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從佈施藥行進了些陳藥和一些製藥,一路回來三四里,鞋上沾滿了泥濘,掌心磨出幾條淺黃的類繭。因為有些成藥製作起來比較麻煩,而有些毒性藥材加制後的毒性標準必須得到官方的認可才行,所以這些都必須上藥材行去訂購才行。
一大包藥材就靠在後門邊上,他微喘過氣,稍作休息,洗了臉換了鞋才到堂前裡,一掀開布簾,就看到了在堂裡來來回回不耐煩走著的人,捲袖負手,跺著步子。而藥房先生似乎有些嚇著地縮在藥櫃後頭。那人看到了藏春,跟藥房先生互看了一眼,然後說道:「是他?」看到藥房先生點頭才猛地又轉頭看向藏春,上下打量一番,吸了口氣,驚天的聲音衝了出來——
「你、你,居然讓我等這麼久?足足讓我干坐了兩個時辰,不,快三個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你等得的?」來人氣勢洶洶的,透著白霧的氣息幾乎撞上藏春的臉。他的聲音尖而銳,穿著明黃衣服,其上繡著五彩祥雲襟上配有紫紅的絲邊,還有他說話的腔調和氣勢,傲慢而無禮,在京都能有誰家少年能如此張揚?讓藏春一下就想到十幾天前那個趙大公子,雖然樣子並沒記住,只是這話一下就讓他知道是他。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會上他這兒來,真難得,不過——他意欲如何?
「敢問閣下可是成王府的趙公子?」
「哼,你知道就好。」趙公子下頜微微上仰著,眼神又傲又睥睨地對著藏春,「本來本公子早就約了張兄與李兄在千杯樓喝酒的,現在都給你破壞掉了!哼!」他一口氣不停地說著,「我就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的地方,還有這破爛不堪之地,居然讓我紆尊降貴來兩次,不知道爹爹是怎麼想的,竟會邀請你這等人,便是去了也只有給成王府丟臉的分。我說嘛,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看了一小傷而已,我才多說兩句,爹爹居然、居然……我無禮?哼,我可都是為了府裡的尊貴著想,我們家可是全京都最尊貴,呃,不,除了皇宮……哼。」他氣憤不已地說著不平,還恨恨地一個旋身坐在椅子上,袖裡的大紅折子滑也半邊來,他乾脆整個抽出來用力一拍壓在桌上,再惡恨恨地看一眼,「哼,什麼嘛。」
藏春一聲不響地瞅著他,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和尖高的聲音,儘管他看起來一副惡少,混世太保的,有著類似對人的三六九等等級之分的皇家少爺的壞樣子,可是他嘴裡嘟囔著的話,其實像是被寵壞了的孩子,而在藏春看來,看他那焦躁的,不平的,委屈的,氣得半瞇著又猛然放大的眼,還有說著惡毒話的嘴,通通都是那麼的孩子氣,不知何故,竟覺得異常好笑起來,嘴角輕抿著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哦,趙公子等了在下很久?」
「當然是等你等了很久,你以為我……」猛地住嘴,在座位上轉而對著立於左側的藏春,「誰會等你,你以為你是誰?我堂堂成王府公子會等你這等市井小民?就是讓你等本公子,也是你三輩子修來的福分,我等你?我才不會等你。」這最後一句幾乎是喊出來的。
藏春強忍住浸出嘴邊的笑意,「趙公子慢慢說,不用如此激動。」
「什麼激動?我哪有。」明黃少年條件反射地跳起來,兩眼盯著藏春驚叫道,身子朝藏春傾去,這少年人竟比藏春還高了半個頭。
唔唔,這下藏春的眉眼淺淺地彎了起來,呵,其實還只是個孩子呢。
「本來就是呀。」彎著眉眼,心情似乎大好,並不以他的身份為懼。
「什麼本來就是?什麼什麼叫激動?本公子有什麼激動的啊?」明黃少年的臉幾乎撞上藏春的,一臉的驚一臉的急,「你說你說,這裡有什麼東西值得本公子激動?是這烏漆漆的地方嗎?」
「你是在激動呀!」彎著的眉眼越發彎了,半月的芽暈開著溫暖的光芒,嘴,也抿出淺淺的彎度。
「你這個下等人居然敢笑話我不是?我才不會為了你這樣的下等人激動呢,」什麼嘛,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傢伙居然敢戲弄他這個堂堂皇家的人,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嘲笑著他。伸手一把抓住藏春的肩頭往後一推,「你不要離我這麼近啦。」這一推,兩個都沒支點,都各自退了幾步。
「在下不敢。」看到他如此氣惱,藏春微微收起笑,這一推對他倒沒什麼。
「哼,諒你也不敢。」少年人一揮袖,轉身出門,哼,這種地方多待一秒也會辱沒了他。
「趙公子——」平穩而隱含淺藏笑意的聲音響起。
「幹嗎。」真噤菕A趙決本欲發火的心告訴自己要忍住,不能和這樣的下等人一般見識。
藏春差點又要笑,就怕笑出聲再度刺激這位孩子氣十足的大少爺,只得輕咳一下調整一下聲音才道:「趙公子,我不過想知道你等了兩個時辰所謂何事?」
這個人實在是可惡極了,明黃少年人臉色乍紅乍白地來回交錯著,用力深吐氣,「下個月二十是成王府成王爺我爹的壽辰,看在你曾救過爹的分上,爹讓我送請函來,哼,居然還吩咐我親自送來。」最後一句話是他小小聲的不滿。「成王爺壽辰請我?」藏春始料不及。
哼哼,受寵若驚了吧?感激涕零了吧?
「看你這鋪子就知道你這種人窮得厲害,定是送不起什麼禮物的。爹說了你人來就好,說還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情。」
「可是我——」
「怎麼那麼多問題,到時你按時來就可以了,莫不要讓爹爹以為我沒把柬子送好。」
「但——」
還沒等他說完,一個黃色影子已衝了過來,熱氣噴到藏春的臉上,惡聲惡氣地道:「你不來二十一那天就讓人替你收屍吧。哼!」洶洶地走了兩步,又扭頭扔下句話,「不准說什麼但可是,不准不來。哼。」
待到那明黃身影變成一個黑點,藏春才挪著步子拾過請柬看了又看,再三確認後告訴自己確有此事。
不過,這一切都來得莫名,他不過隨手救治了一個人而已,也許……他思及什麼淡淡地笑笑,搖了搖頭,再看向少年消失的地方,嗯,真是個孩子呢!
「陳大夫?你居然不怕那個惡少爺呀?」藥房先生微顯吃驚地看著藏春,居然敢這麼和剛才那位大少爺說話呢。剛才那位大少爺,他光是想起就覺得害怕和——厭惡,這樣的少年,不是他這樣的人惹得起的。
「唔?」藏春應得含糊,走到藥台裡,隨手打開一個藥櫃,拾起一塊田七在櫃檯而上打著旋。
「陳大夫,想不到你還這麼厲害呀。」藥房先生道。
是嗎?藏春只是轉著手裡的田七,這四十頭的田七個子怎麼這麼小呀,不會是佈施藥行拿六十頭的來充數吧?還說是廣三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