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名男子在糊里糊塗的情形下被人從床上拖到地上跪著,還未回神,一把陰森的匕首已經欺近他脖子,瞬間,入肉三分,他痛呼一聲,感覺到鮮血汩汩流出,「你們幹什麼?搶劫嗎?」
正想高呼救命,一名俊偉不凡的男子突然步入房間,神情卻是陰狠嚴峻,令他不由得猛咽起口水。
一走進這間上等廂房,就看到洪冠太已經將刀子架在這名一看就奸詐卻膽小的中年男子脖子上,再想到痛苦的在床上呻吟的愛妻,他眼神一冷,伸手拿過洪冠太手上的短刃,面無表情的一刀刺入男子的大腿,「啊!」男子哀號,痛得全身發抖,冷汗涔涔。
而洪冠太雖然明白主子此時的殘酷全是因為少夫人,但見到主子還將刀子在男子的傷口開道血口,還是不忍的別開臉。
萬昶鈞冷冷的將馮倩倩的模樣向他形容後,該名男子就知道他為何而來了。
「有……有解藥,放開我,我拿給你,但請饒我不死啊。」愈貪財的人愈怕死,男子痛苦的請求。
萬昶鈞一記眼神,侍從們頓時放開他,看著他撐著血流如注的右腿,從一個皮袋裡拿出一隻白玉瓶。
洪冠太立即去拿,交給主子,再問:「他要怎麼處理?」
「送衙門,還有,連馮家那一個,也別忘了。」萬昶鈞冷冷的下了指示,即先行離去。
洪冠太隨即要侍從將頻頻求饒的男子拖送衙門。
不久後,一干衙役便湧向華春坊,將哭得呼天搶地的馮倩倩收押。
不過,對萬昶鈞來說,他仍然度過一段時日不短的煎熬期。
向欣琳雖然喝了解藥,但毒性已經蔓延,所以,昏迷了近七日,她才悠然轉醒。
而他這才總算稍微放下心來。
接下來,一盅盅的補湯天天熬、天天喝,好不容易見到她復元了,活動如常,但她臉上卻再不曾有過笑容。
本以為她是擔心他會怪罪她擅自去華春坊一事,他還再三跟她保證,他不怪她,只要她還好好的在他身邊就好了,但好幾回她只是欲言又止,勉強一笑,就又安靜下來了。
夜晚,他以溫柔的激情告訴她,自己有多需要她、多愛她,可她總是哭,她的淚令他愈來愈不安。
難道那個毒藥有什麼後遺症?所以即便復元了,也會產生憂鬱或不安?
向欣琳看得出來,他好擔心她,但她還沒有準備好告訴他,那個難以啟齒的秘密。
她聞不到味道了,對他而言,她還有什麼用?
這一晚,兩人相擁而眠,萬昶鈞無法入睡,因為懷中的人兒仍在默默掉淚,臉上也是這陣子不變的抑鬱寡歡,她的情緒不僅影響到他,也影響到金馥堂的所有人。唯一慶幸的是,消息還沒有傳到江南父母耳中,不然,又多了兩個憂心的人。
然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坐起身來,將妻子摟在膝上,拉起被子蓋在僅著中衣的她,深情的黑眸盯著抬頭看他的她。
「把你的憂愁害怕都告訴我好嗎?我一直以為我們的兩顆心靠得好近,但最近我擁著你的人,卻覺得你的心離我好遠,這讓我好恐慌,你懂嗎?」
眼眶一紅,她用力地點點頭。不能再隱瞞下去了,她知道的。
靜靜的看著他好久好久,她好不容易才凝聚了勇氣,梗聲道:「我……我沒了天賦,不,我甚至聞不到你的味道,聞不到任何香粉的味道,就是食物、花香,我都聞不到,我的嗅覺沒了……沒了……嗚嗚嗚……」
她淚如雨下的靠在他的胸膛痛哭失聲。
他好震懾,完全沒想到她心中壓的是這樣的秘密,但是——
「你這個傻女人!」他心痛的將她緊緊擁抱,「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身體或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還是不愛我了?原來讓你煩惱的是這個。」
吐了口長氣,他稍微放開了她,溫柔的伸手拭去她再次滾落眼眶的淚水,「沒有天賦沒有關係,聞不到味道,我可以告訴你味道,重要的是,我們還擁有彼此,你明白嗎?」
「可是——我再也幫不了你,幫不了金馥堂,對你也沒有半點用處了。」
「胡說!」他突然生起氣來,「你是這麼看我的?因為你對我有用處,所以我才要你?」
她知道他不是,可是她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她不要啊!
淚水不自覺的滑落她眼眶,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萬昶鈞頓時又消了氣,他咬了咬牙,壓抑那突然急湧而上的無力感,再以雙手包住她柔軟的小手,深深的印上一吻。
「我愛你,你的存在,你的笑容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請你為了我堅強起來,好嗎?」
向欣琳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他的大手上,哽咽點頭。
向欣琳喪失嗅覺一事,萬昶鈞沒有選擇隱瞞,他召來金馥堂所有的人,告知他們這件事,眾人雖然錯愕,也覺得惋惜,但他們明白最難過的人一定是少夫人,所以他們將憐惜收進心裡,而在日常生活裡,小心的不要去碰觸她這傷口。
然而,眾人的小心翼翼,對她反而是種壓力,尤其在她喪失嗅覺的事隨著馮倩倩入牢等消息而傳遍大街小巷後,連在街上走著,她都能感受到他人憐憫的眼光,更讓她痛苦不已。
表面上,她看似恢復過去的樂觀堅強,當萬昶鈞最稱職的妻子,陪著他,看著他,但每每見到他在澄春軒研究新品時,她只能將淚水往肚裡吞。
她還是好在意啊,在過去她可以提供他意見,甚至得意的指正他調配不當,或是發現新味道時興奮地與他分享。
所以,她總是在聽到他熟睡的呼吸聲後,起身下床,跪地向月神祈求,請求它讓她恢復嗅覺。她可以不要美貌,但她想要擁有靈敏的嗅覺,她想做一個對昶鈞有意義的妻子。
她夜夜跪地祈月的不尋常舉止,還是讓萬昶鈞發現了,也引起他的憂心。
這一晚,當她又跪了一、兩個時辰,才顫巍巍的起身,回到床上,疲累的睡著後,假寐的他才睜開眼睛,凝睇著近在咫尺的容顏。
她又瘦了不少,長睫毛下的黑影更看出她這陣子偽裝的堅強。
他好不忍、好不捨,他到底該怎麼做,她才能重拾過去的歡笑?
翌日一早,向欣琳起床時,萬昶鈞已經不在床上,問小琦,才知道他一早就到書房去了。
「我怎麼睡那麼晚?來不及伺候他梳洗。」她好懊惱。一向是她伺候他著衣梳洗的,肯定是昨晚太晚上床了。
小琦邊替她梳妝邊道:「沒關係的,少夫人,少主一點也不介意,還囑咐要讓你睡到自然醒呢,好體貼。」
她微微一笑,但心裡好沉重。他對自己愈好,她就愈討厭自己的無能。
小琦幫她打理好,備了早餐,但她看了直搖頭,「不想吃。」「少夫人,你最近胃口好差,這樣不行的。」她怎麼會有胃口?她覺得好累,也許心裡累,最近做什麼都沒什麼精神,提不起勁來,有時,甚至只想像個廢人躺在床上……
輕歎一聲,她要小琦別忙了。
她到書房去,卻看到萬昶鈞也一臉沉思的看著窗外,桌上的帳本連翻也沒翻開,她擠出笑臉,「在看什麼?」
他一愣,回頭看著她,表情異常的嚴肅。
她不由得一怔,「怎麼了?」
萬昶鈞深吸口氣,想了一早上,還是決定跟她把話說開。他拉著她的手到椅子坐下,將她夜夜起床祈月一事說出。
她好錯愕,以為他不知道,但既然他知道了,明知他不會相信的,她還是向他提起月光奇跡。
除了改變外貌躲過青樓為妓一事外,她覺得紫鈴草能發芽也是月光奇跡,或許第二件事很難印證,但她要他派人去一趟她寧夏老家,問問那裡的人,就會知道她原是個傾國傾城之色,所以這一次,她夜夜向月亮許願,就是為了能恢復她的嗅覺。
然而她說完後,室內是一片靜寂,萬昶鈞的凝重表情更是說明了他不相信她所說的。
他不只不相信這怪力亂神的說法,他更害怕,她是因為太在乎失去的天賦而精神錯亂了。
深吸了口氣,他語重心長的開口,「請你清醒點好嗎?難道你的天賦在,你對我的愛才存在?還是你懷疑我對你的愛就只是因為你的天賦而已?」
「我沒有這樣想,可是我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對你有幫助的人。」「你好好的陪在我身邊,不胡思亂想、快快樂樂的生活就是對我的幫助!」「昶鈞!」
「我愛的是你,不是那該死的天賦,這段日子讓我魂牽夢縈的都是你的樂觀笑容及你堅強的勒性,但它們都不見了。」
「可是我又醜又沒才能,我哪裡值得你來愛我?我怎麼樂觀?怎麼堅強?」她眼眶泛淚的低喊。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但她最近的腦子好混亂,心情好低落!
他簡直快氣死了,她一向就不是會胡思亂想的人,肯定是那該死的毒藥造成的吧!
「在我的心中、眼中,你很美,而且是誰曾說過的,以貌取人是膚淺的,而今在你的心中,你對我的愛情也變得如此庸俗嗎?」他失控的朝她吼了出來。他心痛啊,她為什麼就看不見他在乎的只有她?
他吼了她!他終於也感到不耐煩了嗎?
「我、我不吵你了,對不起!」她淚如雨下,轉身飛快的跑了出去。
他該追上去的,可是他怕自己在心痛下又吼了她,傷了她。
他好恨!好氣!氣自己為什麼讓她如此不安,無法讓她安心的留在他身邊。
向欣琳獨自待在房裡好久,不知是哭累了,還是沒吃東西,竟然又睡了兩個多時辰,醒來時,小琦也不在,她輕吐口氣。最近她怎麼好像有些嗜睡?
「叩叩!」敲門聲陡起。
她連忙起身去開房門,沒想到站在外面的竟是洪冠太。「洪總管,有事?」
他一臉為難,「馮少主要見你,事實上,在少夫人受傷那段時間,他來找了少主幾次,但都被請了出去,這一次,卻特別拜託定要見你一面。」「我明白了,我去見他。」
她跟著洪冠太到內廳,也從洪冠太口中得知萬昶鈞又進了澄春軒,所以,他才放心讓馮辰璋進來。
但一看到馮辰璋,她著實嚇了一大跳,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馮辰璋再見到她,自責與愧疚全湧上心坎。那一日若不是因為他,也不會有憾事發生。
「對不起,真的好對不起!」他忙不迭的道歉。
「沒關係的,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她看出他濃濃的愧疚,但錯不在他啊。
只是接下來在聽著他談起前來的目的,她卻有些為難。
「求求你幫我去跟萬少主求情,我找過他幾次,但他就是不肯善了,因為我妹妹重重的傷害了你,我也知道她很可惡,但她畢竟是我妹妹,我父母因此病了,華春坊的生意也沒了。」他說不下去了,就連他也得承受外人鄙視的眼光。
「可是……」她咬著下唇,想到兩個時辰前,相公才吼了她。
「求求你,府衙大人與我馮家也有世交之情,但他坦言,只有萬少主不追究,他才能幫忙,放了我妹,」他一臉痛苦,「我知道這是在為難你,但是我爹娘跪著求我把倩倩救出來,他們兩老才願意離開這個讓他們抬不起頭來的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看著他,她可以威受到他也承受到極大的壓力,「那……我試試看好了。」他眼睛倏地一亮,一臉感激,「麻煩你,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帶著希望離開,但在一旁的洪冠太卻希望她不要去試,「少主不會答應的。」
可她答應了馮少主啊。
在看到妻子走進澄春軒,萬昶鈞還有些意外,不過在聽到她所為而來後,大為光火。
「要我饒了馮倩倩?除非天下紅雨!」
他的俊臉臭到不行,因為馮倩倩,她差點中毒身亡,永遠離開他的生命,她是哪根筋不對,竟然替那女人求情!
「昶鈞,反正我也沒事了。」她試著跟他講理,但他一聽,臉色丕變。
「你沒事?你最引以為傲的天賦不見了,這叫沒事?」他火冒三丈的反問她。
「但我還活著,你也說了,你愛的是我,沒有天賦沒關係……」
「對,但這是兩碼子事,她傷害你是事實!」「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辦不到!」
「昶鈞——」
「不要太心軟,你可以去看她,看她是否後悔了、反省了,對你感到萬分抱歉?若有,我會考慮要不要饒了她。不過我現在就可以斬釘截鐵的告訴你,那是微乎其微的,她根本就不覺得自己錯了!」
他知道她善良,但此刻卻氣極了她的善良。
而她也知道他是心痛她所受的傷,更恨傷她的馮倩倩,可是,一想到馮辰璋的請托……
看著他緊繃的背影,她低歎一聲,轉身離開澄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