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喬遠山的下人告訴他,楊豁這會兒沒在家,有事出去了。喬遠山也不介意等楊豁回來,就先去了客廳,卻看見那裡已等了一個人。
那人個子又高又瘦,吊眉加上小小的三角眼,板著一張棺材臉,尊容確實不討好。雖然只見過一次,但喬遠山還是立刻認出了這個老頭的身份——他正是被楊豁帶到喬府上求喬遠山救出佘應景的富商常季程。
常季程也認出了喬遠山。依常季程的脾氣,如果是陌生人,他肯定連正眼都不會多瞧,但這喬遠山卻算是佘應景的恩人,所以常季程微微頷首,說了一句:「好久不見,喬大人。」
要是換了別人,一定會惱常季程的無禮。但上次喬遠山就已經見識過常季程的冷言冷臉,而且他性格豁達,也不習慣用自己的身份壓人,便微笑招呼:「常老闆也是來找行之的?」
常季程怔了一怔,才明白過來他口中的「行之」正是楊豁,點點頭,坐在椅上再沒說話。
喬遠山微微一笑,找了張椅子坐下,暗忖這個常季程果然是惜言如金。正在這時,拾兒不知從府上的哪個角落過來,經過客廳,見喬遠山坐在這裡,便笑著走進來,大大咧咧地說:「喬大人,您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爺他沒在府裡,您知道不知道?」
喬遠山皺著眉,假意生氣,「去去去!你這小子也來打趣我,同樣都是『喬大人』三個字,怎麼從你口中出來就變了味了?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叫我吧!」
拾兒嘿嘿笑道:「喬少爺,我叫你『喬大人』,怎麼就變了味了?明明是你多心!」
喬遠山還是笑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他糾纏下去,便直接問道:「進之出門多久了?他走時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什麼時候回來,我可說不好!」拾兒說著,悄悄湊到喬遠山耳邊,「他是去城南那個家去了,老夫人知道爺要跟佘姑娘成親,招他回去訓話呢!」
「那你怎麼沒跟著去?」
「爺他不放心啊!佘姑娘每天早上都要去掃墓的,便讓我跟著佘姑娘了。」
這楊豁對佘應景,倒是真的上心。
「咦?常老闆?」拾兒望向常季程,一臉詫異。敢情這麼半天,他都跟喬遠山嘮叨完了,才發現旁邊還坐在一個人,「您老還在這兒啊?我都跟您說了,爺他出去辦事,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要不您換個時候再來?」他笑嘻嘻的,活像真是那麼回事。其實他會來客廳,就是看常季程走沒走的。楊豁叮囑過拾兒,要他好好陪著佘應景,少跟常季程接觸。拾兒一直記著呢,哪知在佘家後院沒見著常季程,這姓常的卻跑到楊府等楊豁來了。當初在小小食店吃飯的時候,拾兒沒少看棺材臉的臉色,這會子更是趁機打擊報復,茶奉上了,卻「一不小心」忘記來添,就讓他在客廳裡枯坐。要是他提出見佘應景,拾兒的打擊報復將會更徹底,但常季程來的目的似乎就是找準了楊豁,而且耐心驚人的好,他都來了近一個時辰了,看樣子還會繼續等下去。
常季程卻像是根本沒聽見拾兒的話,坐在位置上連動都沒動一下。拾兒心裡哼了一聲,收回目光,面對喬遠山時,完全是兩種態度,「喬少爺,如果您有什麼事,我可以幫您轉告給爺,免得您多等。」楊老夫人見了兒子,三四個時辰不放人是常事,對於這點他可是清楚得很。
喬遠山自然也知道,但這件事他卻不敢輕易讓拾兒轉達,「不必了,反正我也不急,可以等等行之。」
聽他這麼說,拾兒也不多言了,「那……喬少爺,我先下去了。」
喬遠山答應一聲。拾兒正準備出去,就看見楊豁從外面走了進來。
「咦,你怎麼過來了?」楊豁抬頭見喬遠山坐在這裡,怔了一怔,又看見常季程坐在旁邊,他很快地皺了下眉,連拾兒都沒看清楚,他就已經笑著走過去對常季程拱手,「常老闆!您什麼時候來的?真不巧,我剛才出去辦了點事,常老闆沒有久等吧?」
常季程站起來,棺材臉還是黑黑的,也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楊老闆是大忙人,當然不容易見上一面。」
這話當然算不上好話,楊豁瞇了瞇眼,還是一臉真誠無比的笑容,「常老闆真是說笑了,哈哈!」但楊豁心裡清楚,常季程既然找上門來,肯定是有事要談。猶豫一下,他轉頭對喬遠山遞了個眼色,輕聲道:「你先去書房等我吧。」
「好。」喬遠山微微笑著起身,瞄了旁邊的常季程一眼,多年朋友,他怎麼會不知道楊豁欲先把常季程打發走的打算?
看喬遠山離開了客廳,楊豁示意拾兒也下去,然後轉過臉來看著常季程,表情似笑非笑,「常老闆一大早就來找楊某,應當是為了你我合作之事吧?跟常老闆談過之後,楊某可是一直在等常老闆的回復,不知常老闆考慮得怎麼樣了?」早些日子他還是找常季程來把最初的合作意向談了談,儘管從內心來講,他並不怎麼願意跟常季程有更多的交涉,但生意畢竟是生意,愛財仍然是他的天性。
常季程的棺材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沉吟片刻,說:「你的想法確實不錯,但近來我已不再過問自家生意上的事,而是交給了我的胞弟常季禮,過兩日他會來北京,到時你直接跟他談便可。楊老闆,我今日來,是為了別的事……」
楊豁斂住了笑,也不再裝蒜,「別的事……是指在下即將與應景成親的事?」今日回家一見到常季程,他就知道這老頭來幹嗎了。
「是。」常季程更是乾脆,直接開門見山。然後他又頓了一頓,「楊老闆,能救出我家侄女,您費了不少心思,對於這一點,常季程感激涕零。不過成親一事,我還想請楊老闆再三考慮,畢竟事關終身,草率不得。至於楊老闆的救命之恩,常某可另作安排,報答楊老闆。」
楊豁眼中冷光一閃,這姓常的是想拿錢來贖人了?真是笑話!
他一挑眉,「常老闆,我快成親的事,這北京城可是都知道了。要是現在來說退婚,您覺得那些人會怎麼看待應景?」
常季程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楊豁一笑,又接著說:「我楊豁決定的事,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不過,有件事我反而得求常老闆。儘管我不知您跟佘家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您既然稱應景為侄女,也算她的長輩,我和應景成親的時候,您可一定要來喝杯喜酒。」
常季程一愕,「這……」他是來勸婚的,怎麼就便成喝喜酒了?
「常老闆,我這親事,是一定要辦的,您也不用多說。應景是心甘情願嫁給我,和大人那邊暫時沒有動靜,但並不代表那件事就風平浪靜地過去了,要是應景成為了楊某人的妻子,佘家的房地自然也是我楊某的,相信和大人也不會為了那值不得什麼的房地,來為難我楊某吧?」
常季程又驚又怒,忽地站起來,「我就知道你也沒安什麼好心!你硬娶應景,就是為了那地上的秘密吧?她、她怎麼能這麼糊塗,只為了兩句甜言蜜語就忘了自己的責任……」
「常老闆!」楊豁也變了臉,冷冷道:「可能你還是不太明白,我娶應景,跟你以為的那些都無關。」
常季程意識到一時失言,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是氣得鐵青,瞪著楊豁不說話。
楊豁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常老闆,要是您沒其他的事,就恕楊某失陪了,您也看見,喬大人還在書房等我。」
說完,楊豁拱拱手,抬腿就要走。
「楊老闆!」常季程出聲叫住他。
楊豁回頭,常季程臉皮抽動,咬牙半天,終道:「上次我差人送到府上的卷軸,楊老闆看完,可有什麼體會?」
楊豁盯著他,狐狸瞇了一瞇,閃出意味不明的亮光。
「字是好字,」他笑了一笑,「寫字的人——也是真英雄。」話一說完,不出意外地看到常季程陡然變色的臉。
楊豁哈哈笑了兩聲,又正色道:「常老闆,當初你既然把聽雨卷軸送到我手上,自然該知道秘密總有一天不再是秘密。老實說,我楊豁當初對應景的心思,更重於佘家背後的秘密,一個商人最重視的是利益,自找麻煩的事,我是不會做的。話都說到這個分兒上,常老闆應當能放心了吧?」
常季程的臉色幾變,最後眼露疑惑道:「你娶應景,是真心實意的?」看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想想也對,以他楊豁的財富,要娶妻的話,什麼人不行,非得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佘應景?
「十足真金!」楊豁彎著嘴角,臉上露出好笑的神色。真是的,他不過是娶個老婆而已,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懷疑他是別有目的?
常季程的臉色還是很凝重,終於歎了一聲:「可是楊老闆,你說你是商人,不做自找麻煩的事;但你現在就是在自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