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灣第二天,何昤霖前所未有的懊惱。
好吧,她迷戀那個清晨靜謐浪漫的氣息,貪圖他結實溫暖的胸膛,哪怕只多待一分鐘也好。
結果就是--趙熹然回來後大病一場。
原本她不知道,還是打電話到他公司,甚至手機中聽到他濃重的鼻音,才恍然大悟。
都是自己不好!
「熹然,我煮的粥,你吃吃看。」她穿著圍裙,像個家庭主婦,照顧生病的丈夫。
「我沒什麼胃口。」趙熹然苦笑。這次感冒來勢洶洶,大概是懲罰他在西藏下注意身體,睡在野外。
「沒胃口也要吃,不然身體會沒有抵抗力!」何聆霖仔細用湯匙舀了匙粥,吹涼後送到他嘴邊。
被人這樣悉心「服侍」著,趙熹然根本沒辦法拒絕,何況對像還是一個固執的女孩。
耐著性子吃了半碗後,他像完成艱巨任務般大大鬆了口氣,拿起沙發上的報紙準備休息一下。
不過--
「妳這是幹什麼?」只見何聆霖拎著兩個包進來,拉開拉練、鋪開、整理……動作熟練而一氣呵成。厲害,帶去西藏的睡袋她竟然一併帶來,物盡其用。
「你趕快回房間,病人就是要充分休息!」她一邊忙一邊不忘命令。
「那妳……」怎麼還不回去?難道要住在這裡?老天……
「我就睡在客廳,免得你晚上發燒啊、喝水啊什麼的沒人照顧。」她理所當然留下。「好啦,別管我,你趕快去休息,休息!」
聽她語氣,似乎夜裡不發燒難受還對不起她了……趙熹然沒被女孩子這樣對待過,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整理好睡袋後,何昤霖也不停歇,過來要扶他進臥室。小小嬌軀體架著他,雖然步履維艱,可依然一臉認真。
「拜託大小姐,我還沒虛弱到連路都不會走好不好?」真把他當成傷兵?趙熹然發現在她面前,自己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少用點力氣,身體也舒服嘛。」
這是什麼理論?
「好啦,你好奸休息,睡眠充足,病才好得快!」她把被角仔細塞好,又把毛巾放在床頭,熄了燈。
聆霖……他想叫她不要這麼辛苦,他只是小感冒而已。
她彷彿心有靈犀似的猛然轉身。「熹然,我睡在客廳。你的門不要關,晚上有情況就喊我!」
「先別走。」
她原本打算說完就立刻咚咚跑走,不過現在好像不能這樣了。「還有什麼吩咐啊,大少爺?」
「幫我到書房書桌上隨便拿本書,可以嗎?我現在睡不著,想看看書。」
「遵命,馬上到!」
室內又恢復了寂靜。淡淡月光射進來,照在他柔和俊美的臉上,清晰照出嘴邊的一抹笑意。
她的俏皮、她的羞澀、她的固執甚至她的霸道,都那麼深刻留在腦海裡。從最初不忍傷害而被動接受,到現在慢慢受吸引;也許真像她說的那樣,冥冥之中有種力量在牽引著他們。
心海裡波浪一陣強過一陣,而空白多年的心房,已經被那個散發熱力的小身影填滿。
藏書真多……這是何昤霖進入趙熹然書房後第一個感覺。如果不是瞭解他,看這架勢,還以為他是哪方面的學者呢。
或許因為他博覽群書,所以心胸廣闊,也更容易原諒別人吧。
書桌上放著一迭書,有的還有書籤夾在中間,想來是正在翻閱,她準備就拿有書籤的這本。
她知道有些人不喜歡別人亂動自己的東西,哪怕東西本來就很亂。所以她拿書時非常小心,盡量不碰到其他東西。
不過,當她視線落到反扣的相框上時,何聆霖忍不住了--好歹是照片,怎麼能這樣放呢,看不到就失去意義了嘛。
她把相框翻過來放好,卻在觸及照片裡的人時,手中的書差點跌落--秦薇?
她抑不住好奇拿起來仔細端詳。
照片裡的人躺在樹蔭下,書打開把在胸前,雙手枕著頭,愜意自然。
這不像刻意照的,似乎是--偷拍?
何聆霖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不會、絕對不會!熹然把秦薇當成妹妹照顧,絕對不會有別的想法!
她慌亂地逃出房間,彷彿不看就可以屏棄一切煩惱。只是那一眼之後,似乎聽到自己的心冰封的聲音。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恫然。
相片空白處有這一句詩。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哈哈,她忍不住想笑。
情,追憶,惘然……
那字跡依然如此熟悉,因為每當寂寞夜晚,她就會忍不住拿出來溫習,彷彿見到本人一樣。而現在,這個字跡在深情傾訴著對另一個女人的愛戀……
不止是妹妹。那份關切相愛護果然不止是對妹妹。而自己,卻重重傷害了他心愛的人!
她輕輕將照片把回,一如來時的小心謹慎,走時,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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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接受我的愛,是因為要報復,是一場騙局?」控訴中的女孩淚雨滂沱。
「沒錯,她因為妳而不能正常行走,我這樣報復還算輕了。」
「可是、可是你明明說一切都過去了,不會再責怪我,更會嘗試著接受我的感情,怎麼現在……」
難道一切都不過是她的幻覺、她的夢?
「理智想想,誰有那麼大心胸,誰又能輕易放下仇恨?捫心自問,妳可以?」他的笑不似平時春風拂面,倒如復仇修羅。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愛上我?」
「當然,腦子稍微聰明一點的都可以分析出來。所以我也奇怪,妳怎麼那麼渴望我的愛,絕不放棄。是不是對妳來說,征服敵人是對自身魅力的最大肯定?」
純真的愛情被心愛之人如此扭曲,她悲傷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哭泣。
「可惜,我不是紂王,妳也美不過妲己。」
「不!」黑夜裡,睡夢中的人兒猛然驚醒,直直坐起來,卻因睡袋阻擋困住行動,又重新跌落下去。
她發不出聲音,胸口似乎堵滿棉花,將所有氣息全部悶在裡面。但她慶幸,至少沒有吵醒他。
何昤霖大口大口無聲地呼吸著,彷彿要把惡夢驅趕得一絲不剩,把鬱結之氣全部吐出。怎麼會這樣,她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不會,一定不會……趙熹然絕對不是這樣的人!她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打賭,他不是這樣的人!
她顫抖著從睡袋裡爬出來,拖鞋也沒穿,赤著腳、披頭散髮地呆坐在沙發裡,在黑暗中安撫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臟。
各種可能、各種劇情、各種結局紛至沓來,在她腦海中糾纏播放。一瞬間,她竟想抽根煙。
是那張照片!對,一定是那張照片才讓自己聯想那麼多。那句詩不是說了,只是「惘然」、「當時」不是嗎?
現在是全新的生活,沒有理由陷在過去的泥沼裡無法自拔。
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在全力以赴爭取愛情的最關鍵階段,反而猶豫退縮了。
時針一點點走著,寂靜的夜晚裡,時間流逝顯得分外清晰。不知過了多久,她站起來重重揉了揉臉,悄悄朝虛掩的房門走去。
床輕輕陷下。何聆霖彷彿照顧病人的護士,又像等待沉睡愛人甦醒的祈禱者,靜靜凝視著他。
「熹然,你睡著了嗎?」她輕問。
沒有回答。他只是微微動了動身子,似乎感覺有人干擾,但很快又沉睡了。
「告訴你喔,我剛才做了一個夢。」恍然無助的時候,只想將心裡所有想法攤開。「夢裡,你狠狠報復了我,說我們之間所有的甜蜜不過是一場騙局。」
那個夢如此清晰,讓她瞻顫心驚至今。「你的笑、你的好、你的溫柔體貼,不過都是為了薇薇,替她向我報復,在我愛上你的時候。」
他依舊靜靜躺著,或許感冒讓他疲憊。
「如果那不是夢,我也不會恨你,真的。」她忍住眼睛的酸澀,一遍遍巡視著俊美儒雅的容顏。
「都是我的錯,才讓大家這些年不好過,彼此折磨。如果那種痛徹心屝的欺騙可以償還,可以讓所有人滿意,我,甘願……」
涅盤重生總是需要代價,而她願意無條件付出。
「這是一場賭博。我是已無退路的賭徒,而籌碼,是我的愛情。即使輸光,也是咎由自取,與你們沒有一點關係。」
只有一顆真心奉上,要下要,隨便了。
「其實我也是沉不住氣的人。這些想法下說出來憋得難受,奸像有人分享就踏實了一點。」她淡淡笑了,笑自己的彷徨。「希望夢過無痕,不過如果真是什麼預兆,我也會靜靜等待。」
他依然在夢中,何聆霖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她也很矛盾,既希望他聽到這番表白,又鴕鳥地想掩蓋一切。
就交給命運吧。她俯身,輕輕在他額頭上留下一吻,刻骨銘心。
等到人影離去,室內再度恢復寂靜,趙熹然忽然睜開眼,向來溫和的眸子此時卻銳利明亮。
他不是故意裝睡,甚至打著開玩笑的主意--按她調皮的性子,說不定晚上會做出什麼怪事,而自己正準備接招。
那種矛盾和癡苦,第一次從她口中吐出,聽在他耳中,激盪在心裡。
原來為了追逐這份情,表面上開朗活潑的她竟承受了如此大的壓力,幾乎讓纖細的肩膀撐不住。
少有的,他靠在床頭點了一根煙。裊裊升騰的煙霧中,他的臉模糊不清,彷彿就要消失。
片刻之後,他熄了煙,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篤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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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昨天抽煙了!老實說,什麼時候抽的?病人竟然還敢抽煙?太不像話了!」
清晨的靜謐,被某人大呼小叫的清亮嗓音打破。
趙熹然依然睡眼惺忪,打著呵欠看到站在床邊發飆的小女人,露出俊男清晨起床時特有的、慵懶迷人的笑。
小臉蛋果然又紅了。他得意之餘,又深深佩服她的恢復力-昨夜還在苦苦傾訴衷腸,一覺起來又鬥志滿滿。
心中漾起柔情,笑意也更深,眼睛一直盯著那張表情豐富的臉蛋,似乎看她生氣也是一種享受。
「看看看!看什麼看啊,燒糊塗啦!」被他的目光打敗,何聆霖再也凶悍不起來,只好投降。「我還要趕去公司,沒時間和你磨,趕快起來!」
「這麼累還去公司?毅力可嘉。」
「病人最大,你就好好在家享受。我做了些小菜還有瘦肉粥,快去吃,不然涼了對胃不好。」
「真沒想到妳還會做飯。」上次去她家,冰箱存糧可是少的可憐。不過他不知道自從那次以後,何大小姐發憤雪恥,天天捧著食譜琢磨鑽研,牢記一句話: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
「你沒想到的多著呢,哼!」她昂著頭驕傲離開,其實是不奸意思看他穿著睡衣的模樣。
「昨天睡得好嗎?」
心怦怦直跳,她作賊心虛,所以格外理直氣壯。「當然睡得好!我不認床也不認枕頭呢。」以此表明沒有受任何事影響。
「我就知道。」趙熹然瞭然,搖頭歎道:「嘴巴說得好聽,不舒服就喊妳,結果睡得和小豬一樣。哎,果然還是得靠自己,某人根本靠不住嘛!」
「你、你套我話!」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狡猾?
「有人傻,我也沒辦法啊!」他是無心的。
「我不和你說了,小心吃東西噎到!」詛咒這個油嘴滑舌的傢伙!
「哦,我忘了說,妳傻傻的也很可愛。」他丟下話逕自進浴室,留下何昤霖一個人站在原地發呆。
可愛?她傻傻的也很可愛?
她反覆回味,認真揣摩,這-句調笑的話,簡直像穿透烏雲的陽光,讓她渾身充滿了力量!
下班以後,何聆霖開車直接去趙熹然家,當然睡袋留住那裡,以防萬一。她暗自欣喜,與他多點時間相處也好。
車內飄滿香味,因為她買了很多好吃的,準備讓逐漸恢復的趙熹然好奸補充營養,當然自己也順便大快朵頤一番。
跟著輕快音樂,何聆霖不禁打著節拍,心血來潮又想打電話給不知混到哪裡去的倫克。
上次他描繪的美景和理想,可讓她和熹然之間的感情大躍進呢。不知道這傢伙現在又有什麼奇思妙想,說不定能提供靈感。
不通,還是不通。
也許他又到吉普賽人的某個隱秘定居地學占卜和預言吧。何聆霖想到那次他在宴會上說的「妳將遇見愛情」,不由怦然心動。或許,他真的觀察到什麼……
糟糕,紅燈!
何聆霖趕緊煞車,手忙腳亂地收斂心思。開小差到差點吃罰單,她吐吐舌頭,好心情讓她又欣賞起路邊景色。
心情好,就覺得紅燈和堵車也沒什麼了。換做以往,鐵定要等得汗流浹背外加心煩意亂。
眼光不經意掃過一家便利商店,正好一對男女走出來。兩人都身材修長、氣質淡雅,很賞心悅目。
無聊之時,欣賞俊男美女也是樂事。
那名男子將物品放進車裡,送女子上車時,彷彿對待珍寶般小心,虔誠地在女子額頭上一吻。
秦薇?
當那女子笑著轉過身時,何聆霖以為自己看見了幻覺。真的好像!如果不是知道薇薇腿不方便,她真會認錯人。
何聆霖目睹這幕,忽然覺得自己很好笑,竟然還在揣摩人家吻的力道和心理,真是吃飽沒事幹。
黃燈了,馬上可以走囉!
這時,那名男子也轉過身來,目送汽車離開。
她的動作就這樣靜止了,眼睛圓睜。耳邊一切聲音彷彿被遮蔽,只有冷酷的風聲呼嘯而過。
熹然,是趙熹然!
他那麼溫柔的表情,即使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專利;他不吝嗇的吻,卻從沒有這樣吻她過;他對那女子的離去依依不捨,至今收不回目光……
只是惘然?不、不是惘然,他分明還想爭取!
那個人……那個人不是秦蔽,是照片上躺在樹蔭下的人!是他暗戀多年,一直收藏在心裡的人!
熹然不愛秦薇,自己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他資助秦薇、關心愛護她,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她身上看到所愛之人的影子。他在努力用親情沖淡愛情……
彷彿導火線般,何聆霖漸漸串連起全部。寒意滲透到四肢五臟,直至心底。
他不愛她,否則不會連吻都吝嗇給予--唯一一次,還是因為自己溺水;他在遷就她,因為自己窮追不捨;他的心不留位置,因為已被另一個身影填充。
這全是她一個人的戲,而且還非要拉他這旁觀者變為劇中人……
後面的車不停按喇叭,催促她趕快走。她幽魂一般機械地開車,只是在路口處轉了個彎,朝趙熹然公寓的反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