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今天下午的歌仔戲形容為純中式的「稀飯醬菜」的話,那麼晚上這一場盛宴可以說是洋味十足的「火雞大餐」。
寬大如台北中山堂的杜家宴會廳,這時萬頭鑽動,籌交錯之際,巨大的燭台、純銀的餐具,在一長排鋪了紅色絨桌巾的餐桌上,浮晃倒映著艷光籌影。
在長桌的正中央,矗立著一個六層的生日蛋糕,兩旁各有一座巨形的冰雕,一邊雕的是「游龍戲水」,另一邊鑄的是「祥鳳群舞」,冰雕上都安置了機關,有小噴泉和流水潺潺奔洩,底盤上則不斷溢出乾冰的雲霧。
一百二十道中外名菜都已上桌,其實大多是不溫不熱的各色冷盤。珍饈佳餚要配美酒,長餐桌的對面另一端便是各種名酒任君挑選,從XO到白蘭地,從台灣的玫瑰紅到中國大陸的青島啤酒,真是應有盡有。
這一列酒吧^桌的兩端,各有一層由無數只水晶高腳杯堆砌而成的金字塔,上百瓶由法國南部進口的水晶香檳排列如閱兵,三、四十位穿著黑白制服的調酒師、侍應生忙得不亦樂乎。
這時有人搬進來兩座樓梯,各架立在水晶杯金字塔的旁邊,在眾人的一聲歡呼之下,兩名訓練有素的調酒師同時分別將香檳倒入最上面的一隻杯子,杯子盛滿香檳,流到第二層、第三層……一座透明金字塔,霎時成了一座晶光璀璨的香檳流泉,香檳一瓶開過一瓶,足足傾倒了三十二瓶才將每一隻杯子斟滿。
在一陣拍手歡呼聲中,調酒師表演完畢,從最高一層取下滿溢的高腳杯分遞給圍在四周的賓客。
這場充滿笑聲的騷動,在宥苓、倩妮和紓妍三位美女同時出現時,更是掀起了一陣高潮。
三位備受注目的大美人四周,開始形成了一座「動物園」,一下子便圍過來餓虎、色狼、蒼蠅、蜜蜂,還有吐著舌頭在喘氣的哈巴狗,全部爭先恐後地要來獻慇勤,有人遞香檳、有人上前自我介紹再請問芳名、有人則是在排隊預約等一下舞會的邀舞次序,要是可以發票根的話,三位女孩也不必這麼頭大。
惡名昭彰、聲名狼藉的花花名少施喬諺,首先趨前來對宥苓和紓妍讚美一番,這怪胎照樣是已經喝到半醉、而且照樣對中間的杜家女主人之一──杜倩妮,表現得不理又不睬!
紓妍不希望喬諺把場面弄得太尷尬,便主動挽著他的臂彎,保持甜美的微笑,卻從牙縫間擠出話。
「宴會還沒開始,你就已經喝醉了?!」
紓妍有技巧地將喬諺帶到一邊去,宥苓和倩妮相視一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強,連宥苓都想替倩妮打抱不平,施喬諺這小子算什麼東西,竟敢如此莽撞無禮、目中無人!
偉風擠開那群圍觀兩位美人的豺狼虎豹,好不容易來到最前面。
倩妮立刻很知趣、體貼地說:「哥,我把宥苓交給你了,我去到處招呼一下。」
一見杜家大少上前來,其他男賓們也不好意思踉男主人爭,全都露出一副「看得到、吃不到」的可惜表情,紛紛散去尋找別的獵艷對象。
偉風今晚穿了一套新訂做的晚宴服,很歐洲宮廷式的淡金黃色上裝外套,長度只及腰際,寬大、蓬鬆而有些誇張的兩袖,綴飾了黑色的直條紋,在上臂的部位還用金色流蘇綁了一圈,腕際則露出一小圈白色荷葉褶邊。
這件上衣看似一件,卻是繁複的三層所組成,脖子間有一圈白荷葉環繞,胸前有色彩繁複而濃重色調的絲繡,又巧妙地外罩上一件幾乎同質同色的短背心,然而這件飾滿金蔥、銀線、珠粒、寶石的背心,才是整體設計的重點。
偉風的下身則是一條有黑絲條紋的寬鬆長褲,手工相當精細,甚至連一般人都不會注意到的褲管部位,都綴有小流蘇,低垂在他那雙油亮的黑皮鞋鞋面上。
這套夜宴服,因其微縐的絲質材料,而顯現貴族般的氣息。偉風就像童話故事中走向灰姑娘要邀舞的英俊王子,短鬈發往後烏亮梳去,發霜讓他的髮型更加性感。
他的濃眉輕斂,眉宇間佈滿俊逸英氣;他高貴的鼻尖微冒著汗;他弧度挑逗、造型完美的嘴唇微張著,露出一截整齊白牙;他那雙深邃、明亮的烏眸像被電到一般拚命眨動著,這讓他像個白癡一樣地往上微吊著眼珠。
「杜偉風,你長針眼是不是,怎麼一直對我眨眼皮?」
偉風好像有話要說,但是又說不出來,最後只用手背抹了抹嘴邊的口水,老半天才迸出一句:「我好像在游泳池一樣……」
他真的有些呼吸不順,還用嘴不停地大口換氣。
「游泳?!你在講什麼?」
「而且快被淹死了……被我自己的口水淹死。」
噢,原來是繞了一大圈「游泳池」在讚美她!宥苓嬌羞不已地垂下眼瞼,紅著臉輕聲問:「不好意思。這麼說,倩妮並不是在安慰我,我今晚的打扮很成功囉?」
「豈止成功,簡直是秀色可餐!而且還噴得香噴噴,嗯哼──好香,就像剛烤出來的麵包一樣,好想在上面咬一口……」偉風情不自禁地靠近她,伸手輕挽著她的臂彎,含情脈脈地說。
偉風俯身想吻她的面頰,宥苓又羞又氣地推開他。
「麵包?!我還燒餅油條哩!杜偉風,請你與我保持安全距離好不好?」
她一味閃躲著,他仍步步逼近,也不顧廳內有幾百盞「電燈泡」在場。就在他快要得逞親到的時候,突然停住,兩眼愣看著她的臉頰。
「咦,你臉上怎麼有顆蒼蠅屎?害我差點就親下去。」他狐疑地說。
蒼蠅屎?!宥苓頓時頭頂冒煙、鼻孔冒火,惡聲說道:「杜偉風,你有氣質一點好不好?這是我和倩妮臨出房門時,決定點上去的『貴婦痣』,你到底懂不懂啊!」
「哦,原來是畫上去的,好像真的喔……」
他仍然聚精會神地在研究她左頰上的「貴婦痣」,她則火氣上升地想踹他一腳,讓他清醒點,不料她忘了自己穿著長禮服,這一伸腳踹去立刻絆到長裙擺,她一個重心不穩,反而整個人朝偉風倒過去。
「啊……啊啊……」她驚惶地低聲嚷著。
偉風竟然連躲都沒躲,還故意大張雙臂,嘴嘟得高高地準備「接」、「吻」她!
她真的跌扑在他身上,但是偉風角度沒有算準,又因為她跌倒的時候嘴巴張成O形,好巧不巧地正好罩在他鼻子上,印了一個又大又圓的唇印。
「色狼!變態狂!放開我,放開我……」宥苓氣急敗壞地拚命掙扎著要站起來。
偉風先是不肯放手緊抱著她,然後才嘻皮笑臉地扶正她,一邊還邪邪地笑說:「早知道你這麼主動熱情,我也不必『苦守寒窯』十八年了。這一吻吻在我鼻頭上,真是有夠『聞香』!」
宥苓已經很窘了,不料旁邊兩位男士爭先恐後地湧上前。
「可以排隊嗎?」
「我也要,我也要……」
宥苓整張臉紅得比她的口紅還紅,她強自保持矜持,伸手摸一摸頭髮,故作高貴地冷聲說道:「哼,休想!」
然而一瞥眼看見偉風鼻頭上的大紅印,她的鎮定、矜持.高貴立刻消失無,抬手捂嘴掩飾即將脫口而出的爆笑聲。
「不要動!我趕快幫你擦一擦,萬一被你爸媽看見了,他們還以為我是悶騷型的『花癡』呢!」
可是沒有帶手帕怎麼辦?還好她的長手套是黑色的,她伸手替他擦乾淨,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手套上已沾了口紅。
適時杜氏夫婦偕同出現在宴會廳門口,眾賓客立刻齊聲高唱生日快樂歌,歌聲之響亮,在宴會廳內迴盪不已……
***
借石樓大門口,一輛朋馳汽車正在接受警衛的盤查。
盛裝打扮、艷光四射的伊麗莎,將邀請函遞給門口警衛看,一面搔首弄姿、狀至性感地說:「噢,我是不是遲到了?」
兩名警衛色迷迷地望著她的禮服低胸處,其中一個比較「清醒」的開口答道:「沒有遲到,晚宴七點正式開始。小姐沒有帶男伴啊?」
伊麗莎投給他們一抹撩人的甜笑,在踩油門往內衝去時,她丟下了一句:「我向來是獨來獨往!」
沒錯,伊麗莎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單獨行動,這是她的職業所必須的,以避免引起一些無謂的麻煩。
當然,她並不是每次都打扮得像今晚這樣性感妖艷,有時候她可以是一名清純女學生,或是一個頭腦簡單的虛榮少女,她也曾經是一個清潔女工,也可以是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
她即使稱不上是「千面」,但是至少也有「百面」,因為她的職業是──只要有人出得起價錢,她就赴湯蹈火的「女殺手」!
她的價碼很統一固定:五萬元港幣,不含食宿。
噢,對了,她只收港幣,而且必須是現金,因為她是香港人。
其實她不喜歡人家稱呼她「女殺手」,因為她從來沒有殺過人,也不喜歡造成對方太多的身體痛苦。只要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她可以偷、可以搶、可以盜,也可以綁架劫人,但是她有一個香港黑社會皆知的原則:她不靠身體完成任務,美色還可以就是!
要當一個有原則的職業殺手,尤其在龍蛇雜處的香港地盤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連她的不殺人都已建立起品牌名號,現在來找她「辦事」的,除了黑道人物之外,也有正正派派的「白道」。
這也許該感謝她的「祖上有德」,噢,不,該說是「家學淵源」,因為她具有中國西南地區的苗族血統,她的招牌絕技和獨門武器是──吹毒箭!
當然,因為她不「殺生」,所以小吹針上抹的並不是像她祖先抹的蛇毒,而是麻醉劑,只要讓對方失去知覺,她再乘機達成任務。
而今晚,她受香港青龍幫老大之聘,要來追奪一把據說可以控制一座國際企業王國所有財富的金鑰匙!
伊麗莎向來不貪心,更痛恨黑吃黑,所以只要拿到她的五萬港幣佣金,她即使是被雇去偷埃及的金字塔,也不會動心私藏半件寶物。
青龍幫老大據說已追查跟多年,直到最近才得知金鑰匙再度出現,並且掌握了許多線索。而現在伊麗莎便是替青龍幫做第一次出擊……伊麗莎將車子停妥,下車之前,再度取出一張青龍幫在台北所跟偷拍到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跟她年紀差不多,而且長得十分漂亮。
她想,對付這麼一個平民百姓的「小角色」,比跟一些龍兄虎弟周旋要簡單太多了。
她再看照片一眼,並將照片上的影像烙印腦海中,她翻過照片一看,喃念著上面的一行字:「章宥苓……」
將照片往車座上一丟,她沉著冷靜地將黑色的長手套調了調,開門下車。她一手輕撩起過長的禮服裙擺,不慌不忙地往巨宅宴會廳走去。
***
自助式的晚宴已經開始,舞會也正在進行,一組十二人的樂師演奏著曼妙悠揚的圓舞曲,大廳正中央有數十對男女在婆娑起舞,場面之浩大,有若好萊塢大導演所拍的電影場景。
宥苓一整晚都被偉風「霸佔」住,偉風不知已打退多少想插隊的單身男士了;不過話說回來,要宥苓自己「放牛吃草」,她也不願意,別的不說,單是圓舞曲,都是她生平第一遭嘗試。
以前國中上過音樂課,她知道圓舞曲是三拍步,一二三、一二三,誰不會算?不過實際操練時要加上韻律,還要裝得輕盈美妙,那就難了。
反正穿長禮服,誰也看不見她的腳,她乾脆都用小跑步的,只是常常踩到偉風的腳,痛得他齜牙咧嘴。
一曲舞畢,宥苓輕揮著汗,想暫停一下地說:「杜偉風,我好累喔,我們可不可以休息一下?」
偉風眸光繾綣地睇睨著她,一直強忍著想俯身吻她的衝動,忍是忍住了,可是眼睛也看得快「脫窗」了。他輕音萓o的手,溫柔地說:「宥苓,你知道嗎,你是今晚最美麗的女孩。」
宥苓含羞帶怯地閃躲他熾熱的目光,低垂著頭說:「真的嗎?愛說笑,你看今天這個場面,簡直可以說是『美女如雲、大腿如林』,呃,沒有後面那一句啦!我是說,她們都是出身名門世家的淑女,而我只是個灰姑娘……」
她的表情令人心疼,而她知道他此刻心中漲滿千言萬語嗎?千言萬語也抵不過纏綿悱惻的一吻,他再也忍不住,乾脆大起膽子來,雙手捧著她的小臉,合上眼吻了下去。
剎那間,宥苓嚇呆了,她全身起了一陣痙攣,牙齒輕輕打顫,而且眼睛瞪得老大!
偉風只是很快地一「貼」而已,抬起頭時,忍不住笑道:「哪有人接吻眼睛瞪那麼大的?來,再來一個。」
這次她乖乖地閉上眼睛,沉醉在他的熱吻之中,不過才半分鐘,她突然推開他,而且用手背抹著嘴巴罵道:「惡,你怎麼把舌頭伸到我嘴巴裡來!」
「這是法國式的接吻嘛!」偉風感到哭笑不得。
「什麼?法國式?我還以為你是新加坡人。」宥苓理直氣壯地質問。
「我是新加坡人呀!但是這種吻法全世界通用,噢,老天爺,你該不會如此遜吧?」
「啊?你還罵我?!」
這一吻,八成不是把睡美人吻醒,而是把白雪公主吻「瘋」了。偉風急急辯駁解釋:「宥苓,我不是罵你……我知道你沒有經驗,我一定是把你嚇壞了。」
宥苓死鴨子硬嘴皮,很不服氣地說:「誰說我沒有經驗!」
「你有經驗?好?,那換你表演了。來……」
「哼,誰怕誰呀?來就……杜偉風,我才不會中你的詭計!不跟你玩了,我要去喝點東西潤喉解渴。」
「好,我陪你去。」
「不必了!」
她的兩頰燙滾滾的,而且剛才那「初吻」吻得她頭昏腦脹,連方向都分辨不清楚。最後,她總算看準了吧檯,她回頭過來凶巴巴地說:「你能不能放我自由兩分鐘?跟跟跟,跟屁蟲一個!」
好凶喔,她是客人,他是主人呢,有沒有搞錯?不過偉風並沒有說什麼,因為眼前的女孩可是他誠心誠意想要愛的人。
宥苓也不知道在賭什麼氣,蹬著高跟鞋,直直往酒吧^桌走去。到了之後,她拿起一杯香檳,咕嚕一聲一口灌完,接著又拿第二杯,好像忘了她根本不會喝酒。
倩妮輕移蓮步地踱過來,微笑地湊近來問:「怎麼樣?滋味如何?」
「你是說香檳?噢,還不錯。」
「什麼香檳?!我是說我哥剛才那一吻,我都看見了,你別想瞞我。」
「不怎麼樣嘛,反正就是交換口水。」宥苓語氣平平地說。
雖然講得很噁心,但是此時回想起來,心裡竟然甜孜孜的,連唇角都忍不住泛起笑意。唉,八成是香檳在作怪。她很快收起那副癡呆笑容,反問道:「倩妮,你玩得如何?一定有很多帥哥要……」
話還沒說完,只見倩妮也很癡呆地望向角落。
「你知道那個在跟施喬諺打情罵俏的女孩是誰嗎?噢,你當然不可能知道……」她自言自語地低喃。
適時紓妍踱了過來,推了兩人一把。「你們兩個發什麼呆呀?看帥哥也別看成那樣!」
倩妮又把她的問題問了一遍。
紓妍也望向那個角落,有些替倩妮擔心地說:「我也是很好奇,剛才碰見你哥也問了他,他說今晚的客人他都認識,就只有那個女孩沒見過。哎,管他哩,喬諺這傢伙就是愛到處沾腥……倩妮,我哥下來了,正在跟你爸祝壽,你去陪他跳支舞好不好?」
倩妮回過神,也收回視線,很快地又露出甜美的笑容。「黑爵士終於下凡來了,我豈可錯過與他共舞的難得機會!他在哪裡?」
「太好了,我帶你去。呃,宥苓,你要不要……」紓妍徵詢的看著宥苓。
宥苓又啜了口香檳,這才發現香檳難喝得要命。她很快地說:「你們去吧,別擔心我,我想站在這裡當一會兒『壁花』。」
紓妍和倩妮相偕擠入人群,又剩下宥苓一個人,她心中不禁在想,偉風那臭小子,現在搞不好正躲在哪裡偷看她,她才不要被他「看扁」,於是裝出很愉快的表情盯著跳舞的賓客們。
過了幾分鐘,她被背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名女孩的聲音在問她:「想知道你身上金鑰匙的秘密嗎?」
宥苓迷惑地轉過頭,竟是剛才和施喬諺講話的那個女孩,她怎麼會知道金鑰匙在她身上?
「你……認識我?你怎麼……」
伊麗莎臉上泛著冷靜的微笑,她一頷首從皮包中取出一管長煙嘴,然後又取出一支咖啡色的MORE香煙接在煙嘴上,點燃了,她像一名貴婦般地噴出一口煙圈,神態自若地說:「我們沒見過面,不過我知道金鑰匙的秘密,你想知道嗎?」
「當然,不……呃,我是說……」
這不是不打自招她有金鑰匙了?!宥苓有些騎虎難下。
伊麗莎優閒地噴著煙圈,露出友善笑容說道:「這裡太吵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在宴會廳後面的網球場等你。」
說完,麗莎便率先踱了開去,她似乎非常有自信宥苓一定會跟出來。
宥苓迷惑了,心中不停在想,這個連杜家兄妹都不認識的神秘女孩是誰?
如果女孩知道金鑰匙的秘密,那麼她一定也知道是誰將它寄出給她的……宥苓好奇不已。反正金鑰匙留在房間裡,就是有人想搶也搶不到,她何不去看看那女孩有什麼話要告訴她?她又有什麼損失?
***
幾分鐘後,宥苓來到宴會廳後方無人的網球場,遠遠地只見那名女孩正仰臉望著皎潔的一輪明月,一手托著叼長煙嘴的手肘,姿態閒適地站在那裡,而且似乎正兀自沉醉在巨宅內傳出的音樂聲中。
宥苓走上前去,在離對方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來,她有些迷惘、迫切,又有一絲興奮地問:「你是誰?」
「你沒有必要知道我是誰。」
伊麗莎轉過身來,她的曳地長裙劃出優美的弧度,並投給宥苓一抹微笑。
「這麼說,你應該知道是誰把金鑰匙寄給我的。」
伊麗莎沒有回答宥苓的問題,只是又吸了一口煙,煙霧緩緩從她的櫻唇之間噴出,她不像是會抽煙的女孩,似乎在扮演著黑白電影中的某個裝腔作勢的角色。
「東西在你身上嗎?」伊麗莎垂眼望著地上,答非所問地反問。
「你為什麼想知道?」宥苓警覺的看著她,強作鎮靜地問。
伊麗莎哼笑了一聲,緩緩地移步過來,她的視線仍看著地上,手指優雅而姿勢一直地叼著長煙嘴,她依然非常地沉著冷靜,似乎非常優閒……
當她走到宥苓的面前一步,突然抬起眼,眸中射出比冰還冷的寒光。她一手伸出扣住了宥苓的手腕,冷冷地說:「因為我就是想知道!」
「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想幹什麼?」
宥苓沒想到這女孩的手勁這麼有力,不過她並不害怕,如果要又撕又咬地打一架,誰輸誰贏還未見分曉。
「說!你把金鑰匙放在哪裡?」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放開我……」
兩個女孩拉拉扯扯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醉醺醺的聲音。
「喔──原來你們躲在這裡。我是走運了,一次碰上兩名美女……」
是施喬諺!宥苓不禁感謝上蒼──不過,老天爺也真愛開玩笑,怎麼會讓一個喝醉酒的花花公子來救她?但願這小子還沒有醉到不省人事!
「施先生,你快來呀……」
伊麗莎用力地扯了她一下,頓說:「你給我小心一點,我身上有武器。」
一說完,伊麗莎非常熟練地用單手將煙嘴上的香煙彈掉,將長煙嘴用兩排貝齒橫咬著,然後一抬手伸到她的髮髻上一摸,兩根手指頭曼妙優美地抽出一根細如髮絲的小銀針,針身在月光下閃爍出一道光芒。
施喬諺醉步不穩,踉踉蹌蹌、搖搖晃晃地踱近而來,手上仍拎著一瓶香檳,他舉起酒瓶,笑咪咪地說:「剛才是哪一個叫……叫我?快?呃,沒關係,我們可以三人行,一起在月光下跳舞……」
說話當兒,伊麗莎已將小銀針插入長煙嘴的一端內,她將煙嘴夾在手指之間,大聲喝道:「你不要過來!」
「為什麼不要過來?哇,今晚我要大飽艷福了。」
施喬諺很瀟灑地將手中酒瓶朝肩後一扔,網球場上頓時響起一陣碎裂聲,他應聲縮了縮脖子,似乎頭痛欲裂地用手按住額頭,然後又掉頭去跟空氣說:「噓──小聲一點!美人兒,來……」
他一上前來,仗著人高馬大,一張開雙臂便將兩名女孩環抱住。伊麗莎因事出突然,來不及將長煙嘴中的銀針吹出,這下子跟宥苓頭撞頭地全被施喬諺抱在他懷裡,施喬諺還輪流在她們臉頰上一陣亂親亂吻。
「嗯,太美妙了……嘖,嘖嘖……」
兩個女孩忙著躲他酒氣熏人的嘴,這時候若是大聲求救,似乎也沒有用。
「施喬諺,你清醒一下好不好?她手上那根是……」
「你住嘴!惡,怎麼碰上這一號?別親我!」
宥苓和伊麗莎氣急敗壞地閃躲著,無奈她們的手都被健碩的施喬諺環抱夾住,根本動彈不得。
「你們別歪過去呀!嘿,一次吻兩個真好玩……」施喬諺笑嚷道。
冷不防地,施喬諺突然被人拉扯開來,他鬆了手,兩個女孩踉蹌了一步,但是伊麗莎可沒鬆手,仍一手扣緊在宥苓的手腕上。
及時出現的偉風暴跳如雷地吼道:「姓施的,你在對宥苓做什麼?!」
「我們在跳舞呀!來,親嘴……」
喬諺又要趨身上前擁抱宥苓,偉風一把拉住他,扳了過來,盛怒之下便揮出一記右u拳,不偏不倚地打在施喬諺的下巴上,他的嘴唇立刻滲出血絲。
「啊──偉風,他……不,是這個她,她有……」
伊麗莎手中拿的那個可以當煙嘴的東西是什麼,宥苓一時也說不清楚,而偉風這才奇怪地發現,兩個女孩怎麼手拉著手,難不成他們真的在跳舞?
伊麗莎朝偉風喝了一聲:「你也別過來!」
偉風傻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挨了一拳的施喬諺竟然沒倒下去,只是後退了一步,他用手背將嘴角的血絲一抹,大概喝醉了所以不覺得痛。
「不讓我抱你女朋友就說一聲嘛,幹嘛打人?我抱另一個就是……」
施喬諺笑嘻嘻地轉向伊麗莎伸手要抱她,麗莎嚇得一直往後退,最後不得不放掉宥苓的手。她把長煙嘴含在嘴中,一面閃躲「色狼」襲擊,一面伺機吹銀針。
「你不要過來,不要……」
就在施喬諺奮身撲向她的同時,伊麗莎吹出煙嘴中的銀針,咻地一聲,竟從施喬諺耳旁飛過,不偏不倚地射中在後面的偉風脖子上。
針一射出,想再射還得重新「上膛」,伊麗莎氣急敗壞地用力將施喬諺一推,口中咒罵道:「媽的,又射歪了!」
施喬諺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伊麗莎乘機撩起長禮服的裙擺拔腿就跑,很快消失在巨宅的黑暗之中。
偉風只感覺脖子像被蚊子一咬,他莫名其妙地伸手將插在脖子上的細針拔出,開始覺得昏天暗地。
「偉風!偉風……你還好吧?」
「我……好困……」
宥苓手忙腳亂地攙扶著搖搖欲墜的偉風,想喊施喬諺來幫忙也不是,因為他躺在網球場上對著月亮喃喃自語。
「都沒有人陪我跳舞!真掃興……」
宥苓焦急不已,在偉風往地上倒下去的同時,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扯開喉嚨喊道:「救──命──啊──」
***
杜健君的生日晚宴,最後以「一場混亂」收場。
幸好出席的三百名賓客之中,有二十幾名是醫生,在群醫共同診療下,所得到的結果是──
「心跳規律,呼吸正常,只要睡一覺就好。」
據說那一小根銀針上的麻醉劑,足以讓偉風開一次盲腸手術而毫無知覺。
一場虛驚過後,晚宴不了了之,眾賓客紛紛告辭。
偉風被抬到他的臥室床上,他不但睡得又香又甜,而且還會打鼾。
宥苓滿心愧疚地回到她住的客房,都是那把神秘的金鑰匙惹的禍,而她竟不知不覺地把危險帶到偉風的家中,還好銀針上所塗的只是麻醉劑,萬一是什麼致命的毒藥,那她不是要痛苦內疚一輩子?!
連那個陰錯陽差出現的施喬諺,都因她而挨偉風一拳,現在下巴腫了一個大包……
宥苓越想越難過內疚,越想越心疼偉風,忍不住趴在枕頭上哭泣。
房門上有人敲了幾下,宥苓只顧著哭而沒聽見。半晌,杜太太開門走進來。
「宥苓,噯,你怎麼哭成這個樣?」
「伯母……」她覺得無顏見杜家人。
杜太太輕拍著宥苓的背安慰道:「只是有驚無險,事情過去就算了。」
「可是……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宥苓哽咽地說。
杜太太沉吁片刻,歎了口氣輕聲問道:「宥苓,你剛才說那個潛進來的女刺客是衝著你來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我們全家人都很喜歡你,你也沒什麼不好說的。」
「我……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能說什麼?說她有一把金鑰匙,還有一個每天半夜陪她聊天的老奶奶?杜太太不認為她精神錯亂才怪!
有苦難言、有口難開,宥苓只能搖搖頭,然後衝進浴室裡洗把臉。杜太太跟了進來。
「宥苓,有話慢慢說,是不是跟人結了什麼怨……」
話說到一半,杜太太瞥見洗手台上的金鑰匙便愣住了,宥苓一看杜太太的詫異表情,知道再也瞞不住,決定從實招來。
「伯母,現在您湊巧看見了,我也沒必要瞞您,潛進來要劫持我的人就是為了這把金鑰匙……」
杜太太伸手拿起金鑰匙卻沒說什麼,只是兀自微笑地點了點頭,然後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金項煉,柔聲說:「你也真是的,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隨便用尼龍繩串起來呢?伯母這條鏈子送你,就當是我給你的見面禮。」
「這……這怎麼可以?!不……」
宥苓想婉拒,但是杜太太已解下尼龍繩,並將金鑰匙串在金鏈子上,然後為宥苓戴上。
「你別拒絕,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將來慢慢就會明白。睡覺吧,別再哭了。」
一說完話,杜太太便匆匆走出房外,並輕輕帶上門,留下宥苓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手指下意識地撫著金鑰匙……
杜太太說得語焉不詳,但是為什麼湊巧地跟老奶奶的話一樣神秘,而且有不謀而合之處?
她害偉風挨了一針、害施喬諺挨了一拳、害杜家上下遭受一場虛驚,杜太太不但沒有半句責難,反而還送了她一條金鏈子當見面禮?!
這太匪夷所思、太玄奇難懂了,而且也更加深她的罪惡感。她往枕上一撲,心中充滿感激和愧疚的混雜心情,眼淚再度決堤……
突然,一隻溫柔的手撫過她的秀髮,她的心中充滿了平靜祥和,她抬眼一看,老奶奶正慈祥地笑望著她。
「睡吧!親愛的孩子,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