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鎮定,拿出畢生最好的演技,希望可以騙過她。
他感到自己心潮起伏,有片刻幾乎要裝不下去了,但還是強自支撐著把欺騙的話說完。
當那些話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傳入她耳際時,綾妍全身僵住,這個答案,是她苦苦要來的,但原來她還是承受不了他背叛自己的打擊,全身搖搖晃晃,差點站不住腳。
她扶住桌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件長袍,是我為你而制……」良久後,她拿起手邊的衣袍,澀笑地開口,「還記得嗎?當初你我打賭,用我年少時染壞的那塊布料……」
他怎會忘記?那條讓她驚艷宮廷的荷葉裙,便是他真心獻給她的禮物。
「我想了又想,該替你做一件怎樣的袍子,以做為訂情之物……」綾妍俯下身去,困難的開口,「終於,決定什麼花樣也不加,甚至不用精緻的刺繡,只保留布料的本色,添加輕軟保暖的棉裡,給你做一件世上最暖和的棉襖。」
韋千帆覺得自己心如刀割,沒料到聽見的竟是這般動人的告白。
「這是妻子送給丈夫最好的禮物,」她低啞地道:「因為害怕丈夫太過英俊,招來別的女人青睞,所以寧可他穿得樸素一些……但為了他著想,亦要他穿得舒適一些……」
她的淚光投映進他的眸中,產生漣漪般的悸動,然而,他只能用盡全力的克制自己,靜靜地聽著。
丈夫?妻子?這是她期待的下半輩子嗎?然而,天不從人願,一切在瞬息萬變中,成為鏡中花,水中月,已遙不可及。
「可是現在……」綾妍聽見自己在抽泣,「不能再送給你了……不能了……」
說時遲,那時快,她抓起一旁的剪子,一刀便往那長袍上剪去,刷的一聲,快要完工的成品裂開一道狹長的口子,無可修補,就像他們倆那無法修復的愛情。
「不——」韋千帆忍不住脫口而出,逼近一步,想奪下那把剪子。
然而,她手一抬,刀尖直對著他。
「你若敢靠近,我割裂的,就不只是衣服而已。」她威脅道,雙目通紅,淚如雨下。
「綾妍,不要傷害自己——不要——」他焦急地不敢上前,只能停下。
「我本來想著,要將這衣裡塗滿毒汁,騙你穿上,讓你肌膚潰爛而亡……」她笑著,淒厲的大笑著,「可我終究沒能忍心,我真的好沒有用……連幫姐姐報仇的決心都沒有……」
她終究還是愛他勝過了姐妹親情,這讓她越發無法原諒自己,越發內疚,瀕臨瘋狂。
「千帆,為什麼我們要相愛呢?一開始,這就是個錯誤……」她終於承認,這世上,有種叫做命運的東西,誰也抵擋不住,違逆只會換來可悲的結局。
長袍擲於地下,綾妍將手中燭台一推,瞬間大火雄燃。
她看到兩人的定情信物在這一刻,變成黑灰,變成殘片,隨風而逝……
她亦看到,在他的眼中,有同樣絕望悲苦的神情。
風和日麗的日子,望著滿眼奼紫嫣紅,綾妍的心境卻似寒冬飛雪。
自從那一夜與千帆決裂後,她就就了行屍走肉,哪怕這明媚陽光普照,亦讓她覺得如在地獄。
「上官小姐——」李隆基自遠處走來,身後的奴婢手中皆提著籃子,籃中裝有鮮花,「怎麼獨自在這兒發呆?」
「王爺好興致,」綾妍淡淡抬起眼眸,「是給王妃送花嗎?」
「呵,這是給你的。」他微笑地坐到她身邊,「太醫說,花香能讓人提神,你看,插到花瓶中觀賞的好,還是製成干卉,用於熏衣?」
「王爺費心了……」自從搬回宮裡,李隆基就對她格外親近照顧,三番兩次送來禮物,只為博她一笑。
她本以為這是看在韋千帆的面上方對她多加照顧,可從對方的眼神微笑之中,她卻察覺到不尋常的東西。
「這會兒正是午膳時間,王爺不必去陪王妃用膳嗎?」她隨口問道。
「呵,不必。她此刻在我父皇宮中伺候,姑母也在那兒。」他有問有答。
自從平定韋後之亂,太平公主雖想自立為帝,但礙於朝臣反對,只得暫時推舉李隆基的父親登上皇位。
綾妍憶起死去的堂姐,越發覺得她死得冤枉,明明有順應天命的遺詔護身,卻仍然救不了自己的性命。
「王爺還是多陪陪王妃吧,將來納了側妃,恐怕更沒時間了。」綾妍淡淡道。
「誰說本王要納側妃?」李隆基搖頭,「遇不上中意的女子,寧可把這事一直擱著。」
「皇上還盼王爺開枝散葉呢,說不定,將來王爺有被封為太子的一天。」他平亂有功,若太平公主不從中阻礙,他極有可能繼承皇位。
「再說吧……」他忽然歎息,凝視綾妍,「天下女子萬千,卻無一人……能讓我心動。」
這話什麼意思?是在暗示她什麼嗎?
她篤定,李隆基是胸懷坦蕩之人,知道她與千帆的關係以後,斷不會再有納她為側妃的念頭,可此時此刻,曖昧的氣氛卻瀰漫四周……
「上官小姐,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嗎?繼續在宮中任尚服一職?」
「我還能去哪兒?」綾妍苦笑。
「或者……尋一戶登對的人家,了了終身大事?」他這話意味深長。
「好啊,那就請王爺替綾妍留意一下。」
「真的?」突如其來的爽快答應,倒讓李隆基一怔,「那……千帆呢?」
「除了韋千帆,我可以嫁給任何人。」她冷冷回道。
「任何人?」他重複這三個字。
「怎麼,王爺有適合的人選?」她故意巧笑,「那就替綾妍做個媒吧。」
李隆基霎時沉默,但從他驚喜的神情,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知道自己很傻,不該為了賭氣而隨意答應出嫁。
但她胸中有股悶氣未除,無論做什麼,都帶著報復的心態,這一切只有一個目的——讓千帆和她一樣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