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星臉上老大不高興,可心裡卻偷著樂,尚香跟陳伯、陳媽相處得越好,他便越有種滿足感。熱鬧些,家才像個家嘛。只是那三人說著說著就不對勁了。
「杜先生,你家住哪裡?」
「原籍浙南豫州,十多年前家逢巨變,就流落到上和城來,東飄西蕩,哪裡還有家。」尚香垂下了眼,幾分黯然,幾分悲傷,把老兩口的同情心全勾了出來。
「那杜先生家裡可還有什麼人?」
尚香一攤手:「父母早死,兄姊俱亡,孤身一人,浮萍無根。」
「啊……」陳媽心軟,眼淚都要出來了,拎著陳伯到一邊竊竊私語,「老頭子,我瞧這小伙子不錯,咱兒子死得早,將來怕是連個送終的都沒有,不如就收他當個乾兒子。」
陳伯也是越看尚香越喜歡,聽了陳媽的意思,連連點頭,道:「好是好,只是不知道小伙子答不答應?」
這老倆口,雖說是竊竊私語,那音量可是大得隔老遠也聽得清楚,讓他想裝作沒聽見也不行,舀起一勺湯,潤潤喉嚨,正在想怎麼拒絕才不傷人,那老倆口眼見著尚香不說話,便又開口了:
「杜先生,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該成個家了,只要在這兒落了戶,哪還愁找不著稱心的好媳婦兒。」
尚香一口湯嗆在了喉嚨裡,咳了好一陣才掃了一眼臉色大變的李慕星,道:「李爺一表人才,又是日進斗金,都尚未娶親了,明軒孤身一人,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哪裡談得成家立室,還是……等明軒發跡了,再論不遲。」
理由很充分,更點到了李慕星的傷心事,那阮寡婦已是悔了婚了,又眼見著無可挽回,李慕星的親事自然是一點指望也沒了,陳伯、陳媽再怎麼想收尚香當乾兒子,卻也不好說什麼了,怕讓李慕星越聽越傷心,卻不知道李慕星這會兒巴不得阮寡婦悔婚,再也別提的好。
雖說尚香是沒應下找媳婦的事兒,可李慕星還是老大不高興了一陣,到晚上,等陳伯、陳媽都睡了下,他又把尚香緊緊抱著躺在床上,問道:「你不願當陳伯的乾兒便算了,何必拿我出來說事,難道你就想著讓我娶親不成?」
尚香瞅著他,許久才輕輕一笑,道:「難道你還能不娶親不成?」
「我……」
李慕星張口就要表明他對尚香的心意,卻讓尚香一隻手摀住了嘴。
「衝動的話不要說,好聽的話兒我聽得多了去了,偶爾也有那說的時候真心實意,可到頭來卻仍是做不到……」
李慕星一肚子的心意竟讓尚香隨便兩句話就給堵了回去,他怔愣了
許久,竟望著床頂發起呆來,只是抱著尚香的那雙手,卻始終沒有鬆開過。
要說李慕星,還真沒想過以後的事兒,自從尚香死而復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他就明白自己不可能再放手了,也不敢再放手,就怕在他一疏神的時候,尚香又找不見了。以前他沒覺出自己對尚香的心思的時候,倒還沒什麼。最多只是奇怪,明明對尚香那副模樣看不過眼,為什麼還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跑到南館去,越是不明白,他就越是要去了,總會明白的不是?
現在他倒是全明白了,卻是用半條命換來的,每當他想起聽人說尚香死了的話,即使懷裡抱著尚香,他仍是感到心有驚悸,一陣害怕。只差一點,他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尚香了,那種心裡一下子空落了,彷彿突然被人挖去了一大塊的痛苦,他再也不想承受了,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向香對他究竟有多重要。
想到那時他用萬兩錢財去贖尚香,以為從此不見便可以相安無事,實在是可笑了。是他錯算了自己對尚香的喜歡程度,待見到尚香坐在宋陵的馬車裡,那種又酸又怒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才知道他終究還是看不得尚香投入他人的懷抱裡,原本是要找尚香談一談,表明心意,可是卻被突如其來的公差給拖延了,官府派差,是有期限規定的,誤了期他吃罪不起,只得先去辦了,卻沒想到這一拖竟拖了半年多,迎接他的卻是尚香已死的晴天露靂,這才恍然發覺,原來……他對尚香的喜歡……已經到了無他不可的地步,積鬱之下,他吐血暈倒,醒來之後懊悔難當,為什麼……為什麼他竟會一而再地錯估尚香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以至於再不能挽回?
所以當他眼見著尚香又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他就怎麼都不肯放手了,就算是昏迷,也要把人抓緊了才肯昏過去。他太高興了,高興得忽略了周圍的一切,直到尚香說了這幾句話,才讓他清醒過來。李慕星是個商人,無論他本性如何,注重實際是商人的通病,也許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作為商人的李慕星在考慮一件事情的時候,往往是從利益的角度出發。這也是他遲遲沒有發覺自己對尚香的感情的原因之一,他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難道你還能不娶親不成?」
尚香的這句反問,他已經答不出口。現實,很殘酷,它容不下半點越出禮俗道德之外的東西,兩個男人,無法在世俗的眼光下相守一生,只要李慕星還想守住他半生的心血,正正常常、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不可能不娶親生子。
然而李慕星又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金屋藏嬌的事他做不出來,這對尚香,也是侮辱,尚香簡單的幾句話,把他推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想到將來也許不得不與尚香分開,他的心裡就難受,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又來了,只有抱緊懷中的尚香,才覺得好過一些。
不能放手,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手,已經差點就失去過一次,他怎麼能禁得起再一次的失去。讓他放棄尚香,還不如直接拿把刀挖出他的心來。
可是,怎麼才能兩全?一邊是尚香,一邊是他這些年來辛苦創下的基業,讓他如何取捨?
尚香閉上了眼,佯作睡去。他知道李慕星的不安掙扎,卻不想出言開解,太過清醒,是一種悲哀,在南館的時候,他寧願手裡拿著酒壺,唱一唱「人生好比一團霧,誰人清醒自討苦」,醉中生,夢中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李慕星這一刻的掙扎不安,已足慰他心。
記得尚紅逃走前的那一日,給了他一粒藥丸,紅紅的顏色,與尚紅身上的衣服一般無二。
「這是你要的藥,吃下去,只需半個時辰,就會斷氣。」
他伸手要取,尚紅卻縮回了手。
「一百兩。」
他怔了怔,然後笑了,一甩頭,長髮劃出一道弧,道:「行呀,把我的那一套,學得差不多嘛,夠聰明,我喜歡。」頓了頓,又道:「想不想知道,我用多少錢買下你?」
尚紅的臉變了色,正要發作,他適時的伸出一根手指在尚紅的眼前晃了晃。
「一百兩,你瞧……你跟這粒藥丸一樣的價錢,好不值錢……想來賣你的人也是瞧不起你得很……」
他的話不盡不實,卻成功地讓尚紅一時失態,藥丸被他拿走,還順手在尚紅臉上摸了一杷,哈哈笑著趕緊離開,哪管尚紅醒過神來暴跳不已。
那一天,他支開尚紅,偷偷把幾百兩的銀票,放入了尚紅早就準備好的包袱裡,裡面夾了一張紙條,「活比死難,一路走好」,這八個字,是他對尚紅最後的一句提點,他不在乎尚紅懂不懂,他求的,不過是自己的一點心安,正如他曾費心費力地去尋找那些死去的小倌們的屍骨,將他們安置在佛堂裡。
他不是聖人,沒有道理無緣無故地對別人好,他曾幫過嵐秋,幫過尚琦,包括尚紅在內,他幫過的人很多很多,他只是抱著那麼一點點的希望,今天他幫了別人,有朝一日,別人也能幫他一把,他安置了別人的屍骨,也想著自己死後,能有人讓他得一處安身之地。
他付出了,也得回了,儘管得回的未必是他想要的,嵐秋的慘死,不過是使他看得更清楚,人生無常,不如把握眼前,所以他放任自己對李慕星動了心,花落之前,以心換心,他又一次成功了,這世上,終有一個人,將他放入了心,所以,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圓滿了,所以……在堅持了這麼多年之後,他終於放下了心中最後的一點執念。
尚紅走的時候他知道,他本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跟尚紅一起走,可是他放棄了,走了又如何,嵐秋的奪命錢他不會去動用一分一毫,或許他這麼做是辜負了嵐秋的一片苦心,但他更想讓自己安心,所以他把那些錢全送進了天寧寺,只盼著嵐秋和那些死去的小倌們能得個百年安身,即便他死了,那些錢也足夠維持很多年。李慕星回來之後,就要成親了,南館外面,沒有人等他,他又何必走,寧可用那一粒藥丸,求個好死。
只是,尚紅終究還是擺了他一道,給他的只是一粒假死藥。這,也算是付出後的一種得回吧。尚紅,是聰明的。
一次的死而復生,讓他求好死的心願落空,既然活下來了,那便湊合著,於這世上再活一遭,在靠近李慕星的地方。他不怨李慕星沒有給他承諾,因為他並沒有對李慕星付出過什麼,又怎麼能求回報。能就近照顧李慕星幾天,已經是意外,他不敢要李慕星的承諾,也不想要,誰讓他動心了,喜歡了,只要看著李慕星好,他便也好了。
人生好比一團霧,誰人清醒自討苦。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奢求,日子會好過很多,這樣對大家都好。
這一夜,很漫長,窗外的天空,一直黑著,彷彿永遠也亮不起來。李慕星的病還沒全好,想了半夜的心思,終於還是在後半夜裡睡去了。尚香在他睡後又睜開了眼,在黑暗中靜靜地望著李慕星的臉,眼睛看不清的地方,他記在腦子裡。
***
第二天,錢季禮來了,拎著一大堆的果品,美其名曰來探病。李慕星正拉著尚香坐在院子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兩人默契地都不提昨夜裡的事兒,春日裡暖意洋洋,照得李慕星直髮困,尚香一夜沒睡,自然更是困了,說著說著,兩人都東歪西倒了,眼瞅著他們的頭就要靠到一塊兒,錢季禮一聲「你們在幹什麼」,把兩人嚇得一激靈,那睡意早不知飛哪兒了。
「喲,錢掌櫃來了,快請坐,我給你倒杯茶去。」尚香識趣地站了起來。
錢季禮瞪了尚香的背影幾眼,自從那日他看到李慕星死抓著尚香的手不放,他心裡就咯登一聲,直覺有些不妙,他可沒忘記李慕星是為著什麼事而病了,在他而言,那男妓死得正是時候,可就怕這會兒又有一個男人趁虛而入了。
李慕星倒是沒察覺異樣,笑著對錢季禮道:「錢老,你來瞧我便好了,何必破費買這些東西。」
錢季禮收回眼光,對李慕星道:「不買成嗎?!要是空手來,回頭陳媽還不說我老頭子是來蹭吃蹭喝的。」
李慕星樂了,道:「原來錢老你買這些東西,都是堵陳媽的嘴。」
錢季禮哈哈一笑,摸了攬鬍子,道:「爺身體可好些了?」
「好多了,再將養個八、九日,便能回商號了。對了,錢老,那些貨可都安排好了?再過兩日,可就是交貨期了,左大人來查貨,要是有個差池,你我都吃罪不起。」
「爺就放心罷,都準備好了,保準沒問題。」
李慕星放下心來,轉頭看了看,道:「尚……咳咳,明軒去倒茶,怎麼還不來?」他倒是時時刻刻不想離開尚香了。
錢季禮臉上微沉,道:「爺,杜先生是宋爺手下的夥計,前幾日商號裡忙不過來,才借來使喚,如今商號裡的事情都安妥了,是不是……也該把人還回去了?」
李慕星一擺手,想也不想就道:「錢老,這事你就別操心了,回頭我找宋兄說一說,就把明軒要過來,反正商號裡的生意日漸忙碌,多個人也多把手。」
錢季禮心下大為不高興,可李慕星是東家,聽這語氣是主意已定,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尚香躲在屋裡,把外面看得清楚,知道李慕星不時回頭望望,是在找他,可他就是不出去,自討沒趣的事,他才不幹。
到最後,錢季禮的那杯茶,還是陳媽、陳伯從街上回來才給倒的。
***
過了兩日,左上通果然來查貨,聽說李慕星病了,還專程上門來探,倒反把李慕星又折騰了一番,要打起精神暗笑說場面話,還要請客吃酒,幸好有尚香在一旁幫襯著,他是交際慣了的人,一邊敬酒一邊跟左上通東拉西扯,說盡風月事,想那做官的,有幾個不愛這一口,說到興頭上,便有些忘形了,見尚香雖然面相平常,可那雙眼睛時不時透著幾分嫵媚風情,卻也誘人,便禁不住要動手動腳。
李慕星在邊上看了當時就要變臉,可是左上通是官人,他又不敢得罪,只得裝作大病未癒,身體不適,拉著尚香提早退席,也不管左上通的臉色好不好看了。
為這事,李慕星幾天沒見好臉色,他怪不得尚香,只能怪自己,處處要仰他人鼻息,現下他倒情願沒接織造府的公差,他一個小民百姓,從來不跟官府打交道,怎麼也想不明白這種好事怎會落到他頭上。
尚香見李慕星不高興,他卻高興了,背著人便偷愉笑。這一天到了夜裡,便趴在李慕星身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李慕星的胸膛,道:「怎麼著,才這樣便吃醋了?我以前可不知陪過多少人,你若一個一個都吃醋,那還不酸死。」
李慕星翻了個身,乾脆背對尚香,他心中懊惱,不願承認自己小肚雞腸地為這一點點小事吃醋,這幾日裡他總想著法子不讓尚香再受這樣的欺負,又不好意思把心思都坦露出來,只好不說話。
尚香翹起了唇角,卻不放過他,低聲又道:「你不理我,可是嫌棄我了?也是,說到底,我也就是個男妓……」
話沒說完,李慕星就轉過身來,一把摀住了他的嘴,急急地解釋道:「別亂想,我……我從來就不曾瞧不起你過……我只是……只是……」他吞吞吐吐、總還是說不出口。
尚香用手遮了臉,從指縫裡透出的目光隱含笑意,可聲音卻裝出泫然欲泣的語氣。
「我知道,我下賤,我配不上你,我是個千人騎萬人壓的……」
李慕星光是聽尚香這語氣,就已經心疼了,當下便道:「不是,不是的,那種地方你也是不得已……我……我……唉,我是恨我自己沒有早一點遇見你……」
其實這話也算不上什麼動聽的情語,偏偏,尚香卻聽得心裡一陣陣地暖。其實,儘管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李慕星並不歧視那些歡場中人,可他仍是隱隱有些擔心他的過去會否讓李慕星心存芥蒂,這一句斷斷續續的話,聽上去氣勢不足,卻是李慕雖這個老實頭能說出的最露骨的話了。
「盡說好聽的……」尚香抑不住臉上的笑意,暗自高興了一會兒,又道:「幸虧我們相遇得晚,要是早上幾年,你非被我搾乾了錢財不可。」
李慕星搖搖頭,道:「不會的,看你對嵐秋就知道,你其實……不壞,以前在南館,也是不得已……」
「你呀……看人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尚香倒不知說什麼好了,動了動身體,靠李慕星更緊了。
李慕星聞著他身上的清爽味道,心裡一熱,竟起了邪歪的心思,臉上又有些臊了起來,輕咳兩聲問道:「是了,當初見你時你身上的香粉味,可是為了不讓人近身,才故意弄得那麼濃?」他這是想藉著說話來轉移心思,要不然,真的忍不住了,要對尚香做那事,可他又不會,還不讓尚香笑了去,怎麼著也得等他弄清楚了,才……才能……臉上又紅了幾分,虧著是夜裡,沒點燭火,這才保全了李慕星的面子。
尚香是什麼人,李慕星這一欲動,哪裡瞞得過他,估摸出李慕星的心思,他一邊憋著笑,一邊伸出手,輕輕地捏住了李慕星的十指,不著痕跡地搓揉著,口裡也說著話,分散李慕星的心思。
「怎麼著,你倒明白過來了,再不當那是催人情慾的東西?」
李慕星睜大了眼,竟真的沒注意到尚香的小動作,驚道:「你……你怎麼……知道?」
尚香輕輕一笑,道:「那天你真當我醉了,嘻嘻,我清楚著呢,你那麼小心地把我抱起來,給我蓋被子,還拿銀子逗我,要不是尚琦那小狼崽兒突然冒出來,你還準備做什麼?對了,尚琦同你說的話,你倒是真信啊,哼,說走就走,連窗都不幫著關上,倒不怕我凍著。」一邊說,一邊順著李慕星的手臂往上摸,慢慢探入了內衣裡。
「啊,我說你怎麼一伸手就抓著銀子了,原來是裝醉啊……」李慕星恍然大悟之餘,卻也為誤解尚香而羞愧,但這也不能全怪他,歡場之中,催情之物本就常見,倒不是他輕信於人。伸手輕撫上尚香的面龐,在眼角處流連著,低聲道:「你這麼聰明,我當初怎會如此誤解你,那皺紋……也是畫上的?」
「我十四歲就入了南館,見得多了,自然也學得多,一點點的自保之道,還是有的,只是鮮少有人能與我一般,能找著水洗也不褪色的妝粉以及漸漸加深妝容的耐心。」說到這裡,尚香卻是神色一黯,沒讓李慕星瞧出來。那水冼也不褪色的妝粉,其實還是嵐秋說與他聽的,那本是嵐秋用來畫畫的一種顏料,當時嵐秋順口一說而過,他卻上了心,背地裡幾經琢磨,才終於調出那妝粉來,水洗不去,可用醋一蘸,便脫落了。否則,怕早就被鄭猴頭看穿了。如今,他洗去了那妝容,而嵐秋,卻也己不在。
「歡場中人,大多貪一時風光,像你這般懂得收斂的人,極是少見……」李慕星說到這時,已是氣息微喘,終於忍不住一把抓住尚香越來越放肆的手,道:「別玩了,再玩就真出火了……」
尚香笑嘻嘻地收回手,道:「我只是檢查你身體好了沒有……嗯,果然精神。」手不動,腳動,在李慕星的大腿內側蹭了蹭,便感覺到了李慕星的精神全集中在那地方了。
「別……」李慕星才吐出一個字,猛地唇上一熱,竟是被尚香嘴對嘴地堵住了,那唇舌間的碰觸,竟讓他有一股熟悉的感覺,禁不住地應和著,不消一刻,便完全迷醉在這一吻中,哪還顧得上什麼顧忌,直到兩人都氣喘吁吁,才分了開來。
李慕星這輩子哪裡做過這樣的事,喘著氣仍沉浸在那種說不來的美好感覺中,尚香卻不放過他,兩隻手又不規矩起來,還湊到李慕星的耳邊故意啞著聲誘惑道:「想不想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是怎麼幫你做的?」
李慕星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結結巴巴道:「你……你……那……那一次……」那一次他沒有任何印象,可是事後的床單卻說明了曾發生過的事。
「那一次用的是手,這一次用嘴你說好不好?」尚香實在是想笑,可還得忍著,繼續用曖昧的聲音引誘這個老實頭。
用手?用嘴?可憐李慕星雖然也上過妓館解決過幾回生理問題,可那都是直來直去地完事,哪搞過什麼花樣,尚香什麼都不用做,光是這一句話,就夠他刺激的了,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尚香聽他不說話,自然認為是默許了,伸手就去拉李慕星的褲子,可憐李慕星早就因為刺激過度而陷入呆滯狀態,等他從極度的快感中恢復正常反應,尚香早把該做的都做完了。不過更可憐的人似乎還是尚香,他把李慕星弄得舒舒坦坦,可這人實在是二愣過了頭,居然翻過身背對著尚香,整個頭都蒙進了被子裡。尚香沒辦法,只好自己動手抒解慾望,同時暗自告訴自己,實在不該對這老實頭抱有太大期望,才這麼點手段就讓他刺激過度,那以後還有更刺激的,還不把他嚇跑,還是慢慢來,一點一點地教吧。
***
次日醒來,東方才稍露魚肚白,尚香習慣性地起身,準備到軟榻上再睡一會兒,誰知這一起來,才發現李慕星竟不在床上了,他躺過的地方仍有餘溫,顯然才出去沒多久。尚香也沒在意,想著可能足去茅房,便躺到了軟榻上,蓋著被子倒頭繼續睡。再醒來,太陽都升得老高了,他下意識地向床上看去,竟仍然沒有李慕星的身影。
心裡有些疑惑,怎麼今天李慕星起得這麼早?他不知道李慕星一向早起,這些日子來,因為身上有病精神不足,才起晚了,自從他來了之後,李慕星心裡一寬,病好得極快,自然就恢復了早起的習慣。倒是尚香自己,在南館的時候睡得晚起得也晚,雖說這幾個月來已經大有改進,可還是比不上李慕星醒得早。
穿好衣服,出得門來,院裡竟一個人也沒有,陳伯、陳媽不在,大概是又上街買菜去了,李慕星竟也不見人影,尚香從屋前找到屋後,終於確認這個家裡此時就剩他一個。他非常納悶地從井裡打上水來,一邊梳洗,一邊想,突然腦海裡靈光一現,李慕星該不是因為昨天夜裡的事情,不好意思了吧?依李慕星的性子,尚香越想越覺得可能,手上捏著毛巾一個人噗哧哧地笑了起來,這個笨蛋,實在是……太讓人覺得喜歡了。
估計李慕星一時豐會兒也不會回來,尚香梳洗好之後,看廚房裡留了粥和幾樣小菜,他隨便吃了一點,便上街了。
剛離開南館的時候,儘管他仍在臉上化了妝,自信與以前化濃妝的模樣大不一樣,可還是不敢隨意出門,保不準會碰上認識的人,萬一從一些小動作中認出他來,可就大不妙了。這幾個月來,他努力改正以前的習慣,從走姿神態到說話的語氣,自信不會被認出來,這才敢上街走走。
今兒個的天氣極好,大街上人來人往,尚香已經很久不曾這般悠閒自在地走在人群中。他懷裡揣著的,是他這幾個月來賺得的一點點工錢,不賣身、不賣笑,勞力所得,清清白白,在大街上來回挑揀了大半天,終於挑出一根楠木簪子,造型簡樸,簪身上雕著菊形的紋飾,很是精緻。這根簪子不便宜,出自有名的桃梳坊,小小的一根簪子,便耗去了尚香身上一半的銀子,原還想再配著買一頂冠,錢卻不夠了,尚香只能略帶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拿著楠木簪子轉身出了桃梳坊。
走不出多遠,突然鼻子裡聞到一陣陣酒香,尚香摸了摸懷中的銀子,想起在寒水樓那一夜,李慕星喝醉了酒時的主動,嘴角不由地翹了起來。又往前走了不多久,便聽到了有人在大聲罵什麼,聽聲音,似乎還是個女人。
什麼女人這麼凶悍?尚香走了過去,繞過一個風箏攤,便看到一輛送酒車翻倒在地上,車上的酒罈子全摔破了,酒流了一地,滿空氣裡都是酒香。一個女人正指著趕車的夥計斥罵,那夥計年紀小小,看上去還不滿十八歲,被罵得都快哭了,尚香同情地搖搖頭,突然發現這女人有些眼熟,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不是那個在街上撞了他又拉著他問香粉的女人嗎?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不過尚香一向記性好,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
當時就感覺這個女人不好惹,想不到竟然這麼凶悍,娶了她的男人一定日子很難過,尚香摸了摸心口,李慕星這樣的男人,將來的妻子一定要是賢良型的吧,那個杏肆酒坊的女老闆,聽說可是個很精明能幹的女人……酒坊!尚香猛地一驚,眼光往地上的碎酒罈底一瞄,果不其然地看到了杏肆酒坊四個大字。
尚香望著那個女人,雖然一臉怒色,卻仍是個標緻的女人,大概是他的眼光過於直接了,正在罵夥計的阮寡婦有所察覺,一眼望過來,罵了一句「看什麼看」。
尚香嚇了一跳,習慣性的掛上一臉笑,轉過了眼去,心裡卻在琢磨:這是不是就是情敵相見呢,由於沒有對外公佈,他自然不知道阮寡婦跟李慕星的婚約已經取消,只當李慕星身體好了,就會與阮寡婦成親。這時見阮寡婦如此凶悍,倒不禁為李慕星日後的生活擔心起來。那樣的男人,哪能制得住這樣的女人。
到底有些心虛了,尚香沒再留下來,匆匆回去。自然就沒見到有個男人在他之後跑過來,三言兩語就把阮寡婦安撫住了,還讓阮寡婦跟那個可憐的夥計道了一聲歉,然後兩個人牽手離去,惹得看到這一幕的人們議論紛紛,竟是大都有些同情李慕星了,甚至有人說李慕星這一病,指不定就是讓阮寡婦的移情別戀給氣病的。
陳伯、陳媽已經回來了,可李慕星仍然沒回來,三人相互一問,才知道居然誰也沒看到李慕星出去,尚香這下急了,想了想便對陳伯道:「興許是去商號了,我再去找找。」
尚香沒在寶來商號找到李慕星,反倒被錢季禮扯住,這位老人家捏著鬍子笑咪咪地道:「杜先生,這些日子煩你照顧敝東家,實在是有勞了。」
尚香陪他打著哈哈,道:「沒什麼,舉手之事。」
「本來呢,宋爺好心將杜先生借給敝商號,是幫商號的忙來了,居然還要杜先生照顧病人,幹那僕役的事,真是委屈先生了,這裡有些銀子,算是額外的酬勞,杜先生拿去罷。」
尚香沉默了半晌,才伸手拿了銀子,道了一句:「多謝錢掌櫃。」
「宋爺那邊也挺忙的,已經來催了幾回,反正敝商號也已經沒事了,杜先生明日便回宋爺那兒去吧,畢竟,賞杜先生一口飯吃的,還是宋爺,不是李爺。」
「錢掌櫃的意思,我明白了,待我跟李爺說一聲,晚些時候便回去就是。」尚香扯出了一臉笑容,對著錢掌櫃躬了躬身,便出了商號。
對著天邊遙遙西墜的太陽,尚香輕輕歎了一口氣,想不到這麼快就要走了,他本以為還能再待些日子,至少可以待到李慕星成親之前。可是今天他看到了阮寡婦,那樣凶悍的一個女人,從種種傳聞中,也聽說還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女人,如果被她知道了李慕星和一個男人牽扯不清,只怕李慕星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喜歡一個人,便是要他過得好吧,反正……反正他跟李慕星之間,也沒有長長久久的可能,李慕星這個人,本性雖純良實在,骨子裡仍是個逐利的商人。而且,男人嘛,總有幹一番事業的心志,他的一生已經毀了,絕不能再毀掉李慕星多年打拼下來的基業……這些日子,便算是他賺來的罷。
對著天邊欲墜的夕陽,尚香苦苦地笑了。他這輩子什麼時候這樣為一個人著想過,什麼也不求,什麼也不要,只想看著那個人過得好,果然,還是年歲不同了,如果是六年前,他絕對會把一生的積蓄交給李慕星,讓李慕星將他贖出去,李慕星這樣心軟的性子,只要他裝出可憐的樣子,肯定二話不說就應了。然後,滿城就會風言風語,說李慕星把一個男妓帶回家,至於這會不會對李慕星的商號造成影響,尚香根本就不會去考慮。
因為年歲不同了,想法也不同了,尤其是嵐秋的死,終於讓尚香決定重新來過,喜歡上李慕星,是偶然,也是必然,畢竟,這樣的男人,一輩子也未必能遇到一個,如果嵐秋能遇上,也許就不會死了。
他,杜明軒,何其有幸,於漫漫人海中,遇上一個值得去愛的男人,讓他黯淡無光的生命中,亮起最後一抹光輝。只要李慕星的心裡,有他的一席之地,便是從此漂泊天涯,他也不覺孤單。無論走到哪裡,總有一個人,是念著他的,這就夠了。
遠遠地,已經能夠看見李家的那棟小院,尚香猶豫了很久,終究沒有走過去。路邊有幾個下了私塾的童子經過,他掏出幾個銅板,喊過一個童子來,讓那童子把那根楠木簪子送進了李家。
童子蹦蹦跳跳地去了,開門的人士是李慕星,他竟已經回來了,尚香躲到了樹後,望著李慕星,眼角濕潤了。
捨不得,可是不捨又不得,他只能捨得,現下捨了,才能讓李慕星得一個前程似錦,才能讓李慕裡得一個家庭和睦,再是捨不得,他也只能捨了。
李慕星拿著楠木簪子,莫名其妙了一陣,忽然,他心頭一跳,猛然明白過來,從門內衝了出來,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喊著「尚香」。
尚香看他過來,不由往樹後又縮了縮,卻不料腳下讓樹根一絆,竟跌了出去,李慕星聽到聲音,加快衝了過來,一把抱住尚香,慌亂道:「尚香,你別離開……別離開我……不要離開……」
尚香看了看四周,沒有旁人,只有三三兩兩的下了私塾的童子,一個個睜著好奇的服睛看著他們,他推了推李慕星,卻反被李慕星抱得更緊。
「別這樣,讓人看到了,你就說不清了。」
李慕星終於鬆了手,拿著楠本簪子,道:「尚香,你別離開我。」
「你要我留下來做什麼?」尚香低低地問,聲音裡竟是有些哀然,明明彼此都知道不能在一起,又何必挽留,斷便斷得痛快些吧。
李慕星張了張嘴,竟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相對無言許久,仍是尚香爽快些,從李慕星手裡拿過楠木簪子,拉著率慕星的手走回了李家院門。
陳伯、陳媽看他們手牽手進來,不禁詫異地望過來。尚香去意已決,倒也大大方方地讓他們看。把李慕星拉進了屋裡,門一關,對李慕星道:「坐下吧,我替你梳一回發。」
李慕星沒坐,卻從枕下拿出一盤香粉,塞入了尚香的手中,道:「雖說用不上了,可……我還是要送你……」說著他坐了下來,垂著眼開始考慮什麼。
尚香拿過梳子,輕輕地,一下又一下,他梳得慢,彷彿要讓時間也跟著慢下來。屋子裡靜悄悄,兩人都不說話。
陳伯、陳媽趴在窗子邊從縫口往裡瞧,就見尚香給李慕星梳頭髮,什麼話都不說,可那氣氛卻讓他們老倆口瞧得心頭沉啊沉的。
「老頭子,你看杜先生跟爺到底怎麼回事?」陳媽心裡打著鼓,她可是從心底裡喜歡杜先生,但是今天這情形她瞅著實在不對勁,兩個大男人,手牽著手……摹地想起前一段時間城裡的謠言,她臉色就變了。
陳伯搖著頭,想起當初杜明軒來的時候,錢季禮私下裡讓他千萬注意不要讓杜明軒太過接近爺的時候,他還不以為然,現在看來……爺跟杜先生之間,實在曖昧得緊啊。
尚香動作再慢,終還是有把頭髮梳好的時候,小心地插上那根楠本簪子,將李慕星的頭髮固定好,然後取下纏繞在梳子上的幾根斷髮,和那盒香粉一起緊緊地握在指掌間。
「我走了……」低低的一聲辭別,仿若歎息,無聲地消散了。
這一次,李慕星沒有挽留,只是坐著,一動不動,直到聽到一聲門響,他倏地握緊了拳。尚香出了門,陳伯、陳媽看著他,也無人上前相問,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