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怎麼會?
他竟是順承郡王爺之子,弼爾雅貝勒!
善月楞楞地傻站著,試圖從他身上尋找可能的證據。她發現他身上所穿的玄色衣袍雖然看起來髒髒舊舊的,但是仔細看清楚,才發現那是極為上等的綢料,這種上好的衣料不可能是僕役穿得起的。
「很震驚嗎?」弼爾雅淡淡一笑。
善月赫然從驚呆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當然震驚,我光想到郡王爺就是將你囚禁了五年的人,我就完全不能接受!你是貝勒爺,是他的兒子,他是你的生身父親不是嗎?他怎能這樣對你!」她激動得比手劃腳。
弼爾雅只揚揚嘴角,神色木然平靜。
「外傳……郡王爺的二子早已暴斃身亡了……」善月楞楞地凝視著他,心中疑雲急湧,無法相信順承郡王爺竟然會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囚禁了五年,還對外宣稱他的兒子們都已經死了。
「是嗎?」弼爾雅微微蹙眉,似乎也感到難以置信。「原來阿瑪是這樣處置我的,原來……我在阿瑪心裡早就已經死了。」
善月不敢接腔,從弼爾雅語中深切感覺得到其中滿含的悲傷和創痛。
「既然如此,我不離開王府也不行了,這裡已沒有我立足的地方。」他驀地往前邁步,善月急忙扶住他一同前行。
「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不怕沒有地方可去。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陪你的。」她好心疼他的遭遇,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弼爾雅側過臉「看」她,他雙眼蒙著她的手絹,她看不見他的眼神,看不見他真正的情緒。
「我不會相信你。」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連親生的阿瑪和額娘都能背棄我了,這世上還有誰的話可信?」
善月愕然呆住,瞅著他,無言以對。
「出府以後,你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裡都可以,你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你沒有責任一定得陪著我。」弼爾雅又回復了對她冷漠的態度。
善月怔然聽著,對眼前這個身心飽受折磨的男人心生憐憫起來,她無法就這樣拋下他不管。
「名分上,我算是你的九姨娘,對你總要負起照顧的責任。」她試圖找理由攀關係。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想當我娘?等下輩子吧!」他絲毫不領情,逕自往前走。
「欸,弼爾雅,我們就這麼走了好嗎?」善月連忙跟上去。「王府裡頭還有這麼多人,要不要通知他們逃命呀?」
「他們只會當你妖言惑眾!」他的冷笑如嚴冬風雪。「更何況王府裡的二貝勒早已經死了,我弼爾雅與這座王府裡的人又有什麼關係?我真心想救的人只有我的額娘而已,但是她兩年前就已經死了,這裡已沒有我想救的人。」
「可是……那此一都是人命……」
「那些人只會被流放,不會被殺頭,真正會被處死的人只有我阿瑪和他的子嗣!雖然我阿瑪當我已經死了,可是朝廷一旦追查出我的身份來,你以為我能逃得了嗎?如果你想看見我和阿瑪一起被處死,那麼你儘管去敲鑼打鼓好了!」他怒喊,把壓抑在心裡的憤恨全發洩在她身上。
善月噤聲不語,她完全沒想到這一層,郡王爺若遭皇上降罪,他的子孫當然不能倖免。
「我們快點走吧,先離開王府再做打算!」她霍然握緊他的手,拉著他急切地住外奔。
有人希望他從世上消失,她便無論如何都要他活命;他曾經被至親遺棄,她就絕不能遺棄他。他在黑暗中孤獨了五年,現在需要的不是同情和憐憫,他要的是真心的陪伴。
善月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但有一點她一定做得到,就是陪伴他,不讓他再嘗到孤獨的滋味。
弼爾雅看不見前面的路,也看不見天際微露的曙光,但是他清清楚楚感覺得到她牽引著他的手很柔軟、很纖滑,也很堅定。
他深吸口氣,嗅到了晨曦清新潔淨的空氣。
直到此刻,他終於確信這一切並非夢境,他是真的離開了囚禁他多年的腐敗牢籠。
在一雙他看不見未來的小手牽引下,他的生命似乎才真正要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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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亮透,街市上好些賣早食的店舖已經啟市營業了,空氣中冒著一陣一陣朦朧淡煙,食物的香氣誘人垂涎。
在清晨的微風中,善月牽著弼爾雅的手快步穿過市集。
一個衣飾光鮮亮麗,如含苞待放的花樣少女,一手緊牽著一個穿著黑袍舊衣、蒙著雙眼的骯髒男子,行色倉皇地出現在清晨的街市上,這突兀的景象難免惹來不少驚疑好奇的目光。
「早呀,小姑娘,剛蒸好的包子饅頭,好香的,要不要來兩個?」賣包子的小販高聲招徠。
餓了整整一夜的善月不禁停下腳步,看了一眼熱騰騰的白饅頭,受著誘惑。
「弼爾雅,你餓嗎?」她轉過身悄悄低詢。
弼爾雅只蹙了蹙眉,沒有任何表示。
「那……你身上有銅錢沒有?」她挨近他,小小聲問。
「我怎麼會有那種東西!」他哼了哼。別說囚禁的五年中用不到銀錢,就是被囚之前的日子裡,他不管走到哪裡也都有人打點侍候,從不曾親自使過錢。
「那可不妙了,我身上也一分錢都沒有。」善月絕望地盯著無法到口的包子饅頭,嚥了下口水。
「這個能換錢嗎?」弼爾雅把右手抬起來問她。
善月細瞧一眼,見他右手大拇指上套著鮮綠欲滴的翠扳指,通體翠綠,流光溢彩,頓時嚇了好大一跳。
「這是……玉嗎?」她只看阿瑪戴過金鑲銀的扳指,既窮酸又俗不可耐,這種名貴的玉製品她可從不曾瞧見過,就算見到了也分辨不出等級好壞來。
「是翡翠。」他記得額娘是在他十五歲那年給他套上的。
弼爾雅,這件翡翠扳指,你要不離身戴著,不管額娘到了多遠的地方,你戴著它便會想起額娘了。
這隻翡翠扳指的出現,彷彿是不祥的預兆,接下來便是一連串厄運的開端,他擁有了它,卻再也見不到深愛他的母親。
「翡翠是不是很貴重啊?」善月盯著他手上的玉扳指猛瞧,十足一副不識貨的反應。
「這東西應該夠換幾頓飯吃吧?」弼爾雅對這只帶來厄運的扳指毫不留戀。
賣饅頭的小販距離他們很近,望見了弼爾雅手中翠綠的扳指,立刻大步踱至他們身前,狠眼大嚷。
「喂!你這叫化子手裡怎麼會有如此貴重的東西?是從哪兒偷來搶來的?最好從實招來,否則把你抓到官府問罪!」
「大叔誤會了,他不是叫化子!」善月將身子擋在弼爾雅身前。
「你當我眼瞎啦!這副德行不是叫化就是流民,翡翠扳指是王公貴族把玩之物,怎麼會是他這種人能有的?分明不是偷就是搶!」小販不客氣地惡罵。
「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弼爾雅冷哼。
「哎呀!好你個叫化子,幹壞事還敢狡辯,我倒要問問有哪家貝子、貝勒爺是你這副德行的?走,我拉你到官府去,這翡翠扳指是哪位爺遺失的立見分曉!」小販一把惡狠狠地扯住弼爾雅的手臂。
「別這樣!大叔真的誤會了,有話好說嘛……」善月又急又慌地阻擋。
弼爾雅忽地反抓住小販的手,小販不由自主地震顫了一下。
「你名叫丁英二,浙江溫州人氏,五歲隨爹娘進京,因為長著癩痢頭,所以小名叫小癩子。你十七歲成親,妻子名叫淑蘭,元配一連給你生了三個女兒,其中一個女兒是個六爪兒,你很煩惱她將來沒有好人家可嫁,而昨天你看上了柳家的姑娘,正準備納她為妾,可有此事?」
在弼爾雅清冷淡漠的敘述中,小販聽得雙眼都瞪傻了。除了他的爹娘以外,連他的妻子都不知道自己幼年時的小名叫小癩子,而眼前這個看似叫化子的蒙眼男子居然能將自己的過去說得分毫不差,甚至昨日才在心中暗暗打算納妾但還未曾說出口的想法,這個人竟然也都知道!
「你……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小販的手微微在抖,不可思議地盯著弼爾雅。
善月這是初次見識到弼爾雅的能力,臉上儘是驚喜敬佩的光芒。
「我勸你別納妾。」弼爾雅慢慢放開小販的手臂。
小販惶惑地看著他。
「你命中無子,就算納妾,你的小妾也會難產而死。」
「什麼?!你敢咒我命中無子!」小販動了怒。
「要不要相信隨便你,不過你娘方才在家摔了一跤,跌得不輕,你還是快請大夫回家瞧瞧你娘的傷勢吧。」
小販正猶豫著到底該不該相信時,遠遠就看見妻子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他的心口瞬間震了一震。
「當家的,快收拾收拾,娘摔傷腿了!」
「果然是真的!」小販只覺得一陣頭皮發麻,詭異地瞟了弼爾雅幾眼後,匆匆包了幾個熱饅頭遞給善月,便趕忙和妻子推著攤子沒命地奔回家去。
「太好了,我們有饅頭吃了!」善月欣喜若狂,餓得顧不了許多,抓起一個饅頭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弼爾雅,快點趁熱吃,好吃極了!」
弼爾雅微微發怔,感覺著掌中燙手的溫度。
「你真行,幾句話就換來飽餐一頓。」善月很單純地開心著。
「我原想嚇跑他而已,想不到他居然給我們饅頭?」弼爾雅涼涼一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是該這樣的呀,替人看相斷命本來就該付錢。當人們日子過得很不順遂的時候,多半會花點錢請算卦人指點迷津,通常相得准一些的算卦人可是貴得很呢!你把那位大叔算得如此神准,才給幾個白饅頭算他賺到了。」善月兩頰塞得鼓鼓的,專心填飽空胃。
「是嗎?」他不解。既如此,何以他在王府裡會被當成一個不祥之人?人心未免太矛盾了。
「我看見官兵了,快躲起來!」善月遠遠看見一長列兵丁,嚇得如驚弓之鳥,拉起弼爾雅的手急忙閃進胡同裡。
「用不著緊張,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誰。」弼爾雅神色平靜。
「說的也是。」善月聳肩一笑。
街上行人漸漸多了,經過他們身邊的人,都會忍不住驚異地多看他們幾眼,然後低聲晶頭論足,甚至有人在經過弼爾雅身旁時,還嫌惡地皺眉捏鼻。
善月討厭那些古怪的目光,替弼爾雅覺得難受。
「咱們快走吧!」她真慶幸他此刻蒙著雙眼,可以不用看見行人對他不友善的反應和態度。
「去哪兒?」
「在我們找到容身之處以前,得先找個客棧把你打理乾淨,要不然……」她輕笑著。「你這副髒兮兮的尊容,難保不會又被誤認成流民或乞丐了。說不定呀,看見你跟我在一起的人,還可能誤以為你是個強搶民女的大壞蛋唷!」
善月偏著頭邊說邊笑,如銀鈴般的甜笑聲,漸漸沖淡了弼爾雅心底深埋已久的抑鬱。
「你最好回家去,我沒有錢可以養你。」雖然有個人陪伴的感覺不錯,但是他不想連累她。
「我不用你養,我有能力養活我自己。」也許還能養活他。
「那更好,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那怎麼可以,我得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如今我可是你唯一的親人吶!」她不放心拋下他一個人走,就怕依他的出身和曾經遭受非人境遇的成長過程,很可能會因無力照顧自己而真的變成叫化子了。
「笑話,你憑什麼身份當我的親人?」弼爾雅不屑地輕哼。
「憑我是你阿瑪的妾室,憑你得喚我一聲九姨娘。」為了能理所當然地留在他身邊,她什麼借口都用上了。
「要我喚你一聲九姨娘?別作夢了!」他狠狠潑她一盆冷水。
「我明明就是郡王爺娶的九姨太太,幹麼不肯承認事實?」所有的理由和借口都不及這個來得冠冕堂皇。
「我阿瑪已經死了,你最好也接受這個事實。何不趁現在還年輕的時候另覓良緣?」他可不想跟父親的小老婆糾纏不清。
「我週遭的親朋好友誰不知道我進了王府當郡王爺的九姨太太,試問有誰敢娶被抄了家的王爺侍妾?我要到何處另覓良緣?」
「那你可以回家侍奉雙親啊!」他的火氣快要壓不住了。
「我既然進了王府,這輩子就是順承郡王府的人了,我有責任照顧王爺的孩子,怎麼能讓你一個人流落在外。」看弼爾雅一臉沒轍的模樣,她忽然發現這個幾天前還厭惡至極的身份非常好用。
「你到底要纏著我到什麼時候?」他真的對她沒轍了。
「等你有能力獨立自主的時候。」她誠懇純稚地輕笑著。「到那時你若還嫌我討厭,非要趕我走,我便一定會走,不再纏你。」
「我額娘都沒有你婆媽!」他沒好氣地哼了哼。
「真的嗎?你額娘是什麼樣的人?說給我聽聽!」她好奇得不得了。
「不想說。」他冷冷拒絕。
「好吧,不說就不說,反正日子長著呢,等你心情好的時候總會說的,走吧!」她開開心心地牽起他的手。
弼爾雅有太長的時間不曾與人相處了,雖然仍不清楚善月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但是至少她率真的性情和熱情的個性,對他而言都是新鮮的體會。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怕他。
所有的人都避他唯恐不及,可是她卻想盡各種理由留在他身邊,他不懂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但是也不能否認她給他帶來了許久未曾有過的溫馨和愉悅。
最奇怪的一點是,他從未遇見過看不見過去未來的人,而她卻是他第一個看得見過去,卻無法看見未來的人。
他很想弄清楚,為什麼他看不見她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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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有沒有搞錯啊,叫化子也想進來投宿?門兒都沒有!快走快走,別嚇跑我的客人!」
客棧掌櫃的像趕蒼蠅似地揮趕著他們。
弼爾雅的性子哪受得這種氣,二話不說,轉身便要走人。
善月緊抓住他不放,一面笑吟吟地對客棧掌櫃說道:「虧您還是開門做生意的大掌櫃,怎麼連這點識人的本事都沒有?您睜大眼睛瞧瞧這位公子爺,他什麼地方像叫化子的?」
客棧掌櫃的瞇起眼上下打量著弼爾雅,看出他眉宇間的確有著非凡氣韻,再仔細端詳,確實發現髒污的外表掩蓋了他優雅出色的形貌,看起來頗像是出身於良好世家的貴冑子弟,臉上原本嫌惡的神情明顯有了動搖。
「恕小的眼拙,既然是位公子爺,怎麼會做出這身……打扮來?」掌櫃的態度客氣了許多。
「是我們家二爺太頑皮了,扮叫化子捉弄他的朋友哩!瞧這身打扮是不是得在回府之前弄乾淨了?總不能讓老爺瞧見了挨一頓罵呀,您說是不?」
善月純椎甜美的笑容化解了客棧掌櫃的戒備心,再看看她穿著一身用料講究的繡花衣裳,又稱那男子「二爺」,感覺並不像在誑騙他,便馬上將他們延請入內,並給了一間乾淨上房。
弼爾雅很訝異善月如此輕而易舉就解決了問題。
「小二,馬上送洗澡水來,要兩大桶,剪刀、剃刀一道送過來!」一進屋,善月立刻把窗子全部關上。
「好的,姑娘!」
弼爾雅聽著善月和店小二流利自然的對話,忽然間明白了她說「等他有能力獨立自主」這句話的意思。對於王府以外的世界,他的確缺乏適應的能力,相較之下,善月就很懂得應對進退。
「弼爾雅,窗子我全關上了,一會兒你試試把手絹解開,看眼睛見了光還疼不疼。等會兒店小二會送熱水來,你自己慢慢梳洗,這段時間我先出去給你買幾件衣服回來。」
「你哪來的錢買衣服?」他詫異地問。
「你放心,我會有辦法的。」善月盈盈一笑。「在我還沒回來之前,你可不許亂跑喔!」
弼爾雅還想追問錢的來處,可是善月已經開門出去,腳步輕快地下樓了。
她會有什麼辦法?
憑他對外面世界貧乏的瞭解,實在想不出答案來。
店小二很快送來了兩大桶熱水,善月吩咐的剪刀和剃刀也一併送到了。
他取下蒙住雙眼的手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雖然屋內十分昏暗,但是透過窗屝的淡淡光線還是令他畏光的眼瞳無法立即適應,嘗試了好半天,模糊的視線才終於慢慢變得清晰了。
他環視一眼屋內簡單的陳設,然後呆站在冒著氤氳水霧的兩桶熱水前許久許久,不知道該從身體哪個部位開始著手洗起,好像怎麼洗,順序都不對,忽然間,他懊惱地發現--他根本不會梳洗。
在被囚禁起來以前,他的生活起居有四個婢女侍候,舉凡用膳、沐浴、更衣,無一件例外,即使被囚之後的前兩年,他的額娘也會因為心疼他而偷偷派貼身侍女為他梳洗換衣、剪髮梳頭,直到額娘病逝,他才真正與人隔絕。
仔細想想,他到世上這二十年來,竟不曾自己梳洗過一回。
到底該從哪裡開始著手?他思索了半晌,決定先從臉開始。
他拿起剃刀,走到梳妝台的銅鏡前,一看到鏡中映出的臉孔,他驚訝得無法相信鏡子裡那個頭髮又長又亂、骯髒不堪的可怕男人是他自己!
「你不是弼爾雅。」他冷冷瞪視著鏡中的「他」,緩緩從右頰剃下第一道,當柔軟的鬍髭飄然落下時,就好像是把充滿恨意的「他」從心底剃除,不留餘地。
再要刮第二道時,一個不慎,銳利的刀鋒劃破了臉頰,他盯著一道細細的鮮血流淌而下,當場呆住。
不過是最基本的生活起居打理,他卻已經覺得麻煩大了。
笨拙地刮完了臉以後,他懶得去管臉上留下多少大大小小的傷,決定繼續處理未完成的部分。
就在水花聲大作,屋內開始淹大水的時候,善月回來了,她推開門看見眼前驚人的景象,差點沒昏過去。
「弼爾雅,你在做什麼?」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好像才剛從水裡被人撈出來的弼爾雅。
「洗頭髮啊!」這麼明顯的事情,她看不出來嗎?
看起來是很像在洗頭髮沒錯,可是正常人不會把熱水舀出來往頭上猛澆就算是洗頭髮吧?看熱水像條小河般從他頭上流下來,在他腳邊形成一個小湖泊,善月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我的二爺,等會兒叫我該怎麼收拾善後?而且你光洗個頭髮就把兩大桶熱水澆光了,等會兒用什麼洗澡呀?」她氣急敗壞地上前阻止他。
「你回來了正好,快來幫我洗。」亂髮像道黑瀑般濕漉漉地掛在他面前,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善月急忙替他撥開眼前的濕發,一邊嘀咕著。「我的天哪,你沒把頭髮梳開就洗嗎?碰了水的頭髮會更容易打結的,你--」
一雙小手驀然僵住,黑髮上的水順著她的指尖、手心、皓腕,一路滑下。
善月早就已經隱約看出弼爾雅有張清秀的臉孔了,只是沒想到面目整理乾淨之後的他,更為絕俊懾人,尤其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的雙眼,很詫異竟與一般人的黑眸不同,他的眼瞳接近黃褐色,宛如一雙虎眼石,閃動著奇異的動人光澤,彷彿什麼事都能看穿一般,深邃、晶透而且神秘。
弼爾雅知道她正在看著他的眼睛,他刻意垂眸,不想看見她臉上出現那種錯愕甚至駭然的表情。
「你的臉怎麼了?」她突然湊近,驚訝地察看。
弼爾雅呆了呆,他原以為她會和一般人一樣,對著他的眼睛問東問西,沒想到問的居然是他臉上的傷。
「刮傷的。」他不由自主地抬眸凝視著她。
「你太不小心了。」她把一張籐椅拉到澡盆旁,推他坐下。「先幫你洗完頭髮再上藥。你也真是的,把自己搞得一場糊塗。」
弼爾雅仰躺著,被動地閉上眼睛,感覺到她將一道清涼的液體倒在他的頭髮上,然後用指腹和緩有力地推揉按摩著他的頭皮。
「我常這樣幫阿瑪和額娘洗頭髮,他們都很喜歡。」她得意地笑了笑。
弼爾雅聞到了薄荷淡雅的馨香,雖然婢女們也是這樣侍候他沐發,可是善月的指尖卻像和煦的春風,讓他感覺到無比溫柔舒服。
「弼爾雅,我覺得有件事很奇怪。」她輕柔地替他拭乾頭髮上的水漬。
「什麼事?」
「你剛剛應該是第一次看見我才對,可是我覺得你好像早就知道我長什麼樣子似的,為什麼呢?」她俐落地替他打髮辮。
「我在看我阿瑪的未來時,就已經看過你了。」只不過,留在他腦海中的印象極為模糊,也沒有刻意想記住她,剛才清楚見到她時,才發覺她遠比記憶中的模樣更顯得嬌巧可愛、靈潔動人。
「原來是這樣啊,好沒意思。」連初次見面的驚喜感都沒有,善月不免感到有些無趣。「頭髮結好了。我看熱水不夠了,得讓店小二再送些過來。不如這樣吧,順便讓店小二幫你刷洗一下身子--」
「我不要!」他斷然拒絕。
「為什麼不要?你有多久沒洗澡了,臭氣熏天的。何況再讓你自己一個人洗,我真不知道你會不會又搞得天翻地覆。依我看呢,還是讓店小二幫你刷洗比較妥當--」
「我從不讓男僕侍候。」他打斷她。
「啊?」
「我只習慣婢女的服侍。」他站起身,自顧自地脫起又濕又臭的髒衣裳。
「等等,你要我去哪兒找婢女來服侍你?」看弼爾雅開始脫衣服,善月急得眼睛部不知道該看哪兒好。
「妳不就成了。」他理所當然地瞥睨她一眼。
「我?!」她當場驚呆,俏臉脹得通紅。「別開玩笑了!我是個大姑娘,可不是你王府裡的丫頭,怎麼能服侍一個男人洗澡!」
「你不是我的九姨娘,有責任照顧我,一直到我能獨立自主為止嗎?」弼爾雅悠悠笑著,享受她驚慌失措的神色。
「那……那不算啦……」她渾身滾燙到快要融化了。
「怎麼現在又不算了?」他微瞇著眼,盡情觀賞她火紅的臉蛋。
「不跟你說了,我找店小二來!」她埋頭衝出房門後,才發現膝蓋虛軟得差點站不住。
弼爾雅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發現善月除了纏、粘、煩人以外,還可愛得像天真無邪的小動物。
不過弼爾雅沒有得意太久,就見善月把店小二拖了來,吩咐他「使勁給二爺刷洗乾淨了,本姑娘重重有賞」!
看在賞錢的分上,店小二很賣力地侍候起弼爾雅來。
「啊--輕點兒!笨手笨腳的,你想把我的皮撕了不成!」
「二爺,這您可得多多包涵。真不知道您多久沒梳洗了,您瞧瞧,這垢積得多厚呀!不這麼用力刷,這陳年污垢怎麼刷得起來呢?您就忍忍吧!」
「啊--痛死了!」
善月躲在房門外聽著弼爾雅的慘叫聲,忍不住格格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