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陽子指著自己的鼻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找我幹麼?」
「會不會是我父親的工廠起死回生有望?」
「不可能的啦!那天我和高村時彥的對話,我全轉述給你聽了。你想他那樣的口吻,有可能是想伸出援手的態度嗎?」
「或許他改變主意了:」美沙褚猶抱一絲希望: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豬也能飛上天了。」現在陽子對高村時彥的事是敬而遠之,不敢管、也不想插手;像高村時彥那樣陰晴不定的男人是離他愈遠愈好:
「陽子,你別這樣,現在我們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能跟高村時彥打商量,你就去見他,這又沒有什麼損失。」
「既然沒有損失,那你為什麼不去;為什麼老是要我這個不相干的人去跟高村時彥交涉?美沙褚,你知不知道由我代表日騰,是很沒立場的耶。」陽子不是不夠義氣,存心棄美沙褚於不顧,只是,美沙褚不能總是這麼依賴她,她幫得了美沙褚幾回呢?
「就這麼一次。」美沙褚豎起一根手指頭,死皮賴臉地跟陽子要求著。「這次高村時彥都點了名要你去,你就再幫我一次,去見見他,看他打算怎麼辦。我保證幫了我這一次之後,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拜託啦,陽子廠美沙褚雙手合什,做求情狀。
陽子翻翻白眼,她對美沙褚就是沒轍。「就這麼一次喲!」
換言之,陽子是答應了!
美沙褚開心地拉著陽子的手左右搖晃。「謝謝你,今晚的這一餐我請。」
陽子不想說謝,因為這樣的鴻門宴,還是不吃比較好。
唉!早知道今晚美沙褚是存心不良地邀她出來吃飯,那她就不來了。現在可好了吧,真要去見高村時彥那張冷熱無常的臉了。
想想,唉!心裡真是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鹹,真不知是什麼滋味多一點?
※※※
陽子知道自己一遇到高村時彥總是為他帶來諸多麻煩,只是高村時彥真的不需要為了她而請來一大堆人護在他身邊。這樣的陣仗,真的讓她受寵若驚。
「說吧,你找我來是為了什麼事?」她想快點聽完,趕緊走人。這一屋子的人幾十隻眼睛全往她身上看的滋味教人覺得束縛。
高村時彥不理會她的急切,逕自為她介紹一屋子的人。「石田先生是留美的市場分析專家,高橋先生和羽場先生是有名的經濟學者,堂本先生是我們集團的開發部部長,他們全是學有專精的企業人才。」
陽子一邊聽、一邊眨眼睛。等高村時彥介紹完他們集團內所有的精英人才後,說真的,陽子必須很丟臉地承認她完全搞不懂高村時彥之所以介紹他們內部人才的原因何在?
「你要我拍拍手嗎?」她很認真地問高村時彥。
而高村時彥聞言,則是一臉的莫名。
「我是說,你今天之所以要我來,難道就是要讓我知道高村產物內有這麼多的專家學者為你們集團賣命,而你高村時彥的眼光又是如何的獨到,能延攬到眾多人才?」如果他真的只是想炫耀他們高村產物人才濟濟,那麼她除了瞠目咋舌外,還真的只能拍拍手,說他好棒之類的讚歎詞而已。
「我不是在炫耀我的集團人才濟濟。」
「那你這般陣仗是為了恫嚇我,讓我知難而退嘍?」
陽子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一回事,遇到高村時彥,氣焰便張狂了起來。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她遇到再怎麼看不順眼的人,也不會明著跟人起衝突:但時彥就有這個本領,以一張冰冷冷的臉就可以挑惹起她不易示人的壞脾氣。而這是打從哪時候就開始有的壞習慣?
陽子側著頭思索。
想到了!就是那一天,她面臨沒有邀請函的窘境,而他卻棄她於不顧時,她對他的好印象就破壞殆盡。
她討厭落井廠石的人:
「如果你擺出這樣的陣仗真的只是為了想要讓我知難而退,那很對不起的必須告訴你—聲,我跟日騰沒有關係,今天之所以插手管日騰的事,純粹是拗不過好友的請求,因此如果你要日騰關廠,你真的將心思用錯了對象,我不是你的目標。」
「陽子小姐,日騰真的不適合再營運下去。」羽場先生首先站出來說話。「以經濟學的眼光來看,像日騰這樣的水泥工廠在沒場時應該考量的是原料取向的問題:」
陽子眨巴著眼,不以為然,
「是真的,陽子小姐。像水泥工廠這樣所需的原料體積大、重量重,所以造成集貨成本會相對地提高;相反的。如果將石灰石製成水泥後,則體積、重量都會明顯的減少,這屬於分配費減低:因此基於經濟考量,日騰在設場時應該以原料取向作為廠址設置的重點,而不是設在勞力密集度高的地區。」
「日騰在集貨成本高、而分配費又降不下來的情況下,他的出貨成本勢必就比別的公司來得高。試問陽子小姐,如果你是個生意人,在比價時,你會取價位高的還是價位低的?」
答案昭然若揭,再怎麼沒生意頭腦的人也會選擇低價位的產品來降低公司的進貨成本,而這也就是日騰之所以經營不善的原因。然而——
「你們究竟想說什麼?」
「只是想點明日騰真的無法再支撐下去的理由。」
高村時彥坐在他的會長位置上氣定神閒地開口。
陽子覺得他的模樣看了就令人生氣。
「我說過了,我跟日騰非親非故,如果你們真想勸說,那麼你們真的找錯人了。」
「我以為你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
「但不包括幫個外人來結束野間家的產業。」
「縱使那是為了你朋友好,你也不願?」
「好與不好,各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看法;或許野間伯父覺得留著日騰,對他而言是件再好不過的事。當然,這種好或許你高村時彥會覺得不可思議,但,那是因為像你這麼冷血的人,心裡只有利益得失,理所
當然的,你便無法瞭解野間伯父對他一手創立的日騰
那種深厚的感情。」
或許她是把話給說重、說絕了,但是她真的不喜歡高村用這種手段來逼絕了野間家。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以為他是讓家族給逼冷了表情,但,為什麼每見他一次,她就心冷一次?
算了,他高村時彥的事與她無關;他是冷是熱、是好是壞,全都與她無關。
「如果你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事,那麼我跟你之間真的沒什麼好談的了,我走了。」陽子起身告別,腳步毫不留戀地往門外移動。
就在她的手搭上門把時,身後傳來高村時彥冷凝的聲音。
「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
陽子定住了腳步。他給她三個月的時間是什麼意思?
「我再給野間家一次機會,三個月內,我不對野間家施加任何的壓力,不迫討他們的欠款;只要在這三個月內,日騰的訂單能增加百分之二,那麼野間可以保有他的日騰,我的開發計劃放棄、停擺。」
「會長!」在場的各個學者專家都為高村時彥的決定搖頭反對。會長這麼做太冒險了,要知道,這是動輒數十億的買賣,會長怎麼可以為了陽子小姐的一句話,而拿高村集團的前途來做賭注?
「你確定?」陽子不太相信這個口口聲聲宣示自己不感情用事的人竟會許下這樣的承諾。
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開發計劃停擺.那是幾十億的損失耶!
陽子轉臉回頭看他。
高村時彥依舊沉著一張臉,臉上沒有任何的玩笑神采。
他是認真的!
「謝謝你。」她怎麼也沒想到最後還能談到這樣的結果。
「不必謝我,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與野間是多麼地異想天開罷了。」
陽子沒讓他刻意的挑釁給逼出脾氣,她只是頷首—笑。「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還是必須謝謝你,因為,為了讓我與野間伯父清醒,你所付出的代價太高了。」
想想,三個月的緩衝期,他們高村集團的新市鎮開發計劃得負擔多少銀行貸款啊!而基於這個因素,縱使高村時彥不是出於好心想幫忙,她都覺得高村時彥夠義氣。
至於三個月後野間家能不能保有他們的工廠,這就得看野間家的造化了。
※※※
「三個月!三個月能成就什麼事啊?」美沙褚聽完陽子的轉述後,她還是覺得不行。「我爸爸現在人還在醫院,工廠的事大都停擺了,所以要在三個月內將營業額提升兩個百分比,這根本就不可能。」
「不可能也得想辦法。」
「可是我什麼都不懂。」
「不懂就學啊!」陽子實在受不了美沙褚的依賴。
「美沙褚,你不能一遇到問題就想逃避,這樣你永遠扛不了責任的。」
「可是現在事關重大,我—下子沒辦法承受這麼重的負擔,所以,陽子……」
「不行。我說過了,去見高村時彥是最後一次幫你。」陽子態度轉硬,不去瞧好友一臉愁容。
「我答應你,在這段時間內我會努力地學,但是陽子,你也得幫幫我是不是?」畢竟我一個人怎麼能在短時間內又要學、又要扛起一個公司?拜託啦!」美沙褚尾音拉得長長的,又扮上一臉的可憐兮兮求陽子。
陽子歎了口氣,她真的拿美沙褚沒辦法。「我盡量幫你,但你可不能把所有的事全推給我。」
「知道了啦廠美沙褚得了便宜之後,臉上又有了笑。
「好吧,那現在就把工廠所有的帳冊拿來,我們研究研究。」
「是。」美沙褚馬上跑去跟會汁調資料:
陽子研究了大半天的卷宗,她發現與日騰合作的廠商近年來一間間的減少。「為什麼會這樣?」陽子指著數據給美沙褚看。
美沙褚皺皺臉,回答:「他們說我們開出的價碼太高。但是,你看看,我們的進貨成本、集貨成本都已經這麼高了,我們開出這樣的價碼應該算合情合理:」
是合情合理,但與市場上別的工廠一比,日騰開出的價格就顯得高出許多;看來稍早高村時彥跟她說的全是事實。
但事實救不了現況,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挽回日騰以前的客戶。
「美沙褚,你讓會計去算算什麼價位是日騰能吸收的,再讓她整理出歷年來與日騰合作的所有公司名單,我們一一拜訪,看能不能為日騰談出…條生路來。」
陽子果斷、明快的作風讓美沙褚折服,她就知道有陽子在,她就什麼都不必煩惱;至於跑跑腿、凋凋資料,呵呵!這種「重責大任」還在她能力範圍內,她一點都不嫌累。
美沙褚快樂的身影轉出去,而陽子專心埋頭於卷宗裡,根本沒心思去理會美沙褚的神采奕奕。
※※※
凌晨一點鐘,陽子才躡手躡腳地踏進自家大門。
一進門,就跟夜貓子優子碰了個正著。
「有沒有搞錯啊!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你還每天忙到三更半夜!」優子將手中的牛奶遞給妹妹。
陽子在門口就將牛奶一口喝盡,除去了鞋襪,便直奔她的房間。現在的她只想好好地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地睡個好覺。「你要煩就去煩你的阿娜答,別來惹我!」她現在真的沒那個體力跟優子耍嘴皮。
陽子閃進她的房內一邊脫去束縛的衣物,一邊進浴室放洗澡水、香精。
優子又泡了杯牛奶,跟了進去。她才不管陽子是多麼的累,反正她有些話真的是不吐不快。
「喂!」優子伸出一根手指頭戳戳泡進浴缸內的陽子。「老實說你這樣拚命是為了誰?」
「當然是美沙褚。」不然還有誰?
「是嗎?」優子挑了挑眉。「但,我怎麼看都覺得你是為了高村時彥。」
高村時彥?
陽子的眼倏然張開,瞠得大大的。「為什麼提到他?」
「因為一提到他,你便會變得很敏感;像現在,不就是最好的例證?」
「神經!」陽子輕陣一聲。「我是不忍心看美沙褚一肩扛起那麼重的責任,所以才插手管日騰,你別老是胡思亂想,胡亂給我安罪名。」
「是嗎?」優子又懷疑了。「難道你每天早出晚歸,每天追著客戶跑,不是為了負氣?」
「負什麼氣?」
「就是高村時彥下了戰書,言明了即使你花三個月的時間依舊救不了日騰。」
「他下他的戰書,我幹麼去理他?」
「之所以理他,是因為不想讓他看扁你,不是嗎?」
優子流轉著眼波,賊兮兮地衝著陽子露出一抹曖昧的笑。
「不是。」陽子一口否認了優子的猜測。「我又不是你,看到男人就開始犯花癡,我之所以幫日騰,真的只是為了替美沙褚分憂。」
「哦,這麼偉大廠優子還是那一副「我不相信」
的神情:她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揉成紙團的紙張,展開來,送到陽子眼前,問她:「那我今天早上在你字紙簍找到的這又是什麼?」
陽子睜眼去看——一張白紙滿滿的全是高村時彥的名字!
陽子伸手就要去搶:
優子動作比妹妹還快,一縮手,就把那張證物好好地護在自己的身後。「現在那個口口聲聲說自己對高村時彥沒什麼的人,可以跟我說明白,為什麼對人家沒感覺,卻在背地裡念著人家?」
「我沒有念著他:」
「卻寫了干百次他的名字!」若是陽子沒有偷偷地暗戀高村時彥,那她齊籐優子的頭可以給人剁下來當椅子,
「那是因為我把他當作激勵自己的對象,要自己努力撐過這三個月,別讓他給打倒。」
「是喲、是喲,激勵自己,那用美沙褚的名字不就好了,反正你自己不也說了,膛進這渾水裡全是為了你與美沙褚之間的友誼。還有,你不也說過自己才不在乎高村時彥的挑釁嗎;那麼,怎麼又拿他來激勵自己,要自己別讓他打倒?」
「那不一樣嘛。」
「哪裡不一樣?」怎麼她就看不出來?
陽子被優子給煩得受不了,只好將頭沉進泡沫裡,再悶出一句:「你好煩哦,快點出去,別來煩我啦!」
「是啊、是啊,問到你內心深處,你當然覺得我煩了。」
「齊籐優子!」陽子火了。
「幹麼?自己心虛還怕別人說啊!放心啦,我才沒那個閒工夫管你要去暗戀誰,我只是想提醒你,別淨是管別人的閒事,就忘了老爸要你偷的『天使之淚』。」
天使之淚!
陽子心房一震,她真的忘了那回事了。
「你看你,就快成了老爸『神偷門』的首席弟子了,還不自覺;這樣,你還敢說高村時彥沒影響到你的生活嗎?」
陽子聽優子又將事情扯到了高村時彥,馬上拿眼珠子去瞪她。
優子才不怕妹妹的白眼瞪視呢!「要我別說,可以啊,你就坦白點,去正視高村時彥的存在,看看你對他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感;別老是拿公事來搪塞自己的感情,說你對他只有不服氣的意氣之爭,完全沒有為他動過心。陽子,說真的,你不會長到二十四歲,都還要玩那種『猜猜看,你愛不愛我』的遊戲吧!」
優子是把自己想講、要講的話全說完了。「剩下的就全看你怎麼做了。」她這個做姊姊的只能關心陽子到這種程度,陽子若還是想不透,要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對高村時彥沒有一點點心動,那她這個局外人還能說什麼呢?
優子退了出去,獨留下躲在浴缸裡頭逃避事實的陽子。
是嗎?她真的對高村時彥動了心嗎?!
陽子腦中浮出那一夜,當她說出「生日快樂」四個字時,高村時彥臉上乍現的驚喜。
那時候的他是真的那麼快樂,她原以。為那是他的本性,但……那是嗎?
唉,想這幹麼?這種事又不是她想,就能理清的,現在眼前最重要的是該怎麼見祁陽建商集團?
其實祁陽並不是日騰以前的客戶,只是她算過了,以日騰以往的交易量要在短短三個月內增加兩個百分比的訂單根本不可能,更何況近日來與她洽談過的廠商都很清楚地表示最近經濟不景氣,他們也沒生意,所以不論日騰的價位已明顯地減少了許多,他們還是無法下單訂貨。因此在市場經濟低迷不振之下,要救日騰也只有跟大集團合作了。只是那些大集團大都已習慣跟大公司交易,日騰這樣的小工廠只怕去談了也是自討沒趣。
不過,日騰已走到了死巷,只怕她也沒得選擇,不管祁陽是刀山還是油鍋,她還是得硬著頭皮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