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便見前方幾個衣著鮮麗的女官們迎面走來,似乎不曾察覺到太后的存在,仍在竊竊私語著,「陛下這回的老師可真好看啊,也不知是誰請來的。」
「准又是哪個想討好皇帝的大臣唄。皇帝身邊的男寵哪一個不是由他們送進宮的?」
其間傳出一聲低啐:「呸!一個個皆是親自享用過了再獻上去,我瞧見那些大臣便覺得噁心。」
「豈止噁心?我看更是愚蠢!連我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根本毫無實權。天下是誰的?太后的!」一個更加激烈的女子聲音傳來,「那群人盡想著討好那昏君又有何用?幸太后心高,瞧不起他們,他們一個都甭想陞官!哼,我若為臣,便一定只為太后做事。」
話罷是一陣起伏的唏噓,議論聲微微低了忽又揚上去,「說起來,從前不都是太后親自為陛下請來的老師麼?怎麼這回——」
話語戛然而斷,一行人皆在看見鸞姬太后的瞬間變了臉色,趕緊福身行禮:「參見太后。」
鸞姬太后微微笑了笑,眉目端凝如斯,彷彿不曾聽見她們方才禁忌的談話,「州鶧。」喚的是其中一個掌司儀的女官,「三日後哀家要在玉賢殿設官宴,記得吩咐他們去準備。」
「是,太后。」
眼見她們心有慼慼焉地噤聲離去,鸞姬太后的唇角浮出捉摸不透的笑意,而後問向身後的司歆:「司歆,從前的皇宮可曾有這些牙尖嘴利,善論是非的丫頭們?」
「不曾。」司歆如實答。從前的宮女們哪一個不是規規矩矩唯命是從的?還能罵大臣無用皇帝昏庸?那真是天大的膽子了。
「其實啊,我從不介意她們此番議論。」鸞姬太后闔上紅貼,緩緩站起身來,「相反,我更情願她們多說一些,多罵一些。或許她們的話偏激了,卻是有靈魂的。」她起身往亭子外頭的夕陽裡走去,紅白燙金的餘暉下,她的錦繡雲衣上織著瑰麗而華美的鳳凰紋樣,鳳尾如練長曳及地,每走一步皆傲睨生姿。
「司歆,隨我去皇帝寢宮一趟。」
此刻,昭陽殿春意不減。細珠簾將繾綣的暮色迎進了窗,珠穿有孔隙,錯落的疏影似金絲袍上蟠結繁雜的錦紋。身著龍袍的削瘦少年正赤著雙足,毫無形象地蜷蹲在軟榻上,專注地審視著眼前不動聲色授課的素衣男子。
男子有著秀致而柔和的五官,舉手投足間也盡顯儒雅風姿。正是前日為皇帝請來的老師,蕭燭卿,「……襲上千秋萬代,君載錦若,面朝群臣。又曰:何謂治國之道?便需……」
「美人啊,你今晚給朕侍寢吧。」夙嬰捧著臉笑嘻嘻地道。相比於蕭燭卿的俊美,這少年皇帝的容貌便顯得過於女氣了,身骨又格外纖瘦,連赤裸的雙足也雪白得不似男子的。偏他的眉眼生得極長、極媚,漫不經心看人時總能呈出一種若有似無的病態,誰見猶憐。倘若言笑便更像是種極致的誘惑。
聞言,蕭燭卿便合上書卷,莞爾頷首道:「陛下若想休息,微臣也不便打擾了。」款款有禮,且不若雕琢出來的微笑,卻分明少了些許的感情,「微臣告退。」說罷就要離去。
「喂喂,怎麼就走了?」夙嬰趕忙爬起來要攔下他,卻因他起得太急,一腳踩在軟榻邊沿,來不及站穩便搖搖晃晃要摔下去。
蕭燭卿神色微緊,出於習武之人的本能,腳步本已朝他邁出半步,卻又在下一刻停住了不動。他微瞇起眼,心中已然有了底數。這個皇帝……
「啊呀——陛——陛下!」蕭燭卿不急著出手相救,離皇帝最近的陪讀書僮卻早嚇得趕不及要去扶,然還未碰及對方,皇帝卻自己穩住了身子。
「走開走開,朕才不會有事。」夙嬰有些氣惱地推開書僮,赤足也不趿鞋,就這麼大咧咧地跳下軟榻,「喂,你當真不願侍寢?」他指著蕭燭卿問,媚長的眼兒掠過一抹奇異的精光,但那光華瞬間就被掩埋在妖攝的詭笑裡,「你非要抗旨不成?」
正要步步緊逼時,卻聞外面一聲長喝:「太后駕到——」
夙嬰頓時便洩了氣,縮著肩膀重又爬回至軟榻,「你走吧,朕今晚留不住你了。」他懶洋洋地揮了揮袖子,並順手翻出枕下壓著的一本禁書來看,春宮幅畫皆是香艷淋漓。
蕭燭卿微笑如初,本已退身欲出,卻在看見外面來人的瞬間微微僵住了身子。
那個人,便是太后鸞姬。
卻不止是他,對方的眼睛裡也分明寫著錯愕。相視僅是須臾,卻彷彿有千萬年那麼長。片刻的失神後,蕭燭卿禮節地俯首朝拜:「微臣蕭燭卿,見過太后。」
收拾好心緒,鸞姬太后也是莞爾一笑,如青山嫵媚,「想必蕭先生便是皇帝新請來的老師了罷。」一句「蕭先生」,語氣不減五年前的那般旖旎,怎多情,卻似無情?
蕭燭卿心頭微漾,不待開口,便聽見裡頭傳來夙嬰暴戾無理的叫喊:「告訴你——朕要他!朕就要這個老師!再不換其他人了!」
鸞姬太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儘管心頭不甚反感,卻還是面帶微笑地走至皇帝榻旁坐下,眼角往上提,自發忽視他手中的香艷文圖,「皇兒,你當真喜歡這個老師?」她溫聲問。
清楚地瞥見對方眸底的鄙惡,夙嬰轉瞬又換了一副撒嬌的口吻央求道:「母后……這老師學問真好,比其他的都好!兒臣,兒臣只想讓他教……」
「當真?」鸞姬太后輕撇嘴角。這昏君!真喜歡的也只是那副漂亮的皮相吧?之前他私留那些男寵她從不予阻攔,但唯有這回,她絕不許!
「能得陛下垂青實屬微臣之幸。」不料回答的卻是走進來的蕭燭卿,他依舊神色從容,微笑款款,輕淡的語氣裡卻多了些許撫慰人心的意思,「微臣不才,學問尚淺,卻願傾囊相授。」
指尖微微顫了一下,而後本能地蜷緊於寬袖中,「……是麼?」鸞姬太后低低地問了一句,垂斂的睫毛覆住了眼底的一切,而後從眼窩裡揉出了極淡的一撇笑意。無妨——本是他心甘情願如此的不是嗎?
「既然皇兒喜歡蕭先生,哀家倒也不好奪人所愛。」鸞姬太后通情達理地笑了笑,轉念一想,心下已有了新的打算,「不過,皇兒可要先答應哀家一個條件才行。」
夙嬰的眼裡有了惱意,同時身子往後靠,將整個人都縮在寬大的龍袍裡,「什麼條件?」他半耷著眼皮沒好氣地問。
「後日的官宴,皇兒務必要出席。」鸞姬太后滿目憐愛地伸手撫上他的發,「而至於皇帝當晚的言行舉止龍尊龍威,可就是蕭先生需教的了。想必——」她頓了頓,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蕭燭卿身上,「蕭先生定是不會讓哀家失望的吧?」
「微臣自當竭盡全力。」
鸞姬太后笑著起身,再沒有多看他一眼,逕自走了出去。長裙曳地,唯聞烏髮香如故。
蕭燭卿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恍然間又有些失神,直至夙嬰背著雙手一踮一踮頑皮地走至他身側,伸長頸子,循著他的目光望出去,像是極度漫不經心道了句:「她今日,竟沒有燃熏香……真大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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