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吧你!」染了一頭栗褐色短髮的時髦女孩當著來往路人驚愕的目光,狠狠的踹了一個年輕小伙子一腳。
帶著盛怒的她倏地一反身,撞到一個與她擦肩而過的年輕男孩身上,男孩手上的可樂一倒,眾人又一驚呼!
褐色的氣泡飲料倏地往旁一潑,第三個倒霉鬼立刻狼狽的被可樂從頭淋到腳。
那畫面,尷尬又可笑,三個人佇立在街頭,伴著路人震駭與驚艷的眼光……
那年,楚薔十六歲,許皓一十八歲,左堯二十歲。
「對不起。」楚薔倔著一張俏麗的小臉,十分沒誠意的道歉。
許皓一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不以為意的聳聳肩,他有一張漂亮得不可思議的俊臉,是女孩子一見就難以忘情的俊美。他笑起來連陽光都變得過分耀眼。
「你該對不起的是他。」他指指一旁下巴還在滴水的左堯。
比起許皓一,左堯顯得剛味十足,他不苟言笑的冷漠使得二十歲的他比實際年齡世故而沉穩。
他們三人,都有著得天獨厚的亮麗外型!
楚薔看向左堯,他的表情沒有不悅,只有慣性的冷酷。這一眼,居然教她比看見許皓一這樣的美少年更加來的震撼!
她掏出了手帕,他卻逕自拿出面紙擦拭。
這時人群稍散,那個不識相的小鬼拐著腳跳到楚薔身後,卑微的低聲哀求:
「小薔,你原諒我嘛!那個女生只是我同學,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
楚薔一雙貓眼似的大眼睛立刻又挑起盛焰瞪了過去,小毛頭又是一縮。
「你嫌挨一腳不夠是不是?」
「小薔,你相信我,我不敢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啊!」
「不敢嗎?我親眼看見你跟她牽手還當眾親她,你當我是瞎子嗎?」楚薔如雷吼著,一點也不在乎旁人側目。
「小薔……」小伙子無從反駁,路人的眼光教他羞愧欲死。
這時,最受不了男人把自尊踩在腳下做卑憐狀的許皓一開口了,但他卻像個熟稔的老朋友般,大方的環住了楚薔嬌小的肩頭,釋放他無以倫比的完美笑顏。
此舉,讓一向表情甚少的左堯輕蹙了眉。
「小薔,既然他移情別戀就算了。你已經踹他一腳,何況這樣對你也好,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了。」
楚薔瞪大了眼,小伙子更是訝異得張大了嘴,下巴差點掉了下來。
「走,我帶你去吃飯消消氣。」許皓一拍拍她的肩,還使了個眼色給默不吭聲的左堯一眼:「一起走吧!難得見面。」彷彿,他們注定就要相遇,相知。
許皓一就像熱情的太陽,總有能力掌握氣氛,他天生是個魅力四射的明星。
而左堯,就像幕後最冷靜的謀略者,他充滿智慧,才華洋溢。他冷漠寡言,但只有與他們倆一起時,他會多話,而他的話總是句句真理,一針見血,他是他們的大哥。
楚薔,像朵驕縱美麗的野薔薇,她直率,她豪邁大方,她是他們寵溺的小妹。
彷彿,他們注定就是要在一起的……
這家泡沫紅茶店有個通俗的名字——「天長地久」。好像是為他們開的一般,連連換了三任老闆,不換的是靠窗的開放式包廂座位,不換的是他們三個熟客。
不管時間流逝,不管再忙,他們已經習慣有事沒事就走進「天長地久」,喝它一杯廉價的泡沫紅茶,像所有的好朋友一樣,聊得廢寢忘食。
今年,他們認識已經十年了。
「堯。」楚薔一衝進店裡就向他揮手,綻放著燦爛的笑容跑來。
左堯舉起夾著香煙的手朝她輕揮。微笑望著她坐進對座,率性的把大包包往旁一扔,掏出煙盒點煙,她和他一樣抽黑大衛。
「我幫你點了珍珠奶茶。」
楚薔噴出一口白煙,笑了。
「十年如一日,你還是一樣喝不加糖的綠茶。」她瞅了他面前的飲料。
「我們都很專一。」他淡淡一笑。
左堯說話的時候總有一抹神秘氣質,在他深沉的黑眸裡,常是讓人望不透的絕崖深淵。三人之中,十年友誼,他們卻是最不瞭解他的,但他們,絕對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呀!不像皓一,每次都點不同的東西,每次都帶不同的女朋友,每次都遲到,他是個花花大少。」楚薔悻悻然地回道。
左堯眼中,有一抹奇異的、複雜的、溫柔中蘊藏著灰瑟哀愁的笑意。
服務生送來她的珍珠奶茶,直喊熱的楚薔放下了煙,撥開一頭如瀑長髮就喝了起來。這長髮,她留了整整十年,不再像年少時叛逆的打扮。楚薔的野性美不需要人工。
「你頭髮太長了。」他說。
楚薔微怔,她的長髮,不知羨煞多少人,迷倒多少男人。她的長髮,她視為寶。
「太長了啊!那剪掉算了。」她的口吻有些賭氣。
他仍然笑著。「修一下就好,這麼漂亮的頭髮剪掉多可惜。」
「是啊!會哭死一堆男人。」她可愛的噘著嘴,又開始抽煙。
「十年來我沒看你交過男朋友。」他笑道。
「追我的人那麼多,我要慢慢挑啊!」她回得漫不經心。
「交往了才知道適不適合啊。」
她開始不耐煩了,感情的話題,她拒絕與他討論。她不相信,聰明如他,十年來會沒有絲毫感應。
「你還不是一樣,十年來沒看你交過女朋友。」
他笑了。「我不想跟皓一一樣。」
「背後說我壞話啊!」皓一到了,還是那樣無懈可擊的俊臉。
三人同座的畫面,總會吸引無數流連的目光。
「說你壞話還需要在背後說嗎?」楚薔睨他一眼。
他們倆總愛抬槓,而左堯喜歡他們鬥嘴的俏皮。
「哇!我可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啊!」他坐到楚薔身邊,習慣性的去攬她的肩。外型上與個性上,他們確實十分登對,但楚薔總是不領情的反咬他一口。
「是君子就別毛手毛腳。」
皓一笑著縮回手,他愛極楚薔那自然不矯情的野。
服務生送來menu,皓一隨指一點,還不忘對打工的小妹眨眨眼,看得楚薔直翻白眼。
「皓一少爺,你可不可以收斂點,你的電眼不知道要殺死多少純情少女。」
「電不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皓一湊進她的臉,楚薔毫不留情的往他俊臉噴了一口白煙,當場嗆得他眼淚直流。
「你們兩個煙蟲,每次都把我薰得一身煙味,待會兒我怎麼去約會啊!」皓一皺著眉說。他不抽煙,卻愛喝酒,偏偏酒量奇差,每喝就醉。
「還約會!」楚薔捶了他一下,瞪著大眼睛:「今天什麼日子你知不知道?」
皓一笑起來的時候,像個頑皮的大男孩。
「知道,十週年紀念日,我哪敢忘。」他拿出手機,立刻取消了晚上的約會。
趁他打電話時,楚薔將目光投向對座當他們拌嘴時總是默默微笑的左堯。他凝視著皓一的眼神,有一抹動人的眼波。
「堯。」楚薔叫他。
他的眼光落到她臉上,是依然溫柔的。她喜歡他看著人的樣子,彷彿被他這麼看著,是一件幸福的事,彷彿就這麼被他看穿了,也像被他的眼睛寵著了。儘管,她這樣看著他十年,也看不透他的內心深處。
「晚上去哪慶祝?」
左堯捻掉煙,看了剛收起電話的皓一一眼。「問他吧!他知道的地方多。」
「去海邊吧!」皓一興奮的提議。「去升營火,買一堆酒去喝它個痛快,明天假日,今晚不醉不歸!」
「拜託!你一喝就發酒瘋,誰扛你回家啊!」楚薔損他一句。
「兄弟啊!」他總是叫左堯兄弟。「他又喝不醉。」
「哼!我最可憐,又不像你們時間多的花不完。一個是游手好閒整天吃喝玩樂的富家少爺,一個是自由自在的編劇家,只有我這個小編輯是悲情上班族,加班沒加班費,請假要看老闆臉色,領微薄的薪水,連男朋友都沒時間交。」楚薔滿腹苦水。
「早叫你別上班了,我還養不起你嗎?」皓一笑道,又挨了一拳。
左堯看著她,柔聲笑了。「你有我們啊!」
楚薔這才甜甜的笑了。「對,我有你們,跟你們在一起我最開心了!」
「都不要變,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皓一爽朗地笑道,舉起冰涼的飲料:「天長地久!」
三人舉杯,天長地久!
不要變,所以他們能要好了十年,但在他們心裡,似乎還是渴望改變的。十年的時間已經太長久了,他們都長大了,世故了,有些東西,不是說不要變就不會變的……
***
夜深了,映著滿天璀璨的星斗,盛夏的夜,很適合來海邊消暑。他們三人開一輛車來到台灣北端的空曠沙灘,築起熊熊的營火,打開車內的音響。皓一總在左堯的車內丟了一堆CD,全是吵死人的搖滾樂。
「舒服!」皓一脫掉鞋襪,一屁股坐在沙灘上就開了一罐啤酒。「這種氣氛,還有美景、美人,應該買高級酒帶高腳杯的。」
「有啤酒才豪氣,一杯醉先生。」楚薔頂他一句,也踢掉腳下的鞋子。她點了一根煙,遞給左堯,再為自自己點一根。
「啤酒我可以三罐不醉。」皓一仰頭灌了一大口。
「哼!看你笑話。」她也為自己開了一罐,要遞給左堯時,他已經開罐喝了一口。
「喝酒不能急,容易醉。」左堯開口了。
「聽見沒?」楚薔以手肘撞了皓一一下。
「我喜歡醉的感覺。」皓一笑道。「輕飄飄的,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可以忘記。」
「這種話不該從你口中說出來。」楚薔回道。
「為什麼?」皓一問的有點傻氣,他的雙頰已經開始泛紅。
「你是個天之驕子,無憂無慮,你根本沒有煩惱。」
皓一笑了。「誰說沒有。」
「是嗎?說來聽聽。」
「我說了十年了,你從來不信。」他把腦袋靠在她肩上。「我愛你啊,小薔,你是我惟一的煩惱。」
楚薔一如往常的推開他,瞪起一雙美目:
「誰會相信一個醉鬼的鬼話。」
「我還沒醉。」皓一為自己叫屈。
楚薔改口:「誰會相信一個花心大少的甜言蜜語。」
皓一笑了起來。「相信的人可多了。」
「我可不是花癡,我可是年輕有為又聰明能幹的女人。」
皓一的笑容有一份奪目的美,他的笑變得有些犀利起來。
「在我眼中,你卻是個傻氣的小女生。」
「你說什麼?」楚薔瞪大了眼睛。
「沒什麼。」皓一大笑,仰頭飲盡手中的酒,他又開了一罐起身:「去換音樂。」
他一走開,楚薔就噘著嘴數落:
「不正經,沒聽他說過一句認真的話。」
左堯卻覺得,他說的很好。
「堯,你的劇本寫得如何?」
「剛結束,現在有錢有閒。」他淡淡回道。左堯是個頗知名的編劇家,他寫電視、寫電影、寫舞台劇,他淡薄名利,他甚至笑稱自己胸無大志;他寫劇本,純粹反映人生。而他的人生很寂寥,他們兩人是他黑色的人生中最燦爛的顏色。「我也想寫東西……」楚薔放下酒罐,抽著悶煙。
「你是我最出色的學妹,本來就能寫。」左堯望著她。
十年前他們剛認識時,左堯已是大學新鮮人,念的是中文系;那時的楚薔剛考上高中,她一夕改變了愛玩叛逆的個性,努力的考上和他一樣的大學,念和他一樣的科系。她讀得很辛苦,她很清楚自己一點文學素養都沒有,她的努力,只為了他而已,左堯是她的目標。
「別安慰我了,學校教的東西我全忘了。」
「創作這東西學校教不來的。」
「我沒你的才華。」
「我沒有才華。」
「你一句話罵到很多人。」
左堯笑了,她跟皓一一樣,總有辦法輕易就讓他笑了。此時傳送過來的音樂,是抒情的樂章,剎那整片海洋都溫柔了起來。
「兄弟,背借我。」皓一走來,直接坐在左堯的背後,靠著他的背,他仰頭望天。
兩人背貼著背,感覺不到彼此的心跳,卻有迷漫的酒味,催眠了這輕柔的夜。左堯無聲地抽了一口煙。
「小薔,別一個人坐得遠遠的。」皓一看向她,眼中有坦蕩的熱情。「我們三人是分不開的,來,我的腿借你。」
「誰要你的腿。」楚薔丟掉煙蒂,移坐在左堯身旁,直接枕著他的腿躺了下來。她輕輕合上眼,迷戀地嗅著他的氣息,左堯就像這深沉的夜,像風平浪靜的海,望不進夜的浩瀚,觸不及海的深沉,他永遠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這時的感覺,是美的……
「真不敢相信,十年了,我已經二十八歲了。」皓一說話了。
「我二十六歲了。」楚薔接口。
左堯笑了。「我三十了。」
皓一噗哧一笑。「老哥,你還不結婚啊?」
「我不想結婚。」
楚薔又接口:「我也不結婚。」
「我卻想結婚。」皓一笑道。
「誰敢嫁你呀!成天拈花惹草。」楚薔回道。
「我也沒說要娶她們,我想要的人只有你。」他的手拍了她的腿一下。
楚薔立刻推開他的手。
「我才不結婚,就算要嫁也不嫁給你。」
「小薔,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們更適合了,我不娶你,也沒人敢要你了。」
「哼!沒人敢要就拉倒,我不嫁!」
「看來我們三個人挺適合結婚的。」皓一笑道。
「你醉了,瘋子!」
楚薔伸出腳要踹他,皓一抓住了她的腿,輕柔地以指按摩她白皙滑潤的小腿;楚薔沒有收回,他們之間她從不覺得有曖昧,皓一是個調情勝手,她不否認被他寵溺著是快樂。但左堯不曾對她有過任何親密的舉動,有的話,頂多拍拍她的頭,他連擁抱都不曾給過她,而她總喜歡賴在他身上撒嬌。他們之間是友誼,他們三個人是兄弟。
「我沒醉……」他堅持說,手上是第三罐啤酒,「為什麼你不結婚?」他問堯。
「我有你們了。」這是他的回答。
「等你四十歲你就不會這麼說了。」皓一笑道。
他自己清楚,等他五、六十歲他還是會這麼說,他不想結婚,擁有他們是他最大的滿足,他不能結婚。
「你該不會想結婚想昏頭了吧?你根本不可能定下來。」楚薔損他。
皓一保持他完美的笑容。他沒有回話,誰說他定不下來,他的心,十年前就定住了,但他知道……他們之間的友情,很難變質。
見他不吭聲,楚薔又說了:
「別告訴我你父母催婚,鬼才會信!」
「哈!你們比我更清楚,我要是結婚,我爸媽不昏倒才怪。還是我老媽求我千萬別想不開去結婚呢!」
他笑得漂亮又諷刺,他的家,很有錢,有錢的令人咋舌;他的家人,很奇怪,奇怪的讓人難以想像。他是惟一的獨生子,他不需要工作也不愁吃穿,他放肆墮落也沒人干涉;他花心他好玩,因為父母的婚姻是個完美的假象,他從小就看著老爸玩女人,老媽騙男人,他的世界儘是虛偽的愛情。
「還是堯最自由了,沒有家累,沒有束縛。」皓一舒服的靠在他寬大的背上。
左堯依然沉默,或許吧!他們來自不同的家境,不同的個性,但他們內心都寂寞,所以他們肝膽相照。左堯對小時候的記憶是模糊的,他自幼失去了父母,由奶奶帶大,奶奶老了病了死了,他就孤立了。他冷漠的自力更生,放肆的墮落靈魂,直到他們介入了他的生命;然而他們永遠不知道,他一個人的生活有多靡爛,沒有他們的陽光笑容,他有多灰瑟,一直都是,現在也是……
楚薔也是來自單親家庭,所以她從小就是個問題兒童,她在最叛逆的少女期遇見了他們,改變了她的人生。她那在黑道上逞兇鬥狠的老爸簡直不敢相信,當年的小太妹會變成上進的大學生,儘管她還是保有豪邁粗野的性格。
「我們都不要結婚,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楚薔高舉雙手叫道,躺在左堯的腿上,她看見了他的眼神遠遠地落在平靜的海平面上,讓他的黑眸更異,深邃得見不著底。
「就算結婚了也要一輩子在一起。」皓一笑道。
楚薔坐起身瞪了他一眼。「你是真的那麼想結婚是不是?」
皓一貼近她生氣蓬勃的俏臉,笑的促狹:
「你不嫁我,我就不結婚。」
他閃電地偷走她的吻,楚薔一嚇,立刻脹紅了臉跳起身來追著他打。
「小人,不要臉!」
「小薔,我是真心的呢!」他邊跑邊大笑,任誰都會認為他真的在開玩笑。
但左堯明白,皓一喜歡小薔,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從十年前就喜歡了……他又點了一根煙,炎炎夏夜,空氣卻忽然變得稀薄。
「你給我清醒點!」楚薔抓住皓一搖搖晃晃的身體。
皓一干了第三罐啤酒,把酒瓶捏扁,遠遠地擲去,笑得一臉猖狂,像左堯身旁熊熊燃燒的火焰那般的耀眼。
「我是左堯的兄弟,我叫右晃。」他大笑。
左堯也笑了,他站起身跑到他們面前,在楚薔的尖叫狂笑下把皓一整個人扛了起來轉圈。
「我就讓你晃得更利害!」
「哈哈!左堯醉了,左堯醉了。」皓一大笑,天地都在旋轉。
「我也要!」
楚薔樂得大叫,直接跳上左堯的背,三個人失去平衡的摔倒在沙灘上。被左堯扛起的皓一更狼狽的直接栽進海裡,他嗆了好大一口,不甘心的伸手一拉,才剛爬起來的左堯又被他拖下水,兩人成了落湯雞。
「痛死了,過癮!」皓一坐在水裡笑道,舉起擦破皮的手背湊進嘴邊舔嗜。
他永遠不會察覺他許多狂野的小動作有多引人遐思,更不會發現那雙火熱的注視是來自一顆多麼敏感深情的心。
楚薔坐在沙灘上望著半身都泡在海水中的兩人,她喘息著,笑著,卻在左堯看著皓一的眼神中發現了不尋常的光采。像平靜的海面突遭他們瘋狂的襲擊而翻騰了一般,她的笑好像僵了,她的心好像痛了,忽然間,他好像更遙遠了……
***
皓一真的醉了,他喝得最多,醉得最快。楚薔只有微醺醺的感覺,而左堯一點醉意都沒有。
「我先送你回家。」左堯把皓一扛進後座後對楚薔說。
「我還很清醒,而且不想睡。」她坐進側座,往後瞅了醉得不省人事的皓一一眼。「沒酒量又愛喝,還說要玩通宵呢!逞強。」
皓一好像抗議似的咕噥了聲,但他醒不來。
楚薔趴在椅背上,淘氣的伸出手去捏緊他高挺的鼻子,直到皓一不能呼吸的脹紅了臉,皺緊了眉,又醉得無法清醒,她才鬆手,戲謔的笑道:
「你看他,好可愛,像玩具一樣。」
左堯淡淡一笑,將車子開向無人的馬路。皓一本來就很可愛,迷人又率直,他和小薔,很像,很適合。
「把這個醉鬼送回他的城堡去吧!」楚薔坐好身子。「我們再找一個地方約會。」
「你還想去哪裡?」
「都好。」只要能單獨跟你在一起,去哪裡都不重要。她在心裡回道。
左堯笑得輕,微微看她一眼。
「忘了告訴你,今天這套衣服很漂亮。」
「真的!你喜歡!」她的眼睛都亮了。
左堯降下車窗點煙,他「嗯」了聲。
楚薔的表情是掩不住的欣喜。
「我自己搭配的。」
「你對服裝其實很有天分。」
其實都是因為你!她又一次在心中回答。
他說女人就是要長髮飄逸,所以她留長髮;他說他喜歡藍色,所以她從不穿別的顏色的衣服;他抽黑大衛,所以她抽跟他一樣的煙;他念中文系,她當他直系學妹;他編劇,她在出版社當編輯;他喜歡莎士比亞,她苦讀令她腦筋打結的莎翁全集……十年了,她努力的跟隨他,卻永遠追不上他的腳步。他不結婚她也不結,他不交女朋友,她就不交男朋友,但他——永遠當她是妹妹,是兄弟……
把皓一送回他的豪宅,交給早已習以為常的菲傭,他們兩人又來到山上看夜景。凌晨快三點了,夜是明亮的。夏天,是屬於皓一和楚薔的季節,他們的個性很夏天。
左堯始終沉默。
「堯,你在想什麼?」楚薔貼進他的肩。
他搖了搖頭,他想的東西,永遠也不想讓他們知道。在他心中,他們是純潔的,只有跟他們在一起,他覺得自己也是明亮的,他不想污染了他們。
「堯,你是不是不把我們當好朋友啊?」
他淡淡一笑,看向她。「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呀!神秘兮兮的,有事都藏心裡,什麼都不說。」她埋怨的時候也很可愛,紅潤的小嘴噘得半天高。
「我的個性本來就很悶,三十年來都是如此。」
楚薔盯著他看,謹慎地問他:
「堯,今晚皓一說的……你真的沒想過?」
「說什麼?」
「結婚啊!」
他笑了,點了一根煙朦朧她熱烈的注視。
「或許會吧!我沒想過,但至少目前來說,我不會考慮。」
楚薔的情緒毫不掩飾地表露在她臉上,她鍥而不捨的追問:
「為什麼?你已經三十歲了。」
「這跟年齡無關。」
楚薔噘高了嘴,悶悶地看向山下斑斕的夜星,她一點也不覺得美麗,只有沮喪。她像跟自己嘔氣一樣低聲說給自己聽:
「當然無關,你又不是女人,青春一沒了,什麼都沒了。」
左堯低下頭看她,他沒有忽略她的抱怨,也清楚她的暗示,但他無法給她任何回應。他怕……會狠狠傷了她。而他,不要他們任何一個受傷害。
於是,他伸手去輕輕攬住她的肩,他第一次主動摟她,儘管那動作輕淡的不帶一絲情分,仍教她顫慄的不能自己。她怔怔抬起頭呆望著他,他深邃的黑眸此時有蕩漾的笑意,注入她眼底,暖暖地揉疼了她的心。
「我們三個,要一輩子在一起,不是嗎?」
他的眼神太迷人,他的聲音太動人,然而他的話,卻十分傷人。
她低下頭去,感覺眼眶發熱。十年還不夠久嗎?十年,她不曾在他們面前流過眼淚;十年,她依然走不進他的世界。十年像是一個週期,一個輪迴,一輩子有多少個十年,她又有多少青春可以消耗?為什麼……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楚薔猛地抬頭,在她要張口說話時,左堯卻比她快了一步。依然是令人心碎的微笑。
「不要變好嗎?小薔,這十年,真的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楚薔有千言萬語全梗在喉頭,看著他的眼,聽見他的話,她什麼也說不出口了。什麼都不強求了,只要能在他身邊就好了。
她相信這十年他就像她一樣在等待著,因為他們相遇時都太年輕了,所以等待彼此長大成熟,她是這麼認為而且努力著。努力著成為匹配得上他的女人,而不再是讓他們憂心掛慮的叛逆野女孩。
她是真的這麼努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