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突然驚醒的少年睜開眼,一時間還有些無所適從。
待熟悉的鳥鳴聲清脆地傳來,這才定了心神,兩臂伸伸,懶洋洋的展展腰,眼皮眨了幾下,隨手把身旁空下的枕頭也捲到自己臉下抱著,又像隻貓般舒服的蜷縮起身體,還是昏昏欲睡。
初春吶……一切安好,扎扎實實的真正幸福。
迷迷糊糊裡,少年眼眸突然淘氣的睜開湛亮,精神驟然清醒,頂著一頭鳥巢跳下床,「刷──」的一聲打開那扇門,登登登幾下大跨步來到了三樓。
好奇的環看,空間是比樓下小一點,旁側還有扇門,應該是暗室,窗邊有張木製大桌,另一頭牆角有堆畫具跟製作工具。
這根本就是某人的工作室,一點也不像是誰說的神秘迷宮,無趣的撇撇嘴,正覺得無聊想轉身離開,少年的目光忽然一頓──立時被桌上的某樣東西抓去了注意力。
「……」
桌面上一角,擺放了一個小模型,具體形狀不用形容,還是記憶裡清楚的模樣,有黑有紅,縮小版的,跟他的新舊愛板全長得一模一樣,跟他後來重制的那副也……少年有些不敢置信的拿了起來。
──竟然,真是他的舊鑰匙圈!
他不會看錯,也一定認對。以前因為常掛在包包上晃,所以前後都有些磨擦過的刮痕,四邊還掉了一個輪子。
腦海裡忽然想起哥哥說過的話:「你的滑板這麼多,我怎麼可能記得。」
那麼是誰決定要以紅板做原型……少年全身立刻激起一陣雞皮疙瘩,神經線瞬時也全連結起來,九個月前剛到紐約的記憶立刻也拼湊起來──鑰匙圈掉了,背包拿錯了,原型誰做的,紅板出誰手;兩個同款背包,兩個同款鑰匙圈;背包上有鑰匙圈,鑰匙圈上有紅板,紅板與鑰匙圈皆是誰做的;既然誰做的,誰就認得出來鑰匙圈,那麼掛了鑰匙圈的包包就不該會被拿錯,不該──不、該、被、拿、錯!
少年幾乎克制不住的想這麼大吼出來,然而左胸加快速度的跳動聲,卻讓他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只能捂著嘴,臉龐、脖子全紅成一片。
那傢伙,那傢伙他……
有些慌亂的目光亂轉,不經意視線又被桌上另外一項東西抓去。
一張不算薄的紙張在陽光下被折射出表面的亮光,有些無法看不清楚,少年下意識伸出手去拿。
是張照片,時間距離現在不算久遠的一張舊照片。照片裡有位不經意回眸的少年,陽光下他抱著懷裡新買的湛亮紅板,笑容好透明,好開心……
「騙、騙人……」
整顆心更加亂七八糟的狂跳起來,就在茫然慌神間,一雙有力的臂膀驀地從後探來輕輕地擁住他,蘇洛有些微顫的,簡直不敢置信的出聲:「你……當時明明就喊了哥哥的名字……」
展靖堯輕吻了下他的臉,說:「我怎麼可能認錯。」理所當然的語氣,依舊平平淡淡。
蘇洛頓時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呆傻在原地,任由男人將他抱回樓下。
被親吻到無力就要陷入迷亂之間,少年忿忿的,暗暗咬牙切齒,恨恨的低語。混蛋,你這傢伙憑什麼可以這麼得意啊!可惡!
***
又是同一個春季,街道上行人來來回回,交織成一大片。
一抹手裡夾著愛板的身影任意遊走在這片寬廣的天地裡,沒有目的。
時節就要夏天,高掛的陽光不會再靜止,樹梢成蔭,這個城市又將再次沸騰起屬於它的活力。
十字路口各一邊,一端綠了,一端就紅了,只有各自的幾十秒。
晃近公園處,人數寥少,少年戴著帽子,站在路口等待自己的通行燈亮起。
終於,綠色的號志燈亮了,他卻沒有走動,對街上有個男人,也沒有走動;身邊的人來來回回,他們還是各自站在街端看著彼此,連紅燈都亮了,車水馬龍又開始。
多久過去,還是耐不住氣的那方先開口。
「展靖堯,你真可惡。」
對街上的男人跨了一步,說:「過來。」
「為什麼要?」少年挑釁的壓了壓帽子。
兩人這樣隔著對街喊話,就像電影式的浪漫與可笑。然而,誰也沒看見少年嘴角在帽沿下揚起的角度。
男人又往前踏了一步,行駛中的車子卻擋下他的步伐,他轉頭看了看兩邊的車陣,朝對街男孩又說了一次:「蘇洛,過來。」
「不要,我為什麼要聽你的?……除非,」少年偷瞄了眼號志燈,嘴角狡黠頑皮的揚了揚,「你在這裡吻我。」
「叭──叭──」
卡車突然經過的巨大聲響掩蓋過一切,包括所有微小的聲音與轉眼間的畫面;當視線再回來,已然看不見各站對街的少年與男人。
角落,男人高大的背影遮住了懷裡仰首與他親吻的男孩。
雙唇交貼的溫度淡淡而纏,頭上的帽子瞬時間紛飛而去,風吹了過來,翻起少年黑紅交錯的髮絲,拂過男人淡靜的最深處。
「喂、你犯規!」少年說。他淡應:「是嗎。」
嘖嘖,瞧這男人,自大又可惡……但少年卻輕快的笑了,悠悠涼道:
「我剛還以為你沒聽到勒。」
男人則是高深莫測的睨了他一眼,牽起了他的手。
「沒聽到什麼?」
任他牽著,少年突然很想碎念:「嘖、別裝死。」
轉過身,男人掀起眉問:「你是說……沒聽到你說『你不會再下車』這句話?」
「不是、我是說剛……」
話一止,眼眸倏地睜大,蘇洛瞠目結舌回頭瞪著他,望進那雙眼裡的戲謔,繼而忿然道:「──展靖堯!你這大騙子!」
淺淺的,男人轉過身的臉上似乎有笑意。
夕陽餘暉,籠罩在路坡上,一起走了好遠的少年與男人突然停下來,橙紅的透明薄光將路邊兩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拉得長長。少年雙手環過他頸項,帶著男人緩緩地搖晃起來,輕輕地,像在安撫。
「喂喂、展靖堯,我一直都很認真。」
男人反手環住他腰間,力道像要把少年揉進懷裡,深深的,像在保證。「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展靖堯。」
「嗯?」
「我會陪著你。」
「嗯。」
永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