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真心?是說,對每個女子都很真的心?」古媛媛反問。
「媛媛,我過去的風流花心,是因為我沒有遇見過你……」韓泉說。
該怎麼反駁?
程心難住了。心中直覺地想說這不是理由,每個人都應該為他自己的過去負責,如果他過去沒有想到將來可能遇上一個真心去愛的人,因此他放縱自己,那麼他也就失去了在將來被他所愛的人接受的資格。
其實,好男人應該像Jeremy那樣,為了所愛的人,保留自己的純潔當然要求所有男人都像Jeremy那樣也是不現實的,但,至少,應該保有不亂交的純潔度,這是底線,而韓泉在底線之下。
真的真的羨慕原清商,Jeremy,一個外國人,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能夠在她面前斬釘截鐵地說:「清商,我從來都只有你一個!」
只有她一個,再無其他人。據說外國人基本上都沒有什麼貞潔觀,這個大男孩,居然為了那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原清商這般緊張。
Jeremy來中國之後,到原清商的外院學中文,原清商是他練習口語、教他中文的「小老師」。一來二去,兩人居然相戀了。不過對於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的原清商而言,接受一個外國人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兩人的戀情總是在地下發展,嚴禁傳出去。Jeremy創辦Guide中國分公司,原清商也一直跟著他創業,不過兩人關係還是要瞞上瞞下的。
程心覺得很好笑,問原清商為什麼誰都不告訴。原清商一嘟嘴:「你覺得像我這樣喜好古典文學的和這傢伙站在一起好看嗎?簡直是國畫和花生漫畫的區別,看上去好奇怪。」
就……就為了這個原因?
其實程心懷疑主要是因為原清商太過羞澀,她有些古代女子的氣質,談及感情就會滿臉通紅。不願意自己和外國人談戀愛的事情傳出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藉機把戀情隱藏起來以免別人調笑吧?不過是不是做得過頭了點?連車都上了,居然還不補票。
「生個小混混多奇怪……」原清商滿臉通紅說,「要不是我絕不墮胎,大概……」
「清商,你居然想墮胎!」Jeremy忽地大喊,「我堅決反對!你這不符合人道主義精神……」
呃……難道Jeremy在國內屬於保守派?傾向共和黨?
程心也知道在美國有些萬年不衰的話題,墮胎就是其中之一。身為新時代女性,程心堅持女性有墮胎的權力,畢竟為生子付出最多的永遠是女性。但站在她自己的角度上,程心是反對墮胎的,在她心中,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單為追求一時之歡而放鬆防範,之後再打掉那個成形的小生命,是太殘忍的事當然,一些非自願的情況可以考慮排除。
啊……這個Jeremy,真是看起來越來越順眼了,一個好男人啊……可惜可惜,名草有主。否則像他這樣陽光而又忠實的男子,不比她以前筆下那些忠厚老實但有點木訥的男人好多了?不知道現在改稿子是否可行,第六章,大事幾乎快底定,想讓韓泉改變,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韓泉的原型原來是這麼好的男人,卻被她寫成了那德行,是不是有點對不起Jeremy啊?看他處處遷就原清商的樣子,連身為女人的程心都有點為他抱不平呢!當然,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也無從置喙。
就是有點可笑,原來Jeremy對她態度的奇怪、怕她誤會,是因為他以為她是原清商留在他身邊的「臥底」,怕她說什麼讓原清商誤會。據Jeremy說,這麼猜想是因為大多數懷孕指導的書上都說孕婦敏感多疑易怒,所以他想多了。
這叫不叫自作多情呢?呵呵,原來,她果然不懂什麼是愛情,只是淺淺心動,就在自己心中擴大成驚天動地的感情。而在這場有點喜劇色彩的戲面前,她的心動,不值得一提。她有淡淡的挫敗感,有為他二人祝福的心情,有羨慕和丁點嫉妒,可她並沒有失戀的痛苦。
有人說,我們愛人,愛得轟轟烈烈,但其實常常我們愛上的並不是對方,只是我們心中的愛情而已。當我們失去那個人的時候,我們痛苦我們傷心,其實很多情況下也不是傷心於失去對方,我們傷心的,只不過是自己心中的偉大感情罷了。
那麼,她到底是在寫什麼?是在做什麼?宣揚自己都不相信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愛情嗎?她記得大學時和杜法森時的種種,那個時候,她還是相信愛情的,分手之後,她也在自己的世界裡狠狠哭泣過。可是,那場愛情,本身就是不成立的。那麼,她到底在寫什麼?
韓泉和古媛媛,一個花花公子看上特異專行的小秘書,拋開森林裡所有的木頭,宣告只忠實於一人。為什麼?因為她好玩?可愛?
曾有一句名言流傳於世:我很專一,對每個情人都很專一。段正淳是受了男男女女的喜歡的,因為他夠癡情,即使是對所有女人都癡情。成龍說我風流但不下流,於是我們應該褒獎他。
程心看著電腦,滿篇的「愛」字,其實只是情慾交織,最多,就是激情和懼怕孤獨。她寫愛情,可她何曾相信過愛情?她追求的忠實男子,其實只是為了保證攜手之人不會換罷了。背叛,若是沒有真的愛情,何言背叛?
杜法森一腳踏兩條船,是一個人渣。但她看到的他曾經一直是一個風雲少年優良男子,她眼中的他非他,她所愛的,也只是心中對於愛情的憧憬,甚至是對於虛榮的喜愛,而非杜法森本人。
寫不下去了,真他×的!
程心關上電腦,轉過身重重倒在床上。
誰說的來著?愛情小說本來就是用來自我催眠自我麻醉的。事實上,文學本來就承擔了這一功能,尤其是通俗文學。
關鍵是,在童話世界中自我麻醉太久,反而無法對周圍的現實起反應。筆下的愛情越美好,現實就越不可思議起來。
韓泉,古媛媛,你們真的能在一起?真的能相守?一生不長,卻也不斷。憑什麼就是你們?
Jeremy用很單純的眼看著原清商,可是,外國人不是有著很高的離婚率嗎?因為他們不會像中國人那樣即使不相愛了還為了種種理由粉飾太平,而是乾脆分開。
她筆下的男男女女都會終成眷屬,帶著她的祝福走進教堂,並永遠不會分開因為她的筆停留在結婚那一刻,並不會再寫下去。可如果繼續,會是怎生模樣?
言情小說,你到底是糖果,還是麻藥毒品?
程心這樣,靜靜地問自己。
程心第二天上班見到Jeremy有點尷尬,但遠遠比不上看到穆君遠時的彆扭。穆君遠進了辦公室,看也不看她一眼,逕自坐下工作。
「君遠,那個……」程心開口,想解釋一下事情經過。雖然她被誤會是無所謂的事,但Jeremy的清白不可毀啊……
穆君遠站起身來:「我去複印文件。」
喂喂喂!就算是昨天被他看到那一幕,也不至於這樣吧?人家老婆都解釋明白了,他穆君遠有什麼理由擺出一張臭臉?
「老闆,昨天是你弄錯人的,所以解釋的任務就交給你了。」程心進總裁室,有點不敬地說著反正現在這位老闆是什麼樣子她也清楚了,只要在工作上不出問題,沒大沒小是無所謂的。
「程心,你和穆君遠是不是……」Jeremy有點好奇地問。
「老闆,我聽說外國人是非常注重隱私的,你這麼問,似乎有點性騷擾的嫌疑哦!」雖然程心也弄不清楚為什麼問婚姻戀愛狀況就成了性騷擾,但拿出來反駁Jeremy還是可以的。
「……入鄉隨俗嘛!況且外國人其實也很……那個怎麼說,嘴碎……」Jeremy撓撓頭。
程心噗哧一聲笑出來,然後聽到門口傳來兩聲敲門聲:「總裁,我可以進來嗎?」
程心聳聳肩:「穆君遠來了,我先出去,重任交給你嘍!」
Jeremy看她離去背影,也聳了聳肩:「聽聲音就知道是穆君遠,要說你和他沒關係,我才不信。」
不過這女人真兇……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居然威脅他說性騷擾來中國之後,就很少聽到這個詞了,真是國情,國情啊!
Jeremy端坐,準備向穆君遠傳達昨晚精神。
「現在知道了吧?我不過是黑暗之中被人誤抓而已,和咱們老闆沒有任何關係的哦!」穆君遠出來,程心鬆口氣,對他笑著說。
「可是你能說你對他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嗎?昨天你在他懷裡,臉上紅紅的,看起來像是很高興的樣子。」穆君遠低低聲音說。
程心臉瞬間變紅,然後有些變白,有種被揭穿心事的心虛。她臉側到一邊:「你不要亂說,朋友夫不可夫,我就算再花癡,也不會打朋友的老公主意吧?」
「是嗎?可你是喜歡他的吧?喜歡不喜歡,並不能因為他是不是你朋友的丈夫而改變吧?」穆君遠問。
「君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喜歡問問題?」程心有些忍不住,語氣極嚴厲,「我喜歡什麼人不喜歡什麼人,和你無關吧?」
這種氣憤,大概是帶了點惱羞成怒的。畢竟她確實有過一些想法,即使她並沒有真的想和Jeremy如何如何,這種心思被人揭穿也是很難堪的一件事。
「是的,和我無關。」穆君遠的聲音輕輕傳來,「你喜歡誰,本來就與我無關。」
「啊?」程心聽他語氣有些不對,轉過頭來看著他。
「我知道,即使不是他,也不會是我。」穆君遠說。
程心心中忽然怕了起來,她瞪大眼睛,直覺地想逃跑。她勉強笑著:「君遠,你在說些什麼啊?」
「我喜歡的那個人,她一向用笑容,把我對她的心擋在門外。」穆君遠靜靜地說,「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喜歡我的學長;後來她和學長分手,在我要向她表白之前,她把我和另一個女生牽在一起;而幾年後,當我終於找到她的時候,她的眼光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我喜歡的人,她只看得到前面,她只會一直追尋她的目標,她絕對不會停住腳步,看到在她身後追著的我……」
程心呆在原地,有些傻了。
「一瓶二鍋頭!」程心坐在吧檯旁邊,一拍檯子。
什麼粉紅佳人蔚藍大海之類的,喝酒若是想喝醉,什麼雞尾酒都是胡扯,絕對不如燒刀子和二鍋頭有勁(這是個人偏見),而且價格上也絕對能讓人接受雖然,在酒吧喝二鍋頭,成本還是太高了些。但借酒消愁本來就得找對場所,不是酒吧就是海邊,在家裡來兩瓶啤酒實在太不浪漫了。
似乎愛情上有挫折,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大喝一通忘掉一切,李先生教導舉杯消愁愁更愁似乎沒讓多少人記住,酒還是要努力喝的。程心筆下,不乏失意者為愛走酒吧的橋段沒辦法,愛情也就那麼幾個場所,若不在酒吧裡顯示一下曖昧氣氛,還能在哪裡表示愛情的頹廢?
愛情啊……據說,愛情是件很麻煩的事,不是你愛他他不愛你,就是他愛你你不愛他。世界上的情情愛愛好像打定主意要和人來個捉迷藏,偏生不叫相愛的人湊成對。
穆君遠終於說出來了,她不知道是該愕然,還是反而鬆了口氣。其實不是不知道的,重遇之後,他對她的點點滴滴,她看得清楚。只是沒想到,原來在遙遠的大學時代,他就對她……
愛情啊,怎麼這兩個字,讓她這麼煩躁?剛剛對Jeremy自作多情了一次,轉頭卻迎來了真正的桃花運?
二鍋頭有點辣辣的,嗆得她咳嗽起來。愛情,辛辣如酒,麻醉如酒。
在她懷疑愛情的時候,為什麼他要來湊趣?真是的!
學弟學弟,可愛的小學弟。程心從來沒想過姐弟戀,更不會想到那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有點隨性有點粗魯,這麼可愛的小學弟,她有點怕怕的。當年的楊宇霏倒和他是一對,可惜現在連宇霏都已經變成社會上的普通一員。
或許,在程心心中,穆君遠代表了過去,代表校園中的青澀回憶。所以她眼中的穆君遠永遠是那個學弟,永遠變不大。即使他的柔弱畏縮已經變成溫和,在她眼中,也是沒什麼區別的。
雖然說,人總會幻想自己被天下所有異性愛戀著(當然性向不同者可以幻想被同性愛戀),但白日夢之外,事實是除了少數特異人士,大多數人只有找一個伴侶的能力。可關鍵是,這一個,到底是哪一個?
拿出一枚硬幣拋在空中,正面,背面?她和穆君遠到底該怎樣走下去?愛情?友誼?
平心而論,她對Jeremy和對穆君遠的淡淡心動,在昨天之前是沒有太大差別的。現實和命運自動幫她篩掉一個,似乎選擇剩下那個是理所當然的。
可,其實,她對他們兩個,都不是愛情。如果只為了要一個男友去做選擇題,她自己都會覺得自己侮辱了她筆下的愛情。儘管她不相信,可她不想自己去破壞它。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她是古媛媛,只有韓泉一個對象,那麼她可以因為一點點的心動就宣告自己愛上了對方。可當她面前站著兩個優秀男人的時候,她真的分不清楚心動到底是什麼。如果說心動就是愛情,難道說她的愛情就如此氾濫?
或許,不止是她的愛情氾濫,我們的世界裡,愛情本來就在氾濫。我們的愛情小說,我們的男男女女,若不是為了那絕美容顏,就是最初的一點心動。可程心現在可以對天發誓,那一點點心動,根本不是愛情啊
愛情本來縹緲而說不清楚,容貌、荷爾蒙、心動,都算不上愛情的條件。韓泉說,愛了就是愛了,哪有那麼多理由好講?可是,我們筆下的愛情,都是一生一世。韓泉你可以因為愛了就是愛了愛古媛媛一輩子,因為你是小說人物,是言情男豬腳。可生活中的豬腳,不一定是言情中的豬腳啊!那麼,我們憑什麼相愛?憑什麼相信一生一世?難道有一名作者給我們下了保證,無論怎麼走,我們都是豬腳,我們有結局幸福的權力?
因為沒有,所以要謹慎。程心的筆能保證韓泉和古媛媛的一生,但她用什麼也保證不了自己的一生。所以要謹慎,睜大眼睛計算著,到底誰是可以付出的,誰不是。心動不能成為盲目的理由但是,這麼精心計算,又怎能稱得上愛情?
呵呵,這是傳說中的悖論嗎?算不上,不夠複雜。我們,一方面精明無比,一方面叫嚷著真心。所以我們迷茫,所以我們不相信。過度的讚美和毀譽,讓愛情死無葬身之地。
「咚……」硬幣掉下來,猜猜是哪一面,要是正面就回絕他,要是背面……
「媽的!哪個王八蛋扔了什麼打老子?」程心身後傳來一聲叫喊,她回過頭一看,硬幣掉在一男子旁邊地上,在陰暗燈光下竟然也反射出一點光。那名男子摸著後腦,罵著。她忍不出笑出來:「不好意思,是我扔的。」
國人罵起人來用詞饒有趣味,自稱老子的同時基本上都要和對方母親過不去,如果再加上一句對對方種族的懷疑,就更能顯示起偉大情操。程心覺得好笑,加上酒喝得多了點,嘻嘻笑個不停。那男子見她一直笑,倒是有點木了:「小姑娘,你笑啥子?」
「你剛才說王八蛋打老子,你是王八蛋的老子,那你是什麼嘛?」程心掩著嘴,還是笑著。對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你敢嘲笑老子!」伸手拉程心。
程心反手躲開他的手,身子側過去,覺得腦子有點暈。喝多了,果然喝多了,二鍋頭的力量還是無窮的∼
「你做什麼?放開她!」遠出傳來一聲叫喊,程心覺得聲音很耳熟,轉頭看去,果然是穆君遠。
「好奇怪哦,為什麼英雄救美一定要在最關鍵的時候到呢?之前去哪裡了?還是覺得不在關鍵時刻出現不足以表達自己的重要性?」程心小聲嘀咕,穆君遠當然沒有聽到,他站在程心前面,抓住對面男子的胳膊。對面男子被打到,本來就有氣,反手一拳和他打了起來。
程心看穆君遠出拳,醉眼朦朧中卻越看越是讚賞:「好!漂亮!左邊!對!」
哇,幾年不見,果非吳下阿蒙。這拳腳漂亮得緊,打起架來竟然毫不輸人,反是佔了上風。對方也非一人,旁邊過來幾個男人助拳,穆君遠揮灑自如,以一敵幾而毫不露敗相。程心上前:「呵呵,有架可打,加我一個!」
「程心,你喝多了。」穆君遠心中一急,一隻手拉著程心,將她掩在自己身後。
好奇怪……為什麼他會在前面,而她成了被他保護的人呢?好奇怪,明明是瘦削的身材,為什麼他的後背看起來好像很結實的樣子?
果然……是男生嗎?即使曾經瘦弱,即使曾經被她英雄救美過,現在,他也變強了是嗎?
好像,有點寂寞呢。但寂寞之中,又夾了幾分心慌。慌亂於兩人位置的改變,若他不是那個柔弱的學弟,她,也便不再是那個強悍的學姐。那她和他,會走上怎樣的一條路?
好煩好煩,討厭!要是閉上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就不用煩了?
程心這麼想著,閉上眼。管它什麼掩耳盜鈴,反正,裝作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頭……好暈哦……想睡覺……
程心向後倒去,倒下去的時候還在想著,千萬不要摔到後腦,萬一摔成傻子就慘了。
「程心,程心!」模模糊糊聽到穆君遠的聲音,焦灼,帶著幾分強硬。討厭,她想裝作沒看到,不要提醒她,他不再是那個說話緩緩做事慢慢的小學弟嘛!
「呵呵,不要擔心,我是學姐我最大∼」這、這是什麼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