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客,都是安排住在棲蘭院,但袁青嵐從一開始就沒被當成客人看待,嚴世濤甚至撥了獨立的院落給她,完全比照主子規格,足見其重視。
他去了詠荷院,沒在寢居找到人,四處找尋了會兒,沒太費功夫便在荷花池畔找到了人。
一次,找到一雙。
一個,是近來頻往嚴府走動的未婚妻;另一個,是數月來忙得連與他說句話都辦不到的弟弟。
男子背向他,立於池畔,女方似在努力解釋著什麼,他理也不理,神色漠然。
她驀地上前,緊緊環住對方腰際,臉埋入寬背,無聲落淚。
他動了動,總算肯回眸瞧上一眼。
芙頰猶掛淚痕,她哭著笑開,主動迎向前,吻上薄冷的唇,激切糾纏——
嚴君離呆立當場,腦子一片空白。
在那當下,他完全無法反應,分不出,是何種情緒居多。
他沒上前揭穿,恍恍惚惚,踩著虛浮的步伐回到觀竹院。
這兩個人,本該是在他生命中佔著極重要地位的人,卻一同——聯手背叛了他。
那親密相擁的畫面,纏綿得刺痛了眼,絞扯得心房無法喘息。
一個是他自小寵愛的兄弟,一個是與他定下白首盟約的未婚妻,他分不清該怒誰多一些。
頭一日,他痛得什麼也無法思考。
第二日,他幾度衝動地想去找嚴知恩把話問清楚。
問這一切究竟是何時開始?問他究竟將自己置於何處——
最終,全都按捺了下來。
第三日,他開始想,原來這就是小恩百般阻撓婚事的原因,只為情生意動,難以言說。
第四日,他想過,若真兩情相悅,或許該成全他們。
第五日,他想,這不是小恩的個性,若鍾情於青嵐,早開口向他坦承,小恩該知道,這點成人之美他還有,再說,從小到大,他幾曾拒絕過弟弟的要求?
這是小恩阻攔婚事的另一種手段嗎?用這種方式,報復於他?
他無意把自己想得太重要,若結果真是如此,那才真是無法挽回的死棋,三敗俱傷。
一日,又一日,到最後,他已經什麼都不敢去想。
他等著,等嚴知恩向他坦承,或等袁青嵐。總該有誰,來給他個明白。
但是日復一日,婚期將至,他誰也沒等到。
難道他們真打算就這麼含糊著,將錯就錯——
他思考過,小恩性子彆扭,從這裡不見得能問出個所以然來,青嵐那頭倒還好下手些。
他讓人去邀袁青嵐至觀竹院一同用膳,其間,思忖著該如何啟口。
就在上最後一道荷蒸青蟹時,袁青嵐驀地臉色一變,反胃地狂嘔起來。
嚴君離看了看桌上那只青蟹,又瞥向她。「怎麼了?」
他記得,她是吃蟹的,一同用膳過幾回,應是不會錯。
「我……」這一嘔,她面色青白,頭重腳輕,虛軟得有些站不住。
他伸臂穩住她,回首吩咐侍婢。「去請大夫。」
「別——」袁青嵐虛軟的掌扯住他袖口,身子止不住的輕顫,唇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去!」堅定一句,侍婢立即領命而去。
袁青嵐閉眸,淚水自蒼白臉容簌簌而落。
見狀,他心下已有幾分了悟。
大夫來了又走。
嚴君離親自送大夫出觀竹院,溫聲請托。「有勞大夫了,今日之事,還請守口如瓶。」
「老夫曉得。全梧桐縣皆知您與袁家小姐婚期就訂在下月中旬,在這兒先祝您白首偕老,舉案齊眉。」
嚴君離不置可否,送走大夫後,緩步回到品竹軒,靜立房外許久,裡頭的人仍是呆坐著,芙顏如雪,無聲落淚。
他輕歎。「你都沒什麼話要說嗎?」
「我——」她一顫,無語。
「我問過你不止一回,你若心裡有人,早該對我明說。如今婚期將屆,你要我如何成全你?」
袁青嵐瑟縮了下,緊抿著唇。
嚴君離見狀,也不免動了氣。「說話!你什麼都不說,我怎知該如何處理?當初信誓旦旦,說無論生死,今生已是嚴家人的是你,難道不該給我個交代?」
他不是不痛,欺騙、背叛,他沒一樣少受了,她還能哭,那他的難堪屈辱又該向誰哭去?
「我……不是有意的……」袁青嵐開了口,輕輕的,嗓音微啞。「我一直看著他、一直看著,藏在心裡,很多年了,他從來沒有回頭過,沒有發現我悄悄追隨的目光……我以為……這輩子就是這樣了,真的,我沒奢望過什麼的,我以為我可以認命。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回頭、看見我了,抓住我來不及移開的目光……我要怎麼辦?突然之間,我很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認命,我想——愛一回。」不顧一切,去愛這個刻印在心底許多年的男人。
「我無意使你難堪,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那個男人,隨便一個回眸,就能奪去她全部的呼吸、靈魂顫動,他是火,教她奮不顧身,飛蛾撲火。
「那男人,是誰?」他希望她親口對他說。
她渾身一顫,閉眼痛苦地搖頭。
「我早晚會知道,你都有了身孕,總該退了親,讓他娶你過門。」
「不可能的——」嚴君離有得選擇,她卻沒有。
這輩子,早被規定要嫁嚴君離,結不成這個親,她毀了,袁家也會與她一同毀去,最終她會成為眾矢之的,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奢望過什麼。
那個人……不必與她一同蹚這渾水。
見她如此保護那人,嚴君離心頭五味雜陳。
她是真心愛小恩的,但是小恩呢?可有幾分真心?抑或——只是存心利用?
「這事,讓我再想想。」
嚴君離深思過後,告訴她——
「去探探那人的心意,他若有意娶你,我退婚;若不願,咱們婚事如常。」
袁青嵐倍感意外,沒料到他會作下這樣的決定,原本,她都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她苦笑,搖頭。「不必問了,他不會娶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為何?」
「他不愛我,於他而言,那或許只是一場露水姻緣吧!」
嚴君離訝異地挑眉。
明知如此,她還不顧一切,把一生都給搭了上去?
「我以為,你會怨恨他毀了你一生。」
袁青嵐搖頭。「不是那樣的。從一開始,他就擺明了心不在我身上,不曾謊言誆騙,露水歡情,願者上鉤,誰也沒得怨尤。」
「……」她真的很愛那個人,明知對方有心勾誘,還是義無反顧,縱身往深淵裡跳。
嚴君離揉揉疼痛的額際。
還能怎麼辦?小恩哪小恩,你這回真給我出了棘手的大難題。
心裡不是沒有氣惱的,氣那個人做事太極端,絲毫不留餘地,自己贏不了,也要弄得所有人全盤皆輸。
說到底,這性子也是他慣出來的,從來都捨不得責罵,將他縱容得不知天高地厚。
最無辜的是袁青嵐,好好的大閨女,無端端捲入他們兄弟的恩怨裡頭,他能眼睜睜看著她身敗名裂嗎?
他心知肚明,嚴知恩是衝著他來的,這是他的報復。而袁青嵐卻是因他而受累,他難辭其咎。
思及此,心頭有了定見——
「我娶。婚期照舊,腹中孩兒有我擔待。」
二之三、喜燭不憐斷腸人
袁青嵐那頭是怎麼與嚴知恩說的,他不清楚,也沒問,總之,事情是讓他給壓了下來,維持著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儘管底下,是無法自欺的暗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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