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畢業典禮的那幾日,他看手機的次數變得頻繁,撿回來又扔出去、扔出去又撿回來,週而復始,連他都覺得自己像白癡一樣。
那支手機,還是一直沒響。
畢業典禮那天,他注意力一直很不能集中,老是飄掉。好歹自己也在受獎名單裡,卻分心到連該上台都不知道,還要旁邊的同學提醒。
直到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是在留意親友席。
嚴君離沒來。
從小到大,他的畢業典禮,那個人從沒缺席過。
他成績一向不錯,國小領縣長獎,那個人,是在台下拍掌最用力的,滿臉儘是以他為傲的神情,光是這樣,就讓他的情緒很滿很滿,足以抵過父母連他畢業典禮哪一天都記不住的失落感。
至少,還有一個人,在乎他、以他為傲。
典禮結束後,同學們零零散散在校園拍照,為自己和同窗留下最後一次在校園中的剪影。
他國小、國中、連幼稚園的相片,全都是嚴君離拍下的……
「喂!」一名同學經過,拍了下他的肩,順口問:「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發呆?你家君離哥哥咧?」
嚴知恩回眸,很沒誠意地扯了下嘴角虛應。
這種場合,好像每一個人都習慣嚴君離應該要在,而不是他的父母。
學校有活動,參與的一向是嚴君離,那個人記得他最好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和他們關係打得很好,他跟朋友出去玩,只有嚴君離知道要怎麼找人……
一直以來,如果沒有嚴君離在身邊陪伴,他應該會更寂寞吧?
看著別人有親友掌鏡、談笑風生的畫面,而他身邊,除去嚴君離後,已然空無一物。
心房瞬間有些酸楚,他看著手中剛領到的畢業證書,拔腿衝出校園。
在等公車的期間,他撈出手機,想了又想,還是先傳簡訊好了,上次被掛電話的陰影還在。
——我要過去找你,現在。
傳出這封簡訊後,大約過了一分鐘,回傳過來的訊息是
——我不在家。
——那你在哪兒?我過去。
不是在家,那就是回醫院複診了?
他知道嚴君離已經出院回家休養,雖然沒有人告訴他,但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上班時多多少少聽同事聊過。
這次回覆來得很快,大概才三十秒,也只有三個字,看得他一頭霧水。
——機場。我……
我什麼?是嚴君離哪一個哥哥要出國洽商,送人去機場嗎?
不太對,嚴家老大和老二,出國談生意是家常便飯,已經沒有溫情到需要送機的程度,何況他們家本身就有請司機,接送這種事根本輪不到還在調養身體的嚴君離。
那,他去機場幹麼?
一股不太好的預感才剛湧現,手機就收到那封沒打完的斷句。
——我要去瑞士。
嚴知恩心臟停止跳動了一秒。旋即,回應得又快又急。
——去瑞士幹麼?旅遊?你現在的身體可以嗎?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去靜養。歸期……不定。
歸期……不定?!
當簡訊再次回傳時,他懷疑自己成了文盲,一瞬間無法解讀上頭那幾個字。
就是……也許一年、兩年,也許永遠都不回來了的意思嗎?
——這種事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他當下,情緒整個炸了,胸口飽漲著難以形容的憤怒。
還真打算老死不相往來了?!
他以為嚴君離只是氣頭上說說,不會真的一轉身就不再理他。
十八年哪!一個人,一生能有幾個十八年?嚴君離二十五年人生裡,足足有超過三分之二以上的比例是讓他佔據,往後這個比重也只會更大。
他從來都不相信,這麼多年來全心全意看著他、陪著他的嚴君離能夠說不要就不要,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十八年,嚴君離完全是為他而活,捨掉他也等於捨掉了自己十八年的人生。
結果,他還真的說不要就不要了,連走也沒說上一聲!
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一瞬間慌了手腳。
等待的時間裡,每一秒鐘的流逝都像一個世紀,好不容易才等到另一頭姍姍來遲的回應,而且只有在他看來完全是敷衍的幾個字。
——我不知道……你會介意這種事。那麼,還是親自跟你說聲,再見。
再見?再見?!你還有打算再見我嗎?虛偽什麼!
他再怎麼樣,也沒有想過要跟嚴君離成為兩個不相關的陌生人,嘔三、五年的氣,再怎麼不聞不問,至少知道人在哪兒、不會心慌,那和遠遠隔上千山萬水、不知道對方在地球的哪個角落、也觸摸不到,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他很氣,偏偏又沒有生氣的立場,是他自己先把狠話都說絕了,如今騎虎難下,只能脹紅了臉,啞巴吃黃連。
——你等我,我現在去機場。
找不到任何下台階,只能拖著,先見到人再說。也許……
還沒「也許」出個所以然來,嚴君離已經狠心接殺掉他所有的球路。
——我要準備登機了,你不用來送我。
什麼?!
他腦袋一麻,慌亂地狂按手機。
——等、等一下!我是有重要的事。我的證件、一堆重要的東西都在你那裡,你走的話怎麼辦?我找不到……
手一抖,不小心按出發送鍵。
他一急,又迅速補上幾個字送出去。
他連國小的畢業證書都是嚴君離在整理、收放,這樣,算不算合理的理由?算不算?!
他一顆心提到喉嚨,屏息等著、等著——
——我交託給大哥了,去找他拿。
只有這一句回應,然後,手機就再也沒有動靜。
後面那封呢?他都沒什麼要說的嗎?
一急,哪還顧得了顏面自尊,立刻按下撥出鍵,等了五秒,只傳來手機已關機的機械女音。
嚴君離剛剛好像說,準備要登機了,手機當然是要關機的,那……他有看到嗎?有看到最後傳去的那封簡訊嗎?
蹲在路旁,他緊緊握著手機,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無助、恐慌。
嚴君臨會決定將小弟送出國,是因為那一日——
應該是接了臭小鬼的電話吧,然後他就動也不動,在窗邊坐了一下午,如果不是自己出聲喊他,還不曉得他要恍神多久。
嚴君臨看了,其實很心疼。
只是一通電話而已,他還在外頭默數了字數,三十九個字,聽起來平靜無波,可是那背後,是失神獨坐、遺忘時光的殤。
臭小鬼對他的影響力太大,大到——嚴君臨為此而毛骨悚然,驚覺就算要為臭小鬼抵上性命,小五也不會有一絲猶豫的。
這樣不好。一個根本不懂得怎麼愛小五的人,他們怎麼能放心,又怎麼能甘心?那樣的人,永遠只會讓小五受傷。
於是,他作了決定,就算是勉強小五、違背他真正的意願,這也是必須做的事——將他們分開。
「我給過他機會了,可是他不要。小五,我不在乎他的性別,但是一個不懂得珍惜你的人,我說什麼都不會同意,這是我們的最底限。」那天,他這麼告訴小五。
小五隻是沉默著,然後抱歉自己又讓家人操心。
「不要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如果你真的覺得歉疚,那就不要讓我們再更心痛了,好嗎?」
「大哥……希望我怎麼做?」
「去瑞士,把身體調養好,暫時別見他了,好嗎?」
小五當下沒有馬上回應,只說讓他再想想。
思考了一個晚上,隔天便回覆他:「好。如果這樣大哥會比較安心,我去瑞士,也不會再與小恩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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