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立夫心中納悶。「有什麼不對嗎?」
「拍照為什麼要換韻律服?」她理直氣壯地責問。
「為什麼?」他莫名不已。「模特兒在受訓之前都會穿韻律服拍照的。」
「哦!」她悶哼一聲。
原來如此,害她虛驚一場。
邵立夫望了她一眼才恍然明白,莫非這小女生以為他對她有不軌的意圖。
天吶!他像是那種人嗎?
他不禁搖頭苦笑。「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了。」她答得悶悶的。
「韻律服在前面的更衣室裡。」他伸手指出更衣室的位置。「換好後,再到後面的攝影棚找我,可以嗎?」
她點點頭,轉身走向更衣室。
真是醜斃了,她在更衣室裡對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你以為自己是曠世美女嗎?他見過的美女不知有多少,像你這種又醜又肥的黃毛丫頭,他才沒興趣呢!瞧你緊張得跟什麼似的!傻瓜,白白讓他看笑話。」她對著鏡中的自己做鬼臉。
她找出韻律服換上,那是一件黑色低胸的韻律服。
「慘不忍睹!」換好後,她看見鏡中的自己。
她的腿簡直和象腿沒兩樣,再往上看,水桶腰、粗手臂……
她真的很想哭。
她一直知道自己胖了,但卻不曉得自己胖成這副模樣,簡直就是小一號的小象隊。
她在鏡前轉動身子,左右端詳自己。
她真懷疑邵立夫的眼光!
就憑她這副樣子能成為知名模特兒?
是他太高估她?還是太相信自己的能力?
她歎了一口氣。
不管了,反正她盡人事聽天命,剩下的就是邵立夫的事了。
她硬著頭皮走出更衣室,步向攝影棚。
紀嵐輕著步子,緩緩地走進攝影棚。
邵立夫正專心一致地調整攝影器材——白色的聚光燈,亮得刺目;黑色的電纜線盤根交錯曳滿了一地;雪白的牆上參差地掛著各色紙卷;數把反射傘或張或合地林立其中。
這是紀嵐頭一次到攝影棚。
她好奇地睜大雙眼,注視邵立夫專注於各種攝影器材中。
這些東西對紀嵐仿若無字天書,唯一識得的只有相機和腳架。
「咚!」一個不小心,她撞到一塊木製畫板。
邵立夫聞聲回頭,只見紀嵐五官扭曲,右手不住地撫頭。
他連忙奔向她,急問:「你沒事吧?」他關心地察看她的額頭。紅紅的一片。
「怎麼這麼不小心。」語中儘是責備,繼而輕揉她額上的紅腫。
「哎喲!」紀嵐痛得跳開邵立夫身側。
他立即伸手將她拉回。
兩人面對面,距離近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互望的一眼,波光交錯,週遭的空氣凝滯不動。
……
……
終於有人開口。
邵立夫眼神一轉,鬆開抓住她的手。
「揉一揉,否則待會兒會有瘀青。」他轉身走回照相機前。
紀嵐茫然地揉著自己的額頭。
剛才是怎麼回事?八成是撞昏頭了。她甩甩頭,企圖搖醒自己。
「好了嗎?」他轉頭詢問。
她點頭,振作精神地大喊。「OK!」
「來,到這邊來站著。」他指著照相機前,一處燈光聚集的明亮之處。
「隨便擺幾個pose。」他眼睛看著鏡頭喊道。
她擺動四肢,但動作僵硬,面上全無表情,極端的不自然。
「別緊張,放輕鬆一點。」邵立夫柔聲哄道。「笑一笑。」
紀嵐露齒一笑,那表情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苦不堪言。
邵立夫按下快門,捕捉她雖僵硬卻仍不失純真、無邪的神態。連拍數十張。
而後自腳架上取起相機,走近她,捕捉她臉部的大特寫鏡頭。
她顯得侷促不安,只聽得「卡嚓、卡嚓」之聲不斷,她的心也跟著跳個不停。
「你平常很少拍照嗎?」他終於放下相機,將它掛在脖子上,望著她問道。
「嗯,除非是團體照。」她看著他慢慢地向她靠近,她的心跳得飛快。
「讓我看看你。」他走近紀嵐的身旁。輕托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她的臉。
他就知道自己沒看走眼,她的確是塊璞玉。
她的眼睛雖然不大,但水汪汪的,黑白分明。濃濃的眉在額前形成兩道美麗的弧線。大小適中的鼻子,雖不高挺但也不至於扁塌,而雙唇則是健康的嫩紅色。這樣的五官組合,清純動人。
他再輕觸她的面頰。粉嫩的肌膚,光可誘人,雖不白皙但光滑無瑕。
「年輕真好!」他在心中歎道。
紀嵐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頓時,她渾身一顫,手足無力、搖搖欲墜。
「停一停,別再這樣下去,我快要昏倒了,住手,拜託!」她在心中不停地懇求。
而他仿若聽見她無助的呼喚,將他的手自她臉上挪開。
他緩退一步,加寬兩人間的距離,細看她的身段,看得愈久,他的眉眼蹙得愈凶。
這時,紀嵐想起,更衣室中鏡前的身影,臉上泛起一片紅潮。
她覺得羞愧,一個人怎能讓自己胖成這副德性。
她歎口氣。「不可能了吧?」語中儘是頹喪。
他搖搖頭,自口袋中拿出一卷布尺,伸手向她。
她驚懼地往後退。「你你你……你要幹嘛?」口齒不清地問道。
瞧她宛如驚弓之鳥,他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開來。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被他嚇到。
難道他真的長得這麼像登徒子?看來他得跟她好好地把話說清楚,不然兩人怎麼合作?
「紀嵐,」他語中仍帶著笑意。「你認為我能幹嘛?」他一揚手,甩開手中的布尺。
「哦!」她又會錯意了。
可惡!她今天是怎麼回事,老是會錯意!她在心中暗自咒罵自己。
「紀嵐,我想你要有心理準備。」邵立夫認真地說道。「攝影師常會為了拍好照片,而指導模特兒擺pose。」他繼續說道。
「有時用說的、有時是親自示範、有時則是動手幫模特兒做調整,這全是為了把工作做好,不涉及任何男女色彩。而且它是有限度的,這是一種職業道德,你能明白嗎?」
「哦。」一聲,她的臉倏地又紅了。
他見狀微微一笑。「而且,我看起來像是會對女孩子毛手毛腳的人嗎?」
她搖搖頭,雙眼低垂,臉更紅了。
「所以,別再胡思亂想。讓我們好好合作,贏得賭局,好嗎?」
「嗯!」她的頭仍是低低的。
「喂,地板有我帥嗎?」他俏皮地詢問,企圖消弭她的羞意。
「啊!」她抬頭看他,一臉的茫然。
「我是問你,難道我長得不如我家地板嗎?」
她還是不懂,睜著疑惑的雙眼看他。
他只得再詳加解釋。「不然,你幹嘛眼睛直盯著地板瞧?還是……」他故意睜大雙眼。
「你有透視眼?糟了!」他拍了自己大腿一記,懊惱地說道:「我藏在地板下的黃金被你發現了。」
她被他逗趣的誇張語調給惹笑,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聲來。
他露出一個滿意、愉快的笑容。
看來,她的個性和外表如出一轍,同樣的率真動人,沒有絲毫矯揉做作。
這回,他更加肯定,張海成必輸無疑。
他拍拍她的肩頭,晃晃手中的布尺。「現在可以辦事了吧?」
辦事?她又愣了一下,臉上染紅一片。
他納悶地回憶自己剛才所言。猛地想起「辦事」?天吶!這小女孩的腦筋聯想得也未免太快了!這實在是有點誇張。
今天怎麼搞的!她完全失常,一點也不像平常的自己,盡在想些有的沒的。紀嵐在心中想道。
一定是因為聽了小芙說的傳聞,她才會變得這麼神經質。
她力圖振作,伸手拿起邵立夫手中的布尺。「我自己量就好了。」
說畢,她立即背轉過身子,動手量自己的三圍。而每一圍的數字都令她咋舌。
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這……這叫她怎麼說得出口呢?真想鑽個洞逃離這裡。
「怎麼樣?」他見她早已量好三圍,卻遲遲不肯回轉身子,遂開口問道。
豁出去了,她想。反正只是一組數字而已,怕什麼?
於是,她心一橫,猛然回身看他,以極快的速度說道:「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
「啊!」他只聽見一連串含混不清的咕噥聲。
她又說了一次,速度依然飛快。「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
「啊!什麼?」他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紀嵐瞪他一眼。「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字字清晰、鏗鏘有力。「聽清楚了吧!」這次是用吼的。
哦!他有點懂了。看來這小女生「惱羞成怒」了。只不過是一組數字罷了,他忍不住在心中竊笑。
但他極力掩飾,神情嚴肅、語氣認真地說道:「嗯,看來你距離所謂的標準數字,還真的有段距離。」
廢話連篇,難道是「假」的有段距離嗎?她在心中啐罵。
「可是,我並不相信所謂的『標準三圍』。」他沉吟。
「哦!」她倒是挺意外的,但臉上怒容未減。
「其實每個人的身材比例不同,所以三圍也因人而異,沒有絕對的標準。和我合作的模特兒很多,也沒有人真正符合所謂的『標準三圍』,而你,」他指指紀嵐。「若達到了,我才真的會輸給張海成。」
他露齒一笑。所以,別理什麼『標準三圍』,那可是一點也不適用於你。」
紀嵐不知該說什麼,仿若剛才的怒氣只是她的想像,全然未曾發生。
他怎能如此輕易便看透她生氣的原因!
他怎能三言兩語就打消她的怒氣呢?
她的朋友都知道,沉默,是對付憤怒的紀嵐唯一的法寶。而他——
竟敢對她曉以大義。而她——
竟溫馴如綿羊般對他服服貼貼。
這世界真的變了,變得紀嵐都迷糊了。
邵立夫見她不發一言地呆愣著,遂伸手拉她。』量個體重,這樣三圍數字和體重數字齊了,我們就可以開始計劃了。」
還要量體重!完了!今天鐵定是她的十三號星期五。
體重機上的指針,虛晃許久終於在六十關卡旁的一小格定位。
「五十九公斤,」他輕喊一聲。「你得減重至四十八公斤,」他看一眼頹喪的紀嵐,繼而用力拍拍她肩頭。「別擔心,不過是十一公斤。」他握住她的肩頭。「包在我身上,不出半年,你一定可以瘦成四十八公斤。要有信心,『信心』,記得嗎?」
紀嵐苦笑以對。
邵立夫鬆開在她肩上的雙手,繼而扳轉她的身子,在她身後輕輕一推。「去換下韻律服,我在客廳等你商量『大計』。」
紀嵐邁著欲振乏力的步子,緩緩而去。
邵立夫望著她的背影想道:這小女生的自信心太薄弱,得加強,否則……
否則什麼?他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呼之欲出。
否則很難在模特兒界立足。
是這樣子的嗎?那聲音再度提出疑問。
當然是。他說得肯定,一派無庸置疑。
那聲音卻自語地說道:「山風」吹皺一池春水。
邵立夫不予理會,兀自走向廚房。
紀嵐在更衣室想了許久。今天真是慘絕人寰的一天。
首先,發現自己竟胖得不成人樣。再則,得知自己三圍的確切數字——三十六、二十九、三十八。而後是五十九公斤的體重。
這是什麼世界?簡直是晴天霹靂。
更駭人的是,這些悚人聽聞的事實,竟在一個僅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前公佈。
唉!這叫她如何自處?但,她又能如何?
誰叫她庸人自擾,莫名其妙地捲入這場賭局。既然如此,就勇於承擔一切吧!別做個懦夫。
「要有信心。」邵立夫的話在她耳畔響起。還有,別忘記張海成輕蔑的眼神。對,沒錯,加油,紀嵐——她不斷地在心底說著。
她邁著有力的步伐朝客廳而去。
客廳中,邵立夫正手執電話筒,一副公事化的口吻。「明天,上午十點。記得我說的樣子,千萬別弄錯了。嗯,好,再見。」他掛斷電話。
一抬頭,就看見杵立在客廳通道邊的紀嵐,他微笑輕喚:「坐。」他指指籐制的椅子。
待她坐定,他端給她一杯冷飲。「喝杯果汁,養顏美容。」
她啜飲一口,眉頭緊蹙。「這是葡萄柚汁嗎?你加了檸檬竟然還下放蜜,酸死我了。」
他倒是好奇地睜大雙眼。
從來沒人發現他調的葡萄柚汁是摻了檸檬的。這小女生有一套。
她連忙放下杯子。「你該去卜奇屋喝杯翡翠蜜汁的。」她仍蹙著眉。
一聽到「蜜」字,邵立夫立即警覺地揚聲:「等我們贏得賭局,你愛喝多少都沒關係。但是,」他指著桌上淡綠的汁液。「現在,你只能喝這個。」
「唉!」她重重地歎口氣。
「好了,別歎氣了,我們來商量『大計』吧!」他拿起桌上的筆記本,開始逐項地盤問。
何時畢業?作息時間?
卜奇屋的上下班時間?
家住哪兒?交通工具?
平常做什麼運動?美容用品?
三餐的飲食?水果?零食?衣服?
消遣?興趣?娛樂?
……?……?
拉拉雜雜的一連串,紀嵐只覺得自己像個犯了罪的囚犯,正接受嚴密的盤查。
邵立夫終於停止了問話。「很好。」他滿意地點點頭。「一些我想瞭解或不清楚的我都知道了。我會在今天把所有的計劃弄妥,明天我再去學校接你商談。可以嗎?」
紀嵐點點頭。「可以。」聲音聽來有氣無力,這一段調查般的問答,讓她有被掏空的疲累。「那麼我先回去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自椅上站起。
「等等!」他也跟著她站起。繼而坐下,撕下一張筆記紙,龍飛鳳舞的字,在紙上顯影。
「喏,」他將紙遞給她。「你去找Joy、Chen整理頭髮,我剛已和他通過電話,他明白我要你剪的髮型。」
「我的頭髮?」她納悶地摸摸自己的披肩長髮。「我的頭髮要剪?」滿心的不捨得。
「嗯,你留長髮是很美。但是,相信我,短髮的你除了美之外還多了份現代感,而那正是一位模特兒所需要的。」
她看著手中的紙片,這個賭局,她犧牲得未免太多,連她辛辛苦苦才留長的烏黑秀髮都難逃一劫?
邵立夫見她心疼的模樣,安慰道:「別難過,頭髮再留就好了,記得上午十點,Joy、Chen可是逾時不候的,明白嗎?」
她點點頭。「明天見。」她揮揮手離去。
她愈來愈後悔趟這趟渾水了。
剛剛在更衣間下定的決心,又消失殆盡。
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讓張海成那個小人得逞?可是……真是騎虎難下。
她覺得自己宛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紀嵐開心地自Joy、Chen的髮型工作室走出。她甩甩頭,步伐輕盈地在綠樹成蔭的人行道上飛躍。
邵立夫說得沒錯,短髮的她看來的確美麗又時髦,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有這樣的風情。這讓她想到三、四年前風行一時的「黛咪摩兒」頭,只不過她少了黛咪摩兒那份剛硬和冷艷,取而代之的是俏麗和甜美。
她對著玻璃櫥窗上的身影咧嘴一笑,還不時伸手攏攏頭髮,愈來愈喜歡。
邵立夫站在櫥窗裡,而且不是單獨一人。
那是一名女子的背影,波浪長髮、一身白衣白褲。
她是誰?邵立夫的神秘情人?
櫥窗裡,邵立夫和陸曼君。
「聽說你和張海成打賭?」陸曼君拿著一隻白瓷咖啡杯,漫不經心地開口。
「嗯。」邵立夫也沒看她,兀自把弄著一把小巧而精緻的銀製煮咖啡器具。
「賭金是一百萬?」她再問,眼睛仍盯著杯子。
「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嗯。」
在連續聽到三次只有「嗯」字的答案,她已按捺不住地回頭看他。
「你不會覺得太過草率?輸掉一百萬事小,你難道不明白張海成的為人?他加油添醋的本事,令人望塵莫及。萬一你輸了,絕對不是付他一百萬就了事的,他會讓你成為圈中的笑柄,你的專業知識會受到質疑。換句話說,這會影響到你的事業前途,你考慮過這些嗎?」她的語氣漸趨激動。
「嗯。」他仍是不疾不緩地哼了一聲。
而後,他把那隻銀製器皿拿到櫃檯,示意店長包裝,再轉身走向面色已微慍的陸曼君。
「曼君,你說的我全知道,也考慮過。你放心!」他笑一笑,拍拍她的肩膀。
「聽說那小女生長得普通,又胖,也不高,你真的有把握?」她仍是不放心。
她不想他因為賭氣而賠上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名聲。
不高?對了,他忘記量紀嵐的身高了,她有多高?
他想起她撞到畫板時,兩人對望的一眼,心頭一驚。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地露著驚慌、嬌怯……還有一些他說不出來的東西。他承認他當時有點失神。
那道明媚的秋波,定能緊緊抓住眾人的目光,他不禁揚了嘴角。
陸曼君訝異地看著邵立夫。
他在想什麼?竟如此出神,還不自覺地微笑。怎麼回事?
「立夫,立夫!」她連聲地呼喚。
他眨動雙眼,仍是笑。
就是它,那迷人的笑容,叫陸曼君心儀多年,不能自拔地深陷。
「沒那麼慘,」他憶起她擔憂的問話。「我和那小女生談過,也觀察過她,我相信天堂鳥很快又會多一位生力軍。她是塊璞玉,就待琢磨。」
「你這麼篤定?」
「嗯。」這次,他直視著她。眼裡的自信和堅決不容置疑。
「決定買這個了嗎?」他指著她一直拿在手上的白瓷咖啡杯。
她這才驚覺到自己手中還握著杯子。她心中苦笑。這杯子,在她無意識下還能倖存不破,算是和她有緣吧!
她從小便是個破壞王。無論什麼東西到她手上非壞即破,媽媽以前總愛笑謔她手「賤」(台語)。
那麼就是它吧!
她抬頭看向邵立夫。「對,就這一組。」她將杯子放回玻璃架上。
他看一眼架上標示的型號,轉身走向櫃檯,告訴店長。
陸曼君望著他的背影怔忡了起來。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他對她的態度始終如一。尊敬、體諒、分憂、解勞,完全的好搭擋型態,而且是個絕佳的朋友。
但,她想要的不只是朋友啊!
驀然,黃小琥的歌在她腦中揚起——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還想有那麼一點點溫柔的驕縱
你從不知道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還想那麼一點點自私的佔有
想做你不變的戀人
想做你一世的牽掛
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而他是明白她的心情……
「曼君,」他把包裝好的咖啡杯拿給她。「當心點,別再打破了。」
「可能嗎?」她道。繼而,嘴角一揚,兩個淺淺的梨窩在唇邊漾起。
邵立夫驀地想起紀嵐。她笑起來是什麼樣子?他好像還沒見過她忘情地笑過。
她推推再度失神的邵立夫。
「你沒事吧?」她納悶地詢問。
他向來很少精神恍惚的,而今天竟一連兩次,這實在有點失常,怎會如此呢?
「沒事,」他訥訥地說道。「該走了,你兩點不是有個會議嗎?」
兩人一前一後走向大門。
「要搭便車嗎?」陸曼君臨走前不忘關心地詢問。
「不用了,不順路。你快回公司,否則會誤了開會時間。」
「那好吧!我先走了。」陸曼君的聲音響起,打開車門入座。
「小心開車。」邵立夫叮嚀道。
「好,記得告訴我關於那小女生的事。」
他點頭,揚手。
陸曼君用力一踩離合器,車子便飛也似地揚長而去。
邵立夫看著漫天飛舞的煙霧,在心中喃喃自語。真得勸她改掉這個開快車的壞習慣,老是這麼快、這麼猛,遲早出事。
正低頭沉思的紀嵐,忽然,咚的一聲。
糟糕!又撞到人了,她想,怎麼老是這樣漫不經心!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致歉。不意,抬頭一望。「邵立夫!」她驚叫。一見到邵立夫她便沒來由地緊張,說話不但舌頭打結,而且語無倫次。
「你低著頭在這裡幹什麼?」邵立夫原本笑意盈盈的臉一轉疑惑。
「呃,這個……」紀嵐支支吾吾。「我是……等公車……公車走了。」她急忙說道。
他仍是一臉質疑。「你等公車?你的摩托車呢?」
摩托車?這時她才想到,糟了,她把它忘在Joy、Chen工作室的門口了。
「哦,它的煞車有點問題,我送去維修了。」她忙隨便找個理由搪塞。
「你怎麼在這裡?」她決定主動出擊,免得招架不住他一連串的疑問。
「我來買東西。」邵立夫指著她的頭髮。「喜歡你的新髮型嗎?」
「喜歡。」她不禁偏頭摸摸自己的頭髮。「我想你是對的,我看起來亮眼多了。」
「不只亮眼,而且漂亮。」他忍不住盯著她瞧。短髮讓她的五官看來更具立體感,連下顎、頸項的線條都完美地呈現,璞玉已漸露光芒了。
「謝謝。」聽到他的讚美令她心喜。
「別客氣。」他淺笑。「對了,你有空嗎?跟我去買樣東西好嗎?」
他想起自己掉頭而回的原因。他在路上憶起剛才在店中看到一對印著太陽和月亮的馬克杯,它們讓他聯想到紀嵐和小芙,所以他準備回店裡將它們買下,送給她們。
誰知,他一回頭就看見了紀嵐,是那頭秀髮吸引了他的視線,只見她低垂著頭,邊走邊踢路面上的小石塊,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很好奇。
不過,見她適才急急地支吾其詞,想來多問也是無濟於事。如此,不如就找她一塊兒去。
「好呀!你想買什麼?」紀嵐毫不猶豫地滿口答應,只要能避免尷尬,一切好商量。
兩人並肩而行,走進剛才那家店。
店長親切地招呼他們,邵立夫則指著那組馬克杯,輕聲詢問紀嵐。
「你覺得這組杯子如何?」
她望了一眼。「很漂亮。不過,為什麼是一個太陽、一個月亮?它們不是對杯嗎?」
「太陽和月亮的確是一對,就像白天和黑夜是一體的兩面,你說是不是?」
「好像挺有道理的。」她低頭想了想。
他微笑地招呼店主將這對杯子分別包裝。
她訝異地問道:「你要將它們分別送人嗎?這好像不太好吧?硬生生把它們拆散。」
他不發一言地將其中一個小盒遞給她。「給你。」
「給我?」她睜大了雙眼。「為什麼?」
「因為這組杯子讓我想到你和小芙。」他再把另外一個小盒給她。「你幫我轉交給小芙,算是她那天幫我忙的小小謝禮吧!」
一個五、六百元的杯子,算是「小小」嗎?紀嵐心中疑問。
「拿著啊!」邵立夫見她半天不答腔地發愣,遂催促著。「別弄錯了,」他叮嚀。「太陽的那只是給你的,月亮的才是給小芙。」他邊說邊和紀嵐走出店門。
人行道上,她抬頭看他。「為什麼?」
他現在才發現她不高,她的頭只比他的肩膀高一點。但是他有一百八十公分,那麼她至少也有一百六十吧!
「為什麼?」紀嵐見他不發一言,又再次揚聲詢問。「為什麼印著月亮那只要給小芙?」她不懂。
他揚嘴一笑。「我現在發現你挺愛追根究底。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不斷地在問我『為什麼?』、『為什麼?』,難道從沒人告訴你有些事並不一定有理由的嗎?」
「但我相信『事出必有因』。」
「不相信直覺?」他揚眉反問。
「不相信。」紀嵐搖頭。
「那麼你很快就會相信了。」他眸中帶著笑意。
「是嗎?為什麼?」紀嵐停下腳步。
「為什麼?」邵立夫故意學她嬌憨的聲調,繼而咧嘴一笑。「因為我的『直覺』,」他刻意加重語氣。「你會成為台灣最紅的模特兒,你信嗎?」
「我相信。不過,不是因為你所謂的『直覺』。」她雙眸晶亮,笑意盎然地看著邵立夫說道。
大街上,駐足紅磚道上的一對男女,目不轉睛地相視而笑。
揚過的風捲飄一地的落花。
陽光下,恣意飛舞的髮絲和翻騰的衣袖。
兩面平靜的心海,在這夏的季節,風浪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