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嘶聲與踏蹄聲不絕於耳,除了成排的馬房和偌大的跑馬場外,放眼所及皆為豢馬場所屬的牧馬草地。
跑馬場內,兩名裴家家丁連同一名異族牧馬人正驗著一匹純種北地馬,而柵欄外,顏童伏在柵木上觀看已超過半個時辰。
幾天下來,家丁們都忙著驗馬,而對馬匹一竅不通的她就只有在核算馬價和帳目時才幫得上忙,其餘時候也只能瞧家丁摸馬腿、挑馬齒和談馬經打發時間。
吸了口混合著馬騷味和糧草香的空氣,顏童揮了揮袖子,正想往馬房瞧瞧有沒有事可忙--
「嘿!小兄弟,怎不跟咱們一同驗馬呀?」
場內一名家丁突然向她吆喝,並朝她走來,而另外兩人也已牽著驗好的馬往馬房走去。
「驗馬的事顏童不懂,進場子只會妨礙大哥們工作。」她對已鑽過柵欄的家丁笑道。
「妨礙倒是不會,只是這是本季最後一批馬,你現在不學,可得等到下一季了。多少看著會有好處的。」算算時間,前幾批馬差不多都運回山莊了吧!
顏童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再說少莊主好像也挺器重你的,除了對帳,倘若你連驅馬的本事都學會了,往後便只有更吃紅的份,是不是?」他伸長臂膀攬著她。
「這……還得仰仗大哥們了。」
不怎麼擅長說客套話,顏童不自然地垂下頭。
見顏童一臉紅潤,家丁突然想起一事。「你的氣色看來好多了,上次中的毒全解了吧?」
「托大家的福,已經全好了,那晚真過意不去,讓大夥兒麻煉煩一整夜。」這事,她仍不禁暗自慶幸。
家丁乍開一抹安心的朗笑,他又拍拍顏童的肩。「沒事就好,其實那一晚也沒幫上什麼忙,全是少莊主他--」
「休息了嗎?」
像鬼魅般,芙蓉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她手提食籃,笑容可掏。「我帶來了午膳,你們要不要先用?有烤肉卷子、燉白菜肉丸和兩壺頂級女兒紅。」
瞪了家丁一眼,她鬆了一口氣。剛才要不是她正好經過,只怕那費盡心思的事已被這莽漢說破。
家丁誤以為美人正向他拋媚眼,他笑得不亦樂乎。「先用膳?咱們可不敢!誰都曉得這些菜餚是特地給少莊主做的,咱們要真吃了,拿不準保不住這顆腦袋瓜子,顏小子你說對不對?」
他睨向顏童,顏童只得順應地嗯了聲。
不料芙蓉卻噘起嘴來,她失望道:「聽大哥這麼說,芙蓉可要難過了……」
「不難過!不難過!小的是開玩笑的。少莊主現在人在馬房裡,要不要小的去叫他?」
一聽,芙蓉回復了笑臉。
「沒關係,穎風大哥一定是有事忙著,反正這酒菜也不會涼得太快,我用層厚布悶著呢!」
「芙蓉小姐真細心,咱少莊主若討了您作少夫人,一定會幸福一輩子的。」
「瞧大哥說的,芙蓉這午膳是為大伙準備的,可不專為他。」她表面雖這麼推搪,可心底卻喜歡極了旁人對她和裴穎風關係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那可是她多年刻意營造的成果。
芙蓉一面笑著將食籃遞給家丁,一面不忘偷覷顏童。瞧見顏童稍顯落寞的神情,她心裡不禁泛起一股得意。
在家丁朝不遠處的樹下走去的同時,她拉起顏童的手。「顏……『兄弟』,我們先用膳吧!不必等穎風大哥了。」
「我……不餓,你們先用吧!」
「不成!妳這麼瘦,不多吃點怎行!」與自己相較之下,她的確乾癟得可憐,光就這點,她實在不該懷疑裴穎風會喜歡她。
不自覺地,她又得意笑開,旋即硬拉著顏童走了三、四步,直到一陣馬蹄聲愈靠愈近。
「穎風大哥!」
回頭一瞥,幾乎是立即的,她放開了顏童,逕自往柵欄靠去。
場內,裴穎風正騎著一匹深棕色的北地馬,逐漸靠近欄外的兩人。
輕靠上柵欄,芙蓉朝他燦然一笑。「休息一會兒吧!我準備了幾道菜,得趁熱吃才好。」
「不了,我要先試試這匹馬。」他麥色的大掌輕撫著馬頸,像是在平撫馬的情緒。
「要留給莊裡的嗎?」見狀,芙蓉問。每一回運馬,他總會另外挑選一、兩匹留著自用或公用。
裴穎風點頭。「不過這匹馬有點性子,還得試一試。」
和芙蓉聊了兩、三句,他的視線調向不遠處的顏童,而芙蓉也隨著他的目光往後望去。
她……怎還杵在那兒!她不禁有些不悅,但仍是笑著說話。
「顏童,妳要不要先去用膳,菜涼了就不好吃了,一會兒等我和穎風大哥試完這馬,就會過去。」說罷,她回頭並踏上木柵。
見狀,裴穎風先是沉默了會,但當他覷見顏童那微窘的表情時,他又忽地朗笑,並將芙蓉抱上了馬。
「小心。」他讓芙蓉坐在他身前。
「這馬好高。」
馬匹微顛了下,芙蓉不禁緊抓住裴穎風勒著馬繩的前臂。
而裴穎風也依著她高興。他存心逗顏童。
半晌,芙蓉見顏童仍站在原地,她故意喃道:「穎風大哥,芙蓉能靠著你嗎?」
「嗯?妳說什麼?」由於她的聲音過小,而裴穎風又心不在焉,所以他低頭再問一次。
逮著機會,芙蓉順勢將手拂向他低垂的臉側,而後她在幾乎觸及他下領的位置微蠕了幾下唇瓣。
聽完她的請求,裴穎風只是斜勾起唇,不作反應,並由她傾靠著自己。
跟著他又睨了顏童數秒,這才掉頭策馬而去。
***
兩人離去後,顏童並未到樹下和眾人用膳,反而朝馬房後的密林踱去。
密林裡落滿枯枝枯葉,聽家丁們說,那特有的樹種是為了補充冬季燃料--干馬糞的不足而栽種的,平時很少人進入。
雖然知道人煙稀少,但顏童仍是失神似地直往裡頭走,一直到她被一節枯木絆倒,這才依著泛白的樹幹縮坐了起來。
平顏呀平顏!到現在妳還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在乎這已存在十八年的婚約?不在乎他因另有對象而和妳解除婚約嗎?
如果不在乎,那為何每次看著他倆親密的情景,她都會忍不住別過頭,還心酸不已呢?
「成人之美……始終只是欺騙自己的借口罷了!」
一聲聲的自問,像波波紛亂的潮浪,逐漸淤積、梗塞了她的心口。曲起了兩膝,顏童再也抑制不住的讓淚水滾落。
她終究無法否認,她的心早在仍懵懂青澀的時候,就已為他陷落了……
密林裡不斷灌進的強風,一陣陣帶去她的喃言,同時也台走她頰畔的濕意,她就這麼保持同一個姿勢,直到一聲極近的斷枝聲響起,她才猛然抬頭。
抹去淚水,顏童望向週遭,可附近除了樹枝和幾叢茂密的荒草隨風晃動外,連隻鳥都沒有。
但她卻感覺有人在林子裡,而且還離她不遠!
「誰?」心裡警鐘大作,她站起來,並朝林間喊道。
然而響應她的仍只有風聲和葉片窸窣聲,於是她更是繃緊了神經。
「誰?誰在林子裡?」她又喊。
如果是馬場的人,應不至於如此鬼鬼祟祟……但如果不是馬場的人……
突地,肥瞟四和鬼眼三的臉一下子鑽進她腦海裡。
不可能!方圓百百里內的土地均為豢馬場所有,尋常人尚且不容易進入,更何況那兩個長相奇特的惡煞!
忖量的同時,顏童亦暗咒自己的粗心,因為四下除了樹和草之外,她已無法分辨自己的來時路。
無暇多慮,顏童只好隨意揀了個方向,拔腿就要跑,可正當她跨出腳之際,一聲離她更近的踏葉聲卻霍地響起。
「啊!」
顏童這回是真被嚇著了,她頭也不抬地就直往前狂奔,怎知才跑了沒幾步,就砰地撞上一睹……「牆」?!
驀地,她整個人被反彈至地上,而在她還沒看清狀況之前,一團黑影更是迅速地往她真撲而來。
「呀--」
顏童本能地弓起腿蹬向那團黑影。正中目標後,她連忙爬起,反身往另一方向跑。
那人悶哼了聲,隨即三步並兩步,一把從後頭抱住顏童,兩人就這麼應聲撲倒在地。
「唔……放開我!放開我……」
顏童宛若泥鰍似地開始掙扎,她使盡全身力氣,試著去抓眼前的樹根想爬起,可那緊緊束縛在她腰間的力量,卻令她完全動彈不得。
一股屬於男性的沉重呼吸聲逼近她的耳畔,兩倏結實如鋼的臂膀亦緩緩上移,顏童心底屬於女性的恐懼已全然被挑起。
最後,她索性抓起其中一條手臂便咬了下去,用力的程度連她自己的兩腮都不住地發疼。
「妳這傢伙!」
裴穎風再也無法忍受地低吼一聲。他將顏童煎魚般地硬是扳了過來,並將她囚困於樹根與自己之間。
看清來人,顏童頓時僵住了。
「妳這擅離職守的傢伙,居然還想謀殺主子!」他怒視著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仍急喘未定。如果早知道來人是他,她就不會害怕得想跑,然而現在雖然弄清了狀況,一股不安卻更緩緩冒出了頭。
「妳敢說妳不是故意的!撞疼我也就罷,想拉妳一把還被踹上一腳,踹一腳還不夠,竟然還咬我!這不是存心,難道是夢遊不成!」
固然明白嚇著她的是自己,裴穎風數著罪狀的表情仍是刻意地凶狠。畢竟能讓他這麼狼狽的,至今也只有她一個!
顏童心虛地垂下眼,不由自主地,她望進他那條烙有自己牙印且正溢著血的手臂。
她那一咬,的確用力過了頭!
「很好!不說話等於默認,這些罪狀以後再慢慢算,先回答我為什麼不用膳?」他問。
顏童沒聽真切,她疑惑地瞅向他。
「為什麼不用膳?回答我!」這幾天她吃的只怕比隻貓還少,是餘毒末清嗎?
「我……顏童不餓。」他問這做什麼?她不解。
「不餓?沒有食慾嗎?還是身體不適?」
顏童搖頭。
她的沉默令他不悅。「那又為什麼不留在馬場,一個人到林子裡來?近來盜馬賊猖獗,我想應該有人跟妳提過,妳如此枉顧自己的安全,是指望誰分心來照應妳……說話!」
試完馬,他和芙蓉便留在牧馬人的帳裡用膳;用完膳,他正想喚她來核對末批馬的帳目,可卻四處找不到人,所以他只好往密林裡找,沒想到真看到她縮在一棵樹下。
找著了她,他原本想出聲叫她,孰料卻發現她正在啜泣,於是他索性坐了下來看她抹著臉歎著氣,直到一陣強風吹斷了他頭頂上的一節枯枝。
顏童又是一陣沉默。不能說出口的答案,讓她的眼底閃過一絲近乎傷心的情緒。
而那情緒正巧落入裴穎風眼中。他瞇起眼瞧她,毫不意外地發現她唇角的輕顫。
「妳……餓到沒力氣說話了嗎?」
她的不知所措令他情不自禁。他將臉貼近她的髮鬢,嗅閒著那股從客棧那晚開始,便讓他魂牽夢縈的清雅淡香。
顏童訝異於他的動作,她迅速別開了臉,可那距離卻不足以避開他及肩黑髮的輕撩。
「顏……顏童不用膳,是因為對北地食物仍不能適應;沒經過通報便離開馬場,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的食慾不振影響其它人用膳的心情,而且……」
「而且妳不想見到我和芙蓉親近的模樣。」
顏童不由得倒抽了口氣,他接的話雖然不是她要說出口的話,但卻正是心裡所想的。
覷見顏童驚愕的表情,裴穎風更不忌口。
「妳是不喜歡見到,而且每見著一次,妳就會心痛一次,而讓妳心痛的原因是……」
顏童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識地猛搖頭。
「讓妳心痛的原因是……因為妳愛上了我。」
待裴穎風把話說完,顏童的眼睛早睜得像瓷盤般大。儘管她的心已幾乎因為他的話而跳到衰竭,她仍必須將那些話當作假設。
「少爺真愛說笑!」她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顏童怎會去嫉妒一對璧人?以芙蓉小姐的出色搭少爺的不群,只怕連神仙也羨慕;何況顏童只是名下人,還是個……『男人』,愛上少爺,這根本……」
「男人?!」頓時,他的眼睛睜得比她還大。
「是呀!少爺,咱們兩個『男人』像這樣摟在一起,被人瞧見不太好吧。」她刻意挪了挪身子,提醒裴穎風她仍被他壓在身下。
可是過了半晌,裴穎風非但沒移開身體,反而將臉更深埋進她的頸間。
「妳……該不會以為我仍是把妳當『男人』看吧?」他悶聲道。
「顏童本來就是個男人。」她感覺他在顫抖。
「所以妳在大伙面前仍裝著男聲,仍作男裝打扮?」他聲音裡的笑意逐漸明顯。
「我沒有……」
「因此妳不穿我讓芙蓉替妳準備的衫裙?」
他一直以為她是故意和他作對,才不回復女子扮相,所以他也不點破,反而以逗她為樂,只要有她在,他就不迴避芙蓉對他的示好舉動。
然而他現在完完全全明白,眼前的人並非「故意」,而是「不知情」!
抬起頭,他已經大笑開來。
「這……不是妳的錯,錯在我並沒有告訴過妳,早在妳服侍我的第一個晚上,我就已經知道妳是女子。」
瞬時,顏童的腦子像被萬匹馬兒踏過,轟轟作響。
「不……不可能,你既然早已知道,為何不揭穿我、辭離我?」
裴穎風斂收笑意,認真回道:「還記得我們先前的交易吧?妳若能在三天之內治好我的風寒,我就得讓妳待在我身邊,且不再為難。」
他緩緩伸出手掌,撫向她細緻的臉頰。「……妳做到了,所以我也得依約行事,而且……」
而且他已經無法克制地被她吸引住了!裴穎風並沒有把話說完,只是開始以唇廝磨著他手指撫過的地方,由耳垂一路到唇畔--
「不……不可能,少爺請你放開我!」
顏童恍若大夢初醒,她心慌地開始掙扎,但是每動著一處,便又被裴穎風準確地壓制下來。
「什麼不可能?是這個不可能,還是這個?」吮完她緊蹙的眉心,裴穎風將豐厚的唇移向她因慌張而張著的唇間……
突然在這時,一陣狂烈的抽氣聲在不遠處響起。
***
「穎風大哥!」
芙蓉騎著先前她和裴穎風一起試騎的那匹北地馬,矗立於十數步外的一棵樹下。
樹蔭遮去她褐眸裡噬人的妒意,她的太陽穴在狂烈地鼓動著,腮幫子更因緊咬著牙,而顯鼓賬異常。
盯著不遠虛的兩人,她忿怒地揪住馬鬃,把它當作顏童的黑髮,狠狠揪著。
「顏童……」
這賤人!她才不過離開穎風大哥一會兒,她居然就有辦法勾引他。原本以為可以井水不犯河水,沒想到她還是將她平日的暗示當耳邊風。
她……真該死!
滿腦子蒸騰的怒氣驅使芙蓉更用力地抓扯馬鬃,她慢慢收縮指節,絲毫沒注意到身下馬匹的異狀。
牠因她的舉動而不安,片刻,牠開始扭動長頸,並以蹄踢地,而最後在始終甩不開脖子上的痛覺後,牠突然旋身欲躍--
「芙蓉!」
瞧見馬匹極不尋常的反應,裴穎風倏地驚跳起來,他以極快的速度朝馬匹奔去,可就在他即將拉住馬繩之際,芙蓉便已被拋射入空。
「啊--」
她尖銳地慘叫,豐盈的身子在空中狂翻幾滾後,眼看著就要落地--
裴穎風接住了她,但仍因速度慢了些,使得她的右腳先頓著了地。
「怎麼?有沒有受傷?」看著肇事者揚長出林,裴穎風對著芙蓉問道。
然而芙蓉卻對他的問話毫無反應,她死命地緊抱住他,渾身因恐懼而發抖。
「芙蓉妳先鬆手,讓我瞧瞧。」見狀,他試著先扳開她的手。
而芙蓉突然猛顫一下,她開始抽噎。「不……不要,我……我怕!」她的手臂吸盤似地攀住他寬闊的背,臉又更深埋進他的胸膛。
「別怕,這是地面,妳看,我已經救下了妳。」他叩著地面,試圖安撫她。
又過了許久,芙蓉這才緩緩望向四周。
「鬆手讓我看看。」見她臉色慘白,他不確定她是否受傷。
遲疑半晌,芙蓉終於肯鬆手讓他將她放下,可就在她坐到地面的同時,她的右腳突然一陣劇痛。
「啊--」她哀號一聲,淚水頓時奪眶而出。「我……我的腳。」
「讓我瞧瞧。」他想替她檢查,可她卻怕痛地硬縮回腳,然這一縮,她又更是哀叫連連。
「先別動她,讓小的替芙蓉小姐檢查吧,她的右踝可能已經裂傷。」
顏童迅速走至兩人身旁,她蹲地,並以相當熟練的動作掀開芙蓉的衣擺,脫下她的鞋和襪。
不出所料,她的腳踝處明顯呈現不自然的扭曲。
「顏童!」
當顏童正欲作下一個動作時,芙蓉忽然喊住她,而跟著響起的,是一聲輕脆的巴掌聲。
她結結實實甩了顏童一耳光,顏童也因此往後跌坐。
顏童驚愕地抬眼望住她,沒料到迎面而來的,又是更兇猛的一掌。
「芙蓉!妳這是做什麼?!」裴穎風截下她的第二掌。
「我……」
芙蓉原本想破口大罵,但在瞧進裴穎風眼裡近似責備的眼神時,戛然停住,她無法置信的瞪大眼睛。
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這麼看她,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一定是那女人……那女人使了媚術蠱惑了他!
她跌坐了回去,傷口的痛已然敵不過滿腔的恨意。
「芙蓉,妳別再動了,讓顏童幫妳檢查。」裴穎風亦訝然於她的反常,他勸道。
芙蓉充耳不聞,美眸裡逐漸堆棧起「傷心」。「童……一直以來,我都把妳當成朋友看待的,沒想到妳……」
她故意這麼喃言,目的在將顏童推進背叛的深淵!
而顏童也的確茫然了,她一動未動地保持跌坐姿勢。
「顏童,妳……」覷向顏童,裴穎風捕捉到她短暫的失神。
經他一喊,顏童這才回過神來。她朝他點了點頭,並繼續處理芙蓉腳上的傷,看不出有任何異狀。
半晌,她說了:「芙蓉小姐的腳沒有外傷,腿骨也沒有斷裂,但踝骨脫臼的部分得盡也找師父接合,若是等到筋肉發炎腫脹,情況就棘手了,少爺您……」
她一抬眼,發現裴穎風正以深不可測的目光審視著她,於是她叉立刻別開了眼。
「我會帶芙蓉上醫館,而妳……」
「顏童待會兒便回馬場處理今天的帳目,晚點再將帳本送至少爺房裡,您儘管放心。」
「帳目我已處理好大半,我說的是妳的傷。」她的臉不但已紅腫一片,唇角更滲著血絲。
「這……不礙事。」她搖頭。
「妳……」
「穎風大哥,我的腳……我的腳好疼。」見狀,芙蓉又扯住裴穎風的衣袖痛苦喊著。
顏童站了起來,她退一步。「少爺,芙蓉小姐的腳傷拖不得。」
裴穎風沉吟了一會兒,隨即橫抱起芙蓉,並冷冷朝顏童丟下一句:「跟著我,省得又找不到路出去。」
他轉身往林外走。
跟在裴穎風後頭,顏童的心情已混亂成一片,她顫著手撫上臉頰。
頰上明明就如此刺痛,為何剛才卻毫無感覺呢?
是因為芙蓉的那番話嗎?還是因為心裡那股早已蔓生到無法抑制的矛盾感?
現在的她恐怕是無法釐清了!
***
傍晚,客棧內依舊人聲鼎沸。
芙蓉在裴穎風的扶持下蹬著腳進入客棧,他們閃著人群正想回到二樓廂房,一名家丁卻在這時倉皇跑了進來。
「少……少莊主!」他喊著,慌忙之間還撞著了幾名酒客。
「什麼事讓你念成這樣?」望著好不容易來到他跟前的人,裴穎風問道。
家丁一面喘著氣,一面說:「那……那個朝陽官道被封閉了。」就是這消息,讓他一路從官衙跑回客棧,停都不敢停。
「朝陽官道封閉。」
「是……是,官衙前一刻才發佈的。」
「官衙?」裴穎風不解,他望向仍依在自己胸前的人。「芙蓉,我得談公事,我先讓人帶妳回房,一會兒我再過去。」
「穎風大哥……」
由於裴穎風一臉嚴肅,上官芙蓉縱使有些不願,仍是讓招來的一名小廝,攙著她上樓去。
「你把情形詳細再說一次。」裴穎風揀了個人少的角落問話。
「就剛才的事,小的和弟兄們才離開馬場,入了鎮經過府衙門口時,碰巧見衙役們在貼告示,於是大伙便順道一探。」
「告示上怎麼寫?」
「上頭寫著『朝陽官道銀狼山段依令封閉』,聽衙役說是因為土石坍塌,人車皆無法通行,才迫不得已封閉的。」
裴穎風神色一凝。「有沒有說何時恢復通行?」
「沒有。那衙役也只粗略估算了一下,說大概停花上個旬日才成。」
「旬日?」他皺起眉。
朝陽官道是府衙為了行旅安全,刻意避開盜劫頻繁的銀狼山谷,沿著另一坳口增建的,如今官道封了,要從朝陽鎮進入臨近的沂鳳縣,便只剩山谷舊道可走了。
偏偏這批馬還遲不得!
「坍方的原因為何?」忖量半刻,他問。
家丁抓抓頭,努力將剛剛聽到的想了一遍。
「那衙役說坍方的原因是打山中樵戶那兒探來的,說是前幾天的暖日將山頂的早雪溶了大半,流下來的雪水速度太快,把官道上頭的土石衝了下來,聽說現在底下還壓著幾個過路的商旅呢!」
「山中樵戶?」
由於消息來源可疑,裴穎風不排除是煞血闇門餘黨作怪的可能。
但因為眼前情況吃緊,遲了貨期,擾價便有再起的可能,於是他迫不得已作下以身犯險的決定。
「這批馬無法等到官道修復再走,你去把所有的人叫回來,就說我要和大伙們商量兩天後山谷運馬的事宜。」
「山……山谷運馬?!」家丁不由得愕然。
「快去!」
「哦……是!」於是家丁不再遲疑,拔了腿就往外頭跑去。
想到這半路殺出來的麻煩,裴穎風不禁拳起五指睡向一旁的桌面。
無論這次坍方的原因為何,山谷之行勢必小心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