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都不看她,毫無感謝的意思。
看來,她今天是沒時間出去吃飯了,他沉著臉脫了外套,隨手甩在沙發上,打開電視,不再理她。
葉染像反射動作一般,馬上把他的衣服掛到牆上的掛鉤上,他忍不住哼了一聲,老是說他把她當小女傭,要怪誰?她本來就是!
葉染覷著他的臉色,終於發現他不高興,會不會是工作不順利啊?臉好臭!她偷偷撇了撇嘴,格外慇勤地幫他拿了他喜歡喝的飲料,他的表情還是沉到底。
司機小姜來得很快,柯以勳冷眼看他們商量了一會兒,然後兩個人就開始搬,沒人敢找他幫忙。
她偷瞄了他兩眼,他假裝很專注地看新聞。
「嗯……嗯……」她支支吾吾地蹭過來,他以為她會要他一起去送水果,沒想到她說;「柯以勳,水果太多了,我們的車裝不下,可以開你的車去嗎?」
他抿緊嘴,看也不看她,一把抓過茶几上的車鑰匙一扔,她被他的力道嚇住,沒敢直接去接,等掉在地上才嘟著嘴撿起來,嘴裡嘀嘀咕咕的。
接近八點,他洗好澡,看了半天書,她才回來,手裡拎了幾個餐盒,他的確很餓,但心裡更氣,尤其她叫他自己吃,說她在他爸媽那裡吃過了。
他吃完飯,上樓回房,她正在洗澡,他轉身去另一間洗手間刷牙。
等他回房,她已經洗完了,頭髮濕漉漉的躺在床上,他皺眉瞪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怎麼搞的,頭髮老是擦不幹。
他拿了條乾毛巾,打算讓她墊在枕頭上,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喂!」他喊了她一聲,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低咒了一聲,逕自壓了上去……她還是一動也不動,呼吸均勻,他伏在她身上突然苦苦一笑,佇住動作。
他在幹麼?他翻身下床,藉著微弱的燈光看睡得小嘴微張的她,這段時間學車,她皮膚黑了點,臉頰的肉也少了,整張臉快沒他巴掌大了。
他撿起被扔在一邊的毛巾,輕輕擦她濕濕的頭髮,這個傢伙……真的太累了。
柯以勳停好車,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接近子夜,一點聲音聽起來都很響。
他遙控鎖車的嗶嘩聲雖然短暫,卻很尖銳,樓上臥房的窗簾立刻被葉染掀開,他便看見了她的笑臉和有些幼稚的招手姿勢,她招手的時候,手指會完全張開,那小巴掌也只及他手的一半大。
他向她揮了下手,走進屋子。
剛關上門,他已經聽見她從樓上登登跑過來的聲音。「柯以勳,柯以勳一一」她很興奮,一路笑著叫著下樓。
「幹麼?」他皺眉。「你撿到錢了,這麼高興?」
「你明天有空嗎?」這麼晚了她卻毫無睡意,應該是一直在等他,就為了問這個?
「明天……」他沉吟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告訴她了,明天上午要開會討論改造和熙路的餛飩店。「明天沒空。」
奇怪,他為什麼會突然感到一陣內疚?他內疚什麼?拆掉和熙路的老餛飩店,是早就說好的。
葉染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吶吶說不出話。
「明天有什麼重要的事嗎?」他突然煩躁起來,對她失望的臉感到厭煩。
她搖了搖頭。「明天是我最後一次考試,如果通過,就有駕照了。」她說,希望他會露出驚喜的表情,然後願意為她擠出時間。
但他只是不以為然地冷冷一笑。「考個駕照有什麼大不了的?等你真的通過了,我再請你吃飯,我聽說有人要考好多次才會過,你明天加油!」
她垂著頭沒說話。
鬧脾氣?她當初信誓旦旦地說為了那幾問破餛飩店,她會對他好,她就是這麼對他好的?得寸進尺!他給她的已經比原來打算的要多得多。他……沒虧欠她什麼!
「累了。」他繞過她上樓。「睡吧。」
葉染慢慢抬起頭看他的時候,他已經上到二樓,消失在走廊的陰影裡。
她咬了下嘴唇,他又走得那麼快,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明天她爸爸媽媽、公公婆婆都會去,她等了他那麼久,就是想看他能不能陪她一起去。
眼睛有點發酸,她吸了吸鼻子,活該,明知道他不喜歡她,還非要嫁給他,現在她要怪誰?活該!
她呆呆地歪著頭看他消失的地方,也許她太貪心了,一開始她也沒想過要他對她好,她想要的一一是正華餛飩能繼續營業。
自從她把秘方告訴他,他止餛飩店重新開幕,而且經營得很好,他說的、他承諾的,都做到了,而且,他也有對她很好的時候啊,她安慰著自己。
上樓進房的時候,他已經沖洗完畢,躺在床上閉著眼。
她還是希望他能哄哄她,就說一聲「我明天真的走不開,別生氣」就可以了。
她故意重重地背對他躺下,使勁拉過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他不理她,她等了好一會兒,實在忍不住翻過身來看,他……已經睡著了。
順利通過考試,又去吃了頓大餐慶祝,葉染始終笑得很開心、很甜美。
她告誡自己不要太貪心,看,爸爸媽媽很高興,公公婆婆對她這麼好,她已經賺翻了。
她發現,沒有人因為柯以勳沒出現而覺得奇怪,估計他出現了大家才會奇怪。
是啊,她和他……就是這樣的夫妻。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入了秋,晚上有點冷。
她遠遠就看見家裡亮著燈,難得啊,他也有比她早回來的時候。
進了屋,她故意把關門的聲音弄得很響,希望他能下樓來問她一句,「回來了?」但是……他沒有。
上樓的腳步突然沉重了起來,她發現自己是如此的疲憊。
走進房間,看見他坐在書房的辦公桌前,他在忙些什麼?知道她回來卻看也不看她一眼。
「過了嗎?」他盯著螢幕,不想去看她的表情,這件事遲早要說,如果她哭了,他決定還是會哄哄她,畢竟她為了保住老餛飩店付出很多。
「嗯。」她點了點頭,仔細看她的表情,希望他能給她一個讚許的微笑,但他只是盯著螢幕。
「明天就要動工了。」他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她沒聽懂,愣愣地看著他,是在跟她說話嗎?
「明天要拆和熙路的餛飩店。」他快速地說,握著滑鼠的手緊了緊。
她沒反應過來似的,只是站著不動,久到他忍不住要站起來去抱抱她。
就在他要起身的時候,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還難看地一笑,「你吃晚飯了嗎?」
他皺眉,看著她,這樣的她讓他厭煩,感覺很假。
「不難過?」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她不是很會撒嬌嗎?
她吸了下鼻子,居然還笑了出來,「你不是早就跟我說過,和熙路的店要拆掉的嗎?」
他冷笑。「很好,明天一起去看?」
坐在車裡,柯以勳不說話,葉染也不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情緒從昨天開始就非常惡劣。
她已經夠難受的了,沒精力和他吵架,她能做的,就是不惹他。
還好,他也只是沉著臉不理她。
葉染不知道,如果他和平常一樣說些讓她難受、但他自己好像樂在其中的刻薄話,她會怎麼樣?跳車逃跑,還是尖叫著給他一巴堂?
餛飩店已經被建築公司用工地圍牆圍起,只能勉強看見一半正華餛飩的老舊招牌。
柯以勳一下車,立刻被已經等在那裡的工作人員團團圍住,葉染下車的時候沒有半個人注意。
她跟在人群後面進入工地時,一個工頭模樣的人還想攔住她,幸好剛趕過來的柯以勳的助理替她解了圍。
她沉默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餛飩店,柯以勳一定特別看不起這家老店吧?桌椅板凳全扔在裡面,過一會兒就會被掩埋在磚石瓦礫之下,徹底被丟棄。
她看著那些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再加上過於陳舊、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桌椅,清楚地記得爺爺把它們買回來替代老式木桌條凳那天的情景,小小的她覺得那新鮮的橙黃色漂亮無比。
爺爺奶奶很高興,笑得臉上的皺紋更加明顯,媽媽也很高興,掩著嘴笑個不停。
無數次,她放學回來,走進這間店舖……爺爺在廚房忙著包餛飩、煮餛飩,奶奶在木頭格窗後負責收錢,這些好像就是她童年的全部,每次想起來,心就好暖,暖得發疼。
爺爺奶奶都過世了,現在這間店舖也要消失了。
工人們喜氣洋洋地在地上鋪了排長長的鞭炮,除了她,所有人都笑容滿面,他們都在等待這個和周圍新穎建築很不搭調的老房子被拆除,建起漂亮的新店。
柯以勳走過來,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她看了他一眼,他並沒有笑,大概是壞心情一直沒有好轉吧。
發現了她的注視,他皺了下眉,生硬地轉開目光。
「就好像人老了會死,這種老房子、老店舖總是會被拆掉的,不拆自己也會塌,不用難過。」
她苦著臉一笑,他是在安慰她吧?
鞭炮聲驟然響起,嚇了她好大一跳,一直心煩意亂的她,沒注意到工人什麼時候點燃了引信。
她本能地躲到柯以勳身後,雙手摀住耳朵。
柯以勳難得露出一笑,回身摟住她,還像拍小狗般的拍了拍她的腦袋。
她在他的懷裡突然鼻子一酸,如果他能一直這樣多好。
沒等她多想,鞭炮聲中那輛龐大的挖土機一一鏟子挖下,那間裝滿她記憶的老房子,頹然場下半邊。
她整個人震了下,這一鏟子好像挖在她心上,好疼。
感覺到她的顫抖,柯以勳低頭看她。
不想在他和這麼多人面前嚎啕大哭,她嚥了嚥口水,勉強止住了眼淚。
「我先走了!」她使勁推開他,怕再慢一些就要哭出來了,掙脫他以後,她頭也不回地跑開,在路邊攔了輛汁程車,逃命般的鑽了進去。
說了地址,她縮在後座死死地摀住臉,眼淚流出來了,她拚命不哭出聲,計程車穿梭在繁忙的街道上,葉染覺得這一路很長,但真的看見家的時候,卻又想不起這一路的任何點滴。
木然走進家門,仰面倒在床上,葉染用一塊冷毛巾蓋住眼睛,她聽見些許聲響,但哭泣消耗了太多體力,再說她也沒心情去理會,就算是小偷進來了,也隨便他拿吧。
臥室門一響,接著她眼睛上的毛巾就被掀開,光線和狼狽的心情讓她受驚般地轉身趴在床上,臉埋進枕頭裡,像只鴕鳥。
她感覺床邊一沉,他坐了下來,猶疑了一下,他摸了摸她的頭髮,「你還能呼吸嗎?」
他有點好笑地問。
他抓住她的雙肩,不顧她掙扎,把她強行翻過來,不想讓他看見她浮腫的眼睛,葉染死命的捂著臉。
隱約聞見他身上的酒味,應該是開工宴吧?
「哭了?」
她防著他,以免他強拉她的手,他卻只是坐在她身邊輕聲說話,她安了心,手鬆了松,方便呼吸。
「你也知道,那麼好的地段用來賣餛飩……」他難得柔聲的和她說話。
「其他四家店不是開得好好的嗎?一時半刻出不會拆,你的那些又老又懶的員工,我也打發他們到分店去了,都是你的老寶貝,可不能開除啊。」他苦笑。
「他們才不是又老又懶!」她抗議,她喜歡他這樣和她說話,只消低低幾句,她就沒那麼難受了,真是……她都不知道該說自己什麼好了,剛才還哭得那麼傷心。
他笑了笑。「既然工程已經開始了,我這段時間會比較有空,休息一周也沒問題,帶你出去玩?」
她捂著臉半天不回答,他也不急著繼續說,終於她忍不住挫敗地問:「去哪裡?」
他沉吟了一下。「去日本迪士尼樂園好不好?」
她吸了幾下鼻子。「你會說日語嗎?」
他笑了。「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