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醒園重逢,真相雖然大白,卻是不歡而散,那磨人的情咒如一根亂棒,打散了六個男女的姻緣,讓每個人都痛苦萬分,至今仍盡量避免相見。
但潘寫意卻耍了點手段,每個人愈是不願去碰觸的結,她愈想揭開那道傷疤!
秦若懷對潘寫意和江醒波的出現非常詫異,她知道潘寫意受了不小的打擊,此刻的笑臉全是偽裝,此時她偕同江醒波出現在這裡的企圖讓人費解又不安。
何讓才不相信潘寫意所謂的「巧合」,他冷眼旁觀著來攪局的潘寫意,以及雙雙現身的安知禮和安知默,臉色微沉。
江醒波根本無心去注意旁人,他一直盯著坐在何讓身邊的秦若懷,內心妒火暗燒。
安知禮被迫帶著安知默出席,他以為聚餐是為了籌劃江醒波的婚禮,沒想到一到飯店才發現自己上了當。
這一定又是潘寫意在搞鬼,他幾乎可以肯定。
安知默則一直低著頭沒開口,沉靜的她好像與其他人都不相干似的。
這次相聚,潘寫意多少有點惡整的意味,被安知禮深深傷了心之後,她已不再奢求得到幸福,如果其他人都願意照著情咒規範的路走下去,她也沒有意見,反正一切都已成定局,但既已成定局,就得要去承受自己的選擇,她要親眼看著每個人如何去面對自己心裡的傷痕。
一頓晚餐下來,誰也沒有開口,每個人都食不下嚥,坐立難安,只有潘寫意泰然自若,甚且是談笑風生地與每個人聊天,品著小酒,或是與江醒波親近地相偎著,那異常的態度,不但令秦若懷壓力倍增,更讓安知禮心情煩亂。
到最後,秦若懷終於受不了這種折騰,她和何讓率先離去,深受刺激的江醒波隨後也留下潘寫意,藉故匆匆離開。
「唉!沒好戲可看了,真無趣……」潘寫意啜著酒,諷刺地笑道。
安知禮不悅地瞪著她,怒問:「你到底想做什麼?把大家找來就為了看熱鬧嗎?」
她抬起頭,只手托腮,強忍著從剛才就一直暈眩反胃的不適,淡淡一笑。「怎樣?安排得不錯吧?」
「你……」安知禮氣得說不出話來。
「喜歡的人不但不能在一起,還得被迫和別人在一起,這種遊戲,你們玩得挺盡興的,我又怎能不看呢?」她又語帶嘲弄。
「這不是遊戲!」他咬著牙道。
「對我來說卻是一場最可笑的遊戲,所以,我不玩了,你們要玩就繼續,我退出。」她站起身,身子微晃。
「什麼意思?」他不解。
「我……嘔……」她剛要開口,一陣噁心就衝上喉嚨,她搗住口,整個人趴向桌面。
「潘寫意!」安知默微驚,伸手要扶她。
「別被她騙了,知默,她沒事。」他攔住妹妹,冷冷一笑。
「可是她看起來很不舒服……」安知默蹙著小臉。
「她演技很好,這種戲她太常演了,才會這麼逼真。」他沉冷地瞪著潘寫意。
他的冷嘲熱諷讓潘寫意心痛如絞,她撐在桌面的手握緊成拳,拚命忍住往上衝的酸苦胃液。
安知禮……算你狠……
霍地抬起頭,她傷痛地斥嚷:「對,我最會騙人了,尤其是騙你,只有你這個蠢蛋才會信以為真!」
安知禮眉峰絞擰,俊臉益發鐵青。
「我不會再纏著你了,你就永遠陪著你妹妹到老死吧,只可惜我看不到,看不到你是不是能就此解開情咒,因為我『發誓』我下輩子,下下輩子,從今以後的千年萬年都再也不想見到你——」她繼續激動地怒吼。
「寫意,別亂起誓!」安知默上前拉住她的手急喝,阻止她毫無禁忌地說下去。
安知禮臉色驟變,被她那斬釘截鐵的誓言震得心驚肉跳。
說罷,她搗住不停乾嘔的嘴,掙開安知默的手衝出餐廳。
「哥,你最好快去追她……」安知默難得慌張地道。
「不……不用了……」他擰著眉,明明心神不寧,卻不願表露。
「你如果不去追她,你一定會後侮!」安知默嚴厲地盯著他。
「為什麼?」
「因為……她懷孕了!」安知默正色道。
「什麼?」他一愣,旋即失笑,「你也被她騙了嗎?知默,她根本沒有……」
「是真的,我不清楚你和她之間有什麼誤會,但我可以在她身上感覺到兩個心跳……哥,她千真萬確懷孕了,而她自己可能還不知道。」
他足足呆了好幾秒才弄懂安知默的話!
寫意……真的懷孕了?不是假的,不是欺騙,是真的?
「那個孩子,是你的。」安知默的通靈雙眼閃著瞭然的光芒。
他倒抽一口氣,寫意真的……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老天!怎麼會這樣?他還對她說了那些惡毒的話……
「快去追她!她剛才那種說話的口氣讓我擔心,如果你不想再失去她,就快去追她!」安知默推他一把。
他怔了怔,心中驚鈴大作,立刻追出去,腦中不斷閃過她憤恨的表情。
她說她要退出,她說她不再玩這場遊戲,她說她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他……
她是指什麼?她該不會想……
愈想心中愈是驚怕,他衝出了飯店大門,焦急地左右梭巡,正打算向門房詢問潘寫意的去向,一轉頭,就看見潘寫意委靡地坐倒在大廳的沙發上,一頭長髮略顯凌亂地披散在椅背。
他心跳急促地走了過去,發現她臉色白得像張白紙一樣,神色困頓地閉著眼睛,像只受傷的小鹿縮在沙發裡。
「寫意。」他喊了她一聲。
她一驚,睜開眼,一見是他,馬上就從沙發站起,轉身就走,只是走沒幾步,就昏沉得跪倒在地毯上。
「寫意!」他伸手抱住她,又是心疼又是懺悔。
「放手……放開我……」她虛弱但冰冷地推開他。
「我送你回去。」他縮回手,卻又不放心地盯著她。
「哼,怎麼了?你不是很討厭我這個狡詐又可惡的女人嗎?幹嘛還裝得這麼體貼?」她尖銳地說,抬頭冷冷一笑。
「你身體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他不想在這時和她爭辯什麼,只是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我不回去!我還要去別的地方……」她明明站不太穩了,仍兀自逞強。
「寫意……」他焦慮地又扶住她。
「別碰我!」她揮開他的手怒斥。
「寫意,不要再這樣了,我向你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懷孕了,才會對你……」他不禁脫口而出。
她呆了一下,忽然笑了。
「安知禮,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明知我騙了你,你還特地來嘲笑我?」
「我……」他該如何啟齒?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我好得很,不用你假惺惺的關心。」她怨怒地瞪他一眼,便踉蹌地走出飯店。
「寫意,你聽我說……」他追上前拉住她。
「我和你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了。」她強硬地摔開他的手,惡聲地怒道。
「寫意!」
「我都已經成全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去和你的妹妹相親相愛吧!我祝你們白頭偕老……」她說著又一陣作嘔,衝出大廳,一路奔向飯店大門外的草皮上,頻頻嘔吐。
他焦急地跟在她身邊,扶著她的肩,幫她拍背順氣。
吐不出東西,她元氣更差,癱倒在草地上不停喘息。
「寫意,我陪你到醫院去給醫生看看……」他焦灼地蹲在她身旁。
「不用了,我只是在演戲,你看不出來嗎?」她賭氣地冷笑,緩緩站直。
「……寫意,我真的很抱歉傷了你,我不該說那些話,你原諒我吧!」
「你太客氣了,安教授,錯的是我,我不該騙你,該道歉的是我,明明知道你很為難,偏又要纏著你不放,你大人大量,可別介意。」她抬頭看他,說的反話又尖又利。
「你……」他沒有她牙尖嘴利,完全無法反駁。
「我們之間的孽緣,就到此為止了,安知禮。」她冷冷地宣告。
到此為止?她是什麼意思?他心顫地瞪著她,急道:「不,我愛你,寫意,我不會讓我們之間就此結束!」
「但我已經不想愛你了,我再也不要愛任何人了!」她黑眸晶冷如冰,好似要了斷什麼一樣。
他聽出她話裡不尋常的意味,心頭一凜。
「我要走了,我想,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了。」她的心已經死了,被愛給反噬了。
「寫意,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去哪裡?」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沒再說什麼,強撐起身子,直接走向停在一旁的計程車。
「寫意!」他擋在她面前。
「讓開。」她推開他。
「寫意!」他不走。
「我很累了,我要回去了,請你讓開。」她有氣無力地低嚷。
「我送你回去——」
「不要!請你……讓開……」她顫聲低喝,已快支撐不了心靈及身體的創傷了。
見她一副疲弱的模樣,他不捨地伸手將她擁住,歎了一口氣,「好,我們明天再說,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再去找你,你等我,我有話對你說。」
明天?不會有明天了。
她任他抱著,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最後一次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心痛地閉起眼睛。
好半晌,他放開她,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跨進車內,將門關上。
車子啟動,即將轉入街道,她才回頭看他,他頎長的身影直挺挺地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漸漸遠離。
這種情形好像也曾有過,曾幾何時,她也像這樣坐在轎子上,回首望著站在夜色中目送她走的他,心頭和天空一樣都下著大雨……
將臉埋進雙掌內,淚,終於在臉上奔流。
她不會再見他,也不會再見江醒波或其他任何人,她要離開這裡,一個人走得遠遠的,遠遠的……
獨自沉浸在憂傷之中的她,完全沒發現,車子正往她家相反的方向疾速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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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安知禮到處都找不到潘寫意,她的手機沒開機,也沒到學校上課,打電話給請假的秦若懷,秦若懷的情緒也很糟,只說不知道就掛了電話。
更奇怪的是,打電話到潘家也沒人接聽,他急得簡直快要瘋掉,最後,他只好直接找江醒波,打算跟他談談潘寫意懷孕的事,孰料,江醒波也不知去向,醒園的總管老石甚至還告訴他,婚期將提前到後天……
後天!
他的驚駭非同小可,怎麼婚期會無緣無故地提前到後天舉行?江醒波和潘寫意到底在想什麼?
「那醒波現在人到底在哪裡?」他驚疑不定地問老石。
「這……我也不清楚。」老石顯然也一頭霧水。
「都要結婚了,為什麼他和寫意會同時失蹤?」他直覺得事有蹊蹺。
「也不能說失蹤,先生可能只是心情不太好,才躲起來靜一靜,真正情況我也不太明瞭,先生打電話來交代事情時什麼也沒多說就掛斷電話了。」老石稍作解釋。
「他什麼時候打電話回來的?」
「今天一早。」
「那寫意呢?他有沒有提到她到哪裡去了?」他目前只想知道潘寫意的下落。懷了孕的她會跑到哪裡去?想到她昨晚離去時的那種神情,他的頭皮就一陣陣發麻。
「先生沒提到潘小姐,先生只是說後天他和潘小姐會一起回來,要我把一切事宜都打點好。」
後天,他們會一起回來舉行婚禮?
一起?
難道寫意現在和江醒波在一起?她……真的要嫁給江醒波?
一想到她就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他突然嫉妒得幾乎發狂。
不……
不可以!她要嫁也只能嫁給他啊!
此刻他才徹悟,之前他不斷地將她推給江醒波是件多麼殘忍的事,明明深愛著她,卻又為了種種可笑的理由放棄她,他究竟為她做了什麼事?除了傷她的心,他一點都沒為他們的愛情而努力過,只有一味地逃避,只有自私地想到自己……
他對不起她,從白清雪到潘寫意,千年來他一點長進也沒有,只是縮在他愚昧八股的禮教規範內,一再辜負她的一片癡心與深情。
現在他該怎麼做?怎樣才能找到她、挽回她?
誰來告訴他啊……
失魂落魄地逃離醒園,那張燈結綵的喜氣太刺眼了,刺得他眼睛和心靈同樣劇痛,他一點都不想在這裡多待一秒鐘。
匆匆走出醒園,沒多久,一輛車停在他身邊,何讓一身深沉的黑衣走下車,來到他面前。
「聽說你在找潘寫意?」
他看了何讓一眼,沒回答。
「別找了,她現在正愉快地等著當新娘。」何讓又道。
「『愉快』?」他聞言擰起雙眉,瞪視著何讓,倏地,一個想法閃進他腦中,他上前揪住何讓的衣領,懷疑地道:「是你在搞鬼嗎?三弟?」
「我只是讓一切事情順利地進行。」何讓詭譎一笑。
「你……是你把醒波和寫意……」他怒氣驟升,急喝:「他們在哪裡?你把寫意帶到哪裡去了?」
「冷靜點,大哥,這不也是你要的結果嗎?」何讓不疾不徐地安撫。
「什麼?」他臉色一變。
「誰該和誰在一起,千年前就已注定,我們早已心裡有數,又何必把事情弄亂?就讓一切照著原訂的安排,這樣對大家都好。」何讓倨冷地道。
「對大家好?怎樣才算『好』?你看不出來我們每個人都痛苦嗎?就為了那該死的千年『情咒』,我們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不能愛,你不也因此而不敢愛知默——」他激動地低吼。
何讓剛毅的臉龐一緊,斷然地駁斥:「知默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別扯上她。」
「真的嗎?你敢說你對她毫無感覺?」他瞪視著他。
「知默是你的新娘,大哥。」何讓也回瞪他。
「我只把她當妹妹,千年以前如此,千年以後也是一樣!不管她是白靜雪,還是安知默。」
「妹妹?那你當年為何不拒絕親事?」何讓濃眉一攏,火氣漸升。
「我能說什麼?王爺親自指婚,我能告訴他,我要的其實是被他看上的白清雪嗎?你呢?你不也不敢吭聲?不是嗎?」他狂怒地大喊,積壓了許久的痛與恨全都發洩出來。
何讓抿緊雙唇,無言以對。
他和安知禮沒有兩樣,一個懦弱,一個愚蠢,他直到看見白靜雪將刀刺入心臟,才驚覺自己失去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現在,我清醒了!我愛寫意,我不願再錯過她,就算她肚子裡沒有我的孩子,我也要定了她!」安知禮堅定地道。
「潘寫意根本沒懷孕……」何讓冷譏。
「有!她懷孕了,是真的……」安知禮欣然地揚起嘴角,「她和我,我們有了孩子,一個新的生命……」
「哼!都是你們把事情弄得如此複雜,你碰了二哥的女人,就不擔心咒語永遠解不開嗎?」何讓突然感到煩怒,所有的事全錯亂了,亂得一場糊塗!
「只要能與她相愛,即使要我再被情咒捆綁千年我也甘願。」安知禮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認定自己的感情,他不再逃避,不再畏縮,此刻,他的思緒清朗得一如無雲的藍天,他的心情也終於找到了真正的平靜。
何讓被他的神情震住了,眼前的男子真的是那個沉潛內斂、溫文寡斷的楊磊嗎?
「三弟,放過醒波和寫意吧!讓大家得到真正的幸福……」安知禮接著又勸道。
「不!這是她們白家三姊妹自己選擇的命運,她們下的咒,就得由她們自己來承受後果!我不會妥協的,婚禮將照原訂計畫進行,到時,你只要來見證就行了。」說罷,何讓狂狷地上了車。
「何讓!」安知禮焦急憤怒地大喊,但何讓根本不理會他,加足馬力,揚塵而去。
面對跑車捲起的煙塵,安知禮頹然地低下頭,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何讓如此的偏激?他明知前方是個斷崖,也要逼大家往下跳,他究竟在想什麼?何苦要把每個人都逼進絕路呢?
他該如何是好?就這麼任何讓強行配對,把潘寫意嫁給江醒波?
絕不!他不能就此放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不該老是讓女生主動追求,這次,由他來追她了,他要把他的妻,他的子,一併追回來!
安知禮振作起精神,大步往前走去,決定在婚禮當天,搶回他真正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