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君臨聽懂了,不置可否地抽出牛皮紙袋裡的物品,大概翻看了一下。
沒想到這小子家底還頗為可觀,真是小看他了。
「房子是十年前嚴君離留給我的那一間,權狀資料都在裡面,要辦過戶時再通知我一聲。」
嚴君臨翻看完,沒什麼興趣地又扔回去還他:「合約歸合約,該怎麼走就怎麼走。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接受私相授受。」
他沒收回:「那就當是我還嚴君離的。」
十七年的恩情,遠不只如此。
「如果你堅持要我履行完合約,好,我會撐完最後這半年,然後請你讓我走,反正——他也不稀罕我留下來。」
看來,小五給他吃了不少苦頭。
原以為,小五那性子寧可自己痛十分,也不忍讓嚴知恩受上一分,應該捨不得折磨他,沒兩下就會全面失守,沒想到該守的居然一步也沒讓,好你個小五,有個性,這樣就對了。
「寧寧很可愛、很漂亮吧?我覺得她是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孩,又善良又貼心,把小五照顧得很好。」
嚴知恩表情僵了僵:「不用你提醒我!」
離開嚴君離住處後,他又多待了三天才回台灣。這其間,他曾悄悄去了幾回,在遠處,看著那對夫妻的互動。
有幾回,看見那人在院子裡,坐著便出了神。他很自戀地妄想過,或許嚴君離是在想他,心裡多少是有幾分不捨的。
然後,女人由屋裡出來,拎著毯子替他蓋上,他回了記暖暖微笑,接過對方泡的茶,那些幻想的泡泡就全數破滅了。
他總是很有耐心地聆聽女人說話,女人的肢體語言很豐富,表情靈活又生動,他有時會摸摸對方的發,那種純粹又自然的舉動,流露出的憐寵是無庸置疑的。
曾經在心底想過他們夫妻或許貌合神離、感情失和的惡劣假設,也盡數被推翻,連個質疑的空間都沒有。
所以他回來了,放掉最後的奢想,一個人回來。
連眼前的男人猛往他痛處踩,他也沒有辦法反擊個一字半句,他很清楚那些全是事實。
嚴君臨見他如此,反而有些不忍了,沒再落井下石。
「你打算去哪裡?」
「不知道。」四處流浪吧。反正,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真正屬於他的落腳處。
嚴君離說,有愛的是承諾,沒有愛的才是束縛。
他其實也很想告訴對方,有歸處的自由才叫自由,沒有歸屬,那充其量也只是放逐。
他不是想放逐自己,只是找不回那個願意給他承諾、他也願意被束縛的歸處。
從來,沒有人能收留他,他早就習慣了。
他抹抹臉,再也無力去隱藏,神容上掩不住的疲憊。
嚴知恩談完離開後,辦公室內的男人沉思了許久,終於作下決定,拿起話筒撥出那通長途電話。
嚴君離接到兄長的電話後,立刻趕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台灣。
一回來,連稍作休息也沒有,就匆匆前去找嚴知恩。
門鈴響前,嚴知恩已經在屋內苦惱了一下午。
想收拾,還真的不知從何收起,裡頭的每一樣物品對他都有意義,什麼都捨不下,偏偏又什麼都帶不走,就像他和嚴君離——
想到這裡,心裡頭一惱,乾脆什麼也不收了,反正,留給嚴君離也是一樣的。
然後就聽見門鈴聲。
去開門時他還有些疑惑,基本上他是沒什麼訪客的,有事都會約外面談,對他而言,家是很重要的地方,只容自己休憩、以及家人進駐。
所以,在看清門外的人時,才會那麼驚愕。
「你、怎麼會……」
「可以談談嗎?」
他愣愣地點頭,看著門外那人走進來,在玄關脫鞋,打開第三格鞋櫃,拿了室內鞋換上,動作那麼流暢,完全熟悉屋內每一樣物品的放置處,就像回到家一樣自然。
他眼眶一熱,竟沒出息地想哭。這一幕,他等了好久——
嚴君離坐下來,稍稍喘口氣,便按捺不住地問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瞥了眼對方揚起的那隻牛皮紙袋:「你就為了這個趕回來?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點?」
害他還以為,對方是思考過後,覺得最後還是不能沒有他才追回台灣來的,果然不該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這還算小事嗎?大哥說,你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留給我,那你還剩什麼?」
他聳聳肩,滿不在乎地回應:「呼吸吧。」只有這個,給不了,所以明明好累、好疲倦,還是得努力地呼吸撐下去。
「你這個——」嚴君離一頓,被他氣得頭昏眼花,撐著暈眩的腦袋順上一口氣,才又道:「我以為我們已經談得很清楚了,你現在這樣——」
「誰跟你談清楚了!」他們之間根本談不清楚,他是想自欺還是欺人?
「嚴知恩!」氣質絕佳的翩翩貴公子,竟難得被他激得失了冷靜:「為什麼你總是這樣,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完全不管別人的感受!你到底要我怎樣?就不能、就不能讓我為你少操一點心嗎——」
「你還會在乎嗎?你都有別人,不要我了,還管我死活幹麼——」他知道這種話幼稚到丟盡祖宗十八代的臉,但都到這地步了,他還管什麼難不難看,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祖宗十八代是誰。
嚴君離忽然靜默下來。
他這是在——撒嬌嗎?
看著那個人賭氣地別開臉不看他,用一副被欺負得很慘的口吻指控他:「你不要我,你趕我走!那我就滾得遠遠的,不來礙你的眼,你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算了,反正全世界都不要我,連你都不要!我早就該習慣了。」
嚴君離撫著額,突然覺得好錯亂。
明明是在爭執,怎麼愈來愈有種——小倆口鬧彆扭的FU?而他的小情人正在耍傲嬌索討憐愛……
超荒謬。荒謬到他居然笑出聲來。
嚴知恩不可置信地回頭瞪他,咬牙道:「很好笑嗎?在你眼裡我只是個娛樂你的笑話嗎?」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卻覺得頭更暈了。
嚴知恩這才留意到他氣色不太好看,連忙靠過去,完全忘記上一秒鐘的不爽:「怎麼了?」
在那隻手伸來探他額溫時,他順勢靠過去,枕上對方肩膀,閉上眼睛,不讓暈眩感繼續晃得他頭昏。
忍著身體的不適,仍沒忘記兩人方纔的爭執:「我如果不心疼,就不會來了。不要說那種被全世界遺棄的話,好嗎?」
嚴知恩停了下,輕輕「嗯」了一聲,掌心撫過他發熱的頰容。
糟糕,好像有點發燒了。
早顧不得最初是在吵什麼,急忙將人扶進房裡,調好枕頭的高度,將人安置得舒舒服服的,再去找來一片退熱貼往對方額上貼。
「這種東西我也沒用過,不知道有沒有效,晚一點要是熱度沒退要記得說,我陪你去看醫生,有沒有聽到?」
嚴君離抓住他忙碌的手,眼睛依然閉著,以免睜開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很堅決要把話談完:「你說我不要你,但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麼嗎?我——」
「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你給我好好休息,別理會這種小事了。」
「你的事,怎麼會是小事……」
嚴知恩聽了,又是氣惱,又是窩心。
道德觀早被摒棄到北極去,哪管什麼有婦之夫,硬是貼上唇瓣,無恥地乘機非禮。
「小恩……」
他還想說什麼,嘴巴被堵住,吻了一記,又一記。
最後他妥協了,安靜地閉上嘴,如對方所願地休息。
另一側的床位微微下陷,感覺對方跟著鑽進被子裡,身子貼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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