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今日在酒樓等他時想的。
是啊,今日他為她買了胭粉給了她一個女兒家的容顏,而她為他的曲子填上詞給了他一個改變思念娘親時的心情。今天有著最莫名的憤怒,也有最莫名的滿足與——幸福。
她抬起頭,眼彎彎地衝他笑著。
往前移著身子,挨到她的面前,藏春彈奏的手漸漸地停了下來,凝視著他。而他——
「呃,明天,這個、我們、去、山、山上看、看日,呃出,好、好不好?」這是自己的聲音嗎?緊張的、吞吐的、結巴的、混亂的、試探的、小心的,還有帶著道不明理不清的飛揚的情緒與激動。
凝著他的眼越來越清亮,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入了她的眼睛,在她放在琴掀開竹簾進入書房的時刻回過頭來對著滿是期待滿是緊張依然站在原地的他笑說出幾個字……
在沒等趙決有反應以前就翩然消失在門後。而片刻後才傳來趙決真氣十足的咆哮,直讓整個王府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要穩住平衡才行呀——因為整個王府都禁不住動搖起來。而成王爺與管家面面相覷過後,才雙雙比劃了一個加油的手勢,露出志在必得的得意之色。
啊,距離成功只差那麼一步了呀!
第二日趙決醒來時已是辰時三刻了,頭還有些暈暈的,昨個輾轉了一夜,到天光亮時又被另一種情緒折騰著,不得不起床把桌面上的點心通通掃進肚子裡後才又模模糊糊地睡下了,現在還感到身子有些飄飄然的,看來這日出是看不上了,看日落還差不多。原以為藏春會和以往一樣早早就在書房等他,可四週一環視,她居然不在!
會不會也和他一樣沒睡好呀?
趙決站在通道的簾子前面尋思著要不要進去,來來回回地跺著步子,清咳一下正準備開口叫她時眼一瞄發現管家探進頭來,「少爺。」
這老傢伙又想來探聽什麼呀。
「幹嗎?」
「陳大夫不在哦。」管家小心翼翼地開口,始終與趙決保持一定的距離,最近少爺看到他就沒有好臉色,他可不想和昨天那兩個護院一樣,他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了。
「不在?這個時候她能上哪?」
「今天一早陳大夫家裡就有人來說家裡有事讓她回去,呃……」管家尋思著要不要說出詳情來。瞧管家吞吞吐吐的,趙決橫眼一掃,「說。」
「聽說是陳大夫的父親找她有事。」
「她爹?」趙決皺起眉,想到昨在藏春的話,她爹不是——
「少爺不知道吧,陳大夫的父親是翰林醫官(當時宋朝還末設太醫局)陳昭遇陳大人,陳大人可正是我朝百姓目前談論最多《太平聖惠方》負責人之一哦。」
什麼?趙決臉一沉整個寒冰臉逼近管家,害得管家往後仰傾的身子哆嗦不已,如冰聲的字一個一個地蹦上管家的臉,嘶,冷呀。
「你是怎麼知道的?」
「呵呵,這個,少爺……」
「說!」
「上回王爺被陳大夫救了後就去請御醫來診治,後來在翰林院遇到陳大人說起蛇咬一事時提及陳大夫,才知道陳大夫是陳大人的女兒。」
「陳昭遇?」趙決念著名字眼突地一轉,「這麼說你和爹爹早就知道藏春的身份了?」
「呵,這個,少爺……」管家緊張得直冒汗,不過心裡仍不忘少爺可是直接叫陳大夫的名字哦,這可是天大的有用的情報等下去跟王爺匯報去,「少爺放心吧,陳大夫說了剩下的課業自當另選時間補的,哎哎——少爺你上哪呀。」眼看趙決沒了人影,完了,自己不會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吧,這下子完了。
竭力一吼——「少爺——」
哪裡還有人哦。
趙決一路跑了出來,跑到一半卻又停了下來,他去找她嗎?找到她之後又如何呢?是啊,他這樣子去是為什麼呢?他整個人待在當處,是啊,為什麼呢?愣愣地挪著步子在一旁的小石階上坐了下來,捧著臉怔怔地看著人來人往。
他是在替藏春擔心嗎?他在替藏春擔心?他以為她爹……低下頭趙決傻呵呵地笑起來,自己真夠傻的,竟以為藏春她爹會對她怎麼樣呢,真傻真是傻!掩著臉,趙決抑不住地嘲笑起自己,而後那笑聲越來越小,漸漸地凝固在嘴邊。是的,他知道,他的心裡清清楚楚地寫著他在擔心藏春的爹會再一次丟下她,丟下無依的她獨自撐起生活,獨自淡定如春風,獨自在暗夜裡會對剛才遇到的人說她沒事,她——習慣了,這——是她的生活方式。事實上不是的,他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的,他知道藏春想有一個溫暖的家庭,有許多愛她的人在身邊,不用自己一個人孤單的,連寂寞也無從訴說,連痛也無從訴說,連想念自己娘親的時候也無人訴說。
他低低地喊著她的名字,心也糾了:藏——春!
「趙決?」
一個不確實的聲音,迷糊地抬頭,喝!是藏春!
他怎麼了,被嚇成這樣?藏春有些好笑地看他,手掌防備似的擋在胸前,整個人都往後縮,睜大眼瞪著她。用手在眼前晃了晃,「哎——」
趙決暗暗吁了一聲,嚇了他一跳,才想著她她就冒出來了,還以為遇到鬼了呢。感到有點丟臉,用手抹了一下臉,彆扭地扭轉頭說道:「你不是回去見你爹了嗎?」
「啊,你知道了?」藏春說。
「嗯,是管家說的。」想到什麼又略略有些不高興地道,「你爹的事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藏春反顯得奇怪地反問他。
「可你沒說你爹是誰呀?可恨我爹居然什麼都比我知道先。」一定她是女子的事,這事不提也罷,省得他一想到就覺得丟臉;二就是她家裡的事。
見他真有些不高興的,藏春也無可奈何的,「我爹的事我認為不重要才不說的,至於王爺,那是在請我做夫子我推托的時候他就說我既是名醫之後又何必謙虛的話,那時我就知道王爺必是對我有所調查,不然也不會放心讓我做你的老師,你說是不是?啊,我記得你當時也在場,應該知道這事才對。」
「啊?我……」他哪裡知道,當時怕是自己胡思亂想神遊太空去了。
「我什麼?」藏春好笑地看著他,「對了,你怎麼在這?」剛才看到他坐在酒肆門前她還以為認錯人了,以他的脾性,總愛高高在上的怎麼會坐在人家鋪子門口。
「我、我——」怎麼說呢?總不能說他是擔心她會被她爹「傷害」才跑出來的吧,那會很丟臉耶,「你不是應該和你爹在一塊的嗎?怎麼也跑出來了?」
「交待完事情他就走了呀。」
「什麼?」趙決一躍而起,「太可惡了,他又扔下你一個人為什麼理想去了?」
「趙決,」藏春顯然是被嚇著了,但隨後一陣潮意湧了上來,「我都這麼大了,爹他更不用擔心了,更何況他還有公事要做。」淺淡地笑笑,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你——一早就在這了?」看他彆扭地點頭,又問,「從昨天現在你都沒吃東西?」
又點點頭,但很快地又搖搖頭,「五更天又吃了三塊桂花糕和兩塊桂肉餅。」
再平靜不過的語調,這直讓藏春搖搖欲墜。頭痛呀,現在都快近未時了,「就這樣?哎,算了,進去吃點東西吧,反正我也餓了。」權當午餐吧。
「你餓了嗎?」趙決還沒從剛才的傻勁裡恢復過來,任藏春拉著進了酒館,看藏春點了一桌子菜方才感到飢餓,想到什麼又收起自己的筷子,「我堂堂成王府的公子怎麼能在這麼簡陋的小飯館裡吃東西,給人知道了還不……」看到藏春盯著自己忙收住了口。他有說錯什麼嗎?
「那你吃還是不吃呢?」藏春閒閒地問。
這個——廢話!
「當然吃。」
闔上書,藏春微晃著頭念道:「這理法方藥基本上是學完了,雖然醫藥還有許多需要參詳的,如病證的病因、病理、證候以及方劑的宜忌、藥物的用量,方隨證設,藥隨方施以及其他內、外、婦、兒各科,食治、補益、針灸等等,不過——」藏春露出輕鬆的笑容,「我宣佈這一門你及格了。」
「結束了?」
「啊。」邊整理書籍邊開心地點頭再點頭。
而趙決反而鬱悶了,「你就這麼高興。」
「啊?什麼?哦哦,你不也高興嗎?不用再做我的學生了呀。」他就整天為這事嚷嚷得厲害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呃,我還什麼都沒學會好不好,你就這樣走了太不負責任了。」
「我是天下最有責任心的老師了,雖然你不是學會太多,但,你不過是應付一下皇帝的問題,說不準還不會問到你咧,再說你也不用去做大夫,這樣——夠了。」
「雖說如此,但你看我這個做夫子的都教會你彈琴了,可是我自己連一個藥方都還不會開,這豈不是說明你不負責?」
「這個……可你不也教了我練劍嗎?我也沒學會呀。」找理由她還有更多的咧。
「你真的要走啊。」最後趙決不甘不願地把心底的話說出口。他明明最近已經很少發脾氣了呀,她不會那麼想迫不及待地要離開他吧。
「有事你也可以去『廣濟堂』找我呀。」藏春不以為然,整理的手一直沒停。
「這麼說你這是最後一天在這裡鴃H你明天就要回去做你的大夫鴃H」
藏春眨巴眨巴眼,有什麼問題嗎?
「那我今天教你騎馬吧,我猜你就不會騎馬。去不?」趙決欺近,有些誘惑的,「沒試過騎馬吧,感覺很不一樣的哦。」這邊止不住地說,再看藏春似乎都沒聽明白。
「教你騎馬呀,不明白?你別以為我那麼好心,不過是多教你一樣,這麼一來我就成了你三門科業的老師了,才不會丟我堂堂王爺世子的身份和……面子。」趙決看著藏春眼勾勾地看著自己,嘴硬地說著。
而藏春聽明白後只是笑,眼彎彎的透著溫暖的揶揄的光芒,直讓趙決的臉紅到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