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書看到一個段落,朱允淮探手取過一旁的參茶就口,想起自己已坐了好幾個時辰,遂放下書本,揉了揉僵硬的頸子起身。
時候應該不早了吧?
他推開窗口透氣,外頭已然暗沈一片,掌起的宮燈暗影搖曳,迷離的幽光下,他見著幾隻飛舞的燈蛾,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住。
一隻燈蛾朝他的方向而來,飛入開啟的窗扉,翩翩旋舞,爾後撲向桌案未覆上燈罩的油燈。
不是未曾見過這幕情景,今日卻特別震撼他。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他低低惚惚地輕吟。
為了燃燒瞬間的耀眼璀璨,寧願以烈火焚身為代價,這必須有多麼癡絕的執念啊!
傻!但傻得令人憐惜。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
下意識撫上貼在胸口的白玉蝴蝶,腦海再一次浮起早已深鏤骨血的嬌容。
這會是什麼不尋常的預警嗎?
他與心棠會不會就如燈蛾般,唯有撲火,方能結束一生所追尋的美麗與浪漫?
他願為她燃燒,苦亦無怨,但是她呢?
正失神凝思之際,一道清朗的嗓音傳來──
「臣朱玄隸,參見太子殿下。」
朱允淮未曾回應,癡愣的目光移不開。烈火中,它已寸寸成灰。
「啥事值得殿下全神貫注,瞧得目不轉睛?」等不到回應,朱玄隸也很善待自己,自動自發地拉拉衣擺起身,主動靠了過去。
這位膽大妄為、未經傳喚便直入東宮內殿的臨威王爺朱玄隸,正是朱允淮的堂兄,也是唯一能與他交心的知己。
「飛蛾撲火……」他輕道,目光幽離。
「這有什麼稀奇,又不是沒看過。」朱玄隸不以為然。
「如果你嘗過這種體無完膚的燒灼之痛,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嘖,他這個太子堂弟還真是多愁善感。
朱玄隸回應道:「是蛾,便逃不開撲火的宿命。」
「是嗎?逃不開撲火的宿命?」他陷入沉思。「如果這是我的宿命,縱使面目全非,我也義無反顧,只求圓了一世的夢──」
他在說什麼?允淮又在說什麼呀?
朱玄隸在心底用力地歎上一口氣。「又想起你那無緣的心上人了,是不?」
兩人向來無話不談,關於他那段短如朝露的美麗戀情,朱玄隸是知之甚詳的,他一直是他傾吐心事的對象。
也因此,朱允淮對柳心棠的感情下得多深,他再清楚不過了。
「玄隸,你懂這種亙古癡狂,犧牲一切都在所不惜的深刻感受嗎?」朱允淮幽幽抬眼,輕問。
看吧,又來了。
「殿下,這可難倒我了。要論風花雪月,沒人比我更在行,但若論及海誓山盟……我除了會寫這四個字之外,其餘則是霧裡看花,迷糊得很!殿下這不擺明了為難我嗎?」
瞧瞧,這是人說的話嗎?
朱允淮苦澀地一笑。「難講幸或不幸。你這樣──或許也是一種福氣。」
沒有了執念,便少了心傷,不是嗎?
朱玄隸忍不住搖頭。說實在的,他真的是服了他這寶貝殿下了!從沒見過這麼癡情的男人,都一年了,還對一個早已銷聲匿跡的女人思之念之,無一日或忘,而且還有愈見癡狂的傾向……
誰說自古帝王難專情?朱允淮這個未來天子就是個例外,天大的例外!
比起朱允淮的執著認真,遊戲人間、輕狂不羈的他,實在該慚愧至死。
不過,大概他臉皮太厚了,自今依然周遊在紅粉堆中,逍遙快活得不得了,很難有羞恥感。
朱允淮總說:當心報應,成天玩女人,總有一日會栽在女人手中。
他笑笑的不當一回事。想他朱玄隸一顆心比銅牆鐵壁更堅硬,誰打的動?他又不是溫文多情的朱允淮,「報應」離他太遙遠了。
「好了,別說這麼多了,咱們看熱鬧去。」他突然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熱鬧?」
「今晚皇上設宴瑤心殿,怎麼殿下竟然不知?」
他的確不知道。朱允淮抿抿唇,不置可否。
「你對宮裡的事也未免太漠不關心了吧?難怪皇叔會要我過來走一趟,就怕你成天關在裡頭,會悶壞了腦子。」有機會真想目睹柳心棠的芳顏,居然能讓朱允淮為她神魂顛倒至此。
要他關在這裡看一隻笨蛾引火自焚,他情願去欣賞美人的曼妙舞姿!
朱允淮沒什麼表情地回道:「你去回稟父皇,就說我睡下了。」
「要我欺君?」他擺出過分誇張的驚恐樣。「我說殿下,您嫌我命太長會礙著您是不是?」
「你會怕死?」朱允淮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這人狂得要命,連「死」字都忘了怎麼寫,還會怕?
「誰不怕死?」朱玄隸老神在在,一點也不心虛地回道。「人生多美好,我還想留著這條命和女人混呢!」
朱允淮輕哼了聲。「放心,父皇要不了你的命。」
的確。在身份上,朱玄隸是無法與他相提並論,但實質上,朱玄隸的權貴榮寵可不比他低。
提到這個,就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了。當年的太子,本是玄隸的爹。但老王爺自認仁厚有餘,但卻少了帝王該有的雄心壯志,於是在登基前,下了只詔書,將皇位讓給了行事果斷、雄才大略的親弟弟,也就是當今皇上。
是而,若非當年這段插曲,如今的太子該是玄隸才對。
為此,朱允淮曾私底下悄悄問過他。「你會心有不甘嗎?」
結果玄隸居然反問他。「當太子好玩嗎?」
「呃?」他愣住了。
他這才明白,根本談不上什麼甘不甘心,朱玄隸這狂妄的傢伙根本就不稀罕太子之位。
他早該想到的,玄隸太瀟灑,不想被拘束,冠上這耀眼的名銜,只會讓他覺得束縛,他才巴不得卸下這個沉重的負擔呢!
父皇感念於此,從老王爺到朱玄隸,其厚待恩寵的程度是每個人有目共睹的,可以說,臨威王府的權勢,普天之下也僅次於帝王之家。
看穿了他的想法,朱玄隸沒什麼正經地調笑道:「微臣可不敢恃寵而驕。」
朱允淮瞪了他一眼。「那剛才又是誰目中無人的直闖太子寢宮?本宮可沒宣你。」
「殿下真是貴人多志事。微臣奉有聖上口喻,您忘了嗎?」
他悶笑了聲。「說不過你。好吧,我認輸了,你想怎麼樣呢?」
想想,他這個東宮太子當得還真失敗。
「聽說皇上納了名新妃,才剛進宮一個月,就佔去了皇上全部的心思,博得完完全全的專寵,標準的三千寵愛在一身,今晚的宴就是皇上為討她歡心而設的。」
「那又怎樣?」不過是手腕比其它嬪妃高超許多罷了,這種後宮爭寵的戲碼他看多了。
「是不怎麼樣。不過聽說這位蘭妃娘娘生得可是絕代天姿、人間無雙呢!要不,看盡天下美人的皇上又怎會輕易為她失了魂,你不好奇嗎?」
朱允淮沒好氣地道:「再怎麼天姿絕色都沒有我的棠兒美。要去你自己去,我沒興趣。」
「太不給面子了吧?我這個不住宮內的人都專程前來『共襄盛舉』了,你好歹也去晃個兩圈,就當陪我去的。」沒等他有所反應,朱玄隸不由分說的拉了他就走。
「喂,朱玄隸,你別太放肆了!」就說嘛,裝什麼恭敬樣,骨子裡比誰都還囂張。
他好歹也是堂堂太子,讓人這樣拖著跑,像話嗎?
懶得爭論了,因為心知肚明,玄隸想做的事,是別想有商量的餘地。
◎◎◎
瑤心殿外燈火通明,舞影蹁躚,雲衣飄袂,聲聲悅耳絲竹流洩而出。
朱允淮正好在舞罷終了之時走了進來。
「參見太子殿下。」宮女特兒紛紛跪安。
他隨手一揮,直接上前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不經意的視線一掠而過,隨侍身側的女子正低垂著頭斟酒,應該就是玄隸口中的蘭妃了吧?他不甚在意的想著。
「免了。還是玄隸有辦法,要是朕親自去喚人,恐怕還請不動你呢!」氣氛太輕鬆,就連平日沉穩的皇上都有了打趣的興致。
他正欲搭腔,斟完酒的蘭妃蓮步輕移,低首走了下來,盈盈見禮。「蘭妃見過太子殿下。」
「不用多禮──」微側過頭,視線正巧與她對上。
一瞬間,有如五雷擊頂,轟得他幾乎站不住腳,思緒炸成千萬碎片,身軀一下子麻木得失去所有知覺。
他腦子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凍結成冰!
是她!是她!這張臉、這雙迷濛如霧的秋瞳……他死也不會忘記。
幾乎在同時,蘭妃無聲地倒抽了口氣,身形微晃,一不留神撞上了桌角。
輕細的痛呼聲低低響起,她一手按上腰側的疼楚,娟細的眉深擰著。
「還好吧?」
「愛妃,你沒事吧?」
兩道關懷的詢問同時傳出。
「臣妾該死,壞了皇上雅興。」她螓首低垂,不敢再多看任何人一眼,身子一彎,主動告罪。
那楚楚荏弱、我見猶憐的風韻,光看就教人疼惜不已了,誰還怪罪的下去?
「說這什麼話!快起來。」皇上伸手去摟她,滿懷眷寵濃得掩不住。
朱允淮死死地握住拳,渾身繃得僵直。
「殿下……」一旁朱玄隸壓低了聲音輕喚。「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朱允淮充耳不聞,沉沉目光定在那雙相依的人兒身上──不,更正確的說,是定在那道被擁住的纖弱嬌軀。
蘭妃不大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避開親匿的擁抱範圍。「皇上,臣妾有點不舒服,可否容臣妾先行告退?」
皇上一聽,立刻追問:「愛妃,你哪兒不舒服?」說著,一手便撫上她略顯冰涼的面頰。「瞧你,臉色這麼蒼白!」
「多謝皇上關心,臣妾不礙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那好。秋菊、冬梅,你們陪娘娘回寢宮──」
「不用了!」蘭妃急忙伸手阻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們留下來伺候皇上。」
皇上極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嗯。」她輕聲應允。
她點頭!她該死的居然點頭!
靈魂像是被硬生生撕成兩半,朱允淮幾乎忍不住要衝上前抓住她,將話問個清楚。
「允淮!」朱玄隸不著痕跡地探手扣住他。只有在特別的時候,他才會直呼他的名諱,其中含有極濃的暗示意味。
聰明如他,一雙犀銳無比的眼,怎會看不出允淮與這位蘭妃娘娘之間有多麼不尋常,要不是皇上所有的心思全在蘭妃身上,想必也會察覺。
然而,朱允淮卻顧不了這麼多,心緒狂亂糾結,也跟著找了個借口匆匆退席。
朱玄隸沒多想,也立刻隨後追上。
「允淮!」朱玄隸在出了瑤心殿的幾步之外攔住了他。「你不對勁!」
「別問,我不想談!」揮開他,朱允淮步履不穩地直往前走。
「是和那位蘭妃有關?」朱玄隸冷不防丟來這一句。
步伐僵了下,他抿緊唇,不發一語,繼續往前走。
離開所有人的注目,他立刻崩潰了!
跌跌撞撞地衝進幽靜的寢宮,用力將門合上,他重重喘了口氣,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老天爺,這不是真的……她不會是棠兒,不會的!
他拚命想說服自己,然而兀自絞扯的劇烈疼楚卻不肯放過他,將他逼人發狂的境地。
他的棠兒怎會成了父皇的嬪妃?怎麼可能?
在他發了狂地想著她、念著她、找著她的時候,他的棠兒怎會依偎在父皇的懷中?怎麼可能?
她說過今生只屬於他,怎會在耳鬢磨、生死相許之後,搖身一變,成為他再也碰觸不得的女人?怎麼可能?
「哈……」他狂聲大笑,聲聲哀切,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這不可能的對不對?太荒謬了!他絕對不相信!
但是……如果她不是棠兒,在見著他時,為什麼會這麼震驚?
如果她不是棠兒,臉色為什麼會有與他相同的蒼白與悲哀?
如果她不是棠兒,眼角又為什麼會有隱約的淚光?
這一切的一切,他全看在眼裡!不管她如何掩飾,那道受了驚的慌亂靈魂,逃不過他的眼。
腦中依稀記得,稍早前玄隸曾說過,她進宮有一個多月了,而且博得全然的專寵……
這麼說來,她早就是父皇的人了!
心口狠狠一揪,他接住胸口撕裂般的劇痛,疼得無法再思考。
這一切究竟該死的怎麼一回事?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傾心所愛的女子、他的太子妃,會成為父皇迷戀的女子、父皇的寵妃?上天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此時此刻,父皇一定正沉醉在她的柔情溫香中吧?
只要一想到她曾夜夜躺在別的男人懷中任其憐愛,他就……
噬骨剜心的滅絕之痛,他無法承受。
「棠兒……」不知不覺中,哀絕的呼喚輕逸出口,他仰起水光清亮的眸子,失魂地喃喃低問。「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滿室幽寂,是唯一的回答。
◎◎◎
朱允淮一夜無眠,空洞的眼眸漫無焦距的看著燃燼的燭芯。
這是他最難熬的一夜。
天一亮,他便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前往蘭苑。
他問過了,似乎整個皇宮之中,沒有人不知道「蘭妃」這號人物。
她就住在蘭苑中,也許是她特別愛蘭花吧,所以皇上特別在蘭苑中植滿名貴奇珍的各式蘭花,以討她歡心,那嬌憐珍寵的程度可見一斑……
不,他知道不是這樣的,他們都說錯了!她不是愛蘭花,而是身上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幽蘭馨香,清雅醉人,愈是與她親近,愈能感覺到……
尖銳的嫉妒疼楚扎入心肺。父皇與她夜夜纏綿,想必是知之甚詳了。
一近蘭苑,他反倒遲疑了。
若是撞見她與父皇……他不曉得自己還能不能承受得住。
深吸了口氣,正欲踏入那道圓形拱門,一道輕盈飄逸的身形走入他的視線當中,他一時呆立在原處。
蘭妃也在同時發現了他,異樣的眸光一閃而逝,移步上前見禮。「蘭妃見過殿下千歲。」
「別這樣──」朱允淮趕忙上前想扶她,目光瞥見她身後一道跪禮的兩名宮女,又硬生生地抽回手,力持沉穩地說道:「不用多禮。」
「謝殿下。」她的目光定在某一點,就是不敢迎視他。
朱允淮往她身後看去,問道:「父皇上早朝了嗎?」
思及此,心頭仍是止不住隱隱生疼,他記得……父皇昨日是在這兒過夜。
蘭妃吶吶地張口,卻仍是什麼也沒說,無聲地點了一下頭。
為什麼還要覺得難受?過去的一個月當中,早造就了這樣的既定事實,不是嗎?
他張口欲言,見著隨侍的宮女,他又道:「你們先下去。」
「是。」兩名宮女躬身一福,便退了下去,不敢沖犯太子威儀。
「瓜田李下呀,太子。」蘭妃退開一步,無意識的絞著帕子,心中不安。
「心中坦然,何懼瓜田李下?」他直勾勾地揪著她,似要看進她靈魂深處。「我們之間有讓人質疑的理由嗎?」
她吸了口冷氣。「蘭妃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不明白?」他苦澀地重複。「你以為我就比你明白多少?不,我也不明白,我也想明白呀!可是誰來告訴我?」
為什麼他們會陷入這般境地?究竟捉弄人的是上天,還是她?
蘭妃咬緊唇,一逕沉默。
他悲澀地看著她。她還是不說嗎?
「為何不敢抬頭看我?」他逼視著她。
她只得硬起頭皮,仰首迎視他。
「昨晚沒睡好?」原本清靈的明眸微腫,泛起幾縷紅絲,撲上薄粉的嬌容掩不住憔悴。
「還……還好……」她忐忑地回道,實在抓不準他的心思。
「昨晚一看到我就臉色蒼白,夜裡連覺都睡不好;今天又多疑地擔心什麼瓜田李下……蘭妃娘娘,本宮就這麼令你心中不甚舒坦嗎?」他步步逼近。
「殿……殿下……」她慌了方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說啊!是本宮什麼地方失了分寸,或者根本就是你心裡有鬼!」
「殿下……多心了,蘭妃並無……」
「你還想撐到什麼時候!真的要跟我老死不相認嗎?」耐心罄盡,他怒吼出聲。
她剛白了臉,朱唇微顫。「殿……」
「喊我的名字!」
「蘭妃不敢。」
「你真的要我掐死你是不是?柳心棠!」他咬著牙道。
她一驚,連連退了好幾步。「殿下,您認錯人了,我不是……」
「你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認的出來!」
這一吼教她嚇破了膽,踉蹌的往後跌。他一刻不差的伸手往她纖腰一攔,頭顱隨之俯下,攫住了柔軟的紅菱。
「唔──」她大驚失色,將頭偏開,他卻不許,堅定地扳回她的臉,不容拒絕地印上她的唇,一手托住她後腦,深深地、狂切地探索,逼她啟唇接受,火熱的舌大膽探入糾纏,吻得全無保留。
就是這種感覺!一種狂悸震撼著心扉,他一輩子都不可能錯認的感覺!
還有這股獨一無二的淺醉幽香……
「不──」細碎的抗拒自癡纏的唇齒間逸出,她小手抵在他胸前,微弱的力量推拒著他。
如果她可以更理智,應該是毫不猶豫地往他妄為的舌咬下去,但,她狠不下心……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要是隨便一個人正好經過,他們都完了!
把心一橫,她使勁一堆,同時揚掌揮去!
他一陣錯愕。
「朱允淮!別以為你是太子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好歹也是皇上親自冊封的貴妃,你這般欺人太甚,不怕我一狀告到皇上那兒去?縱是太子,你也不見得好過!」這麼說,他該能清醒清醒,正視這當中的嚴重性了吧?身份的負累,不容他們任性呀!
猶如失了魂般,他點了下頭。「原來,這才是你要的?三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寵榮,讓你連太子妃的尊貴名銜都不稀罕,是這樣嗎?」
不、不!他完全曲解她的意思了,她沒這樣想啊!
他面容哀傷,她慼然相對。
「允……」
「不要叫我,你已經沒有資格叫我了!」他往後移動,直到碰著身後的樑柱,他轉過身,發洩地一拳捶了上去。
她黯然無言。
是呵!她還能說什麼?又該說什麼?她與他,又還有什麼可以說?
一切早就過去了,他說的沒錯,她是沒資格……
「枉費我為了你,不惜多次觸怒父皇,不畏艱難地堅決迎你入宮……可我的努力換來的又是什麼?數月來,我一直在擔心,以為你遭遇什麼不測,為你食不下嚥、為你寢難安枕,誰知,你之所以不願等我,真相竟是……這麼的現實而傷人!」
傻呀!他覺得自己好傻!等了一年,盼了一年,等來、盼來的,卻是這般難堪而可悲的結果,他為的是什麼?
不值,真的不值!
聽著他一字字含悲帶恨的傾訴,她掩住唇,不讓自己啜泣出聲。
她傷了他,而且傷的好深、好深……
心口沉沉地揪疼,她有苦難言,只能化諸無聲的淚往心底流。
「說完該說的,還盡該還的,我問心無愧。只想讓你知道,我沒負你,為了你,我做得夠多了,今天是你負了我!」
他撫上熱辣發燙的面頰,似要將那痛往心裡藏,深刻記住。「你這一掌打醒了我,既然這是你所選擇的,好!我成全。柳心棠,你我就此恩斷情絕!」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不再眷戀,挺直了背脊,一步步絕然而去,永不回頭!
就在他背身之後,所有的力氣一瞬間自她身上抽離,她癱軟無力地跌坐地面,一顆顆收不住的淚掉了下來。
允淮、允淮、允淮……
一聲又一聲,她在心中歎上千萬遍。
不是我無情,而是命運捉弄,蒼天不仁啊!
她不想害了他,不想他毀在她手中,更不想他嘗到和她一樣的苦……他到底懂不懂?
是啊,他是有資格怨她,她也情願他怨她,唯有斬斷一切,他才能解脫,雖然代價是他刺骨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