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不必養你了。」
「你不打算負責了?」男人神色從容地問。
「呃……我負責不了一個王爺……」她臉上漾著尷尬的紅,以極緩慢的步伐悄悄往後退。
「他們喊的王爺又不是我。」他帶著無辜的微笑,踩著徐緩的步伐走向她。
「不是你!?」她愕然地停下腳步。
「是呀,他們喊的應該是你後面那個騎馬的人。」說著,他頭一昂,示意沈凡玉往後看。
她連忙轉身,好奇地尋找那個「王爺」的蹤影,果然看到不遠處有個人騎在馬上,緊接著又看到原先喊著王爺的那群人從她身邊跑過,直奔向那個人。
安心地吁了口氣,她轉身露出了微笑,「原來真的不是你,嚇我一跳。」
就說嘛,上帝哪會那麼不通人情,讓她好死不死地打中一個王爺,原來果真是她誤會了。
「是呀,是呀。」他露齒微笑,點頭附和。
「好啦,你繼續說吧,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她可沒忘記先前他已經想起了自己的姓名。有了姓名之後,要找到他家就容易多了。
「我的名字是風玄煜。春風的風,玄機的玄,煜是火字邊再加日、立。」略一停頓,他微帶遲疑地問:「這樣說,你應該知道是哪幾個字吧?」
「喂!」沈凡玉挑了挑眉,昂首問:「你這話的意思……該不會是認為我不識字吧?」
風玄煜微笑不答。
「你真這樣想!」她認為他默認了,氣得跺腳,「告訴你,我沈凡玉書念得再差,也還沒慘到不識字的地步!」
氣死人了!以前在學校被老師叨念,來到古代還得被個古人看不起!
「你念過書?」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因為她的穿著就像一般村姑,而女子若非家境不錯,通常是沒機會識字的,更別提唸書了。
「當然!」好歹她也是高職畢業!
「那你念一段來聽聽,順便再解釋解釋。」他笑著將手中的書遞給她,擺出期待的模樣。
沈凡玉一把搶過書,瞪了他一眼,然後隨手翻頁。
這一翻開,她登時傻眼了。
這……這怎麼念呀!?所有的字都連在一起,別說標點符號了,連換段空白都沒有!
然而看到風玄煜直盯著自己瞧,她只好硬著頭皮開始念。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意思是說……是說……」她皺著眉,努力思索。
「是說什麼?」風玄煜嘴角微微抽動著。
短短幾句「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都可以讓她讀成那樣,對她的解釋,他實在萬分「期待」。
「啊!我知道了!」她一拍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意思是說,秋天的水常常會到一百條河川裡面,把水灌進去;在那個時候呢,涇流的大小是平常的兩倍,所以連牛和馬都認不出那是牠們平常喝水的河。」
「噗!」他爆出一陣大笑,笑得不可遏抑。
「你笑什麼!」她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
「我不行了……哈……受不了……好好笑……」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不許笑!」沈凡玉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強忍著扁人的衝動。
「不笑就……哈……不笑……」
他很努力地想要止住笑聲,可惜成效不大。半晌,在沈凡玉多次的抗議之後,他才勉強收住笑。
「書還你!」沈凡玉用力地將書塞進他懷裡。
風玄煜低頭看了看那本《莊子》,又朝她露出了微笑,「你不念了?」
「還念!?你還想看我笑話嗎?」她白了他一眼,撩起裙子往河裡走,「動作快點!先跟我到對岸,等我洗完衣服,再帶你去我那裡。」
「謹遵所命。」
他聳聳肩,乖乖地跟在她身後。
***
「拿去!」
「這是什麼意思?」風玄煜看著硬塞到他手中的衣服,一臉的莫名其妙。
「什麼意思?當然是要你洗衣服呀!」沈凡玉說得理所當然,一邊說還一邊繼續把髒衣服塞給他。
「衣服是你要洗的,為什麼塞給我?」他挑了挑眉,將衣服放回木盆裡。
「喂,你很不夠意思耶!」她丟下手中的衣服,雙手叉腰,「我老早說了,我吃粥你就吃粥,我喝湯你就喝湯。以此類推,我洗衣服,你當然也要洗衣服,而且是一人一半,公道得很!」
「我以為你要養我……」他故作哀怨地低頭歎氣。
言下之意,自然是指控她要他做苦工。
「少給我裝可憐!」她伸出食指戳著他的胸膛,昂首道:「既然是我養你,你就得聽我的話,我叫你幫忙洗衣服,你就乖乖的洗,不要一堆廢話!」
「可是……」
「沒有可是啦!」她彎腰撿起衣服,一件件塞給他,「衣服沒洗完,我沒晚飯吃,你也沒晚飯吃。快洗!」
「洗衣服這種事……」
她雙手環胸,偏頭瞪著他,不屑地挑了挑眉,「你不要告訴我,洗衣服這種事是女人的責任,這種鬼話我從來不信!」
據說古代的男人都很大男人主義,眼前這個八成也是欠扁的大男人主義擁護者。
「你不要每次都打斷我說話好嗎?」風玄煜歎口氣,一臉的無辜,「我從來沒說只有女人才要洗衣服。剛剛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會洗衣服,不知道怎麼洗。」
「洗衣服還不簡單,看著喔!」
沈凡玉撩起裙子,把礙事的裙擺塞到腰帶裡,然後蹲在河岸邊,一手拿著搗衣棒,一手抓過木盆裡的髒衣服,動作俐落地搗衣、洗滌,末了再扭乾衣服,丟到另一邊裝乾淨衣服的木盆裡。
整個流程一氣呵成,乾淨俐落,看得風玄煜直鼓掌。
「了不起!我頭一次看到人家洗衣服像在耍把戲,好呀!」
她橫了他一眼,起身將搗衣棒交給他。「拿去,你洗一次給我看。」
「好吧……」他接過搗衣棒,仿照她剛才的樣子,將長袍的衣擺塞進腰帶裡,然後蹲了下來,打算依樣畫葫蘆,學習她的洗衣大法。
然而畫虎不成反類犬,他原想來個瀟灑自如的表演,孰料卻弄得一團糟,搗衣棒好幾次都差點敲到他的手,更糟的是,他揉衣服時,一個不留神,竟讓衣服漂走了。
「你豬頭喔!」
沈凡玉氣急敗壞地跑進小河裡追衣服,不小心滑了一跤,又趕緊爬起。最後雖然身上弄濕了,但總算把衣服撿了回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見到她狼狽的模樣,風玄煜趕緊跑上前去,扶她到岸上。
一上岸,她就開罵了。
「風玄煜,你沒本事就不要耍帥好不好?」她氣鼓鼓地瞪著他,「這等洗衣神功可是花了本小姐一個月的時間苦練來的,你以為你隨便學學就會喔?你老實點,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慢慢洗,不要再給我耍帥了!」
雖然聽不懂她口裡的「耍帥」是什麼意思,但他很明白她在生氣,任何一個人在這樣的深秋被迫跳進河裡都會生氣。
「我保證不會了,對不起。」他歉然地低頭。
看他似乎真的很內疚,沈凡玉的氣也消了。畢竟讓一個大帥哥低頭道歉實在是一件很爽的事,即使那個帥哥有點笨,連洗衣服都不會。
「算了,你繼續練習洗衣服,我會在旁邊看著你。」
「你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免得著涼。」他一邊說,一邊動手除下外衣,「我的袍子先給你穿。」
接過他遞來的衣服,沈凡玉心中湧上一股感動。她到朔風皇朝這麼久,頭一次有人關心她……
脫掉半濕的外衣,換上他的袍子,她覺得自己好像能感覺到袍子上那屬於他的餘溫。
「謝謝……」她有些靦腆地露出微笑。
風玄煜回她一笑,便回到木盆邊去「練習」洗衣服了。
看著他認真洗衣服的模樣,沈凡玉忽然覺得上帝也不算太虧待她嘛!至少衪送了一個身材一流、脾氣不錯,有風度又體貼的大帥哥給她——尤其他失去了記憶,只能依靠她,擺明了是上帝送給她的白馬王子,要讓她留起來自己用的!
既然回不去她的時代,那她總得找到安身立命之所,當然還得找個老公。
眼前有個大好人選,又是上帝送來補償她的,不要白不要。
決定了,就是他!
***
當沈凡玉帶著風玄煜回到收容她的冰戲團時,引起全團一陣騷動。
沈凡玉認為他們是驚訝她帶男人回去的異常行為,但即使如此,她並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也已經有跟團長老大抗爭的心理準備。反正呢,她絕對要把風玄煜留下來!
這一個月來,由於她超強的洗衣能力,冰戲團的男人們已經少不了她了。如果他們不讓風玄煜留下,她打算以「罷洗」表示抗議,相信他們一定會妥協。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團長老大一口就答應留下風玄煜,而且還撥出一座靜僻的院落,要她和風玄煜一起搬過去住。
奇了?團長老大和她那麼有默契嗎?不然他怎會讓他們倆和眾人分開住,方便她釣帥哥?還是團長老大以為風玄煜是她的情人,好心成全他們?
不管是為了什麼,反正她的目的達到了,再好不過!
安頓好風玄煜,沈凡玉就去做她的雜務,到酉時才回到那間院落。
剛進門,她就聞到了飯菜香。
「好香喔!今天是不是加菜呀?我好像聞到了烤雞的香味。」她開心的嚷著,快步走到飯桌旁,果然看到桌上除了兩樣青菜和炒蛋之外,還破天荒的出現了半隻烤雞。
天呀!香噴噴的烤雞……這一個月來,最好的伙食也不過是炒肉絲,而且還是好幾天才有那麼一盤,現在居然有烤雞可以吃!
她簡直感動得快掉淚了!
「小玉,你的眼睛怎麼紅紅的?進沙子了嗎?」風玄煜關心地問。
「不是,只是看到烤雞,太感動了。」她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那盤烤雞,緩緩坐下。
想不到她沈凡玉也有為了半隻烤雞感動的一天!以前的她走過麥當勞,瞄都不瞄一眼;吃飯還嫌肉太多太油,會害她胖得無法溜冰……
報應喔!
「光看著菜是吃不飽的,動筷子吃飯吧。」風玄煜微笑著將筷子放進她手中,還把雞腿夾到她碗裡。
「你真的是我在這裡遇過最好的人!」沈凡玉感動地看著他,眼睛裡閃爍著光芒。
「過獎了。」他揚唇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你快吃吧,不然飯菜就要涼了。」
「嗯!」她點點頭,開始享用美好的晚餐。
低頭吃飯,她還不時偷瞧他。
她原本只是打算找個人來陪,讓她在這個時代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而風玄煜恰好失去記憶,又有不錯的人品,所以她才會選上他。
現在情況不同了,她似乎真的有一點點心動,有一點點喜歡。
上帝呀,如果她真的喜歡上他,如果他們真的有緣,請讓她今晚夢見他。
當然,最好也讓他夢見她。
***
深夜裡,一名黑衣人迅捷地竄進院子裡,停在風玄煜房間的窗戶外。
確定四周無人之後,他輕敲窗欞,窗戶應聲打開。
「屬下參見王爺。」說著便欲下跪行禮。
「免了,你快進來吧。」
風玄煜退開兩步,讓黑衣人躍窗進房,然後很快地關上窗戶。
「都沒人發現你吧?」
「沒有,屬下很小心。」
「那就好,辛苦你了。」風玄煜微微一笑。
「屬下不辛苦,反而是王爺您辛苦了。這是您吩咐屬下帶來的藥。」黑衣人從懷中取出一隻精巧的銀盒,恭恭敬敬地呈上。
「紹軒,多謝你了。我全身都在酸痛,沒這藥可就麻煩了。」風玄煜扭開盒蓋,拉高衣袖,用手指沾藥膏塗抹手腕和手肘的關節。
頭一次洗衣服,手忙腳亂不說,還折騰得他腰酸背痛,全身骨頭像是要散開了一般。
「王爺,您還要待多久?」方紹軒有些擔心地問。
頭一天王爺已經弄成這樣,再待下去,只怕要讓那姑娘給折騰死了!
早知如此,當王爺趁那姑娘轉頭之際向他打暗號的時候,他就不該聽從王爺的指示,告訴其它人不要揭露王爺的身份。
「當然是待到我不想待的時候。」風玄煜放下銀盒,神態輕鬆地說道:「難得找到樂子,如果不玩個過癮,豈不是有負我『七閒王』之名。」
「原來王爺您知道……」方紹軒有些訝異。
「當然知道。」風玄煜露齒微笑,神情有一絲得意,「我的消息靈通得很,當然知道大家在背後說我整日到處遛達,養著各種雜技團取樂,不事生產,不任官職,不擔責任,優優閒閒做我的太平王爺,還幫我取了個『七閒王』的外號。」
方紹軒偷覷主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您不生氣嗎?」
「為何要生氣?他們說的都是事實,更何況『七閒王』可比『燕王』的封號貼切多了。」風玄煜笑了幾聲,又自嘲道:「說實話,做『鹹王』可比『醃王』好多了,至少不用被鹽醃上十天半個月,只要加點鹽巴就夠鹹了。」
「王爺……」方紹軒不知作何反應,只能尷尬地看著他。
「對了,你回去後吩咐帳房,多撥一些銀子給冰戲團當伙食費,讓他們多吃點肉。」
「可是……您晚飯前不是還要屬下以後不要再送大魚大肉過來,您要過過跟冰戲團其它人一樣的生活,試試不同的日子?」
「原本我是這樣打算,可是小玉……就是我說很有趣的那個姑娘,她看到那半隻烤雞居然感動得差點哭出來,所以我才想是不是我給冰戲團的伙食實在大差了。我希望小玉繼續陪我玩下去,可不想她受不了差勁的伙食而跑掉。」
「是,屬下會跟帳房說的。」
方紹軒原本想告訴主人,冰戲團的伙食和尋常百姓比起來已是不錯了,每隔幾天都還有肉吃,不必浪費銀子;但轉念一想,主人以後要跟其它人吃一樣的飯菜,那麼伙食自然是越豐盛越好。
「還有,你再跟帳房說,要他把王府裡浣衣局奴婢的工錢提高,每人加個幾兩,因為洗衣服實在辛苦。」想到今天洗衣服的經過,風玄煜就覺得自己從前真是虧待了那些負責洗衣的奴婢。
「是。」
「另外,再從浣衣局調兩個人過來分擔小玉的工作,不過要記得叫她們不要洩漏我的身份。」
「屬下知道。除了王府裡的奴婢,屬下也已經打點好冰戲團和附近其它雜技團的人,不許他們洩漏您的身份。」
「做得好。」風玄煜讚賞地拍拍方紹軒的肩膀,「下午還好你想得周全,趕在我前面到冰鼓團打點,要不然我一進門就穿幫了。」
這附近的土地都是風玄煜撥出來供手下的各式雜技團居住的,他又常到這邊聞晃,自然所有的人都認得他。若非方紹軒先趕來打點,他就不能再和沈凡玉玩下去了。
「這是屬下該做的。王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了,你回去休息吧。」
「王爺,屬下有個要求,希望王爺答應。」
「你說吧。」
「請王爺准許屬下派侍衛喬裝混入冰戲團,就近保護王爺的安全。」
「不用那麼麻煩吧,有誰會害我呢?」風玄煜擺擺手,笑道:「我空有榮銜,但無權無勢,又遠在涿郡,和朝政全然無涉,不會有人想對我不利的。」
「屬下是擔心……」方紹軒欲言又止。
「你擔心皇上?」風玄煜雙眉一揚,說出了方紹軒心中的話。
方紹軒不答,算是默認了。
「你這是杞人憂天,皇上若要對我不利,我早就不知道死過幾次了。」
「可是……」
「不用可是了。只要我開開心心當我的太平王爺,絕對能夠長命百歲,含笑而終。」
「但您不覺得不平嗎?您空有一身才華,卻沒有一官半職,只能掛著王爺的虛銜待在涿郡。」方紹軒越說越激動,眉頭緊鎖著,「先帝在世時,您頗受重用,誰知現在卻……這都是因為皇上不信任您的緣故呀!」
「紹軒,你平心靜氣聽我說,這沒什麼好不平的,我反倒得感謝皇兄這麼瞭解我,知道我不喜歡案牘勞形的日子。」
「王爺!您……」
方紹軒還想說話,卻被風玄煜阻止了。
「我從不覺得自己有才華,就算真有才華,我也不想做什麼大事,只想過優閒的日子。以前是父皇抬愛,做兒子的只好盡力為他效勞,如今卸下重擔,還我輕鬆自在,那是再好不過了。我過得開心,你也不必替我抱不平。」
「是……」主人都這麼說了,他當屬下的又能說什麼。
「夜深了,你快回去吧。」風玄煜微微一笑,安撫似地輕拍方紹軒的肩。
「屬下遵命。但侍衛的事……」
「既然你這麼不放心,那就派來吧,只要他們不妨礙我就行了。」
「是!」方紹軒終於露出了笑容,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