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一片漆黑的視界,納入不遠處的燈芒──
路燈。
爾後,漸漸恢復的嗅覺聞到了刺鼻的油味,衛笙綿勉力轉頭望向傳來?o鼻味的方向。
那不是……
車子整個翻倒,路燈映照下的路面,有一灘漸次擴大的黑色物體正浸染著……
衛笙綿這才發現她倒臥在離車子不到一步的距離。
副總裁呢?
衛笙綿搖搖頭,勉力支起上身,尋著韓行睿的蹤影,卻發現韓行睿上半身在車外,下半身卻被壓在車內。
衛笙綿整個人立刻清醒過來。
「副總……睿……」她連滾帶爬的來到韓行睿面前,想把他拖出車外,卻驚恐的發現她的手不聽指揮,一動也不動。
「動啊!動啊!」她費盡力氣,好不容易動了下,手卻顫抖不止,使不上力。她大口呼吸,意外觸動胸腔的痛楚。
「睿……」怎麼辦?怎麼辦?她輕咳幾聲,一股噁心感下斷冒上來。
指尖摸到濕濕滑滑的液體,她驚覺到那可能是汽油,知道應該趕快逃開。
但韓行睿還卡在車裡,她一定要把他救出來……
「睿,醒醒。」衛笙綿抬起無力的手,輕搖雙眼緊閉像死去的韓行睿。
沒反應。
「睿!」求求你,快醒醒……
韓行睿仍沒反應。
衛笙綿腦中閃過無數電視電影中車子翻覆爆炸的畫面,生怕車子爆炸的她捉著韓行睿的手往後拉,幾番努力就是拉不動他。
「不要……我不要……睿!睿……」她不要韓行睿死掉!他死了寰宇怎麼辦?他們這些特助、秘書與所有員工怎麼辦?她要怎麼辦?她的心怎麼要回來?
「嗚……你要死也不能這樣死啊……」衛笙綿的手因用力過猛,一時捉不牢韓行睿,整個人因反作用力往後跌,散開的發因而沾染些許汽油。
細微的聲響吸引衛笙綿的注意力,她望向聲源,發現車子前頭冒出火花來,她一驚,不知哪來的力量死拉著韓行睿,原本不動如山的韓行睿終於動了,她再接再厲,耗盡氣力將他拖出車外。
此時,火點起汽油,迅速燃燒蔓延。衛笙綿拖著韓行睿離開車子,發現發尾著火,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將火弄熄。她知道自己的右手怪怪的,但深覺距離不夠安全的她仍立刻爬起來,一鼓作氣的將韓行睿帶離。
轟的一聲,車子因爆炸而騰空,復又重重落下,落地時又引發一次爆炸,黑色的濃湮沒入夜空,熨出滾燙的高熱。
衛笙綿讓韓行睿枕著她的腿,被濃煙咳得猛嗽,好不容易稍稍平息,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天,全是血……睿,你回我一句……不要死!不要死啊……」她不停地喚著他的名。
「嗚……」韓行睿逸出一聲低吟,微睜眼,眼睫未能盡揚,頭一偏,即又昏去。
「睿!睿!」衛笙綿大叫著。要不是沒了氣力,她多想搖醒韓行睿……她的胸口好痛,每個呼喚都像要掏出她的心似的,但是韓行睿再無任何回應。
「不要!不要……」
她泣不成聲,彎身親吻韓行睿,身子一滑,癱趴在韓行睿逐漸冰冷的身上,覺得她的心也跟著降至冰點,再也回不了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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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很刺眼。
韓行睿一時之間適應不了地又將眼合上,且轉頭想躲避那強烈的光芒,但那光似有股無法抗拒的拉力,硬是將無力反擊的他拉至意識表層。
第一個入眼的事物是光潔到發亮的天花板,入耳的是單調有韻律的滴滴聲,爾後,他聞到了不陌生的消毒水味。
醫院。
他怎麼又進了討厭的醫院?
哦,他想起來了。他們撞車了……
韓行睿的呼吸又深又沉,卻覺出氣多入氣少,忍不住輕咳,感覺肺要壞掉了。他漸漸察覺身體的疼痛,那份疼痛宰制著他的神智,數度扯著他進入黑暗境地。
該死,好痛……
發現全身上下只有腦袋可以運作的他,瞪著天花板,開始回想事故發生的始末。
他記得那時車子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第一次撞擊時,他們幸運地撞上了電線桿,衛笙綿因此昏厥。因為手機不通,他叫司機去求救,怎知竟然有第二次撞擊,而這回車子被撞得整個翻覆,在危急之時,他勉強將懷裡的衛笙綿推出車外,之後……之後他就不知道了。
現在他人在這兒……這是表示他得救了?那衛妹妹呢?
衛妹妹?!她怎麼樣了?如果他得救了,是不是衛妹妹也得救了?她有沒有受傷?如果有受傷,傷得重不重?
韓行睿整個人一震,竭力撐起自己,想找人問衛笙綿的下落,卻在起身之時,發現床邊的人兒而頓住動作。
衛笙綿坐在地上,頭靠著床沿,蒼白異常的臉頰上有著淤青,長髮不知為何變短,且因疏於整理而像個蜂窩,肩膀些微的起伏說明她還活著。
太好了……她還活著……
韓行睿鬆了口氣,重新倒回床上,伸指想碰她,卻力有末逮,只能碰觸到她的發尾。
房門在這時打開了。
韓行睿勉力轉頭望向門口,進來的是衛笙芷與衛笙檜。
「噓,小聲點。」衛笙芷低聲斥責粗手粗腳的弟弟。
「我都還沒──」衛笙檜抗議的話語逸去,輕歎口氣,「果然又跑到這兒來了。」
「你不該告訴大姊韓大哥的病房號碼。」衛笙芷也看見窩在床邊地上的衛笙綿,給予弟弟責怪的一瞥。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大姊會跑來啊!」
「她是手受傷又不是腳受傷,當然會跑。」
「誰教韓大哥一直不醒,大姊才會一直跑過來……」衛笙檜念歸念,還是很關心的看眼床上的韓行睿──當他對上韓行睿清明的眼眸時,嚇得話全含在口裡模糊不清。「餓姊,窗……窗……和……和……」
「你在說什麼啊?」蹲在衛笙綿面前的衛笙芷皺眉道。
「床……床……」衛笙檜以為自己見鬼了,指著床上的韓行睿,結結巴巴。
「床怎麼了?」衛笙芷轉頭,見韓行睿的眼眸對上她的,先是一驚,才客心地露出微笑,「韓大哥。」
韓行睿連微笑的氣力也沒有,只眨了下眼。
「你知道自己在哪裡嗎?」衛笙芷要弟弟來抱大姊。
當衛笙檜要抱起衛笙綿的一瞬,她醒了。
韓行睿眨眼,之後注意力被衛笙綿拉走。
「幹嘛?」衛笙綿甩開衛笙檜的手,縮著身子向病床,雙手攀著床沿,「你們就不能讓我陪陪他嗎?為什麼一定要趕我走?」
「你自己傷都還沒好,就想照顧人?」衛笙檜終於自韓行睿已甦醒的震瞥中清醒,想著要先將大姊弄回她的病房,不然得知韓行睿清醒的她必定賴著不肯走。
「我只是想確定睿有沒有呼吸而已……」衛笙綿要轉頭看韓行睿,但衛笙芷擋在她面前。
韓行睿愣愣的看著他們姊弟三人在他面前拉拉扯扯,試圖從他們交談的內容擷取重點,但他只覺得一堆聲音在耳邊飄來蕩去,要捉取卻怎麼也集中不了精神。
「大姊,你先去休息吧。每天我們一早就得到這兒來找你,每天你都睡在地上,這樣會著涼的。」
「也沒有多少天,才三天……」
「大姊。」
「讓我看一眼睿,好不好?」
「檜子,把大姊帶走。」
「是。」衛笙檜得令,將衛笙綿連扯帶拉的帶出病房。
衛笙芷歎口氣,轉身面對韓行睿,迎上他微露疑惑的眼眸,「我先請醫生來看你,之後再解釋一切可好?」
韓行睿眨眨眼,算是答允。他望著衛笙芷,衛笙芷會意,在按下呼叫鈴的同時,也道:「我會通知你的特助過來的。」
韓行睿眼泛謝意,覺得疲累異常,在醫生來到之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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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韓行睿再次轉醒,圍繞著他的人除了熟悉的特助外,還有坐在輪椅上的衛笙綿。她的手握著他的,臉上的淤青比上一次他看見的還嚴重,左手包著繃帶。
他皺眉,吃力的抬手想要碰她。
「我沒事。」衛笙綿拉過他的手,貼覆上他的臉頰,聲音嘶啞。
「聲音……」韓行睿震驚地開口,聲音比平常低,但不似衛笙綿的聲音那樣破碎。
上回沒發覺,現在他一聽,心揪成一團。
「嗆傷,很快就沒事了。」
衛笙綿還想說些什麼,但韓行睿很快收回手,將目光調開,不再看她。
感受到韓行睿的疏離,衛笙綿發現自己逾矩了。他們只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
是啊,即使一同出了車禍,他們的關係也不會轉變……她忍不住眼眸一黯,忍著鼻酸,咬著下唇,委屈的低下頭。
「副總裁,你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毋需擔心。」站在衛笙綿身後的林建傑在韓行睿眼光飄向他時勉強笑道。
打從跟著韓行睿開始,林建傑只看過兩次這樣的韓行睿——第一次是他新官上任倍受壓力時,第二次就是這回。他知道這是韓行睿發飆的警訊,不由自主的想逃離這個地方。
「我沒事。」韓行睿輕咳一聲。「查出是什麼人主使的嗎?」
「副總裁,一切有我們,你安心養身體。」上杉史弘與林健傑交換個眼神,在迎上韓行睿冷凝的目光時不由得轉眸瞟向一旁的楊聿桓,後者回他一個冰冷的瞥視。
「別瞞我。」韓行睿示意楊聿桓弘調整床的高度。「先報告傷勢。」
楊聿桓推推眼鏡,開始報告,「你有輕微的腦震盪與吸入性嗆傷,右腳是複雜性骨折,有內出血,但不嚴重,休養個兩三個月便能復原。不過右腳必須接受復健,因此痊癒的時間大約是半年左右。」
「半年……」韓行睿可以預想他這半年會損失多少生意,公司會虧損多少錢。「我一星期就要出院。」
「副總裁,公司有我們與總裁,你安心休養。」
「那老頭懂什麼?他只會蓋章簽字。」韓行睿皺眉,胸口一痛,讓他微喘息。
「你得休養,不止是因為意外,更因為你的心臟會負荷不了。」楊聿桓面無表情的說著。「你還想要命吧?想要命就乖乖休息。」
「我們會每天過來報告的。」林建傑臉色倉皇,顯然是被這次的意外嚇到。先前的槍擊是雷聲大雨點小,這回的撞車卻是貨真價實的謀殺。
「沒有那麼嚴重。若是每次發生這種意外我都要休養的話,公司早就倒了。」
「副總裁……」
衛笙綿望著韓行睿逞強的模樣,話梗在喉嚨,半個字也吐不出來。她不由自主地再次伸手握住他擱放於床邊的手,這次他沒有揮開。
「睿,你別任性。」剛到的封靖江一進來就聽見韓行睿的話,自動加入規勸行列。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心臟突然猛烈地跳動了下,讓韓行睿掙開衛笙綿的手來壓住胸口。
「睿?」
「副總裁?」
眾人異口同聲地喚著,衛笙綿慌張地起身,用未受傷的右手拍著韓行睿捂壓的胸口,忙不迭的說:「睿,深呼吸,不要激動……」
韓行睿看著她,直視她微泛水霧的眼眸,一邊聽著她的話深呼吸。楊聿桓遞了藥與水杯過來,讓韓行睿吃了藥,才緩和他的症狀。
「你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看看衛小姐,她為你擔心得吃不下睡不好,自己也受了傷卻只掛念著你,天天一睜眼就跑來看你醒了沒……你不為自己著想,也為衛小姐著想好嗎?」楊聿桓雖然平常就是一張冷臉,但如今也因韓行睿的任性而動了氣。
「都別說了。」衛笙綿啞著聲音阻止他們大聲喧吵。「睿……副總裁需要的是安靜,別這樣吵他。」
「衛妹妹,你先回房去。」韓行睿別開臉不看她。
衛笙綿一愣,盯著韓行睿,但韓行睿一直沒有看她。
「衛小姐,我帶你回病房去吧,不然一會兒你弟妹來找不到人,會著急的。」楊聿桓緩下語氣,握住輪椅後的推把,將輪椅轉個方向,推她出去。
「可是……」衛笙綿回頭看韓行睿,確定韓行睿沒看她,她才安分的轉回頭,任楊聿桓推她出去。
「副總裁,這樣好嗎?」上杉史弘再遲鈍也看得出衛笙綿很傷心。
韓行睿冷著臉,瞪向上杉史弘,讓他閉嘴。
「是誰搞的鬼?花蓮度假村的投資案?」韓行睿不帶一絲笑意的面容看來十分嚇人,這是他鮮少顯露的一面。
平常談生意,他談笑風生;即使先前遇到幾次意外,他也笑嘻嘻,過了就算。但這次,韓行睿的態度讓人打從心底發顫、不寒而慄。
「就是他們。」林建傑據實以告。
「他們這回要你的命。」封靖江指陳。
從事房地產相關的行業很容易與黑道起衝突,寰宇集團旗下有建設公司,最近韓行睿通過幾個大的投資案,有兩件便是屬於建設範疇,其中花蓮度假村的投資案牽連廣大,其龐大的利潤也惹來黑道覬覦,發動幾次意外就是想要韓行睿知難而退。
雖然韓行睿看來吊兒郎當,其實這樣的人才最是惹不起。他能坐穩副總裁這個位置,靠的可不是祖上蔽蔭。他上任之初,因集團內某些老臣反對而集體辭職,外資因而欲撤資,是他帶著他們這群剛被錄用的年輕小夥子,先安定外資,後重整內部組織,漸漸掌握公司營運。後來幾個大投資案的成功奠定了他們的名聲,也彰顯了他們的實力。
「算命的說我可以活到八十歲,而且說我命硬。想殺我?下輩子吧!」韓行睿撤下冷臉,慣常的笑容又回到臉上。「史弘,這件事就交給你全權處理。」
「是。」
「不要留情。」
上杉史弘遲疑了下,才回道:「是。」
他轉身離開病房,打電話。
「副總裁……」林建傑想說些什麼,但韓行睿阻止了他。
「建傑,不論花多少代價,都要標下花蓮度假村的開發案。」
「是。」林建傑知韓行睿動了氣,不願再多花時間與那些人周旋,於是點頭,也離開打電話去。
韓行睿看著封靖江,才要說話,即被封靖江搶白。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你不覺得你該跟衛小姐談談嗎?」封靖江看出韓行睿的用意,但身為「過來人」,他深知韓行睿這樣的態度有多傷人。
「有什麼好談的?」韓行睿臉色一變,嘴硬。
「什麼都好,就算是閒聊。」封靖江拉過椅子逕自坐下,「我聽說衛小姐很關心你,她醒來喚的第一個人就是你;爾後她得知你一直未轉醒,更是天天過來找你……她右手骨折,吸入性嗆傷比你還嚴重,內出血,臉還破相,聽說他們找到你們時,她趴在你身上一直哭,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你在現場啊?不然怎麼這麼清楚?」韓行睿打斷他的話,臉色刷白,眼眸飄移不定。
「我有耳朵跟腦子。」封靖江沒好氣的翻白眼。「我知道你對她心懷愧疚,但是……」
「但是什麼?」
「如果你愛她的話,就不要用這種方式對待她。」
韓行睿沉默了。先前在妹妹面前承認動心的那股勇氣已然消失,久久,他才艱困的吐出──
「我怕……」