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大島上的「飛霞樓」燈火通明,紫紗簾盡撤,多情風流的「飛霞樓」內宛若開堂審案般嚴肅,花奪美的十二小婢沒誰敢在此時進樓,就聽樓中不時傳出主爺雷薩朗的吼問,以及桌椅、屏風等物挨重劈的碎裂聲。
面對此等情狀,唯一稍稍說得上話的只有宅裡的管事姑娘陸丹華,無奈她身為苦主之一,被巴羅抱出石屋、送回自個兒閨房時,依舊昏睡不醒,一張小臉佈滿虛紅,體熱仍高。
陸丹華醒在霞紅盡退的時候。
掀開濃睫,眸光猶自迷濛,發現人已回到自個兒在東大宅的寢房,發現與她一起落難的男人已不在身側,而十二小婢中的兩位竟跟在她榻邊伺候。
心中驚疑不定,追問之下才知主爺為了她和巴羅的事,與樓主翻了臉,兩位「大人」正在樓內吵得不可開交。
她不顧小婢們勸阻,忙起身下榻趕往崖壁上的樓宅。
她匆促的腳步虛浮無力,跑得踉踉蹌蹌,途中甚至還腿軟險些摔倒。
真的吵得好凶,她才剛氣喘吁吁跑近,便聽見裡頭一男一女鬧著——
「我就這刁蠻性子,為所欲為慣了,活著總得尋些樂子玩玩,還能為什麼?」
樓主說得好輕巧。
「為了尋快活,即便把無辜旁人拖下水,弄得人身敗名裂亦無所謂?」
主爺是怒翻天了,聲嗓厚沉沉,十足壓迫。
「身敗名裂?雷薩朗大爺是為丹華妹子抱不平啊!只是在本樓主眼裡,姑娘家的名節又值幾個錢?這世間,男人能挑女人,女人一樣能挑男人。姑娘家只要喜歡,愛跟誰混就跟誰混,真把男人當玩物捏在指上把玩,也算女人有本事。」
唉,不好啊!陸丹華愈聽愈急,步伐更是凌亂。
守在樓外、個個嚇得噤若寒蟬的小婢們瞥見她來,紛紛投來救命的眸光,有幾個要來扶她,被她搖頭苦笑著婉拒了。
樓內,主爺正恨聲低咆——
「所以樓主挑上我、與我廝混,故意惹是生非不斷挑釁,要我一顆心隨你操弄、上上下下起伏難定,說到底,只是拿我當玩物把玩,玩得你盡興暢意,來證明你確實有本事嗎?」
「我……不是……」微怔,稍頓,樓主似欲解釋又道:「雷薩朗,我不是——」
「樓主……主爺……」丹華在這一刻闖將進去。
一進門,她雙膝便直接落地,直挺挺下跪。
大起衝突的兩人見到她如此,眉目皆飛挑了,吵嚷驟止,面色陡變。
「你這是幹什麼?」雷薩朗眉峰成巒,努力壓下聲嗓,絕不願遷怒她這個遭整弄的可憐姑娘。
陸丹華想也未想,隱晦的渴念忽地浮滾於心。「……主爺,丹華有事相求……」
「起來!回房休息。有事明日再提。」
「丹華想求主爺作主……將、將巴羅許給我……」那座「山」她是佔定了,沒誰要的情就全往那男人身上傾注,溫順慣了的人一旦執拗起來,連她都得對自己刮目相看。她陸丹華也是癡女、欲女,不再委婉地把情留在心底。
感覺到主爺與樓主皆受到不小衝擊,想必她所求之事確實大膽至極,姑娘家的矜持都不知拋到南洋的哪座島嶼去了。但這麼做,一舉雙得,既能得到男人,亦能平息風波。
她咬咬唇再道:「我與巴羅其實……其實兩情相悅,樓主早知內情,只是巴羅他顧慮甚多,遲遲不肯表露情意,我、我……」她說了謊,不禁苦惱地微晃著腦袋瓜,然既已說出,就得做到底。「……所以,今日石屋內發生之事,請主爺不必怪罪樓主,我甘心情願的。丹華能跟傾心之人在一塊兒,那……那很好,這樣很好的……求主爺成全……」出自樓主手中、以「蔓羅草根」調出的迷香非比尋常,她雖醒來,卻也非十分清醒,在勉強把半真、半自編的話道完後,她眼前一蒙,直挺跪著的素身陡地軟倒。
「丹華!」花奪美不禁驚呼。
她疾步衝去欲要護她,一旁的雷薩朗沖得更快,眨眼間掠到門邊,猿臂一展把再次暈厥過去的陸丹華攔腰抱起。
今夜的樓中氣氛太過緊繃,衝突太盛,雷薩朗已然無語。
將刁頑得無人能治的混帳樓主拋下,他鐵青著臉將陸丹華抱出,打算將可憐姑娘送回東大宅好好將養。甫跨出門不久,便見巴羅迎面奔來,面龐不再無波無浪,而是急色盡布,彷彿嚇得不輕。
巴羅確實受到驚嚇,只要事關丹華,他心就無法定默。
抱她回房,由兩名小婢幫她清理換衣,在確定她一切安好後,他才轉回自個兒寢房。哪裡知道短短幾刻鐘不到,他整理好自己後才要過房再探探她,小婢們卻哭喪著臉說道,管事姑娘不顧自身體弱氣虛,已奔往樓中想排解主爺和樓主之間的混帳糾葛。
他何能不驚懼?就怕她管事管上癮,渾然不替自己多想。
拔腿飛奔趕來,半途見雷薩朗懷抱那姑娘,巴羅猛地止步,發直的俊目哪兒也不瞧,只直勾勾鎖住贏弱的淺青色纖身。
他踱近,一句話不吭,卻朝雷薩朗伸出兩臂,明擺著要對方把姑娘相讓出來。
雷薩朗淡挑濃眉,為他們被困石屋而氣鬱的心情稍稍得到安撫。
把懷裡人兒交給巴羅的同時,他狀若無意地道出一句——
「丹華跟我討你。」
巴羅倏地抬頭,目底激湛,雙臂抱緊姑娘,讓她小臉壓在怦怦驟震的心窩。
雷薩朗又道:「她說,她與你兩情相悅。石屋的事,她甘心情願。」一頓,下顎繃了繃。「你怎麼說?」
月光很好,把她的蒼白鑲出一臉潤嫩,眉睫墨且柔,像靜棲的蝶,而情是愁,愁是情,她似是愁著,因為情多。
「頭兒。」
「嗯?」
「我想跟著她。」語調徐慢,正因為慢,聽起來格外具有力道。
「好。」雷薩朗僵了一整夜的嘴角終於有些微彎弧。「那就跟著吧。」
「頭兒。」如電目光直視著跟隨了十餘年的帶頭大哥。
「嗯?」
「如果她不是你心愛女子,我會要她命。」仍是深具力道的徐語。
「我知道。」雷薩朗深吸口氣,正了正神色,內心儘管氣恨樓主,仍相當慶幸石屋之事能如此收尾,沒進一步引起紛爭。
巴羅沉靜點點頭,男人間的默契盡在不言中。他橫抱姑娘轉身就走,在月光陪伴下一路走過東大宅迴廊,來到女子閨房前,他步伐頓了頓,沒跨入,卻舉步朝自個兒寢房走去,最後竟把陸丹華抱進他的房內,放她上榻。
他這個舉止大有「趁姑娘昏迷,圈禁起來大佔便宜」的嫌疑,行「惡」時,還被一名廚娘、兩個小婢、三名長工和四位西漠漢子當場撞見,他依舊面不改色,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姑娘名節已盡毀在他手裡。
夜已深了,大島的晚風總有神檀香氣,無形無色,裊裊卻淡無痕跡。
他嗅到檀味和她身上的馨香,倚在榻旁,他瞧著枕上那張雪臉瞧得入了神,回想與她之間的種種,想起這些年相處的點滴和暗中的情感糾纏,沈峻瞳底刷過異樣的柔色。
他反應竟遲鈍至此,早該知道與她不是尋常,那些他感到莫名的、不願深探的心緒,每絲每縷都將他牽引到她身旁。
脫下鞋,他挨著她柔軟身子躺落,臉對著臉枕著同一個枕頭。左胸澎湃難抑,他俊顏湊得更近,事實上是太近了,近到他的嘴能輕易欺負到姑娘家的軟唇,幹些下流勾當。
「丹華,你這麼好……而我有什麼好?」然而他再不好,也要強佔她到底,跟隨她、追求她,一生不放。
姑娘無語,依舊垂睫不張。
不知是否他多思了,竟覺那張被偷偷輕薄過的朱紅小嘴似有若無地翹了翹,彷彿羞羞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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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羅以為僅是合目養神片刻,哪知睡沉了。
當在意之人被自己護在懷裡,密密貼擁,而那些渾沌不明的事亦一件件定下,心中一旦篤定,近些日子所患的失眠之症立即不藥而癒。
他睡過午夜與清晨,深沉無夢,醒來時,窗外大把光束灑入,那些亮燦燦的光像都聚進女子的秀眸裡,在那發亮的溫柔海裡同時映出兩個傻怔的自己。
「你的床榻該加張帷幔了,睡時拉起,若要在榻上多磨蹭一會兒,就不會被日陽曬得全身發燙。」陸丹華眨眨眸,嗓未盡開,話音柔啞。
躺在男人懷裡,與他同榻共枕,她似乎不感驚愕,身子還是慵懶微蜷著,兩人呼息交融,一呼一吸間頗有律調,配合得恰到好處。
「我不會在榻上磨蹭……」巴羅答得認真,突然雙目細瞇,意會到「榻上磨蹭」似乎尚有某種綺情味道,面皮陡熱,深瞳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陸丹華看懂他此時的表情變化,臉也臊熱著,小手移去輕碰他多處的額傷。
「那時你拿自個兒撞門,我看不清了,耳裡一直聽見撞擊聲,好重的聲音,我聽得心痛。」心痛啊……雖處理過,他的額仍腫著,有兩道清楚的血痕。她略咬唇,微微一笑。「巴羅,就這麼跟我湊合在一塊兒,不好嗎?佛家講的是因緣際會,你我相識一場,我一直希望那是一世的因緣,而非一時的因緣。巴羅……我總在耽誤自己,明明為你情悸、心憐你,卻悟得太慢,我不想再誤了自己,也不能任你耽誤一生,你跟我在一起吧,可好?」她笑更深。「我是很好的,你肯試試,總有一日要對我喜愛至極,心中再容不下誰,信不信?」
他信。他已然太喜愛她,不能無她。
「蘭琦兒是妹妹。」男人天外飛來一句。
「啊?」眉兒怔揚。
「我心裡確實有她。」
「嗯……」咬咬唇。
「但就只是個妹妹。年少時一起生活過、讓我很喜歡的一個妹子。」
「唉……」陸丹華帶笑歎氣,終於弄懂他是特意在跟她解釋。在石屋內時,她還記得自己昏昏然問出,而那時的他沒能答出,原來他也記得。
巴羅將輕貼他面頰的柔荑握在掌中,眼神嚴肅認真,薄唇略抿,道:「我把飲酒澆愁的督倫扛回東大宅的那一晚,你為我守門,然後還煮了醒酒茶等在這間寢門裡。那晚,你問我有無喜愛的姑娘,要我趕緊找個知心愛侶,說是關懷我、為我好……我當時很氣惱,可是不知因何發怒。」
「那麼……現在知道了嗎?」
他低應一聲。
「巴羅,你那時在氣什麼?」男人掌心好燙,丹華指尖才悄悄一動,立即被他收縮掌握,抓得更牢。
他靜靜道:「原來我一直有心儀的姑娘,心是曉得的,但腦子尚未打通任督二脈,沒能頓悟,所以當這位姑娘要我趕緊找別人去喜愛,成婚生子、落地生根,還說一切是在關懷我、為我好,理由這麼冠冕堂皇,我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好對自己生氣。」
嗄?!
陸丹華秀致五官全定住,連最細微的變化也無,剎那間凝作石像似的。
她內心熱泉湧冒,一如昨日在漫盈迷香的石屋裡那般,渾身皆燙,熱熱的耳聽到男人好嚴肅問道——
「丹華,你說我該不該氣?」
「……該吧。」說了什麼,她也不太清楚,全順著他話尾。
「我一時氣悶,隨口扯出年少時的小友當擋箭牌,說喜愛的姑娘早已留在西漠、嫁人生子……確實是拿蘭琦兒的事來套著說,沒料到誤會大了,我又遲遲找不到好時機解釋……」略頓,他低聲問:「丹華,你說我是不是蠢?」
「唔……是吧。」呼息困難,她面泛潮紅。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將她的手壓在胸口,讓她感受那份震動。
「丹華,昨日在石屋裡,我不能做.……我很想做,想得快要瘋了,但不能。我們絕不是為了湊合才在一塊兒的。」
「那、那是……」喉兒堵堵的,陸丹華啞問:「……那是為了什麼?」
「因為你對我有情,我對你有情,情種落地而生,意念深長,不能不愛。」
「啊?你什麼時候……也、也學會甜言蜜語了?」她眸眶一紅,水霧輕瀲,他的臉攏在溫溫水霧裡,一時間瞧不真切,但手心下的跳動如此強悍,他的心亦在對她示情現愛。
巴羅俊臉困惑,不懂何時說了什麼甜言和蜜語。
於是乎,他眉目鄭重,語氣鄭重,再鄭重不過地道:「我沒學。我實話實說。」
噢!這句力道更強,蜜味更濃,甜得陸丹華雙眸湧淚,朱唇抿開笑。
「丹華,怎麼哭了?」男性的修長指略慌地揭去她的淚水,她不經碰的嫩膚被揭紅了,讓下手的男人恨不得把十指全剁給她。
「我沒哭、我沒哭,巴羅,我在笑啊!我好歡喜,瞧見沒?我在笑……」
姑娘又哭又笑,像個傻氣孩子,昨日吃足苦頭的蒼白模樣已消失不見,她繡頰紅潤潤,唇瓣潤紅紅,喜極而泣著。
下一瞬,她被再熟悉不過的男性氣息擁抱,男人強而有力的四肢和身軀充滿佔有意味地困住她,唇舌吮吻她的臉,吻掉淚珠,把更強的熱力熨燙在她頰膚上,然後得寸進尺地蹂躪那點花瓣般的朱紅。
「丹華……丹華……我們不能再彼此耽誤……」
聽到這話,被男人困在榻上的陸丹華不禁笑了,反手抱著他,緊緊的,緊到會呼息困難、胸口發痛,她也不願鬆手。
以往懵懂不知,如今恍悟,怎能再躊躇?
不能耽誤對方,因為情太長,彼此情長,要相依才能有命。
她與他相依相偎,如在狂風大雪夜裡、緊挨著取暖的兩人,而命已深切纏綿,情落生根,不能割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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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情。心定。
巴羅失眠之症自然轉好,尤其將姑娘「不小心」地「偷渡」到寢房內的那些夜晚,常是無須做些什麼,只要有她為伴,他神安魂寧,便覺格外快活。
太愜意的日子似乎讓他忽略了某件要事。
有什麼一直懸在心間,不上不下的,而太莫名之事,又遭他拋置腦後了,總覺得傾愛之人日日在眼前,那就好。他與丹華彼此擁有且相屬,那就好。丹華愛拜佛,常把那句因緣不因緣的佛語掛在嘴邊,他想,他們一個是水,一個是泥,因緣際會「混」在一塊兒了,這緣分長長久久,比一世還多,那就好。
這些「就好」,在秋末時分、連環十二島的大姑娘霍玄女偕同丈夫鳳善棠拜會呂宋大島時,全都變得「不夠好」。
然後巴羅終於想出,那件極要緊之事,原來是怕丹華最後真要離開大島,跟著她的大姑娘返回連環島!
其實,事情得從之前的十五中秋夜說起。
那一夜,亂山雲率眾埋伏在大島外海,將乘船賞月的花奪美強行帶走,消息傳回後,雷薩朗為了救人,更為了一勞永逸解決和亂山雲之間的紛爭,遂與鳳善棠聯手,花了十餘日在海上追蹤佈局,最後雙方經過激戰,亂山雲被虜,錦島一干烏合之眾死的死、逃的逃,已不足成大事。
鳳善棠夫婦這一次拜會,一是欲確認亂山雲被帶來大島後狀況如何,二是要與雷薩朗商討法子,不讓錦島那些不成氣候的小勢力有坐大的可能,三則是霍玄女確實想念陸丹華了,特意前來探看。
這一日,即便是秋末,南洋大島的霞紅仍舊燦爛如火,碼頭區的海風溫溫徐徐吹,姑娘盈立在岸邊與故人話別,青裙又被拂出柔浪。
「之前問過你好些回,你總一年留過一年,沒想回連環島,說到底,原來是心裡有了人,才會留連不走啊!」說話的女子白髮如銀緞,雪容雪膚,穿著一身白,霞光中的身影白渺渺,遠遠瞧著,那形廓有些不真實。
「大姑娘……」陸丹華臉蛋酡紅,十指輕絞。
這區的岸頭離大船進出的主要碼頭有些距離,亦較為隱密,流須般的秋芒沿岸生長,幾能掩去靜泊在岸邊的黑篷船。
鳳善棠夫婦二人因身份背景複雜,與雷薩朗的交往常是暗中進行,每回上大島,皆是低調來去,不動聲色。
在大島住下三日,將欲做之事辦完,與雷薩朗談定要事,夫婦倆今日已準備啟程離開,而陸丹華堅持來送行。
此時,性情冷峻的鳳善棠避進篷內,留妻子在岸上與姑娘說話。
迅速瞥了眼篷內,陸丹華好快又收回眸光,知道篷裡的男人雖然狀若無謂,其實兩隻眼一直相當注意岸邊動靜,彷彿怕一向清清冷冷的大姑娘會無端端消失不見似的。
這種在意的心思,她已然懂了,懂得相當徹底啊!
咬住漸漸擴開的笑,她低柔道:「大姑娘,您和鳳大爺也請保重,丹華雖無法時刻在您身旁,每夜都會燃香為大姑娘和鳳大爺祝禱。」
霍玄女淡勾唇,拉拉她光潔無任何飾物的細腕。
「等回到連環島,我會讓人備一份豐厚嫁奩送來給你。那人要是待你不好,需記得你可是有娘家相挺的姑娘,真有什麼事,連環島自然為你出頭。」
陸丹華羞澀地輕垂頸項,點了點頭,正要啟唇說話,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踩過芒草坡急急朝這邊來,連窩在篷內的鳳善棠都被驚動,一晃影,人已竄到愛妻身邊,護衛意味濃厚。
見到趕來之人,陸丹華不禁挑眉。
「巴羅……」他怎麼來了?
巴羅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大受驚嚇似的,精勁身影如快風過草,倏忽奔到她面前。
霍玄女待下三天,他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整整三天。
這三日,他的行為舉止實在怪到教人不敢領教。大半時候,兩道神俊目光都要黏在陸丹華身上,見霍玄女和丹華說些體己話,他還得按捺自己別衝去搶人,最後總忍得咬牙切齒、一臉怪相。倘若丹華對著霍玄女笑開懷了,他真會鬱結在心,眉峰打結,整張俊臉皺得跟梅菜乾沒兩樣。
兄弟們也算挺他到底,連著三天把他尋常該做的事全頂下來,讓他多些精氣神緊盯姑娘,哪知今日跟頭兒談事談多了,稍沒留神,姑娘便沒了芳蹤,接著又聽到消息,說丹華跟著她的大姑娘去了。
去哪裡?她要去哪裡?
就算是天涯海角、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該帶著他啊!
蠢!他當真蠢笨如豬!不,連豬都較他伶俐!
他竟在跟姑娘玩什麼「相屬」、「彼此擁有」這種不夠「下流」的遊戲?
他們早就私定終身,更何況她還跟頭兒討了他,整個樓宅和東大宅內的人——噢,不,是整座呂宋大島的人,誰不知他倆是一對的?如此說來,他是她的人,她走往何處,都得把他拎在身邊才是啊!
奔至,他渾不理在場還有誰,一把握住她的手。
「丹華!」
「是。」被他一喚,陸丹華不禁顫了顫,小臉感染了他的專注。
「我要跟著你!」
「好。」螓首一點。
兩個傻瓜!
偎在丈夫懷裡,霍玄女在旁瞧來瞧去,偏淡的神態也跟著暖了暖。心想,情這玩意兒果然夠狠,真遇上了,鐵漢也化繞指柔,理智聰慧的姑娘也要傻里傻氣。她遇見了,所以很能明白。
她仰首對著總冷著臉的丈夫微微一笑,在他有力的扶持下,兩人登上篷船。
霍玄女未再多說,亦無須再說了,與丈夫一同避進篷子裡,將黑布簾子盈盈放落,那處奇清的岸頭就留給有情人溫存吧。
三名船工動作安靜迅捷,篷船漸行漸遠,不一會兒,已瞧不到影兒。
陸丹華當然瞧見黑篷船離去了,但身旁的男人緊抓她的手不放,目光直勾勾,她眼珠子才挪向那艘篷船,眉睫稍動而已,人已被扯進男人懷裡,一隻大手以不容掙脫的適當力道按住她後腦勺,連目送都不讓她做。
「巴羅……」他的心跳得很快,熱氣透出薄衫,下顎抵著她的頭頂心,雙臂如鉗。陸丹華被他滿滿圍困,心跳跟著變快,身子也熱烘烘了。
「就算要回連環島,也該帶著我,你不能半句不吭就跑掉。」他沙啞道,聽起來竟有些委屈。
真是嚇著了啊!儘管曉得她不會說走便走,但霍玄女行事畢竟不尋常,若她的大姑娘要她即刻就走,很有可能她就乖乖上船,把他拋下了。
「我沒有跑掉……」陸丹華歎氣,努力仰高臉容,唇瓣觸到他冒出青髭的下顎,他隨即俯首,張嘴含入她的軟唇。
他的吻帶著狂躁,從激烈慢慢轉為溫存,吻了許久,兩手一直不放。
「丹華……」熱息拂著她醉酒般紅撲撲的臉,她猶斂著墨睫,羞怯模樣格外可愛,巴羅忍不住又啄啄她的頰。「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她雙睫微顫,徐徐掀眸。「……什麼事?」
「我那時留你,要你別走、別離開,不是為了讓兄弟們有好日子過。」
聽到這兒,姑娘秀臉綻開笑,眸光專注地靜待著。
男人俊臉暗赭,喘息著,悄悄害羞的模樣也格外可愛。
「丹華,我求你別離開,是為了讓自己有好日子過。一切的一切,都為我自己,跟旁人不相干。」
「你……你那時什麼都不說,氣得我心痛、胃也痛。」要不是懂得猜他心思,她真會被他氣到嘔血。
「都是我錯。」巴羅緊聲道。
「知道錯就好。你、你放開啦!」
以為自己力道太重弄疼她了,巴羅雙臂趕忙一鬆,姑娘立即溜出他的懷抱。
他看著她走走走,纖秀的青影在銀黃秋芒間,忽而,她佇足,回眸朝他嫣然一笑,難得淘氣地輕嚷——
「巴羅大爺,您求我別走,那我就不走了!我不走,你得養我了!」
說完,她笑看他一眼,再次拾步而去,走了幾步又回首,兩手圈在嘴邊又嚷——
「巴羅大爺,還不快快跟上?您是我的人了,不跟著我,哪兒還有您的去路?」
巴羅猛地回過神,胸臆大鼓,吸入好大一口氣。
他拔腿急追,連跨幾個大步便追上姑娘,從人家身後突襲,一把將她抱離地。
「哇啊!巴羅——」
「我養你。丹華,你嫁我,我跟著你。我要養你。」他蠻霸的語氣全然不像在問她意思,而是在陳述既定事實。
「唉……」陸丹華笑歎了,心動情動,不能抑止。
她輕輕一應,在他鐵臂裡旋過身,攬緊他,同時也被他結實擁抱。
遠天處,霞紅似錦,將海面染出大喜的紅光,那綺色也把姑娘臉蛋染得美極。
丹華笑著,似乎也流出了喜淚,她把小臉埋進巴羅大爺懷裡,撒嬌似地蹭啊蹭……
這一日的多情霞天,是她見過最美的一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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