氣,JK連忙說:「撐過這晚上,瑞哥已接到消息,明天直升機一早就……」
「啪」一聲輕響傳來,接著又是一陣沙聲作響,訊息被打斷了,連那端的空洞感也消失。
「哥?!」Vick一愣,緊張不已,抓著自己哥哥搖晃了下,急問:「怎麼沒聲音了?展呢?」
「我……」JK錯愕的眼眸緊瞪著無線電,握牢的手勁不覺加大。
怎麼會突然斷線……
拍掉耳邊擾人的聲音,無線電頓時摔落至不遠處,始作俑者抬頭嗔了他一眼,埋在頸間不怏的悶聲傳來,「你幹嘛……」霸道的手更加圈緊他,喃喃道:「很吵啊……我想睡覺。」
展靖堯只是按下他的頭,無意起身拾起,「睡吧。」
頸後再度傳來一股安撫摩娑的力道,舒服得令人不禁再闔起眼睛,空間陷入了沉寂了,一會,懷裡的少年突然動了下,抬首將額貼上他的,濛濛裡,喃問道:「……你發燒了嗎……身體好燙……」
深淵般黑眸盯著天花板一會,展靖堯閉上眼,瞬間掩去眸底深處那抹微光,淡聲回答:「是你發燒。」
「咦?」貼上面頰,蘇洛終於會意,咯咯的笑了,「真的耶,你的臉是冰的……好舒服……」滿足的歎息,面頰翻來覆去,不停在對方肌膚上找尋冰涼的觸感。
停靠了會,蘇洛動了動,改而跨坐在他身上,張臂攬過脖頸,額際順著弧度緩緩而下,埋進他頸項蹭了蹭,復又抬頭,視線凝滯在他閉上眼的深刻臉龐。
迷糊的視線卻專注的望著展靖堯,直到那雙眼睛睜開,貼近他唇角的氣息幾乎相觸,那樣近乎無距離的距離下,蘇洛開口不甘心地喃怨。
「冰冰的……可惡的混蛋,把發燒也傳給你……」略帶撒嬌味的呢喃方落,兩片淡紅覆上薄唇輕觸,細細摩娑起屬於這個男人的紋路。
只是一瞬間,單方面簡單的舔舐很快輪轉為被動,後腦被緊錮按往男人的方向,反覆交替角度的深吻吸吮濃烈卻緩慢,竄進兩唇間交纏的舌尖時而露現旎色,直到一方終於忍耐不住,推開對方急促的吸著氣。
對方始終的冰涼透過額際肌膚傳來,然而身下那股灼熱卻無法忽略,燙人似的傳遞進體內每一吋,心悸而撼,蘇洛微喘著氣息,抬頭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喜歡你……展靖堯……」
餘音,少年微熱的額際緩緩撫順過男人曲線而下,感受著那股熱度,火光中宛若紅光跳動的髮梢滑搔過肌理分明的腹肌,最後靜止在結實腰間的褲頭上。
曖昧沉默裡,仔細可聞拉煉被嚙咬住後的細微拉拖聲,起起伏伏。
那雙向來自持的黑眸微然迸射出詫異的眸光,伴隨著敏感被股溫熱乍然包覆,瞳孔終於顯露暗處潛伏未息的騷動光芒,跳脫出淡然思緒,快熾而猛烈。
俯視的畫面裡,少年端麗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出緋紅,微啟的瑰紅唇瓣,探出了粉色舌尖,在他已被挑起多時的火熱上纏繞挑逗……柔軟彎折的纖薄體態,露出火光燃耀下的整片優美背部,隱約可見突顯的脊骨,正細細楚楚的抖瑟著。
抬起少年的臉,微蒙的雙眼正無辜的回睇他,天真似的純潔貌,瑰色唇角卻沾染著穢亂濁液,顯得嬌媚而妖冶。緊繃的喉線猛然艱澀的抖動了下,展靖堯閉目低吟了聲,伸指拭掉濁白的液體,俯首,強勢的吻再次覆上少年微啟的緋紅唇瓣。
回應的雙臂環過男人,蘇洛貪戀的回吻著他,直到跪坐的雙膝間,脆弱微挺的敏感被一把圈握住,這才全身僵硬,不敢動作。
生澀而不知所措,反應出少年未滿熟的慾望。
「唔……」窒悶的嗚咽梗在喉頭裡轉動,聽在男人耳裡就像只慵懶的大貓,正咕嚕出他的情緒。將人按進懷裡,展靖堯的啄吻貼在他的肩線上,大手上的動作不停,一次次撫弄帶出少年初次的生理反應。敏感的青澀未消多久便至臨界點,少年緊咬著唇,氣息急促,溢出一聲噎唔,茫然迷離控制不住的情慾表情,乍然弓起身──伴隨著一聲失力的啜泣,悉數釋放在男人操控的大掌裡。
隨著餘韻而來的淺吻細啄,時而在臉上,時而落在頸間與鎖骨間,舒癢的錯覺,依稀帶有那人冰冷的氣質,舒緩著呼吸後,再無體力支撐的身軀終究軟軟一鬆,蜷伏在男人懷裡,沉沉睡去。
聽覺敏銳的人睜開視線,微微抬頭看了門的方向一眼。細碎的談話聲與腳步聲漸漸拉近,胸前散落的髮絲觸感微癢,空著的那手輕輕一撥,露出底下沉睡的面容,未有驚動。
「碰」的一聲,老屋已是脆弱的單薄門扉被人用力撞擊了下,門還是未開,懷裡的少年卻已驚擾到似的動了下。
黑眸斂起,緩緩坐起身,信手拎來外套與衣服,抱起迷迷糊糊未醒的少年,迅速套上身以遮掩。伸手探向少年額際,感到恆溫才收手,同時,望向終於在看不過去人多卻無力的撞擊,而願意施以一腳之力輕鬆踹開門扇,繼而老神在在倚在門邊的人。
「別這樣看我,這門不好開你是知道的。」迎上裡頭不悅射來的熟悉冷斂目光,慣性微笑的人聳聳肩,走進。「這老屋我也很久沒來了……」
隨意環視著簡陋的室內,調頭看向倚在弟弟懷裡依舊沉睡的少年,笑了出聲:「不是吧!這樣也能睡,敢情昨夜耗盡了體力?」曖昧眼神飄向蘇洛頸間的一處紅痕,帶謔的笑容意肆起,轉而看向另一人,卻是明瞭。
沒搭理他,展靖堯逕自套上衣物,抬手時露出腰間一塊咬痕,展岳瑞挑起眉,終究忍不住調侃:「這樣也沒吃,老弟你還真能把持啊?」
漠視那番話,彎身就要抱起少年,展岳瑞驀地瞥到弟弟手心凍紅的痕跡,伸手攔住他,「靖,累了一夜,我來吧……」
隔開兄長的手,展靖堯依然屈起的雙臂仍是牢實的橫抱起少年,直直朝向外頭走去,留下屋內一隊私人救難人員善後。望著那道堅挺昂然的背影,年長的男人乍然收起嘻笑神色,如沐的眼神變得內斂而嚴謹。
「即使已經如此,還是未能有所改變嗎……」
距離稍前一晚,相隔不過數個鐘頭過去,此刻的清晰風光與明媚,宛若昨夜的風雪恰似曇花一現,除了雪地上的斑駁殘跡,頂上的艷陽和著早晨的乾淨寒氣,猶如新生,閃耀而生動。
步上直升機,將懷中人安放好位置,手背又量了次額際的溫度,展靖堯凝視少年始終陷入睡眠的容顏,半晌,才在機體的起升中緩緩闔上眼睛。
側眸掃了兩人一眼,展岳瑞低頭看著手中的山區資料圖,問道:「怎麼玩的,竟然玩到超過警戒線?」
聞聲的人眼皮未動,僅是淡淡簡答:「發燒。」
「發燒?」年長的男人複述了遍,隨即微擰起眉尖,「靖,你不可能犯這種錯,怎麼會讓他……」
話驀然一頓,對面那雙眸緩緩睜開,裡頭那抹稍稍隱起冷厲,讓作為兄長的人登時會意,看著窗外,作罷道:「直接回紐約吧,上頭的事交給JK,你也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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