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她心裡還是很希望能見到凌雲,但一思及他那天充滿恨意的眼眸,就提不起勇氣再去見他,所以每日的參茶,她總是想盡辦法請其他人代送,不願再讓他眼中的恨意傷害到自己。
她的閃躲並沒有引來凌雲的詢問,只是看著每日送茶來的人不同,臉色越加陰沉,抿緊的雙唇不發一語。
陳姿君手上抱了一堆木柴,準備拿到廚房,突然聽到小綠興奮的叫聲。
「姿君,你瞧這是什麼?」
「什麼事?」
小綠揚著手中新領到的衣裳,開心的說:「這兩套紫白相間的衣裳是老夫人賞下的,你瞧,是不是很好看?」
「是很漂亮。」陳姿君含笑的讚美。
「李總管說你也有哦!」說完,小綠拉起她的手就往前院的方向跑去。
「我不是……」被拉著跑的陳姿君想開口告訴小綠,自己不是山莊的丫鬟時,卻看見手中來不及放下的木柴,雖然不是丫鬟,卻做了丫鬟的工作,所以剛到喉間的話,不禁嚥了回去。
來到前院,果然看到很多下人和丫鬟在排隊領衣服,李總管和齊忠站在最前面監督著,而後面的大廳裡,則端坐著凌老夫人和凌雲。
一看到他,陳姿君立刻低下頭,混在人群中希望不被發現。她不想自己的狼狽被雲哥哥看見,不想讓他覺得自己的身份變得卑賤。
隨著隊伍的前進,陳姿君的心劇烈的跳動。
「姿君姑娘,你也來領衣服啊!」李總管看到她,呵呵的笑著招呼,想將衣服遞給她。
「等一下。」凌老夫人聽見她的名字,語氣不屑的道:「她不是天楓山莊的人,不佩領這衣服。」
奚落的話語讓她臉色一白,在眾人的側目議論中,陳姿君羞愧得低下頭,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就在她羞愧難當,正準備低頭逃開的剎那,另一個聲音讓她停下腳步。
「在天楓山莊工作,就是山莊的人,李總管,將衣服拿給她。」
雖然只是淡淡的一句話,卻適時的解了她的窘境,陳姿君感激的抬起頭,想向他道聲謝,卻看到他冷漠如冰的轉開臉,不禁難過的掉下淚來。
「好,我們快走吧。」小綠拉拉她的衣袖,迅速將她從這個尷尬的場面中帶開。
她一直知道陳姿君跟少爺間有誤會,卻沒有想到是這麼嚴重的誤會,老夫人甚至不惜當面給人難堪。
「現在我相信少爺討厭你,而且是非常非常的討厭。」
一句話讓陳宣君欲掉下的淚,倏然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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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嘴上雖然不說,但從小看他長大的李總管,還是察覺出來他心裡的抑鬱,是因為陳姿君的緣故。
每天他還是會提早到書房等人送參茶過去,但不發一語的冷峻神情,卻叫送茶的人感到害怕,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少爺生氣,只有深知內情的李總管,知道他的心事。
李總管不住的搖頭歎息,兩個相愛的人,卻傻得用這種方式來傷害對方,真是太笨了。
「姿君,今早的參茶你得親自送去。」
「李總管,為什麼?」陳姿君正在廚房幫忙洗菜,聞言一臉的疑問。
「因為少爺的心情不好,嚇得所有代替你送參茶的人都不敢靠近,每個人抱怨連連。」
聽得陳姿君心裡十分歉疚,「都怪我不好,沒有人告訴過我……」
她非常自責,若不是她把工作推給別人,他們就不會無緣無故的受雲哥哥的氣了,一切都是她的錯。
「你毋需自責。」李總管安慰道,「只是少爺最近心情不好,才會脾氣大了點。」
「少爺心情不好?為什麼?」
還用說,當然是因為你了,誰教你總躲著不見少爺。只是李總管不能這麼說。
「因為老夫人要為少爺另擇一門親事。」
「親事?」她的心被震了一下,小手微顫的撫著胸口。「是……是嗎?」
他終於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要另外找一位妻子嗎?
李總管看出她心裡的難過,和藹的拍拍她的肩膀,「一切還是個未知數,別這麼快洩氣,只要你用點心,多接近少爺,一切還是會有希望的。」
老夫人雖然頑固,但少爺也不是省油的燈,要想少爺同意另娶,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所以李總管一點都不為這事擔心,反而怕陳姿君會就此失了勇氣。
「你不問問老夫人看上的是哪家姑娘嗎?」
「不……不用問了,我沒有資格問。」
她有什麼資格問呢?
她現在只不過是天楓山莊裡的丫鬟,有什麼資格過問主子的事?尤其是這種終身大事。
「你不想搶回機會嗎?」李總管有些緊張。
他可不要是幫倒忙,湊合不成,反倒拆散了兩人才好。
「姿君不敢妄想。」她幽幽的道。
雲哥哥已經說得夠清楚了,除非皇上能下旨解除她跟定國侯的婚事,否則他一輩子都不會接納她。
既是如此,她還能冀望什麼呢?
「如果李總管沒有其他事的話,姿君還有事要做,先走了。」她提起裙擺急急的跑離。
她的眼在刺痛,心在揪緊著,她最不願意想,也最不希望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雲哥哥要娶別人了,他真的就要拋棄自己了。
她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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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朝書房走去,突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跑過面前,他伸臂將那個哭得像淚人兒的陳姿君一把抱住。
他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楚楚可憐的淚顏。
「你為什麼哭?」
乍見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陳姿君心裡更顯得無措,伸出雙手就想推開他。
「你都已經要另娶他人了,還抱著我做什麼?」
她怎麼會知道?
凌雲劍眉微微攏起,「你希望我娶別的女人?」
事實上他剛剛才為了此事,跟娘大吵一架,他下希望別人左右他的婚姻,自己的命運他要自己作主。
「難道不是嗎?」淚如雨下的嬌顏幽怨的看著他,「你一再的拒絕我,是想用這個方式來報復我、傷害我嗎?你就這麼的恨我,偏要看我心碎不可嗎?」
恨嗎?
凌雲自嘲的咀嚼著這兩個字,在傷害她的同時,何嘗不也傷害著自己。
「沒有哪個男人會忘記奪妻之恨,當你們尚書府為了攀附定國侯,踩著我的自尊往上爬的時候,可曾想過我的感受?」他揚唇譏誚的一笑,「如果這樣就令你心痛難當的話,可知當日我的痛苦更甚你千百倍?」
冷酷的話語令她蹣跚的退離幾步,臉上是無言的悔恨,目光緊瞅著他沉痛的雙眼。
原來除了恨之外,她曾經傷他這麼深,就像她親手拿著刀刺進他的胸口一樣,疼痛不已。
「那請你告訴我,要如何才能消除你心中的恨意?」
即便是死,她也願意付出生命,只求能洗淨爹曾經加諸於他身上的屈辱。
「告訴我好嗎?告訴我該怎麼做?」
她鼓起勇氣走近他,發顫的雙手輕輕的撫上他剛毅的臉,想抹開他眉間的皺紋,希望用自己的柔情,化開他心中的恨意。
「你真的這樣想?」凌雲直盯著她的眼,想看出她眼中有幾分真誠。「如果我要你不計名分,將清白的身子交給我,從此斷了親情,不再與尚書府的人有任何的瓜葛,你做得到嗎?」
「什麼?」這麼殘酷的話他怎麼說得出口?「你是要我拋棄爹娘的養育之恩,隱姓埋名做你的一名小妾?不……不行,我不能答應你。」她搖著螓首,臉色蒼白的拒絕。
她可以不計名分的將自己交給他,但卻不能為了情愛,而斬斷骨肉親情,她不能背負大逆不孝的罪名。
「那就別怪我了。」凌雲目光一冷,用力的推開她,任憑她跌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要另娶他人?」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我會。」說完,他毅然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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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楓山莊要來提親!
秦千里手握著信,一臉詫異的望著身旁的好友,發現他臉上的神色同樣驚愕。
「天楓山莊有幾個少爺?」南宮白聲音清冷的問著送信來的齊忠。
望著這個一身寒氣的男人,齊忠禁不住要打趄寒顫,「回公子的話,敝莊的少爺只有一個。」
「他不是有個叫陳姿君的未婚妻嗎?」秦千里好奇的提出疑問。
他要是再不站起來擋住這傢伙的寒氣,只怕這樁親事還沒有談成,他就要先審命案了,而且還是被凍死或嚇死的。
「這……我家少爺沒有未婚妻。」齊忠不禁鬆了一口氣,面對風趣的巡撫大人,比跟那個一身寒氣的男人講話要容易多了。
「沒有未婚妻?!」秦千里訝異的張大嘴巴,感覺背後的寒氣更冷冽了些,趕緊問出疑問:「那陳姿君姑娘呢?她在哪裡?」
「她……」齊忠瞼有難色的猶豫一下,不明白秦千里為何一再問起她。「她現在是敝莊的一個打雜丫鬟。」
「什麼?!」秦千里揚高音量叫了出來,不敢相信天楓山莊的人會把那麼美麗出塵的佳人,當成丫鬟使喚。
天楓山莊的少爺是不是腦袋有問題?秦千里悄悄瞥了南宮白一眼,果然看到他一臉鐵青,顯然極度的不悅。
「答應他。」
「啥?」秦千里掏掏耳朵,他沒有聽錯吧?
這傢伙真的叫他把刁蠻妹妹嫁給凌雲?他是想從中得利是不是?
「這個……」秦千里乾笑幾聲,拉著南宮白走到一邊,低聲道:「喂,你跟凌雲有深仇大恨也不是這麼個整人法,你明知道我那個妹妹既刁蠻又難纏,打及笄開始,我爹娘就想盡一切辦法想把她嫁出去,直到嚥氣了都沒能成功,足見她的潑辣樣可說是鬼見愁,你現在要我把她送給凌雲?說真的啦,我是很高興這麼做,但是這樣……會不會太缺德了點?」
他個人是沒有意見,甚至還巴不得將妹妹打包好丟過去,因為他對她已經夠頭痛了,只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千香從十五歲開始,總共訂過十次親,每次只要對方見過她之後,便連夜差人來退掉親事,所以到現在她還是小姑獨處,待在他的巡撫府裡作威作幅。
「是他們自願來提親,又不是你去強迫人家。」南宮白譏誚地道。
秦千里搔搔頭髮,「說得也是。」
是他們自己瞎了眼,可不能怪他沒提醒。
「那現在怎麼辦?」
「要他們擇日來提親。」
「然後呢?」
「我們就可以上天楓山莊去看準新郎了。」
秦千里露出瞭然的神情。「原來如此。」就知道這傢伙沒安好心,原來要利用他妹妹,好名正言順的去會佳人啊!
唉,想想他前輩子一定欠南宮白很多,這輩子才會連自己的妹妹都要犧牲掉,不過……
呵呵呵,太好了,他終於能擺脫那個人稱鬼見愁的刁蠻妹妹。
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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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哥哥真的要訂親了!
陳姿君原本以為那只是凌雲的一句氣話,沒想到事情真的發生了,這兩天山莊裡的人為了此事忙碌不已。
她的心宛如被撕碎了般,悲傷不已,整個人更顯纖瘦。
「姿君,你看,這是我為你編的竹蜻蜓,你瞧喜不喜歡。」馮旗是馮嬤嬤的兒子,個生開朗風趣,他見陳姿君終日鬱鬱寡歡,便找些好玩的事來逗她開心。
「好看是好看,只是姿君沒心情欣賞。」小綠突然出現,從身後將馮旗手上的竹蜻蜓搶走。
「喂,這是要送給姿君的,你怎麼可以拿。」馮旗轉身追了過去。
小綠笑著躲開他,「她不收,就送我嘛!」
靜坐在一旁的陳姿君,好羨慕他們的無憂無慮,為什麼她就不能同他們一樣呢?
「姿君,前面在宴客,伺候的人手不夠,你可不可以幫個忙?」馮嬤嬤走出廚房,用圍裙擦著油膩膩的雙手,經過兩個嬉笑的年輕人身邊時,生氣的歎口氣,責怪兩人貪玩、長不大。
收回飄遠的思緒,陳姿君立刻點頭,「可以。」
「還是你懂事,不像那兩個大孩子。」
明明比人家的年齡大上幾歲,卻表現得像個孩子似的,真不知道這兩個人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像姿君這樣的懂事,不惹她生氣。
「小綠、馮旗,你們也都進來,跟著姿君一起把菜端到大廳去。」馮嬤嬤大聲的吆喝,將煮好的菜遞給他們。
「是。」兩人笑著道,還不時的玩來玩去,看得馮嬤嬤又要開罵。
陳姿君趕忙道:「馮嬤嬤,我們走了。」
「知不知道今天宴請的是誰呀?」馮旗好奇的問道。
「當然知道,是巡撫大人和他的妹妹,以及一名朋友。」小綠笑著回答,完全沒有注意到陳姿君異樣的神色。「聽說他妹妹即將和少爺訂婚。」
「什麼?那不就是未來的女主人嗎?那可要巴結著點。」馮旗誇張的叫道。
「噓……」突然意識到陳姿君的存在,小綠踢了馮旗一腳要他噤聲。
「哎喲!你……」看著小綠瞥了眼陳姿君,馮旗登時瞭然。他早就聽過傳聞,說姿君曾是少爺的未婚妻,因為某些原因而解除婚約,原來是真的。
兩人立刻閉上嘴巴,默默的端著菜朝大廳走去。
雲哥哥要訂親了,他未來的娘子就在這裡,她該怎麼辦?該如何自處呢?陳姿君茫然的不知所措。
「怎麼了,姿君,快點啊!」走在前面的小綠回頭叫著。
「哦,好。」她的心好亂,腳步更為沉重,一個不留神,撞到前面的來人,手上的菜登時摔飛出去。
「啊!」她小臉一白,急著伸手想搶救那盤菜,但更快的,一隻大手伸了出去,將那盤菜接住。
「好俊的功夫。」
「好帥的男人。」
為陳姿君捏把冷汗的馮旗跟小綠,不約而同的發出讚歎聲。
「謝謝。」陳姿君戚激的一福,低頭伸手想接過那盤菜。
「你不看看恩人是誰嗎?」南宮白戲謔道。
翦水雙瞳緩緩的望向他,映入眼簾的是南宮白俊美無儔,又帶點邪魅戲謔的臉,陳姿君沉鬱的心乍現一絲陽光,俏顏上也綻放出許久不見的笑容。
「是你,南宮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呢?」
「不只是我,秦千里也來了,我們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他不悅的打量著她身上的粗布衣裙,眉頭蹙得緊緊的。
陳姿君不安的低著頭,心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吧,不然南宮大哥的臉為什麼會這麼難看。
「我想我不用等到三個月後了,現在就可以帶你走。」
「不……」陳姿君倏地抬起臉,用力地搖頭。她早忘了他說過三個月之期的事,也沒有把它當真過。「我在這裡很好,廚房的馮嬤嬤待我不錯,小綠跟馮旗也——」
「我問的不是他們。」南宮白打斷她的話,「那個凌雲呢?他待你如何?」
其實毋需多問,光看她憔悴的容顏,跟粗陋的穿著就知道,凌雲並不懂得憐惜她,似朵純潔白蓮的她,在那男人懷中慢慢的枯萎。
「我要帶你走。」南宮白毅然的作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